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舉火開炮
當時間進入崇禎十一年的臘月,整個黃河以北已是千裏腥膻,兵連禍結,戰火蔓延至每一個角落,隻有大明京師像一跟柱石般堅定而又孤獨的插在一片驚濤駭浪之中。而這根柱石的掌舵人,大明當今皇帝朱由檢正麵色陰沉的端坐於奉天殿之中。
朱由檢的目光從殿下文武百官臉上逐一掃過,他已經問了三遍,竟沒有一人能給他答複,哪怕是不滿意的答複也沒有。太祖傳下的江山到了十六代,已經折騰成這個鳥樣,他倍感無力,甚至有一絲恨意。
恨老天不公,如果他是漢靈帝、晉惠帝這樣的昏聵無能之輩也就罷了,自從即位以來自己兢兢業業,從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與懈怠。可到頭來大明江山反倒更加風雨飄搖,天災不斷,北虜肆虐。每每午夜夢回,忍不住垂淚痛哭,大明江山便要亡於他朱由檢 之手嗎?不甘心那!
不知是哪位大臣實在憋不住咳嗽了一聲,這才將他的思緒拉回奉天殿。麵對一群整日屍位素餐的群臣,他覺得自己已經無計可施。大臣殺了一批,貶了一批,可仍舊不能震懾這些蠅營狗苟醉心於私利的大臣。
這時他甚至有點想念溫體仁了,不管如何,他在任時,總會給自己拿出一個辦法。同時,朱由檢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便瞟向了內閣首輔劉宇亮。
劉宇亮本低著頭雙目盯著手中笏板似老僧入定,但一陣透骨的寒意使他再無法強自鎮定,出於多年朝會養成的直覺,他能感受到皇帝那冰冷的目光。
自打溫體仁罷相以來,沒一個人能在這內閣首輔的位置上超過半年,短短幾個月便慘遭罷黜。劉宇亮六月進內閣首輔到現在剛好半年。一陣強烈的,不詳的預感湧了上來。
汗水自鬢間滴滴淌下,冰冷的目光仍在劉宇亮身上如刀如劍般沒有移開。他終於忍受不住,踏出一步。
“臣有本啟奏!”
說出這句話以後,劉宇亮突覺罩在身周的冰冷似乎也消失於無形。
朱由檢長舒口氣,首輔終歸還是站出來了。
“卿家可有對策?”
劉宇亮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這個動作極為不雅,算是君前失儀,但隻要他能拿出切實可行的辦法,朱由檢都可以原諒。
“臣,臣,臣自請軍前督察兵事。”
崇禎沒想到劉宇亮憋了半天就是這麽一個主意,但仍就喜出望外,隻要臣下敢於用命,這大明就亡不了。當即手拍龍椅,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好,即日起由劉卿家總督天下兵馬!盧象升怯戰懼戰,貽誤戰機,致使直隸戰事日漸糜爛,將他革了吧!”
盧象升連戰皆敗,朱由檢早就想換掉他,劉宇亮坐論兵事之時也還算頭頭是道,今日自請督師,所幸就用它代替盧象升吧。
此言一出,百官皆驚,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是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楊嗣昌。
“萬歲,大戰之中臨陣換將,恐傷軍心士氣,還請萬歲三思!”
與此同時禮部左侍郎薛國觀亦站出來反對。
朱由檢原本豪氣萬丈,認為首輔督師總會為這亂局,帶來一絲光明吧,但卻沒想到他在兵事上最為倚重的楊嗣昌竟然跳出來反對,氣道:“朕問計之時,一個個都裝啞巴,有人站出肯為朕分憂,爾等又連不迭的反對,都,都是和居心?”
朱由檢雖然專斷,但在兵事上卻極為倚重楊嗣昌,別人反對他可以不在乎,但是楊嗣昌提出反對意見就由不得他不重視。
但看到楊,薛二人一副義正言辭的神態,就是一陣心煩,便想早點了結此事。
“就依楊卿所言,盧象升留任,劉卿仍舊代朕南下督察軍事!”
言畢,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小太監。小太監激靈的很,立即便明白了皇上第的意思,一甩手中拂塵,上前一步,尖聲喊道:“退朝!”
小太監喊畢,百官們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今日的早朝終於混過去了。
朱由檢在群臣山呼萬歲聲中離開奉天殿,劉宇亮一抹臉上汗水,心裏卻泛起了無限淒涼,早間來時還心情大好,此刻卻得了個視察軍事的差事,出了北京城,這天下還有安寧地方嗎?自己還有命回來嗎?
他在殿上之時,脫口督查軍事也是被崇禎逼急了,如今木已成舟,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劉相留步!”
劉宇亮不用回頭也聽出了喚他之人是誰,回頭拱手。
“適才殿上還多虧楊相出手相救,否則……”
後半截話劉宇亮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了,讓他吟詩作賦,寫寫文章那沒的說,就算紙上談兵都能頭頭是道,但真真讓他去統兵,那可真真是趕鴨子上架。
楊嗣昌一擺手,“你我皆是為了朝廷,皇帝一時意氣之言自當勸阻。”隨即又肅容道:“劉相此去可有定計?”
劉宇亮正抓瞎,對於兵事他一竅不通,如何能有什麽定計。
“還請楊相教我!”
此時當然顧不上什麽臉麵問題,再說,楊嗣昌知兵是在皇帝麵前都掛了號的,自己向他求教絕沒什麽可丟人的。
“嗣昌有一言相送。”
“楊相但講!”
“這一路之上,多走,多聽,多看。”
聽了這六個字,劉宇亮心領神會,不過是讓他當聾子耳朵,什麽都不做,去走一圈回來即可,這也算和他心意。
“楊相,宇亮還有一事請教。”
楊嗣昌笑道:“可是南下路線?”
劉宇亮赧顏一笑,點點頭,算是承認。
“如今韃子大軍多雲集於保定、河間一線。盧建鬥現在恐怕已經過了冀州,想攆上他唯有東西兩路,劉相任選其一即可!”
他有點摸不清楊嗣昌的路數,但也不願多想,出了紫禁城,一陣北風刮來,激的劉宇亮打了一個寒顫,頓生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
河間府衙署中,嶽托仍舊病怏怏的倚靠在榻上,火盆子裏的木炭很久沒換,已經開始變的灰白,屋子裏也逐漸轉涼。經過隨行郎中的精心診治,嶽托的眼睛已經有所好轉,可以閱讀書信,但卻須將紙張緊挨在臉上逐字去看。
郎中看了他的傷情,都說南人歹毒、陰險,嶽托卻知道,是自己大意,中了人家的詭計。不管陰謀陽謀,隻要能打擊敵人便是可用之謀。
他到真想親自會會這個南人。此時,他已經得知肅親王豪格失蹤的消息。據內部傳言,豪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十有八九便是被那李信擄了去,此時便在高陽城中。奈何多爾袞封鎖消息,他對更深入的內情也不甚了解,但此事既然能傳出來,就未必是空穴來風。
而且他還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多爾袞原本是打算收降此人,卻不料反被算計。就連多爾袞這麽精明的人都著了他的道,自己大意中計,終究是不冤的。但嶽托卻以為,兵者詭道,也是分情境的,如今自己擺開上萬大軍,去搜羅這不足千人的明朝殘軍,便任他有千般本事,也難以抵擋!除非此人逃走,那就另當別論。
嶽托直覺李信不會逃走,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要與自己死磕。
“來人!”
門外執勤的軍卒聽到動靜,開門進屋。
“大將軍可有吩咐?”
“去問問,肅寧回來人沒有。”
那軍卒答道:“正要稟報,肅寧派回的信使剛剛到了!”
“如何不早些匯報?快著他來見我。”
軍卒遭到訓斥,卻不好反駁,明明是你不許任何人沒有命令不許進來,就連炭火盆子都是沒有命令不許進來的換的。但大將軍眼傷嚴重,情緒反複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回帶兵前去肅寧的是鼇拜生前的一個手下阿克濟阿,是在高陽城營嘯之後與鼇拜被多爾袞一並攆至河間的。仍舊是兩千兵馬,嶽托為了穩妥起見,又多給他撥了一千人,湊足三千之數。
此人曾與李信數度交手,應該是軍中最了解李信的軍官,嶽托派他去便是出於此點,況且以常理揣度,李信既然殺了鼇拜和瑪濟克必然能料定自己會大肆報複,因此留在肅寧的可能性實則極低。
加上阿克濟阿是拜音圖的從弟,在軍中也算小有名氣的後起之秀,隻要穩妥發揮,當不會出現紕漏。
信使被帶進屋中,軍卒又趁機將炭火盆裏換了新炭,火重新旺了起來,屋子裏又漸漸起了融融暖意。
嶽托身側的幕僚接過信箋,逐一念了出來。
意思大致是,已經兵不血刃的占領了肅寧,正派出人馬在四周搜索李信的行蹤,並且已經控製了真定南部通往河間的要道,後勤隊伍可以放心通行,不日由深州一帶的押運隊伍便可通過。
聽了匯報,嶽托滿意的點點頭,隨即又陷入沉思,不知從何時起那六百明朝殘軍竟然隱隱成了紮在他嶽托心頭的毒刺,不揪出此人消滅掉竟寢食難安。
嶽托閉上眼睛,整個河間、保定、真定一帶的地圖在腦海中閃過,他試圖一一尋找著李信可能出現的地方。
……
是夜,百姓們黑壓壓隨著李信趕到肅寧城南門外。
白日裏為了躲避韃子搜索,他們繞過鐵燈盞巡檢司,進入真定府境內,又從南邊繞回肅寧,這一番耽擱,到了肅寧城外便已經是後半夜。
李信命人將早前隱藏在城外的鐵炮拖了出來,炮口正對肅寧南門。
“舉火!”
數千人同時點燃火把,於黑暗中綿延數裏,遠遠瞧去,聲勢逼人。
“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