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計高陽
“守高陽,我在獄中總結了三點,可以用六個字概括總結。”
李信前世供職的單位大小會議無數,但凡發言講話,總結出一二三四,概括幾個點那是家常便飯,所以不自覺的變帶出了前世的習慣。
“利器,遷民,管製!”
孫承宗聽的很仔細,李信每說出兩個字便微微一點頭,待六個字聽罷卻隱隱有些失望。前兩點並無太大新意,利其器,無非是修牆,多備守城武器。遷民則是堅壁清野,勞民傷財乃是他最大的顧慮。隻有這個管製,他有點不明所以。
“老夫願聞其詳。”
周圍的雜役和民夫們早就被清退,棚子裏隻有孫承宗、李信、雷縣令三人。雷縣令也聽的煞有介事,他真希望能來個不世出的人才,抵擋住韃子大軍,自己也就不用提心吊膽打著棄官跑路的念頭。原本他覺得這個馬賊也就是危言聳聽好讓孫承宗饒他一命,但幾句話下來,看法卻立刻改觀了,甚至已經相信了此種說法。因為在當時朝廷內部的事無異於國家機密,豈是一個普通囚徒能夠得知的,此人不但說的頭頭是道,分析起來還鞭辟入裏,甚至要勝過他們這些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半生的人。
不過他還存著一個僥幸。
“韃子一定會來攻取高陽嗎?”
“不出一月,必來高陽!大人若不信,隻需等盧部堂兵敗昌平的消息。屆時,多爾袞與嶽托兩路韃子兵會在通州合兵,一路南侵。”
說了半天,李信咂咂嘴隻覺得嘴更幹了,伸手在架子上拿起一隻粗陶大碗俯身在大鍋裏乘了滿滿一碗粗茶水,仰頭一飲而下。雷縣令斥道:“放肆!”
李信放下大碗嘿嘿笑道:“閣部恕罪,小子一早至今滴水未進。”
孫承宗一擺手。“無妨,你且細說!”
“三點首要便是利器。”李信探手一指外邊成千的民夫道:“像這樣青磚包牆僅僅錦上添花,不會左右戰局,想必我這利器二字,大人一定會覺得尋常,還有點失望。實際上我另有主意,大人來看……”
灶台旁堆著一捆捆柴枝,李信信手折了一截,在地上畫了起來。他首先畫了一個矩形,“這是高陽城牆。”隨後又將城牆的每邊分為三等份,沿等份分界處畫出兩條垂直於城牆邊的直線,每邊兩條共計八條,最後又在四角向外畫各出一條直線。
這一番直線畫完,孫承宗盯著地上的圖似乎若有所思,雷縣令則不客氣的問道:“這是做何?挖河嗎?有甚用?”
“後生可是要修牆?”
孫承宗開口了,李信點點頭。
“正是,每邊長十五丈,寬一丈。如此,韃子若攻城,不論攻擊哪一側都會麵臨三麵攻擊,我方可以發揮最大火力消滅韃子有生力量。”
“嗯,此理與馬麵牆如出一轍,後生好武略,隻可惜如此規模的夯土築牆非數月之功不可,高陽縣物力人力都捉襟見肘。”孫承宗頓了一下,隨即聲調轉高。
“此牆若成,還需多備箭矢,否則也是無用。”
“閣部明鑒,除了箭矢還有火槍火炮,此物可是殺敵利器。”
孫承宗於塞北關防浸**數年,如何能對火器陌生了,紅夷大炮的威力聲震天地,數次擊退韃子兵鋒。這人真的是馬賊嗎?連這種軍國重器都了若指掌,普通人是決然做不到的,想到此處不免對於李信的來曆出身又多了分疑惑。
“紅夷大炮高陽彈丸小城是調不來的,小炮有幾尊,後生說的火槍可是火銃?這東西也有,火藥存量也不少,無非硝、磺、木炭而已……”
說到此處,孫承宗突然頓住了,修牆的難度太大,談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閣部可是憂慮工期來不及?小子知道一種材料叫做水泥可以代替夯土築牆,亦不用青磚包牆。當可在一月內完成規劃的城牆。”
“軍國大事不是兒戲,你若果真有此把握,老夫便將築牆一應事宜交你處置!敢立軍令狀否?”
隨著談話的深入,孫承宗逐漸收起了因為對方是馬賊而產生的輕視之心,而是將李信當做可以商議國事的對象。李信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這孫閣部倒是可愛,事到臨頭還要試試自己的膽量。
“有何不敢,若失期城陷,小子自當陣前領死!”
李信這番表態慷慨豪邁,孫承宗恍惚又回到了在關外遼東,領兵禦敵。
“給你三日時間,將水泥弄來給老夫看,果真如你所說,築城事宜便按你所言。”隨即又衝棚外一名中等個頭的長衫中年人示意。“二郎進來!”
長衫中年人來到棚子裏畢恭畢敬的對孫承宗行禮,“父親大人喚孩兒來可有吩咐?”
孫承宗一指李信道:“這後生協助為父製造一種叫水泥的東西,二郎你就全力協助他吧。”說完又問道:“管製一說又作何解釋?”
這完全是一種虛心求教的態度,孫家二公子近十年來很少見過父親有如此態度來對待一位年輕人了,況且這人還是位囚徒,是以好奇心大起,也仔細的聽著他到底能說出什麽與眾不同的東西來。
“所謂管製就是戰時管製,主要內容有兩點。一是防奸,韃子善於派遣奸細,所以從今天起高陽城的人口流動一定要嚴格管控,以減少混進可疑人員或是內部人員被收買的幾率。二是物資供應,從現在開始要做一個戰爭預案,一旦被韃子圍城,城內物資必須集中起來統一分配,從而更合理的利用有限的物資,以便長期與韃子鬥爭。需要注意的是,物資包括個人私有財產!”說到最後時李信一字一頓,因為將富戶的財產集中分配等於變相的掠奪,肯定會受到很大的阻力。
孫承宗頻頻點頭,李信說話的方式他很不習慣,但大概意思卻聽的明白,第三點是前兩點的補充與擴展,是保證持久戰鬥的一個前提,至關重要。但他還有一個顧慮,那就是遷民,遷徙百姓在曆朝曆代都是一等一的難題,目前就高陽而言,將百姓遷往何處便成了首要難題。沒等他問,李信先開口了。
“最大的難題是遷民,但隻要解決方案合理,難題也會迎刃而解。”
遷民事涉複雜,說的如此輕鬆怎麽看都像紙上談兵,一旁雷縣令忍不住駁斥道:“先不說安置何地,百姓財產損失,祖居老人寧可死在租屋等等不一而足,豈是……信口雌黃的……”
李信赧然一笑:“這正是我要說的,遷民事涉複雜,非本地父母官點頭允許不可,我提個章程雷大人看看可行不。”
這一記高帽帶的雷縣令並不舒服,若在平時說他本地父母官的威望,自是得意萬分,但此刻代表的是責任,難不成由他來主持遷民,這是萬萬不行的,他還準備跑路呢。
孫承宗此刻眯起了眼睛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侍立身側的孫家二公子也一副願聞其詳的神態,雷縣令將兩人神情盡收眼底,便將過分的話收了回來。
“首先我們要強調,遷民是臨時行為,韃子敗退以後,自當各還各家。其次,遷民期間各家損失由官府登記賠償。再次,遷居期間官府會給予救濟性補助,同時壯勞力在遷居期間有義務參與修城,官府按行情給予酬勞……”
沒等李信說完,雷縣令的臉都快綠了,立即將其打斷:“不行,按照你這種遷法,府庫的虧空十年也堵不住,這個法子不行!”
李信沒料到雷縣令竟然率先反對,這是出乎他預料的,雖然這麽做有些不計成本,但卻是達到目的的最佳辦法,畢竟一旦韃子來了,覆巢之下哪裏還會有完卵?再看孫承宗,仍舊是眯著眼一副思考的神態。
“怎麽不行?百姓是國家根本,一旦讓韃子掠了去,高陽人口這個虧空又是幾十年能填補上的?”
李信沒有這時代的尊卑意識,完全是一副爭論的姿態,但雷縣令卻掛不住了,一個囚徒敢如此頂撞他這個七品知縣,若不是看在孫承宗麵上,早就著人亂棍轟將出去了。一張臉由綠轉紅,指點著李信氣的說不出話。
“老夫看可行,但遷往何處還是個問題啊。”
李信略一思索道:“這還需要知道高陽縣人口幾何,方可下定論。如數量適當,在高陽城中僻出一塊地方盡起數層高小樓自可解決居住問題。”
棚子內半晌沒人搭話,唯有一口大鍋燒的正旺,沸水咕嚕咕嚕冒著騰騰熱氣。良久,孫承宗道:“後生好見識,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雷縣令和孫家二公子算是看足了稀奇,返鄉重臣如此禮遇一個馬賊囚徒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小子姓李名信。”
“可有字?”
“還沒有。”
孫承宗“唔”了一聲,他幾乎可以百分百斷定這李信為隱姓埋名的某家名門之後,時人以雙名為尊,試問稍有家世之人又怎會給自家孩子起單名?這種謀國的學問除非家學,絕不會外傳於人的。若是普通人家,又試問誰能教出個有如此見識的子弟?還有一點,如此一個青年又如何淪落成馬賊乃至囚徒的?這都是一個謎。
“二郎,帶這位李小兄去館驛,好生安排食宿。協助他盡快做出水泥,需錢要人盡管滿足。”
忽聽外邊馬蹄聲由遠及近,雷縣令舉目望去,喜道:“是朝廷快馬,定是京師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