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郎(13)夜圍醫館

清冷的月光照拂在同樣冰冷的劍鋒上,順著那寒光凜冽的劍往下可以看到暗夜來客的肩膀依然在劇烈地抖動著。陸元青心道,看來剛剛他們有心安排的那一幕確實將此人嚇得不輕。

一切看起來很神秘,其實說穿了也不難。首先女屍是凍死的,血液結冰將體內的骨骼擠碎,死者的皮膚也因此被撕扯到最大,爾後置於屍房內隨著溫度上升,死者體內結冰的血液開始漸漸融化,於是被撐大的皮膚毛孔成了最好的出口,隻是這個過程很緩慢,所以最初韓千芝驗屍時,女屍身體僅僅是爬滿了恐怖的紅斑。隨著時間越久,體內的壓力開始加大,於是七竅也開始流血。魏周靠近屍體時用的火折子加快了這種變化,於是屍體表麵開始劇烈萎縮,牽動了麵部,讓魏周以為女屍在笑。也是同樣道理,收緊的手臂皮膚讓魏周誤以為女屍的手臂也在動。皮膚的緊縮壓迫了之前就已碎裂的骨骼,而且夜深人靜中,這種擠壓的聲音被放大到了無限,再加之陸元青在女屍的主要骨關節處都放了金屬釘,加速了屍動的聲響和被牽動的幅度,最最重要的就是魏周本就膽虛,他的想象已經足以嚇死自己了。

沈白的聲音帶上了一股他平素不會有的威嚴與冷厲:“在本官麵前還不抬起頭來?”

月光照在那人蒼白的麵孔上,在這皎潔的光亮中,來人的身份一覽無遺,竟然是那個去衙門報案的小廝魏周!

魏周顯然還在驚魂未定中,他茫然的抬起頭看向麵前的三人,掃過陸元青時,陸師爺衝他和氣一笑:“魏小哥,我們又見麵了。”

“是你?”魏周吃驚道:“你不是飯後回房一直未曾出來過嗎?”

陸元青微笑的搖搖頭:“飯後回房的不是我,是大人手下的衙役……叫什麽,蔣三?”詢問的看向宋玉棠。

宋玉棠冷嗤一聲:“張彪。”

“啊……”陸元青接道:“張彪。”

魏周慘然一笑:“原來天羅地網已布,我竟然……也罷,也罷……”

沈白冷哼一聲:“本官今日不審你,給你一夜時間在牢房裏想清楚,你到底該說些什麽。”

陸元青望向沈白:“大人之意?”

沈白笑道:“元青不是說劉府公子和夕露姑娘此刻就在莫愁堂嗎?”又轉頭對宋玉堂道:“吩咐衙門立刻點隊,本縣要親往莫愁堂要人!”

陸元青無奈:“那隻是在下的猜測罷了。”

“本縣卻覺得元青所言極為有理。”沈白意味深長的看了陸元青一眼:“你還沒有說那夕露姑娘的來曆呢!”

陸元青微微搖頭:“到了莫愁堂,我想大人就會知曉的,我答應了柳姑娘的事不能食言。”

雖然早已入春,可是夜間還是極寒,一路行來,陸元青隻是不斷的將身上的大氅裹緊,可是他仍覺得那無孔不入的冷意,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刺進他的心裏。

“莫愁堂”的招牌在昏暗的紙燈籠的照映下顯得有些模糊。門板已上,從門縫中透出微微的光亮,讓暗夜中的行人有種溫暖的感覺。

陸元青猶豫片刻,上前叫門。

“啪啪”的拍在門板之上,不知為何,覺得那聲音有些沉重。

許久,有拆門板的聲響,韓千芝略顯疲憊的麵孔在門板之後露出來,她吃驚的看著陸元青一行人,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沈白的聲音無情的響起:“本縣請韓姑娘開啟門板,讓開道路,如果阻礙本官辦案,那本官隻能公事公辦了!”

韓千芝似是歎了一口氣,慢慢將拆下的門板放在一邊,側身相讓:“我的醫堂不大,如果各位官爺都要進來,恐怕……”

陸元青接道:“官兵在外等候,隻有我和大人進去。”

宋玉棠不悅道:“那怎麽可以,我不能讓大人涉險。”

“就依元青之意。”言罷,沈白率先走在了前麵。

宋玉棠怒視陸元青,他渾然未覺般從他身邊走過,隻看他一眼,慢吞吞的將門板又關上。

宋玉棠氣的牙癢癢,又無可奈何,隻得等在門外。

屋內一燈如豆,並無旁人。

沈白以眼神詢問陸元青,陸元青隻是一笑:“今日事出突然,恐怕要驚擾韓姑娘香閨。”他一邊說一邊輕推屋內的另一道門。

韓千芝無奈走上前:“我隻是名醫者,救人性命乃是我的本分,如果有人需要我的救治,我卻袖手旁觀的話,那就枉費我學醫這麽多年,更對不起我的恩師之名。”

陸元青推門的手微微頓住,他側頭看向韓千芝,燈下的女子一臉堅定和倔強,平時溫和笑著的唇角,緊緊的抿著。

“哪怕對方是聲名狼藉、十惡不赦之人?”陸元青出口的聲音輕飄如夢。

“在我眼中隻有康健之人或者病弱之人,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韓千芝淡然道:“那所謂的好人與壞人,入了我的‘莫愁堂’就隻有一個身份,就是我的病人。”

“哼!”有人自門後冷哼道:“千芝,何必與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多言。”說話的是名女子,那聲音既嬌又冷,聽在耳中竟是說不出的銷魂。

陸元青聞言卻是苦笑:“柳姑娘謬讚了。”

門從裏被推開,走出來的女子一身華麗妖嬈,被珠光一映,令人心神繚亂。可是她的目光冰冷,鄙夷的看著陸元青。

陸元青不以為意:“柳姑娘也在?”

柳琴風冷笑道:“陸公子一切都盡在掌握,又何必明知故問?”

陸元青無奈的搖搖頭:“我和沈大人找的是內室中的人,並非二位姑娘,請將房門讓開吧。”見柳琴風不為所動,又道:“有時候我們認為是正確的,對於對方最好的路,卻未必是對方想要的。是好是壞,都不該由旁人來做主,不是嗎?”

柳琴風依舊眉目冷淡,神色不豫,卻終於微微的側轉身,讓開了路。

陸元青前麵引道:“大人請。”

沈白旁聽了片刻,顯然腦中已覺混亂至極,他點點頭,走進內室。

內室不大,一目了然,隻有兩人在內,一躺一跪,一男一女。

那女子就是早上在劉府門口和陸元青打過一個照麵的夕露姑娘,隻是她此時神色淒然,眼圈紅腫,精神恍惚,就連進來這麽多人,她都沒有抬起頭來,她隻是目光悲切的緊緊盯著躺在**的男子,一雙手牢牢的握緊那男子垂落床邊的右腕。

那**的男子……陸元青微微愣了愣,想必就是那劉府少爺劉立陽了吧?他氣色衰敗的躺在**,如果不是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恐怕沒有人相信他還活著。他的雙眼下一片病態的暗影,形容憔悴,極為瘦弱的身體藏於雪白的衣裳下,竟顯得分外高潔。即使如此病骨,卻不可否認之前劉府小廝劉成所言,他家少爺有一副極佳的皮相,就是這般病弱神色,依然震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這劉立陽當真是濁世翩翩美公子一名。

夕露似是終於被他們的闖入驚動了,她抬起秀美而失神的大眼睛,環視了一圈屋內之人,慢慢的笑了,笑得淒風慘慘,她維持著跪地的姿勢,慢慢膝行著麵對沈白幾人,猛的衝他們磕頭,語調淒婉:“求求你們,錯都是我犯的,我隻求你們救救劉公子,無論如何請先救他,我保證,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她頭磕的急促而慌亂,帶著一種不清醒的瘋狂。

沈白微微皺眉,問站在身後的韓千芝:“劉府公子怎麽了?”

韓千芝一歎:“我方才正在為他醫治,他的頭頂重穴被人用透心針封住,而且時間不短了,情況很是凶險,我剛剛正要為他取針,你們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