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古村(8)死生遊戲

“元青,小心。”

“如果這個人要殺我們,剛剛他可以有很多機會,實在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既然肯這麽大費周章,就不會讓我們這麽輕易就死。”陸元青拉住沈白快走幾步:“我們就照他說的做。”

順著石壁走到頭向右拐,果然有個避風的凹陷之處。陸元青低頭一摸,果然有備好的火折子和油燈。

陸元青打亮火折子,隨後點燃了油燈。長久處於黑暗中,突如其來的光明總是令人趨之若鶩。沈白默契地與陸元青靠背而立,借著油燈的光亮,這處黑暗之地終於被窺得了概貌。也正因為終於看到了這地方的全貌,才令沈白和陸元青顯得極為吃驚。

剛剛的石壁,此地的潮濕,衝刷的痕跡……種種的種種,在黑暗中一次次的猜測,也不會猜到這個地方看起來竟會像一個農家的樣子。

無論此地到底在哪裏,它曾經應該是什麽地方,可是此時此刻展現在陸元青和沈白麵前的是一處精心布置過的農家。

有木板床、有石桌凳、有山中捕獵的長弓,也有淘米洗菜的竹簍……陸元青從麵前的木床掃視到壁掛的長弓,最後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床前矮凳上的一件白衣上。

陸元青打量這間地下石室的同時,沈白找到了剛剛摸到的那枚人頭骨。襯著黯淡浮動的火苗,那枚頭骨顯著鬼氣森森。它睜著噬人的兩個黑洞,詭異地與沈白對視。

陸元青走到矮凳前拿起了那件白衣,微微翻開裏懷,上麵觸目驚心的點點血跡由淺至深。

“我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來猜猜看這間房裏曾經發生過什麽事,猜對了通往下一階的鑰匙我便會雙手奉上,如果猜錯了,我隻需要輕輕動動手指,這間石室就能瞬間將你們碾成肉醬。”

這果然是個充滿了機關的牢籠。沈白彈了彈骷髏頭凹陷的鼻骨,將目光鎖定在了另一牆角處,那裏還有兩枚人頭骨。沈白皺眉走近,發現這兩枚頭骨要比他拿在手中的頭骨大上一些。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此刻就是不答應恐怕也不行了,不過我這個人想事情的時候不喜歡有人眼巴巴的看著,所以這段時間內還請這位……姑且稱先生吧,還請這位先生暫時回避。”陸元青捏著血衣和煦開口:“我知道這間石室內的所有閣下都能看到,雖然你並不在這間石室裏,不過此地巧奪天工的構造和布局不難看出這明顯是個機關大營,沒有主人的允許,我們是跑不出去的,不是嗎?”

那聲音冷笑了一陣:“算你識相,好,我就給你一點時間。一盞茶之後,我再來看二位,不過到時候看到的是二位的屍體還是活人,那就不好說了。”

“不勞閣下費心。”沈白冷淡道。

周圍很靜,靜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沈白和陸元青對視片刻,才道:“元青,你覺得此事如何?”

陸元青聳肩:“人家明顯以逸待勞,胸有成竹的等我們前來,還能如何?現在開始看風景編故事唄。”

“嗯。”沈白點頭:“編故事是你的強項,我有點慶幸此行帶著你一起來了。”

“大人過獎了,不過此次大人再作壁上觀不插手的話,我們恐怕要生不同衾死同穴了。”陸元青一邊打量那件血衣一邊和沈白玩笑,半點看不出慌張來。

沈白悶笑:“元青啊,比起死同穴,我更喜歡生同衾。”

“大人果然如那馮彥秋所言風流不羈啊,到了此刻還能開這些風月玩笑,有興致。”陸元青終於研究完了手中的血衣,將注意力轉到沈白手中的頭骨上:“大人手中的頭骨不錯啊,有什麽發現嗎?”

“那元青手中的血衣可是上等麵料所製嗎?這般愛不釋手?”

沒想到陸元青竟然點點頭:“是啊,大人果然見多識廣,這血衣不但麵料金貴,而且產地京城。”

“啊?”沈白驚訝,幾步走上前來:“如何得知?”

“這絲織手法細膩,雲錦堆疊有致,橫縱雙針觸手卻極輕,除了皇宮大內,還真無別處有人敢穿這般的綢衫,所以此血衣的主人非富即貴,不過商賈之家是不能穿綢紗的,所以這人是個做官的,而且官階不低,乃是在皇上跟前行走的。”

沈白翻看血衣,果然如此。

“再來看這裏。”陸元青翻轉手腕,指了指血衣外側的後腰位置:“這裏中了一刀,有利刃劃過的痕跡,如果是用劍很難劃成這樣,所以這利刃是刀的可能性很大。不過普通的刀很難做到這麽薄的切口,於是這乃是一種特製刀,比如說倭人用的直刀、蒙古人用的彎刀,還有……錦衣衛用的繡春刀。不過,無論是倭人還是蒙古人,能在距離京師如此近的汴城邊界殺人,這種可能性實在很小。”

“還有這血跡。”陸元青翻過來給沈白看血衣內側:“由淺至深,這說明什麽?說明此刀刺入的很快,而且是一氣嗬成,中間並沒受到任何阻力,可是刀抽出的卻慢,非常非常慢,為什麽這麽慢呢?我想是受到了外力的阻擋,由血跡噴濺的痕跡來判斷,這阻力來自血衣主人的麵很大,由此可斷,血衣主人在被一刀刺入後腰時並非是昏迷狀態,此人意識清醒卻被人這般於背後偷襲,而且根本沒有反抗,隻能說明兩點,一呢就是血衣主人不會武,根本難以防禦,二呢就悲慘點了,這血衣主人是被熟人暗算,未曾想到防備,而且從刀口的力度來看,這位持刀之人應該是一個男人。”

“還有這裏。”陸元青又指了指血衣的衣袖:“這裏有兩處濃褐色的汙漬,我剛剛聞了聞,有湯藥的味道,應該是血衣主人自己喝藥或者被人喂藥時留下的,那麽說這個血衣主人在受了這麽重的刀傷之後還能自己喝藥或者被人喂藥,那隻能說他很命大,竟然沒有死。”

說到這裏,陸元青又環視了一下這間石室:“這裏的擺設像是農家,所以說救了血衣主人的這位恩公應該是位村民,有淘米洗菜的竹簍就說明這個村民所在的村子裏能種菜也能開墾莊稼,可是牆上又掛著打獵用的長弓,那說明這個村子依山而建或者就在山中……觀瀾,隱在山中的村子,且能種菜種地自給自足與世隔絕的地方,我隻見過一處——鞥古村。”

“那這幾枚頭骨是什麽意思?”

“這是人頭骨。”陸元青皺了皺眉:“先祖時曾以獸骨計數,這鞥古村既然保留著古老的風俗習慣,或許這頭骨也和先祖以獸骨計數有異曲同工之妙。三枚頭骨指的是三個人,根據頭骨的大小模樣分辨,應該是一個女人兩個男人的意思。這間屋子裏曾經有三個人,他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對,應該是這樣。”

“於是故事的輪廓便出來了。一位皇帝近臣在路過鞥古村的時候被自己相熟之人從背後暗算,這暗算之人用的是刀,刀刃很薄,很可能是個錦衣衛。這位皇帝近臣命很大並沒有死,而是被鞥古村裏的一位姑娘所救,這位姑娘將這位受傷的皇帝近臣帶回了自己的家,這就是這間農舍,然後喂他吃藥想要救他,不過很可惜,這位皇帝近臣最終還是死了。”

沈白似乎已經沉浸到了陸元青所講述的這個故事中,聽到此處猛然一驚:“什麽?”

陸元青很是遺憾的搖了搖頭:“活人是不會留下自己的血衣的,隻有死去之人的遺物才會被人這般不忌諱的收藏,這血衣上的血跡早已幹涸發黑,可見時日已久,時隔這麽久還被留下的血衣,要麽是拿來悼念死去之人所用,要麽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某件事。”

稀稀疏疏的擊掌聲在這空洞潮濕的石室中回響著,仿佛死神舞蹈時發出的哀鳴。

“我還以為你是哪家男風館賣弄**的小倌呢,看來是我猜錯了。”那陰冷詭異的聲音再度突兀響起,令人喉頭忍不住一陣翻滾。

陸元青理了理袖子,有禮地拱了拱手:“閣下太誇獎了,在下這般姿容怎麽能做什麽小倌呢?汴城縣衙師爺陸元青便是在下了。”

“你猜故事的本事倒是一流啊。”

“僥幸僥幸。”

“那你可以繼續猜猜後麵啊,那位血衣主人死後的事情。”

陸元青詫異抬頭:“這難道不是閣下引我等來鞥古村的緣由嗎?我一直以為閣下是要親口對我等說一些什麽的。”

那聲音驟然沉默了,石室中綿濕的氣息無聲飄散,猶如石壁上天然勾畫的石紋孔洞般,令人流連卻難尋覓。

“狗官,你拿在手中的是我妹妹。”那聲音再度響起時,令人止不住一陣戰栗,可最令人驚悚的是他話中的含義。

沈白隻覺得指尖發涼,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枚稍小頭骨砰然落地。

滿室靜寂,卻溢出了一絲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