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腹中狗胎

1

“頭兒,沒看出來,你手藝還真不錯。”鄭岩夾起一塊狗肉塞進嘴裏,又不停地往自己的碗裏搶著。他不太愛吃這東西,總覺得像在一口口吃掉自己的朋友。但一向吝嗇的唐賀功突然請Z小組全體到家裏吃狗肉火鍋,不趁這個時候撈夠本,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不過,你這狗也太瘦了點兒,幸好我們幾個女人飯量小,要不然根本不夠吃啊。”杜麗看了一眼鍋裏寥寥的幾塊狗肉,放下筷子說。

“餓死的狗,你能指望有幾斤肉?”唐賀功嘿嘿一笑。

“餓死的?頭兒,你不會是從什麽地方撿回來的吧?”慕雪怔了一下,也放下了筷子,“幹不幹淨啊?別再吃出毛病來。”

“這個你絕對可以放心。”唐賀功從鄭岩的筷子底下搶出一塊肉,說,“打過疫苗的。”

“你怎麽知道?”一口肉都沒動過的秦玲問。

“因為是我的狗啊。”唐賀功歎了口氣,“一個朋友送我的小土狗,養著玩的,結果整天出差,一不小心就餓死了。”

“呃!”杜麗幹嘔了一聲,“頭兒,你可真夠變態的,自己的寵物狗也吃。”

“那有什麽?”唐賀功滿不在乎地說道,“這叫情到深處難自禁,既然生前沒能好好照顧它,死後就讓它融入我的身體,與我同生共死。狗這種動物啊,最是忠誠,沒準還會保佑我們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呢!”

“愛它就吃掉它。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這是一種潛在的變態心理疾病,是不是,麗麗姐?”慕雪問。

杜麗點了點頭。

“整天跟一群變態打交道,我想不變態都難啊。”唐賀功長歎一聲,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接起了電話,臉色迅速地陰沉了下來。

“沒得享受了,局長命令,現在出發,明早8點之前趕到G市。”唐賀功掛斷了電話,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道。

五個小時前,G市警方接到了一宗奇怪的報案。

一位準父親報案稱醫院在對他可能早產的妻兒進行救治時,用一隻死去的狗崽兒代替了他的兒子,妻子則因為大出血未能走出手術室。

他懷疑醫院將自己的兒子賣了,為了堵住目睹了這一切的準媽媽的嘴,醫生放棄了對他妻子的救治,導致他在失子之痛的同時又承受著喪妻之痛。

G市警方原本以為這隻是一起醫療糾紛,指派了兩名民警到現場調解。在看到這名準媽媽的屍體後,年長的民警就決定把這件案子上報市局,請求刑警支援。

有多年從警經驗的民警從孕婦腹部的傷口處發現了異常,那不應該是手術刀造成的。

而放在一邊的托盤裏,那隻死狗崽兒的臍帶還在,這更不可能是院方一次有預謀的“狸貓換太子”。

但是孕婦腹中的胎兒到什麽地方去了?

進一步的調查反饋回來的信息讓G市警方震驚不已,主治的醫生說,孕婦送來的時候,生命體征已經消失,子宮內就隻有這隻狗崽兒,根本不存在什麽胎兒。

G市警方高層意識到這起案子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而死者家屬也不接受警方的進一步調查。

在這名死者家屬的口中,G市警方成了和醫院穿一條褲子的人,他們要隱瞞事件的真相,銷毀證據,讓自己的妻兒申冤無門,讓自己連一分錢的賠償都別想拿到。

無奈之下,G市警方選擇了向Z小組請求協助。

“就這個理由,讓我們連夜趕過來?”對G市警方竟是迫於死者家屬鬧事的壓力才請求Z小組的協助,剛剛下車的唐賀功感到極度的不滿,“我們也很忙,有很多疑難案件在等著我們呢。”

他拉下了臉,對秦玲說:“玲子,去買回程的車票,我們沒時間在這兒浪費。”

“唐組長,您別生氣啊。”G市負責接待的警察賠著笑臉,說,“我們也是沒辦法,死者家屬鬧事隻是一方麵,我們還不怕,維穩嘛,無非就是幾個錢的事。麻煩的是,目前我們對這個案子的確一點兒思路都沒有,太詭異了,能想到的各種作案動機都不吻合犯罪形態。我幹了三十幾年刑警,沒見過這麽變態的做法。”

“頭兒,反正我們都過來了,就幫個忙好了。至少,我們得吃頓飯再回去吧?”鄭岩說。

“對對對,吃飯,先吃飯,吃完飯你們聽聽我們偵查員怎麽說再決定幫不幫我們。”G市的接待人員連忙說道。

“算了,不吃了。”唐賀功鬱悶地出了一口氣,“屍體在什麽地方?我們先去看看。”

“還在醫院。”G市的接待負責人有些怯弱地說道,“死者家屬不許我們接近屍體。”

事態遠比G市負責接待的警察描述的要複雜得多。Z小組一行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醫院大門正被一群穿著孝服的人圍堵得水泄不通。這些人倒也沒有過激的舉動,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條橫亙醫院大門的條幅下,擋住了進出醫院的主要通道。

而那條條幅則是斥責醫院製造醫療事故,又不敢承擔責任。

“死者家屬找來的醫鬧。”G市警方的接待人員見唐賀功神色不善,連忙說道,“這種事太多了,隔段時間就鬧一遍。這次算好的,至少沒對醫生進行人身攻擊。我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不管吧,群眾不幹,嚴重幹擾了群眾就醫;和這些人衝突過於激烈的話,醫院又不幹,說是影響聲譽。其實怎麽回事我們都知道,無非就是想多要幾個錢。”

唐賀功沒有說話,指示司機繞了條路,從醫院的後門開了進去。

“唐組長?”才一走進門診樓,G市一名刑警就迎了上來,從警銜上看,他應該是這裏的現場負責人。

此時,他臉上的神色並不好看。

“我是!”唐賀功點了點頭,問道,“情況怎麽樣?死者家屬的工作做通了沒有?”

“沒有。”這名負責人苦笑了一下,“而且,恐怕要讓你們白跑一趟了。醫院已經和死者家屬達成了協議,現在正在協商賠償款的數額,這案子……”

“你們就是這麽辦案的?”唐賀功的眼裏閃過一絲寒光,打斷了G市警方現場負責人的話,“息事寧人息事寧人,鬧事的是寧了,受委屈的醫生呢?護士呢?他們怎麽看你們?你就敢保證有一天你不會成為他們的病人?”

“唐組長,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想這樣。”G市警方現場負責人苦笑道,“可是院方希望我們不要插手這件事,死者家屬又拒絕屍檢,我們也不敢上去搶屍體啊。這事現在鬧起來,輿論對我們會非常不利。雙方當事人都不肯配合我們的工作,到現在死者死因不清楚,第一現場在哪兒也不知道。”

“根據《刑訴法》及《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的相關條款,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並且通知死者家屬到場。並讓其在《解剖屍體通知書》上簽名或者蓋章。死者家屬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場或者拒絕簽名、蓋章的,不影響解剖或者開棺檢驗。”秦玲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我們現在懷疑,這很有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請你們以刑事案件立案。死者家屬的做法已經構成了妨礙公務,你可以告訴他,如果當事人所采取的暴力造成民警等國家工作人員傷殘的,還可以以故意傷害罪論處。”

“至於媒體,身為國家執法機關的公務人員,你應該很清楚,永遠不能讓輿論綁架司法。”杜麗輕飄飄地說道。

事實證明,G市警方並不是不能進行強製屍檢,而是不願承擔責任。有了唐賀功出麵,他們也就無所顧忌了。

G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停屍間裏,秦玲從冰櫃裏拉出了死者的屍體,掀開了蓋在死者身上的白布。

那是一個看上去30歲左右的女人,身長165厘米左右,體態苗條,曲線優美,麵容姣好,生前應該也是一個美女,隻是此刻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她全身**,身上的血漬還沒來得及清洗。修長的脖頸上幾道明顯的淤痕赫然在目。一條長約15厘米的切口橫亙在死者的小腹處。

此時切口外翻著,創口處暴露著參差不齊的皮瓣。

“約束傷明顯,不確定是否是窒息死亡。創口處生活反應明顯,皮瓣外翻且參差不齊,造成這一傷口的是一把並不鋒利的刀,不是手術刀。”秦玲簡單地看了看,說,“很明顯,這是一起刑事案件。”

“聽到了?”唐賀功看著G市警方的現場負責人,說,“既然是刑事案件,就不是雙方當事人說了算的。控製住死者家屬,我有理由懷疑,他可能與被害人的死亡有直接關係。”

“秦玲,對屍體進行進一步的屍檢。慕雪、杜麗、鄭岩,去調查案發的詳細過程。”唐賀功果斷地命令道。

“怎麽查?”慕雪看著鄭岩,問道。

“從頭查,想辦法找到第一現場。”鄭岩微微一笑,“要不要杜醫生留下來陪著玲子?這地方,可有點嚇人。”

“不必。”秦玲搖了搖頭,“你們忘了,比這更陰森的地方我都待過。何況,我是在為被害人申冤,她會保佑我的。”

“我留下來好了。這次的案子,就隻有我們幾個人,你人手越多,越有利於調查。”唐賀功說。

“那我們呢?”G市警方的現場負責人有些心慌地問道。

“你們不是怕惹麻煩嗎?那就遠離麻煩好了。”唐賀功冷笑道。

2

G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休息室裏,麵容憔悴的主治醫生坐在窗邊,無力地垂著頭,一臉的懊惱,不時地長籲短歎。淩亂的頭發、濃重的黑眼圈、無神的雙眼和布滿褶皺的衣服,她快要被這件事折磨瘋了。

“我們知道這件事情不怪你,所以,我們想知道更多的細節,盡快幫你洗刷冤屈。”杜麗柔聲說道。

主治醫生感激地看了一眼杜麗,卻又猶豫著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領導不讓我多說。”

“你們領導說了不算。”鄭岩笑了一下,“這案子現在是刑事案件,你必須配合我們。”

主治醫生的雙眼放出了光華,有些顫抖地問道:“你們想知道什麽?”

“所有,從你們接診,到被害人死亡的全過程。”慕雪說。

主治醫生想了想,點了點頭。

她是在接到急救中心的指令後,和同事一起趕往現場的。現場位於G市第一人民醫院不遠處的一座開放式公園。他們趕到時,一名年輕人正在孕婦的身邊,神色焦急。

從孕婦隆起的腹部來看,這名經驗豐富的醫生判斷,她至少已有七個月的身孕。此時,孕婦的身下已經淤積了大量的血跡,醫生推測,她極有可能是早產。

從出血量判斷,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們將孕婦送到醫院後再展開急救,醫生當機立斷就地開始接生。

按照常規的處置方式,主治醫生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急救措施,但當她打開孕婦的衣服時卻發現,血跡並不是從這名孕婦的下體流出的。在孕婦的小腹上,有一條長約15厘米的傷口,形態與剖腹產形成的傷口類似。

傷口並未經過縫合,隻是用膠帶簡單地進行了黏合。

主治醫生果斷決定先行止血,然後將此人送回醫院進行手術。考慮到救護車上並沒有針對早產兒的急救設備,她並沒有就地取出孕婦腹中的胎兒。

然而,這名孕婦終歸沒能堅持到走進手術室,在救護車上就停止了呼吸。考慮到孕婦的體內那名未來到人世的嬰兒依舊有存活的可能,主治醫生依然堅持沿著之前存在的傷口打開了孕婦的子宮,然而,子宮裏的胎兒卻讓她驚叫出聲。

那是一隻仍帶著臍帶的狗崽兒。

“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主治醫生苦笑著說,“早知道好人沒做成還惹了一身騷,我當時就應該直接報警。”

“但你沒有。”杜麗微微一笑,說,“以後你遇到這樣的事,還是會這樣做。”

“因為我是醫生。”主治醫生也笑了一下,說,“既然入了這行,就得對得起這個稱呼。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吧。”

“我有個問題。”慕雪說,“那個年輕人,你們有聯係方式沒有?叫救護車的人,也是他吧?”

“是他。”主治醫生點了點頭,“但是,聯係方式我沒有。當時忙著搶救,他什麽時候離開的都沒注意。指揮中心那邊應該有吧。”

“他大概長什麽樣子?應該有點印象吧?”慕雪問。

“真記不太清了。”主治醫生想了想,說,“大概一米八左右吧,瘦高瘦高的,戴著鴨舌帽,戴著眼鏡。對了,當時他好像拿著一個塑料袋,裏麵好像有奶瓶之類的東西。”

“狗崽兒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形態存在於死者的腹中的?”鄭岩皺著眉,突然問。

“什麽樣的形態?”主治醫生想了想,說,“就是一個胎兒的形態,蜷縮在死者的子宮裏,取出來之前我都沒發現異常。”

“謝謝你!”鄭岩點了點頭,道謝後,和慕雪、杜麗一起走出了休息室。

“下麵去哪兒?”杜麗問。

“讓G市警方查一查死者當天的行動軌跡,一個七個月身孕的孕婦為什麽會出現在公園裏?順便查一下叫救護車的人,他可能知道更多信息,我們去一趟那個現場。”鄭岩說。

“頭兒不是說不讓G市警方參與嗎?”慕雪疑惑地問道。

“他啊,也就是那麽說說,光憑我們幾個,你真以為能破案?”鄭岩搖了搖頭,“老頭兒的脾氣上來了,什麽話都敢說。G市警方不是不想破案,隻是被輿論束縛住了手腳罷了。”

主治醫生口中的公園距離G市第一人民醫院步行大概十分鍾。說是一座公園,其實是一個大型的開放式健身廣場,廣場一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

死者就是在那裏被發現的。

此刻是上午10點鍾左右,健身廣場上人來人往,退休的老人們帶著孩子在廣場上嬉笑遊戲,一片祥和。幾條狗在人群中穿梭著,它們似乎沒有主人,但並不懼怕廣場上的人,有時還會向這些人討要食物。

“凶手為什麽會把被害人帶到這種地方來?”鄭岩邊向樹林裏走去,邊問道。

“會不會是想要製造一種轟動的效果?”杜麗想了想,說,“這種極端變態的作案手法,又是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凶手炫耀的心理會得到極大的滿足。”

“不太像。”鄭岩搖了搖頭,“扔到廣場中間不是比扔到樹林裏更有效果?我想,除了某種緊急情況,人們不會去那片樹林吧?”

“你這麽說,我倒是覺得,那個叫救護車的年輕人有很大的嫌疑。”慕雪想了想,說,“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案發現場呢?”

“問問不就知道了。”鄭岩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向樹林裏走去。

樹林的邊緣,一個戴著眼鏡戴著鴨舌帽,身高大約180厘米左右的年輕人正看著樹林,似乎在尋找著什麽。他的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袋子裏放著一個奶瓶。

看到鄭岩的警官證,這名年輕人先是愣了一下,繼而露出不解的神情。

“昨天,有個人叫了救護車,在這裏接走了一名孕婦,叫救護車的人是你吧?”鄭岩問。

“是我啊。”年輕人點了點頭,“有什麽問題嗎?”

“她死了。”鄭岩凝視著年輕人的眼睛,“死於凶殺。”

年輕人愕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鄭岩,“死了?怎麽可能?”

看著他的反應,慕雪和杜麗對視了一眼,歎了口氣,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恐怕和這個案子沒有關聯。

“死者是在樹林深處被發現的。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鄭岩問。

“我知道了,你們一定懷疑是我殺了人。”年輕人苦笑了一下,“實際上,我出現在那裏,是因為這個。”他揚了揚手裏的塑料袋,杜麗這一次看清了,塑料袋裏是狗糧,而且是懷孕的母狗專用的狗糧。

奶瓶裏裝著的是一瓶奶,那應該是給某條出生不久的小狗準備的。

年輕人叫程然,是一名誌願者,隸屬於某個民間動物保護組織。

程然所屬的組織實力弱小,隻能做一些定點投食和宣傳工作。據他自己說,他是來找一條懷孕的母狗的,那條狗的預產期應該就在這幾天。他前幾天見過它,原本隆起的腹部已經縮了下去。奇怪的是,他到現在也沒能找到那條小狗。昨天開始,那條母狗也不見了。

“帶我去現場看看。”鄭岩想了想,說。

程然點了點頭,帶著他們走進了樹林,在一片茂密的樹叢後,就是他發現死者的地方,那裏還殘留著血跡。

幸運的是,現場的承載客體非常理想,留下了幾枚清晰的足跡。

“這幾枚足跡雖然鞋碼不同,但底紋極為相似,看似淩亂但主人並不慌張,應該是屬於那幾個醫護人員的。”慕雪俯身看著足跡,從勘查箱裏掏出尺子量了量,說道,“這枚足跡是43碼,推斷主人身高大概180厘米,體重60千克左右,應該是這位的。”她看了一眼程然,笑了笑。

“至於這組足跡,你們看。”慕雪指著一組足跡說道,“鞋碼應該是41碼,身高大概175厘米。圍繞著現場形成了淩亂的足跡,有施力蹬踏的跡象,如果沒錯的話,應該是凶手留下的。這裏就是第一案發現場。”她說,又指了指地上的血跡,“有濺落狀和噴濺狀的血跡,說明死者是站著中刀的。”

“凶手脅迫被害人來到這裏,對被害人進行了殘殺。”慕雪站起身,說道,“不過,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大庭廣眾之下脅迫被害人到這種地方,就沒人發現嗎?”

“一路走過來的足跡,你看到被害人有慌亂或者被脅迫的跡象嗎?”杜麗問。

“還真沒有,這就更奇怪了。”慕雪回憶了一下,說,看著一組足跡突然皺起了眉,“等等,這應該是被害人的足跡,怎麽會有這樣形態的足跡?”

她大惑不解地說道,想了想,幹脆模仿被害人的足跡形態在那棵樹邊站了下來。

“看起來,凶手當時是從後麵脅迫被害人的。”慕雪說,“被害人有向後蹬踏的跡象,即雙腳前腳掌施力,身體前衝,這可以解釋為被害人試圖掙脫凶手的鉗製。但是這個動作很輕,接下來,被害人在大部分時候卻是向前施力,使身體向後靠,這就比較奇怪了。”

“你不覺得你站立的姿勢也很奇怪嗎?”鄭岩說,“雙腿叉開站立。就足跡的承重形態來說,被害人需要雙手扶住麵前的樹才能維持站立的姿態。”

慕雪調整了一下足部的姿態,使雙腳形成的足跡與被害人留下的足跡更為相符,臉色驟然間變得通紅。

“等等看玲子那邊的屍檢結果吧,會給我們的推論提供佐證的。”鄭岩說,“通知G市警方過來提取足跡。程然,我問你個問題,除了你之外,還有什麽人和那條狗接觸密切?”

“身高175厘米,體重70千克左右的。”慕雪補充道。

鄭岩的意思很明確,凶手既然能找到這個地方,那條懷孕的母狗生產後又和狗崽一起失蹤,這不能簡單地用巧合來解釋。凶手應該對那條母狗也很熟悉,知道它的預產期。

“我想起一個人,符合你們說的條件。”程然想了想說,“是個流浪漢,他也經常給梅西弄點吃的。”

程然口中的“梅西”就是那條懷孕的母狗。

“知道他在哪兒嗎?”鄭岩問。

“知道,我帶你們去。”程然轉頭向外走去。

健身廣場的旁邊有一條河,一條鐵路橋橫貫而過,鐵路橋下淩亂地搭建著一些窩棚,G市的流浪漢們大部分聚居於此。

程然徑直走向了聚居地,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間窩棚前。

窩棚前正蹲著一個看不出年齡的人,他頂著一頭鳥窩一樣亂蓬蓬的頭發,身上穿著一件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棉襖,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麵前的一口鐵鍋。

鐵鍋裏燉著肉,散發著一股股奇異的香味,這個流浪漢不時咽口唾沫,但很有耐心地等著肉熟透。

一行人走到他麵前的時候,他才注意到有外人闖進了自己的領地,抬起了頭,帶著戒備的目光看著他們。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神就變了,鄭岩把警官證遞到了他的麵前。

流浪漢沒有絲毫的猶豫,跳起來就跑,杜麗的身邊一道人影也追了出去,是慕雪。

杜麗從來沒想過,慕雪看似柔弱的身軀裏會迸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沒跑出多遠,那個流浪漢就被慕雪壓在了身下。

她當然不知道,體能訓練和必要的擒拿訓練也是教授課堂上的必修課。他不希望自己教出的學生還需要別人的保護。

此時的鄭岩卻饒有興致地蹲在了那口鍋前,手中的樹枝撥弄著鍋裏的肉,一隻柔嫩的小手浮出了水麵。

鍋裏燉著的,是一個已經成形的胎兒。

3

“警官,我承認錯誤。我不應該抓流浪狗賣給狗肉館。”G市公安局的審訊室裏,流浪漢低垂著頭,滿是悔意地說道,一雙眼睛卻狡黠地轉動著。

“別跟我避重就輕!”G市警方負責審訊的警察冷笑了一聲,“我問你,你鍋裏的肉是哪兒來的?知不知道是什麽肉?”

“狗肉啊!”流浪漢一臉的懵懂,雙眼中卻帶著一絲僥幸,“一隻小狗崽兒,狗肉館的人不要,我就自己留下了。”

“你真當我們警察是飯桶?”審訊員猛地一拍桌子,“你家的狗長著一雙人手?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跟蹤過這個女人?”

審訊員將被害人的照片扔到了流浪漢的麵前。

看到這張照片,流浪漢哆嗦了一下。

“跟你說吧。”審訊員說,“這個女人死了,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見了,我們現在有充足的理由懷疑你就是凶手,最好乖乖交代,別等我們把證據擺到你麵前,那時候性質可就不一樣了。好好看看我身後這幾個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中國話你總懂吧?”

“我說。”流浪漢縮了縮脖子,說,“我是跟蹤過她,那是因為我偷看到她挺著大肚子在林子裏跟人做那事,我覺得她挺好上手的。可我沒殺人,鍋裏的東西也是別人給我的。”

“誰給你的?”審訊員問。

“不認識。”流浪漢說,“我沒看到他的臉,他把東西放我門外就走了,說那玩意兒大補。”

“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審訊員冷聲說道,“會有人送你那東西吃?那種東西你也敢吃?”

“我說的都是真的。”流浪漢帶著哭腔說道,“昨天晚上有人給我的。做之前我也不知道是人肉,他讓我連外麵包著的一起放鍋裏燉,說是上好的藥材,等我發現的時候,都快熟了。”

鄭岩站在審訊室的門外,仔細地觀察著流浪漢的反應,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

小樹邊那個女人留下的奇怪足印竟是這樣形成的,雖然之前早有推測,但在得到流浪漢的確認後,他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現在可是冬季,戶外的溫度足有零下二十幾度。什麽樣的人會做出這種事呢?流浪漢的話虛虛實實,嫌疑正在逐步攀升。

他們將流浪漢帶回來的時候,G市警方的調查也取得了一定進展。經查,被害人盡管已有七個月的身孕,但是每天早晨依然會獨自到健身廣場散步,一般會在午飯前回家。幾天前,被害人曾向家人說過,有個牽著一條懷孕母狗的流浪漢總是跟蹤她。

家裏人建議她不要再出去,或者出去時要有家人陪同,但卻都被被害人拒絕了。

流浪漢覬覦少婦的美色,強奸不成便將其殺害。這個推論是可以成立的,但是為什麽殺人後要用狗崽兒替代被害人腹中的胎兒呢?僅僅是為了吃嗎?

被害人在明知自己可能遭遇危險的情況下,依然拒絕家人的陪同,堅持獨自到廣場散步,這裏是不是還隱藏著什麽秘密?

想到這些,鄭岩的眉頭就忍不住皺到了一起。

“足跡對不上。”慕雪走到鄭岩的身邊,低聲說道,“身高體重雖然在誤差範圍內,但是,鞋底的紋路不對,磨損也和現場的足跡不符。我們可能抓錯人了。”

“胎兒倒是對上了。”杜麗拿著一份報告,歎息著說道,“G市警方技術部門的鑒定顯示,胎兒和被害人之間有親緣關係,換句話說,這個胎兒就是從被害人的腹中取出的。真可憐,還沒來得及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不管是不是他,單憑這一件事,就可以治他的罪。”鄭岩拍了拍杜麗的肩膀,“去看看頭兒和玲子那邊吧。”

“這邊不管了?”慕雪問。

“讓他們自己忙吧。幸運的話,流浪漢也許就是真凶,稍微差一點兒,他應該也見到過凶手的樣子。”鄭岩搖著頭,說,“不幸的話,從他嘴裏我們可能什麽也得不到。我們離凶手還有一段距離呢。”

“死因確定了。失血過多。”

鄭岩、慕雪和杜麗回到G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停屍間時,秦玲剛剛完成屍檢,解剖後的屍體還沒有進行縫合。看到他們回來,她理了理額前的劉海兒,說道。

讓鄭岩意外的是,唐賀功此時竟不在這裏。

“頸部的淤痕是單純的約束傷,並不致死,被害人也沒有窒息的體征。幾處疑點主要集中在這裏。”她敲了敲身旁的托盤,那裏麵就是那隻狗崽兒,此時也已經被肢解得七零八碎,“凶手顯然懂一定的醫學知識,剖腹的手法雖然生澀,但位置拿捏得還算不錯。他在取出被害人的胎兒,將狗崽兒放入被害人子宮後,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將胎兒的胎盤與狗崽兒的臍帶進行過接駁。”

“接駁?”鄭岩和杜麗不解地對視了一眼。

“是的。”秦玲點了點頭,“這個舉動很不尋常,意味著什麽,麗麗姐應該能分析出來吧?”她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所以,我順勢對狗崽兒也進行了屍檢,證實了一件事。”

“什麽事?”鄭岩問。

“這隻狗崽兒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出生不久就死亡了。”秦玲說。

“這狗娘養的!”鄭岩張了張嘴,吐出了一句髒話,“凶手這樣做的舉動是希望狗崽兒能在孕婦的子宮中複活,對嗎?”他看向杜麗。

杜麗點了點頭,臉色陰沉,“正常人是做不出這種事,也不可能有這種不現實的想法的。”

鄭岩深吸了一口氣,剛要閉上眼睛。秦玲卻突然說道:“鄭大哥,先別急著側寫,我這還有點兒發現。”

“還有發現?”鄭岩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提取到了可能是凶手的精液,是吧?”

“是的。”秦玲驚訝地看著鄭岩,點了點頭,“看來你們在現場有很多發現。被害人生前曾有**。”

“性侵嗎?”鄭岩皺了皺眉。

“請注意我的措辭,是**!”秦玲更正道,“被害人**精斑預實驗呈陽性,擦拭物中提取到了精斑,具備鑒定價值,老師已經送去G市公安局的實驗室了。但是,被害人當時已經懷孕七個月,進行**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很容易造成胎兒早產。更奇怪的是,被害人的**口撕裂傷並不明顯,**內的損傷也並不明顯,分泌物較多,已經一起送到實驗室去了。”

“這樣嗎?”鄭岩想了想,說,“小雪,告訴頭兒,讓他順便把被害人丈夫的DNA也提取了,和胎兒、**殘留精斑做一個匹對。”

“是不是要嚴密控製一下被害人的丈夫?”慕雪問。

“有些地方我還沒想明白。”鄭岩說,“對了,把被害人所有的社交軟件都找出來,看看會不會發現什麽。剩下的事情,等鑒定結果出來再說。”

次日一早,當鄭岩趕到專案組的時候,唐賀功、慕雪、秦玲和杜麗已經在會議室了,他們滿臉的疲憊中夾雜著無法掩飾的沮喪。G市警方專案組長的臉上還透露著絲絲不服輸的倔強。

“看來一個晚上你們發現了不少東西,但是嫌疑人拒不認罪,你們也沒找到別的證據,對吧?”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問道。

“技術部門經過DNA匹對證實,被害人體內的**屬於另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唐賀功看了一眼鄭岩,說,“與被害人的胎兒有親緣關係。被害人**分泌物雌性激素遠高於正常值。”

“所以你們懷疑,被害人的丈夫具有重大作案嫌疑?”鄭岩問,想了想,又點了點頭,“被害人每天固定時間到健身廣場,拒絕家人陪同,確實有可能是與人約會。被害人的丈夫發現了這些,在被害人最後一次與情人約會後,將被害人殺害。理論上說得通。”

“問題是,我們對嫌疑人進行了控製,並對他當天的行動軌跡進行了調查,他沒有作案時間。”G市警方的專案組長懊惱地說道,“我們也考慮到會不會是流浪漢奸殺了被害人,但是DNA對不上。”

“有沒有調查過被害人的情人?”鄭岩問,“那個流浪漢不是說見過嗎?”

“沒用,他隻能描繪出大概的身高,被害人的情人每次出現都戴著口罩。”專案組長搖了搖頭,說道。

“小雪,我讓你查被害人的社交軟件,有什麽發現沒有?”鄭岩問。

“這個比較難查。”慕雪翻動著手裏的筆記本,說,“被害人的私人聊天記錄裏沒有發現什麽問題。但是被害人的QQ曾經加入過幾個‘文愛’群,和裏麵的所有男性關係都比較曖昧。我已經讓G市警方的偵查員逐一進行摸排,目前還沒有發現哪個人與被害人長期保持現實中的接觸。”

鄭岩的手指在會議桌上輕輕敲擊著,微閉著眼睛,心中突然一動,問道:“被害人的家庭狀況怎麽樣?”

“一般。”慕雪說,“勉強算是小康家庭,相對於被害人的生活追求就差了點兒。我注意到被害人的手機和電腦都是最新款的,相對於被害人的家庭收入,這差不多用掉了她丈夫兩個月的工資。”

“和她丈夫的婚姻呢?”

“也一般,至少表麵上是和諧的。”杜麗說,“但是在這場婚姻中,男性明顯處於弱勢地位,更多時候是依靠男方的包容才維持下來的。被害人的丈夫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人,追求穩定,但是工作很忙,很少有時間陪家人。”

“我明白了。”鄭岩微微一笑。

他是獵豔高手,他可以輕易俘獲少女的心,甚至能讓一個成家的少婦甘願為他生子。這與他的身份地位有一定的關係,但更多的是他展現出來的氣質。

成熟、穩重、溫柔、謙恭,豐富的閱曆和殺伐果決,以及在夫妻生活中的新鮮刺激和浪漫,也許還有一點點兒霸道。他未必很富有,但他在給女人花錢這件事上,一向毫不吝嗇,他願意花費大把的時間陪在女人的身邊。

他讓這個少婦為他癡迷,但也讓她清楚,他並不是一個結婚的好對象。

他是所有女人心中的完美男神。他是一味散發著蜜香的毒藥,讓人難以遏製地接近,卻又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他展現出來的全部,但他接近她,卻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用一年,也許更長時間的培養,讓她懷孕,讓她享受當上母親的歡愉。然而,就在瓜熟蒂落之際,他讓她體驗了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在**的迷茫中,他將她送歸死神的懷抱。

不,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他要的是複仇,對她腹中胎兒的複仇。

他嫻熟地摘除她腹中的胎兒,將他送給流浪漢,讓他成為人們口中的食物,因為她曾經對他的最愛做出過類似的舉動。

他要的是拯救,對另一個無辜生命的拯救。

他將因患心髒病夭折的狗放入她的子宮,讓它重新得到孕育生長。她曾對不起它們,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幫她完成救贖。

4

“他在複仇,替別人複仇。”鄭岩睜開眼睛,說,“確切地說,是為一隻狗複仇。被害人曾做過一件讓凶手極為憤怒的事情,這件事並不是針對凶手本人,而是針對狗。那件事之後,凶手才選擇了殺她。”

聽完了鄭岩的共情,杜麗分析道:“如你所說,他有充足的時間陪在被害人的身邊,又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所以,他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規模不大。他依靠自身氣質吸引住了被害人,成熟穩重閱曆豐富,能吸引30歲左右的女人,那麽年齡至少應該在30歲以上。作案手法殘忍,又極有心計和耐力,甘願為一隻狗殺人,此人不會超過40歲。在某些方麵,他表現出了極高的手段和技巧,讓一個30歲的少婦甘願冒著早產的危險陪他,沒有任何拒絕,在把握人心與人性上,經驗豐富。我認為,他有很高的學曆,年齡應該35歲左右。”

“在胎兒與狗的處理上,他更傾向於保住狗,為此不惜殘害兩個人的生命。我覺得他是一個狂熱的狗粉。”慕雪說,“狂熱到心理扭曲、畸形的狗粉。”

“有一點我們不能忽略。”秦玲也說,“凶手在對被害人進行類似剖腹產的手術時,雖然所用的工具不是手術刀,但在對子宮的處理和接駁狗的臍帶與胎兒的胎盤上,顯然所用的是專業的手法。這說明凶手懂一些醫學常識,甚至有一定的實踐經驗。結合麗麗姐和小雪說他有自己的事業,自由時間較多,又是狗粉,有沒有可能,凶手是一名寵物醫生,自己開寵物醫院呢?”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鄭岩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唐賀功想了想,“凶手為了這件案子,已經籌備了很久。鄭岩說過,他在為狗複仇,被害人做過虐狗的事情。那麽凶手是從什麽渠道得到這個消息的?”

“社交媒體。”慕雪說,“被害人一定在社交媒體炫耀過自己虐狗的事情,才會被凶手盯上。”

“還等什麽?去查。”唐賀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事實證明,Z小組這一次選對了方向。在被害人的電腦裏,慕雪找到了被害人一年前拍攝的一些照片。

當時的被害人還沒有懷孕,她戴著墨鏡,身穿緊身的超短裙,腳上是一雙細跟的高跟鞋,襯托著她修長白皙的雙腿。整個人帶著一種神秘的美豔和性感的**。

她的腳下卻是一隻小狗,那條狗的腹部隆起,顯然已經懷孕多時。

高跟鞋的鞋跟從狗的眼部穿入,釘進了腦袋。狗還沒有斷氣,四肢抽搐,無力地掙紮著。麵對著鏡頭,被害人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做著勝利的手勢。

“還不是最變態的。”慕雪一張張地播放著照片,被害人在將狗虐殺致死後,就在家中剝下了狗皮,剖開了狗的肚子,取出了腹中的胎兒,然後將它們做成了食物。

被害人在微博對這件事做了全程直播,聲明這是一條撿來的流浪狗。

這一舉動為她帶來的是廣泛的關注,微博瀏覽量達到了恐怖的2800多萬,轉發評論數幾百萬條,盡管90%以上是對被害人的謾罵詛咒,但被害人對此似乎並不在意,她更多關注的是自己成功上了頭條。

“我這個人,並不反對吃狗肉。”鄭岩慢慢瀏覽著微博下的評論,說道,“吃狗肉要是有罪的話,那麽兔肉、雞肉、蛇肉、鴿子肉、羊肉呢?這些動物和狗並沒什麽區別吧?它們也和狗一樣可以是人類的朋友、寵物啊。憑什麽狗就要比它們高級?按照某些狗粉吃狗肉有罪的話,那幾乎所有的肉類都是不能吃的。最好素菜也別吃了,植物就不是生命了?我認為,歸根結底,有罪的不是吃,那是人的正當權益,你可以勸說,但無權阻止。真正有罪的是盜竊、虐待、虐殺和拋棄!像這種虐殺完了還出來炫耀的,我絕對是抵製並且譴責的。”

“來,看這個!”鄭岩突然說道,把電腦向前一推,展示給了大家。

那是一名加V的微博用戶對這件事的評論,評論的時間是在一年前。

“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你虐殺了一個母親,讓狗失去了母愛,你必將承擔起它母親的職責。而有一天你也會以母親的身份被虐殺。你吃掉了一個孩子,你的孩子遲早也會被人吃掉。”

這是一條非常惡毒的詛咒,但在Z小組眼裏,這就是一則明顯的犯罪預告。

在微博要求實名製注冊的今天,要找到這個微博的主人並不是什麽麻煩的事情,何況還是認證微博。認證信息顯示,此人叫田宇,是一家寵物醫院的院長。進一步的調查核實證實,田宇今年36歲,單身,熱衷於動物保護事業,是多個動物保護組織的發起人和出資人。

田宇身高175厘米,體重73千克,碩士學位,有國外留學經曆。照片上看,田宇是一個高大帥氣的陽光男人,眼波流轉間透露出神秘的深邃氣質,甚是引人。據寵物醫院的護士回憶,日常生活中的田宇是一個總是帶著微笑的人,麵對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禮。對於身邊人某些求助的信息,他總是竭盡所能。但在某些事情上,他又顯得格外的果斷專橫,不容拒絕。

“這種人,一般都有心理疾病。”了解到這個信息,杜麗肯定地做了判斷。

至今單身的田宇和醫院內的很多女性都長期保持著不正當的關係,奇怪的是,女人之間並不是不知道這點,但卻默契地選擇了不說。

至此,無論職業信息還是自然信息,田宇都與Z小組側寫出的犯罪嫌疑人吻合。然而,此刻的田宇既不在家,也不在醫院內,沒人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

作案後,田宇就失蹤了。難道,他已經察覺到了警方的行動?

“不。”鄭岩卻對此表示了否定,“田宇並沒有刻意抹除痕跡,這說明他並不害怕,至少他很有自信警方不會通過這些痕跡找到他。玲子,你還記得偽造DNA的事情嗎?”

“記得。”秦玲點了點頭。

DNA偽造技術是近年來新興的一門冷門技術,通過一定的技術手段,分離目標樣本中的DNA後,移植到培養基中,不斷地複製培養後,就可以讓培養基攜帶目標樣本的DNA。這門技術也使司法鑒定中重要的DNA證據產生了動搖。

“田宇有醫學基礎,說不定他也使用了這種技術,來為自己脫罪。”鄭岩說。

“不一定,可能是另一種。”秦玲搖了搖頭,“畢竟胎兒的DNA匹對結果證明和嫌疑人是具有親緣關係的。我猜,田宇可能進行過骨髓移植,這樣一來,他血液中的DNA會發生改變,肯定和胎兒是匹配不上的,也和現場遺留的精液中的DNA無法匹配。但是,他某部分體液的DNA是不會改變的。”

“這些都是後話,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麽才能找到他?”唐賀功說。

“唐組長,有件事情,不知道該說不該說。”G市警方的專案組長敲了敲會議室的門,走進來說道。

“說。”唐賀功說。

“十分鍾前,網監部門監控到田宇的微博發布了新的動態,是一次現場直播。”專案組長說。

“又作案了?”唐賀功大吃一驚。

“不。”專案組長連忙說道,“他在直播誌願者組織的一次活動。一群誌願者在高速路口攔截了一輛運狗車,目前正在僵持。”

“去現場。”唐賀功果斷地說道。

Z小組趕到現場的時候,形勢已經瀕臨失控。

一百人左右的誌願者正在衝擊隻有十幾名警察組成的防線,貨車司機躲在駕駛室裏,瑟瑟發抖。

十幾人對抗一百人,數量上的懸殊差距讓警方焦頭爛額,他們有槍,有警械,可麵對這些人的時候,他們卻不敢輕易動用。那些誌願者並不是盲目地衝擊,而是都舉著手機,錄著像,一旦警方有過於激烈的舉動,這場衝突的性質就會完全改變。

讓現場維持警察絕望的是,誌願者依舊在源源不斷地趕來,而他們請求支援的訊息卻始終未能得到實質性的回複。

讓鄭岩意外的是,在警察和誌願者之間,還站立著另外一組人,這組人隻有五人,領頭的竟是曾為他們提供過幫助的程然。

當誌願者的數量達到兩百人左右的時候,這些人不耐煩了,他們沒有正麵衝擊,而是繞過了警方的防線,攀上了貨車,打開了籠子。

那些被囚禁多時的狗瘋狂地湧了出來。程然無力地呼號著,招來的卻是“叛徒”這樣的咒罵,間或還有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拳頭。

一隻隻狗被這些誌願者從貨車裏搶了出來,裝到自己的車裏,眨眼間離開了現場。

眼尖的杜麗卻注意到,摻雜在這些誌願者中的,竟還有狗肉館的車輛。

穿著便裝的唐賀功費力地爬上了貨車的車頂,那些誌願者見到老邁的他也加入了自己的隊伍,友好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然而下一刻,唐賀功的臉就變了,他看著誌願者隊伍最後那個舉著手機的男人,大聲喝道:“田宇!”

田宇愣了一下,看了看唐賀功,微微一笑,向他擺了擺手中的手機。

地麵上,鄭岩、慕雪、杜麗和秦玲鎖定了田宇的位置後,慢慢地向他接近。然而,在誌願者的大潮中逆向行走的他們很快便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他們和警察是一夥的。”一名誌願者高聲喊道。

這句話就像在平靜的水麵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人潮幾乎在一瞬間將鄭岩幾個人淹沒。猶如狂風肆虐的海麵上的幾葉扁舟,鄭岩幾個人搖搖欲墜,形勢瞬間岌岌可危。

秦玲、慕雪和杜麗不時發出尖叫,卻無力反抗,鄭岩努力想靠近他們身邊,卻被誌願者們遠遠地推離。程然帶來的人護在了幾個女孩子的身邊,卻雙拳難敵四手,隨時有淪陷的危險。

G市警方的現場負責人手心裏都是汗水,他艱難地舉起了手。此時,他已經毫無選擇,無論如何,不能讓Z小組的人有任何的損傷,不能在這裏發生命案。

一隻手卻毫無預兆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愕然回頭,就看到唐賀功正看著他,搖了搖頭。

“田宇,你不覺得玩得有點過了嗎?你自己已經殺了人,觸犯了法律,難道也想讓這些人和你一樣?我告訴你,從來沒有法不責眾的說法,既然犯了錯,就要付出代價!”唐賀功高喊道。

或許是唐賀功的震懾起了作用,也或許是“田宇殺人”的說辭讓誌願者們感到震驚,現場一時間靜了下來。慢慢地,這些人的目光轉向了田宇。

“警官,說話要講證據。”田宇笑了一下,“我承認,這些人襲警不對,我願意說服他們為此承擔法律後果,我也會為他們請最好的律師,但是你說我殺人,我是不是也可以告你誹謗?”

“有沒有殺人,你自己最清楚。”鄭岩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走到了田宇的身邊,冷笑著說道,“如果你覺得你那點小把戲能夠瞞得過我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玲子,給他提取組織樣本,記住,不光要血,還要其他的組織樣本。”鄭岩說。

“知道了。”秦玲將懷中抱著的一隻小狗交給杜麗,整理著身上淩亂的衣服,向田宇走了過來。

田宇的臉色終於變了,此時再想逃走的他卻已經無能為力。鄭岩在不動聲色間將他的手和車門銬在了一起。

然而最感到震驚的卻並不是田宇,而是剛剛圍攻眾人的誌願者們,杜麗、秦玲、慕雪懷裏都抱著一條混亂中從貨車上逃下來的小狗。

“記住了,愛狗的不光是你們。”杜麗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撿起被踩碎的眼鏡戴好,微笑著說道,“關於民主,有一句簡潔明了的解釋,你有說話的權利,但你沒有阻止別人說話的權利。愛護動物同樣也是如此,虐待、虐殺當然要被人譴責,但你們沒有權利去損傷別人的正當利益,尤其是以公眾的安全為代價去展現所謂的愛心,這隻能被稱為道德綁架!”

5

甚至沒有等到DNA匹配的結果出來,田宇就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當鄭岩揭穿他自以為最得意的DNA偽造技巧時,他就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逃了。

作為一名獸醫,他對動物的愛遠超正常人的範疇。在他看來,這世界上,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它們聰明,能夠領會主人的意圖;它們忠誠,絕不會背叛主人;它們堅守,即便主人已離開這個世界;它們等待,即便主人將它們拋棄;它們守護,即便麵對襲擊主人的是比它們更加凶殘的動物。

每每看到那些在主人的墳前絕食而死的狗,看到為了救主人而命喪車輪的狗,看到被拋棄後依然在原地苦苦等待的狗,這個大男人都會默默流淚。

他最愛的電影是《忠犬八公》,那條每天在澀穀火車站等待主人下班的秋田犬,即便在主人死後依然每天堅持著等待。他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那條秋田犬那樣的等待。

他堅持著獨身主義,理由是他寧願和狗組成家庭。

他的狗,叫阿八。

“某種程度上,狗已經是這個社會不可或缺的成員,人們訓練它們做警犬、做救護犬、做導盲犬,試想一下,如果沒有了狗,人類社會會是一番怎樣的場景?”審訊室裏的田宇恢複了他一貫的溫文爾雅,麵帶微笑地說。

“所以,當我看到那個女人那樣殘忍地虐殺那條懷孕的母狗時,我憤怒,我哀傷,我無法壓製複仇的想法。我調查了這個女人的資料,知道她是一個全職太太,但她的家庭並不富裕,她的虛榮心無法得到滿足。我發現她在多個文愛群裏出現,通過她和別人的聊天記錄知道她是個追求刺激、欲求不滿的女人。大多數時候,她表現得異常強勢,這樣的女人需要男人的征服,一旦被征服,她就會對征服她的男人言聽計從。”田宇說,“所以,我滿足她的虛榮心,滿足她的欲望,然後我鞭笞她,虐待她,讓她成為我的奴隸,最終讓她心甘情願為我生下一個孩子。”

“但是沒關係。”田宇笑了一下,“也許,她能讓它複活呢?所以那天我在她還享受**的時候,剖開了她的子宮,取走了她的孩子,將那條狗崽兒放了進去。”

“我永遠忘不了她看我的眼神。”田宇說,“滿足之後的驚訝,驚訝之後的震驚,震驚之後的恐懼,恐懼中的不敢置信。她臉上的紅暈都來不及褪掉,嘴角的微笑都來不及收回。”

“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把那個孩子交給流浪漢的時候,就沒有一點點悲憫嗎?”唐賀功問。

“我的孩子?”田宇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那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應該是忠誠的永遠不會背叛我的狗,怎麽可能是一個人類的嬰兒?”

唐賀功看了一眼杜麗,卻見杜麗搖了搖頭。田宇,這個看上去正常的男人,心理已經徹底變態了。

“你們之間的事情,被害人家裏知道吧?”鄭岩問。

“當然知道。”田宇微笑著說,“還是我告訴她丈夫的,我把她在**的表現拍了照,快遞給了她丈夫。你以為我會隻殺了她,讓她成為一條狗的母親那麽簡單?不!她的做法毀了一條狗的家庭,她也要遭受同樣的折磨,我要讓她的家庭支離破碎!”

鄭岩歎息著搖了搖頭,被害人家屬拒絕警方介入,堅持隻想多要些賠償,對被害人的死亡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悲傷的原因,在田宇的身上,他都找到了答案。

“對了,狗肉的味道怎麽樣?”收拾好東西,已經走到審訊室門邊的杜麗突然問道。

“美味。”田宇想也不想地說道。

“所以,其實你也是吃狗肉的。”杜麗笑了笑,“那條悲傷的母狗的,對吧?”

“不,我沒有吃。”田宇卻搖了搖頭,“我隻是讓它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

杜麗看了一眼唐賀功,不再說話。

“你是第二個把吃狗肉說得如此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唐賀功冷笑了一聲,“但是現在,我會把你從神壇上拉下來。這個社會,不需要你這種道貌岸然的意見領袖。”

“至於你的誌願者組織,我想,程然比你更適合做一個領導人。”鄭岩說,“他比你更愛狗,而且他知道該怎樣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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