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替死

蒲須桐和立春匆匆趕到東院時,立春正跪在中央,老太太坐在臥榻上,手裏攆著一串佛珠,嘴裏念念有詞。

牟叔站在老太太身邊,蒲二叔,二太太,蒲三叔,三太太對麵而坐,蒲三叔滿麵驚恐,癡癡地盯著跪在地上的立春。

整個大堂內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每個人都各懷心事。

蒲須桐站到立春旁邊,低聲道:“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的手指突然停止了撚動,她點點頭,緩緩的睜開眼睛。這個瞬間,一股奇異的光從她的眼中射出,鋒利而詭秘。

她清了清嗓子,說:“立春,將你剛才所說的一切同你主子再說一遍。”

立春麵如死灰,顫抖著說:“大少爺,我剛才已向老太太坦白了,殺害樊氏的人是我,清淺小姐是被冤枉的。”

蒲須桐感覺後脊一涼,全身的骨骼一瞬間脆化了,仿佛稍一用力,便會碎裂開來。他顫抖著問道:“你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凶手!”

立春隻是死寂地盯著前方,聲音裏帶著某種盛大的決絕,蒲須桐從未想到一個弱小的女子身體裏竟會發出如此有力的聲音:“大少爺,這一切都是真的。其實早在清淺小姐進入蒲家時,我便對她心生妒意了,她和我年紀相仿,卻能成為蒲家未來的長孫媳婦,我無法接受這一切。她數次刁難我,我才決定報複她的,隻是苦於沒有機會罷了。”

蒲須桐覺得這話真是可笑,他一把拉住立春的胳膊,質問道:“喂,你在說什麽胡話,你知道你這是在自尋死路嗎!”

立春毫不理會,隻是顧自說道:“前些天,她從迭香閣回來後,我聽到了她和大少爺的對話,知道他們次日要拜訪樊氏,便心生詭計。我偷偷配置了一把匣盒的鑰匙,又謊稱是清淺小姐感謝樊氏,趁她不注意將茱子粉灑在了茶水中,待樊氏失去了氣力後,我割掉了她的舌頭,敲碎了她的牙齒,縫住了她的嘴唇,最後將之前剮壞的絲線塞在她的指縫中,接下來的一切你們應該知道了。”

蒲須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春竟說出這些鬼話。她本來就不是凶手,她隻是想要救柳清淺一命。

蒲須桐正欲開口,卻發現立春的眼中透出一股奇異的光,好似在求他,不要再說了,他們不是一直想要救出柳清淺嗎,現在可以救出她了,他為什麽還要如此執迷不悟。

她又好似在警告他,不要再說了,若再說下去,柳清淺會死在黑窖中,他們將永遠陰陽相隔!

他猶豫了。

雖然他不想立春用替死的方式救出柳清淺,但想要救出她的辦法隻有這一個了。這一刻,心內仿佛被烈火和寒冰反複折磨著,直至某一刻,情感戰勝了理智,他最終選擇,沒有再開口。

老太太佯裝鎮定地問他:“須桐,立春的話,你相信嗎?”

蒲須桐忽的感覺前胸一陣劇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從體腔裏湧上了喉嚨,喉嚨裏濕濕黏黏的,嘴巴裏有些甜膩的味道。

許久,他才從牙縫中擠出了三個字:“我,相信。”

我,信了?!

是啊,我相信了。

沒錯,我應該相信吧。

立春的這番話細膩縝密,句句在理,幾乎沒有任何可以推翻的漏洞。好像,她就是真凶似的。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明明是假的,卻被說得好似真的一般,有些是明明是真的,卻被扣上了虛假的帽子。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又有幾人能夠說得清楚。

老太太臉色忽的一變,冷酷的讓蒲須桐心生寒意,她陰鷙地說道:“你這該死的賤丫頭,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竟然成了你泄憤布局的棋子,殺了樊氏不說,還栽贓嫁禍清淺。我真想剮了你!”

“老太太……”蒲須桐本想替她求情的,但話到嘴邊,卻將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還有什麽異議?”

他隻感覺鼻子一酸,眼睛裏仿佛揉進了沙子,淚水一直在眼眶裏打轉。他強忍著,強忍著,沒有讓淚水湧出來,酸痛的,脹痛了眼球。

龐大的無助感向他襲來,他再次被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覆蓋了。他太弱了,他沒有能力保護那隻兔子,亦沒有能力救助柳清淺。

此刻,麵對赴死的立春,他仍舊無能為力。

一顆本已支離破碎的心髒終於支撐不住強大的外力,徹底碎落開來。若現在的他如果能擁有改變一切的力量,該有多好,既能保護心愛的人不受傷,也能為堅韌的人遮風擋雨。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

沒有,

沒有。

沒有。

什麽都沒有,他什麽都沒有!

他無法改變命運,隻能接受命運給予的傷害和痛苦。

“沒有……異議,遵從老太太的意思,對這個該死的丫頭執行家法吧。”這一刻,他聽到了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他知道,他的心髒碎裂了一地。

立春被拉出了大堂,眾人一並跟了出去,蒲須桐走在最後,他的雙腳黏在了地上,小腿裏像灌了鉛,無比沉重。

立春的雙腿亦在地上拖動著,仿佛成了一具無骨人,鬆鬆垮垮的,任憑他們拉扯。

穿過層層疊疊的廊子和高牆,他們來至一個藍門小院。無人知曉蒲家裏究竟有多少個院落,就像沒人知道這院子中有多少秘密一般。

院裏空空,沒有房舍,亦無草木,隻是整整齊齊的著若幹塊黑色的木板,烏突突的,有一種生鏽的光澤。蒲須桐不知道這黑木板有何作用,木板下麵有什麽東西,又和家法有什麽關係。

莫非,這黑色的木板下麵是懲罰立春使用的刑具?若真是刑具,為何會有這麽多,想到這裏,他不禁心生困惑。

牟叔看了看曹屠,他便帶著兩個護院湊到了一塊黑色木板旁,用力將其中一塊掀開。蒲須桐緊張極了,目光隨著他們掀動的板子上移,然後“噗通”一下落到了板子下麵。

他倒抽一口涼氣:那下麵竟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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