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警告

好像有一團棉花,滿滿當當的塞進了柳清淺的喉嚨,她感覺呼吸逐漸被吸了去,知覺也被一點一點剝離出了體腔。

微弱的油燈深處好像傳來了呼喊聲,她豎起耳朵,終於聽清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在叫她,叫她:“來吧,來吧,來這個世界。”

無數隻黑色的觸手伸了過來,順著她的小腿爬滿身體,然後互相纏繞,愈纏愈緊。她被拖了起來。

去吧,去吧,去她說的世界嗎。

她被觸手們拖曳著,朝著女人聲音的方向前進著。

好吧,好吧,去她說的世界吧。

最終她放棄了,順從了。

突然,頭頂的黑暗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清淺!

由遠及近。

清淺!

由模糊到清晰。

清淺!

柳清淺。他在叫我,是蒲須桐在叫我。

她想要發出聲音,告訴他,她在這裏,不過喉嚨裏的棉花愈塞愈緊,她逐漸沉了下去,沉入了一片深海。

好冷,真的好冷。

她曾經體驗過這種感覺,她知道,這應該就是死亡的感覺了。

柳清淺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已身在紅藍闕了。

柔軟的被子散發著幹燥的香氣,這味道讓她感覺很安全。她動了動身體,瞬間,劇痛從每一根神經的深處溢了出來。

她想要發出聲音,卻先重重地咳出了一口痰。一直守在床邊的喜鵲驚叫了一聲:“大少爺,清淺小姐醒了!”

靠在桌旁睡著的蒲須桐倏地一下坐了起來,他一個箭步衝到床前,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喜極而泣地說:“清淺,你終於醒了。”

柳清淺抿了抿幹澀的唇,虛弱地問道:“我是不是已經……已經死了。”

蒲須桐一陣心痛,他不僅讓心愛的女子受了冤屈,還差點讓她丟掉性命,若不是立春違心承認了一切,替她赴死,或許她已經病死在了黑窖之中了。

他擦掉眼角的淚,說:“你沒有死,你還活著,不信你摸摸看。”說著,他輕輕拉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是冷冰冰的,他將她的手貼到臉上,告訴她,她已經脫離危險了。

這或許是每個女人最感動的時刻吧,心愛的人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然後給她最溫暖的手心。

她,應該知足了吧。

全身的疼痛仿佛在這一瞬減輕了,她仍不忘問道:“是不是找到殺害樊氏的凶手了,才把我放了出來?”

蒲須桐摸了摸她的額頭,說:“現在你不要說太多的話,等你病情好些了,我會細細說與你聽的,好嗎?”雖然柳清淺感覺有些不對勁,不過她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再沒有精力去追問什麽了。

喜鵲見蒲須桐一臉倦意,便道:“大少爺,您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您已經一天一夜沒睡覺了。放心吧,這裏有我呢。”

這話倒是提醒柳清淺,自她醒來後,並未見到立春,她不禁問道:“立春呢,立春去哪了?”

喜鵲一時語塞,蒲須桐怕真相捅破,便搶在前麵說:“立春她,那個……對了對了……她哥哥前兩天過來了,花了一筆錢將她贖走了,還說幫她找了婆家,她說了待安定了會給我們寫信的。”

贖走了?

這個解釋顯然有些突兀,她本想再多問些的,將她心中的疑團一一解開。不過,她還是忍住了沒問,顧自地點了點頭。

蒲須桐轉身出了門,喜鵲也跟了出去。門外,他低聲囑咐道:“你暫時不要對她多提立春的事,我也會囑咐其他人保密的。”

喜鵲應了聲,便回了房。

這天晚上,廚房特意送來了可口的飯菜,不過柳清淺沒有胃口。

不知為何,自從醒來後,她一直覺得十分不安,好像有什麽事情即將發生,或者,已經發生了。

晚飯後,喜鵲便服侍她睡下了。蒲須桐怕柳清淺晚上有什麽需要,便要喜鵲留在房中陪同。

夜緩緩滑進了深處。

柳清淺感覺異常疲倦,卻毫無睡意,她輕聲問道:“喜鵲,你睡了嗎?”

喜鵲一驚,猛然坐起身,問道:“清淺小姐,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說著,便要撚起油燈。

柳清淺急忙解釋道:“我沒事,隻是睡不著,想和你說話而已。”

喜鵲驀然鬆了口氣,說:“說話啊……您想說點什麽?”

柳清淺思忖了一下,問道:“白天的時候,我問大少爺殺害樊氏的凶手,他沒有說,你告訴我吧,是誰做的?”

喜鵲突然想起了蒲須桐囑咐她說:“若清淺問起誰是殺害樊氏的凶手,你說是隻有老太太自己知道便可。”

她清了清嗓子,說:“其實我也不清楚,隻聽說老太太找到了凶手,便將您放出來了。我想,或許是老太太心疼你了,直接放了您有失威信,便說凶手找到了,放您出來了吧。”

細細一想,柳清淺也覺得有理,若真是如此,殺害樊氏的人還藏在蒲家,還是需要用心提防。

她繼續問道:“那立春是什麽時候被領走的,我記得他哥哥前些日子剛剛來過的,那時還窮困潦倒,怎麽突然有了錢,還將贖走了?”

喜鵲結結巴巴地回道:“大概……有幾天了吧,細致的,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他哥哥拿了一筆錢為她贖了身。”

柳清淺“嗯”了一聲,有些失落地問道:“那她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什麽話給我,或者留什麽東西?”

喜鵲忽的想到了立春赴死的當日,曾交給她一封信。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話正在喉嚨裏打轉,誰知此時忽的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像指甲剮在門板上發出的聲音。

“誰?”二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麽晚了,誰在敲門?

喜鵲急忙起身撚了油燈,整個房間亮了起來。她看了看躺在**的柳清淺,說:“您躺著不要動,我去看看。”

她碎步湊到門前,再次問道:“誰在外麵?”

無人回應。

她緊了緊衣服,撥開了門插,輕輕拉開了一扇門,外麵黑漆漆一片,什麽都沒有。她環視了一圈,心想,或許是聽錯了吧。

她準備掩門回房時,卻發現門前放著一個精致的紅盒子。她好奇地撿了起來,回手將門插好了。

“誰在外麵啊?”

喜鵲搖搖頭,答道:“外麵沒有人,隻有這麽一個盒子,不知道是誰丟下的。”

柳清淺正欲起身,喜鵲一把攙住了她,她這才安穩地靠在了床邊。這是一個紅盒子,紅得讓她非常不安,上麵還有一些奇怪的圖案,細致的,她也懶得去看了。

“這盒子裏是什麽?”喜鵲怯生生地問。

說實話,對於這午夜突然出現的敲門聲,還有這個神秘的紅盒子,兩個人心裏都心懷恐懼。

柳清淺沒說話,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一側的小鎖子,隻聽“哢噠”一聲,盒子打開了,她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盒蓋慢慢掀開,柳清淺最先看到了盒中的東西,幾乎是同時,一股陰寒從後脊處四散開來,順著每條血管竄滿全身。

怎麽會,

怎麽會,

怎麽會是它!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麽精致的一個小盒子中竟裝著這麽恐怖的東西。

她從小膽子很大,女孩們懼怕的蛇,蜈蚣,蜘蛛等等,她都不害怕,但眼前的這個小東西卻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她一聲尖叫,隨手將盒子丟了出去,喜鵲甚至沒有看清,盒子便飛出很遠,盒中的東西滾落了幾下,鑽進了暗處。

“清淺小姐,您……您沒事吧。”喜鵲也無由的嚇壞了,顫抖地問。

柳清淺隻是不可思議地搖著頭,眉頭緊鎖。

“盒子裏究竟裝著什麽?”

柳清淺的額頭上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良久,她才緩過神來,看了看喜鵲,指著已經滾落了一身泥土的“它”說:“是……是一根舌頭,一根人的舌頭!”

喜鵲一顫,像一隻驚弓之鳥,叫道:“您說什麽,盒子裏是一條人的舌頭!”

柳清淺仍舊驚魂未定。

沒錯,盒中放著一根人的舌頭,她突然想到了樊氏當時被殺害後,她的嘴唇被縫上了,凶手敲碎了她的牙齒,割走了她的舌頭。當時大家隻顧著找出凶手,並沒有在意舌頭的去向。現在它突然出現了。

柳清淺這才意識到,一定是殺害樊氏的凶手將舌頭送了過來,他的用意很明顯:這是在在給警告她,警告她不要隨便說什麽,否則有性命之憂。

說什麽,

他害怕她說出什麽?

柳清淺忍不住一激靈:她感覺這個大院越來越高深莫測了,好似一口無底洞,總有一股讓人既恐懼又好奇的黑暗在吸引著她。

一團漆黑的東西,卻藏著致命的真相!

狸子墓的第二場黑雨終於停了,天空也漸漸改變了顏色,由之前的灰白變成了鉛灰,雲塊重重疊疊的,像綿延的山脈,沒有起點,亦無終點,從天空的這頭到那頭,從這邊的世界到那邊的世界。

蒲須桐特意吩咐廚房做了補氣養血的林蛙湯。

他輕輕推門進來時,一眼看到了坐在床邊的柳清淺,她眼裏纏滿血絲,好像一夜沒睡,異常疲憊,臉上掛滿了灰土。

他急忙將湯放在桌上,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喜鵲站在一旁,看了看柳清淺,指著桌上的一個紅盒子,說:“回大少爺,昨晚我們聽到有人敲門,開門後隻有一個紅盒子。我便將盒子拿進來交給了清淺小姐,打開後發現盒中竟是……”話到這裏時,她突然停住了。

“盒中有什麽?”他不由得一陣緊張。

柳清淺凝視著他,虛弱地說:“一條人的舌頭!”

“什麽,人的舌頭?”

“確實是一條人的舌頭,我懷疑這舌頭是樊氏的。”

“樊氏的舌頭?”

“當時樊氏被害後,她的舌頭被割走了,去向不明。原來它還在凶手手中,現在他將舌頭送給我,用意隻有一個。”

“什麽?”

“警告!”柳清淺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中帶著一縷決絕,“我在警告我,不要再試圖探尋蒲家的秘密,或者我知道的某些秘密,不然會和樊氏一樣,落得這般下場。他在向我昭示,他有這個能力!”

蒲須桐忽的陷入了偌大的沉默。

許久,他才應和道:“這件事情我們暫且不要驚動老太太了。不管怎樣,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好好休養,其他的不要多想了,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這話如同一股暖流,讓剛才還心靈寒冷的她瞬間溫暖起來。不知為何,當她聽到“好好保護你”五個字的時候,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欣喜。

好似一隻小鳥,離開囚籠,擁抱了藍天。

幹幹淨淨的,卻是虛幻的。

對於收到人舌的事情,柳清淺沒有再提起,她讓喜鵲將舌頭處理掉了。蒲須桐也意識到,蒲家遠遠沒有他想象的簡單。

誠如立春生前的猜測,殺害樊氏並嫁禍清淺的事件極有可能與牟叔有關,現在他又神秘送來了樊氏的舌頭,用意也如柳清淺所言,她在警告她,好好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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