第43節
鬥
四太太的話在柳清淺的耳邊暈出一片偌大的潮汐，來來回回，始終不退，好像在潮汐的深處，藏著什麽似的。
久了，她終於隱隱看清，是一道光，沒有一絲暖意，冷豔，刺目，讓人不寒而栗。
窗外的黑雨已經停歇，天空仍是漆過一般的灰白。
那一日在四太太那裏取來的一株花，起初還長勢良好，這幾日卻忽的枯敗了。
不過柳清淺無心顧及這些，再過幾天，便是老太太七十歲壽辰了。蒲家上下張燈結彩，像迎接新年一般，姹紫嫣紅一片，花花綠綠的彩綢紮成了花團，充滿了喜慶。
柳清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喜慶感染了，心情不禁好轉了不少。
她進入蒲家後，老太太一直對她很好，雖曾經被關進黑窖，差點丟掉性命，但她並不怨恨，反倒盤算著送老太太一件獨特的壽禮。
壽辰這一日，蒲家大院熱鬧非凡，牟叔請了鎮上的舞龍舞獅隊，之後還有鎮外的戲班子，整整唱了一天。
柳清淺早早地去了四太太那裏，她本想邀請她一起去的，不過四太太說她不愛熱鬧，碧釧倒是對這些有興趣，柳清淺便拉著她出了素心齋。
傍晚時分，蒲家上上下下圍坐幾桌。桌上擺滿瓜子點心，幹果蜜餞，眾人送上來的壽禮堆滿了桌子。老太太臉上掛滿微笑，看著兒孫滿堂，喜悅自是不必說，環視了一圈，卻發現四太太還未過來。
她有些不快，質問站在一邊的碧釧：“你主子呢，怎麽沒見她來？”
碧釧低著頭，怯怯地說：“回老太太，我也不清楚。”
老太太的臉色愈發難看，三太太陰陽怪氣地插言道：“老太太，她就是不把您放在眼裏，明知道今天是您的壽辰，卻躲著不出來。”
老太太沒有說話。
二太太急忙圓場道：“老太太，我想或許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她向碧釧眨了眨眼睛，“還不去請四太太過來。”
碧釧忙點點頭，退出了外廳。
趁著碧釧去請四太太的空當，二太太急忙讓戲班子繼續唱了起來，大院裏再次熱鬧成片。她滿臉堆笑地說：“老太太，今天您是大壽星，快看看兒孫們送來的壽禮吧。”
大大小小的壽禮盒子堆似小山，老太太笑著點點頭。眾人陪笑，隻有三太太臉上掛著一絲不快，不過很快的，她也拉出一張笑臉。
老太太笑靨如花，道：“你們不要說明，讓我猜猜這些禮物是誰送的？”她接連拆了幾個禮盒，除了字畫就是古董，雖價值不菲，看得多了，也覺無趣。
這時候，一個細長的小盒映入了眼簾，她一眼便看出這本是一個白盒子，上麵的花鳥是手繪上去的，她從不知道蒲家還有如此心靈手巧的女子。
掀開盒蓋的一瞬，一股清香透了出來，她頓時覺得清爽了不少，剛才還有混沌的腦子清亮了起來。
盒內有一株紅豔豔的花，嬌豔欲滴，兩片綠葉也是格外鮮亮。
她沒想到竟收到這樣一份奇特禮物，他人多是送些字畫瓷器，也有送金條銀元的，唯獨這份禮物的主人，卻送了一株花。
老太太欣喜地將花取了出來，問道：“這是誰送的？”
大家麵麵相覷，無人應答。
直至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眾人望去，說話的人是柳清淺，她有些害羞地說：“回老太太，這花是我送的。”
老太太有些驚訝，問她：“你為何送我一株花呢？”
柳清淺解釋道：“這是長壽花，也叫做壽星花。我本也想送您一些貴重壽禮的，隻是囊中羞澀。隻能送您一株長壽花，願您長命百歲，身體健康吧。”
老太太忙叫柳清淺坐到了自己身邊，一臉愛意地拉住她的手，來回摩挲著：“好姑娘，這壽禮拔得頭籌了。”
眾人沒有想到件件價值連城的壽禮竟沒有抵過這一株普通的花，三太太尤為不快，她也精心備了一份禮物，又道：“老太太，您還沒有看完，怎麽能夠讓什麽長壽花拔了頭籌？”
大家都聽出了話中濃濃的敵意。
平日裏，老太太並不喜愛這個女人，在她眼前，二太太才是紅人，嘴巴甜，又善於見風使舵，牙尖卻嘴笨的三太太隻會讓她厭煩。
其實，她最喜愛的人是四太太，蒲四叔逃離後，四太太一直獨守空房，雖很少露麵，也頗為怪異，但在她眼中，四太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孝媳，未曾抱怨，未曾逃離，隻是靜靜呆在原地，等待命運的安排。
女人，應該如此吧。
既然命運的軌道早早被安排好了，何必去改變，何必去爭鬥，何必為了什麽所謂的自我而撞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抑或搭上性命。
那些不安分的人都是十足的傻瓜吧。
老太太的目光緊接著被一個禮盒吸引了，盒子上紮著惡俗的紅花。她隨意拆開了盒子，盒裏裝著一頂孩兒枕。
這孩兒枕是白底藍花，做工精致，枕上的娃娃栩栩如生，他依偎在那，一臉笑意。
柳清淺也一眼瞄到了那頂孩兒枕，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正是她的！
這孩兒枕是蒲須桐送給她的，她將它放在了隨行的行李箱中，卻在進入黑窖的那段日子神秘失蹤了。她本想追問的，卻被擱淺了下來。
現在，它卻忽的出現了，而且就在老太太的收禮中！
她認得它，不會錯的。
蒲須桐發現柳清淺的臉色有些變化，他本想側眼瞄上一眼，卻不想被老太太“啪”的一聲蓋住了。
她咳嗽了一聲，問道：“這是誰送的？”
三太太急忙應了聲：“回老太太，是我送我的。”站在她身後的丫頭小晴似乎察覺到老太太表情的細微變化，輕輕拉了拉她的衣服，三太太有些不快，扭頭低聲道：“滾開，你拉我做什麽。”
柳清淺亦是一臉困惑，為何這神秘消失的孩兒枕會在三太太手中，她還將此作為壽禮送與了老太太？
幾乎在座的每個人都感到了氣氛有些詭異，隻有三太太叨叨個不停。老太太的臉色愈發難看，她正欲說些什麽。誰知這時，碧釧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她仍是一個人。
老太太問道：“你主子呢？”
碧釧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雙手緊握在胸前，說道：“回老太太，四太太說正在為您準備壽禮，不能抽身過來。”
對於碧釧的回答，老太太倒是有些驚詫：“你說她在為我準備壽禮？”
碧釧點點頭：“四太太說她已經準備好了，由於禮物特殊，需您移步素心齋。”
三太太本想等待老太太的誇讚，誰想因碧釧的突然出現打斷了，她冷冷地說：“老太太，她簡直太不像話了，本該親自過來給您賀壽的，她不僅不來，還要您……”
“好了。”老太太硬生生地將她的話擋了回去，“今天是我的壽辰，你不要嘮叨個沒完。”
三太太立刻噤了聲。
老太太慢吞吞地站起身，蓮音忙攙住了她，她清了清嗓子說：“大家陪我去一趟素心齋吧，看看這遲到卻精心準備的收禮吧。”
眾人齊齊應了聲，老太太走在前麵，蓮音攙著她的右臂，左邊正是空當，二太太本想過去，卻被三太太搶了先，她一把攙住了老太太。老太太厭惡地看了她一眼，撇開她的手，轉口對柳清淺說：“清淺，你來。”
柳清淺快步跟了上去，老太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說：“好姑娘，你在我身邊吧。”話落，牟叔讓曹屠在前帶路，十幾人緩緩地進了廊子，三太太被丟在了最後麵，像是棄物一般再沒了價值，她的眼神已經暴露了，這是一股無法抹去的仇恨，整張臉也變得有些猙獰，咬牙切齒地念叨著兩個字：“賤人！”
“太太，我們要不要跟去？”小晴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三太太回手給了她一記耳光，“啪”的一聲，打得響亮，她惡狠狠地說：“都怪你，你不是說這孩兒枕一定會討老太太歡心嗎！”
小晴眼裏噙著淚水，低聲說：“我也隻是猜想，這孩兒枕如此精美，或許老太太會喜歡。我也是一片好意，您卻還打我。”
三太太也自覺理虧。這孩兒枕是小晴送她的，平日裏，老太太明顯偏愛二太太，小晴希望借著老太太的壽辰讓她的態度有些改觀。
她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跟了過去，小晴捂著火辣辣的左臉，抽泣了兩下，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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