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鑒(12)東樓夜宴

沈白微微皺眉:“我卻覺得此事透著古怪。如果真如元青所說,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寫得書,卻能殺人?這是何道理?”

陸元青認真想了想:“大人,無論是人殺人也好,鬼殺人也罷,又或者是書殺人也好,我都覺得該與這落魄書生無關,大人說我偏激也好,武斷也罷,觀其文知其人,《風波鑒》的字裏行間都有一種不被倚重的正氣……況且,如果這‘落魄書生’沒有被殺,而是殺人的話,他為何還要在凶案發生之地,留下自己的書去引人懷疑和追查呢?凡是行凶殺人者都會不擇手段的抹去自己殺人所留下的痕跡,斷無可能去故意挑釁官府,留下自己的相關線索等人來查自己的,這不合情理!”

沈白略微沉吟:“這麽說也沒有錯,可是凶手留下《風波鑒》的用意又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是陷害落魄書生之舉?如今此書如此受到追捧,其他筆者和書坊會有嫉恨之意也在所難免,畢竟這是擋了人家的財路不是嗎?”

陸元青先是點點頭稱讚沈白,隨後又搖搖頭歎道:“若依大人所言是為求財,那麽殺人就顯得十分不明智了,這樣引來官府介入,別說生意,性命都要不保了……那求來之財還有什麽用處呢?”

沈白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陸元青的麵前,與他對視片刻才一歎:“元青,你到底想說什麽?在我麵前你從來都是知無不言的,今日怎麽反而這般拘束起來?”

陸元青卻是謙和一笑:“大人,在下隻是一名小小的師爺,在案子上實在不該太多置喙,大人聰慧明斷之人,心中自有決策。”

沈白聞言一愣:“元青,你這話何意?”

陸元青靜靜道:“大人本是聰慧之人,不該被我從旁牽引,元青之言多半是信口胡說,而大人乃是為官之人,一縣之父母,凡事辦案都該據實尋想,實不該事事屈從我這小小的師爺……況且,餘師爺也是這衙門中的老師爺了,大人有事也該邀他一起相商才為妥當。”

沈白靜默片刻:“元青,可是衙中有人為難你了?那些無稽之談不用去理……如果是因為玉棠,其實玉棠隻是過於擔憂我的安危,所以有時行事過於偏激,但他人品方正,絕不是針對元青的意思,我雖然從來沒有阻攔過,但是我想以元青之慧,當明白玉棠脾性才是……”

陸元青謙和道:“大人想到哪裏去了,在下隻是覺得從我入衙以來,累得大人很少自己思考案情罷了,覺得自己太過僭越,實在有失妥當。”

沈白微微一曬:“你這樣待人處事如果還叫僭越的話,我真不知邵鷹其人該當如何形容。”

陸元青一笑:“邵捕頭是有大才之人,他才是大人最該倚重之人,大人用人當不拘小節。”

沈白深吸一口氣:“元青,我怎麽覺得你有薦賢歸去之意呢?”

“世上本就沒有不散之筵席……”陸元青微微低喃,沈白卻是聞言一怔:“元青,我沈白待你難道不夠至誠?我應你之事可有食言?”

陸元青呆呆的靜了片刻,才一笑:“既然大人不怪在下多言,那在下就繼續說下去了……在下覺得這宗案子的最奇特之處還是在於那本死者手上捧著的《風波鑒》,死者二人手中的書內容一致,最關鍵的就是那兩段描紅的文字描寫,竟與死者之死態如此相符,讓觀者不得不驚心或許此書真能殺人不成?《風波鑒》一書如此風靡,受益最大之人為誰?自然是函意坊……大人可千萬別說是落魄書生,如果他真因此書受益,又怎麽會含恨叫做落魄書生呢?既然函意坊是此書大賣的最大收益者,那麽一旦此書因為不明原因再也賣不出去,那麽大人認為函意坊會如何呢?”

沈白道:“如今本縣這般大力征繳此書,恐怕函意坊已是一片怨聲載道了,想必非今即明,這位祝東樓祝大公子就會自登衙門了,不必我與元青親自去查他了。”

陸元青欣然一笑:“大人所言極是,恐怕他不僅會來,還會備下大禮巴結討好大人才是。”

沈白搖頭一笑:“這祝公子是未來的貴人,他的大禮,沈白又豈敢收下?”

陸元青點點頭:“大禮倒是其次,能問問這落魄書生為誰,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可惜沈白和陸元青都小看了這位祝大公子的架子,他根本沒有親自帶著“厚禮”來拜見沈白,倒是恭恭敬敬寫了一封信函,請沈白過府飲宴,信中言辭倒也算懇切。

沈白一邊隨意看著請柬,一邊對陸元青漫笑道:“汴城臥虎藏龍不假,我這芝麻綠豆大的官,人家根本沒有看在眼裏。元青以為如何?”

陸元青接過請柬細細看了看,才一笑:“有人請大人吃酒,為何不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就去這祝府走上一遭也不吃虧。”

沈白點頭:“今晚元青與我,還有邵鷹、玉棠共赴祝府之宴,我倒要瞧瞧這祝東樓打了什麽主意。”

祝府之豪奢,不親眼所見,都令人想像不到。

之前‘采花郎’一案中的劉府也算富貴之門,但是與祝府華麗到近乎奢靡的風格相比,還是遜色了許多。

細雨紛紛,陸元青撐著紙油傘,靜靜走在沈白的轎旁。夜色中汴城長街在雨霧蒙蒙間有一種朦朧的美感,陸元青深吸一口氣,感受那微微潮濕的氣息衝進了肺腑之間,令胸中有一種被撫慰過的溫柔之感。

停在祝府門前,已有伶俐的小廝撐了傘迎向了沈白,卻被宋玉棠不著痕跡的隔開,他自帶了一把傘撐在沈白的頭頂。

一直旁觀的邵鷹至此輕輕拍了拍陸元青的肩頭:“我說陸書呆,你這麽巴結沈大人,是不是也是看中他是京城來的貴公子,將來能讓你一步登天,離開這汴城小縣。”

陸元青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毛爪”,又無聲無息的轉回了頭,輕笑道:“我等世俗之人,怎能和邵捕頭相比?連錦衣衛這等皇帝近臣之差,都能放棄的這般果斷,著實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