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援兵新敗

城西外燃起了熊熊大火,燒的李信心頭一頓亂顫,他明白定是韃子趁夜燒了木料。李信抬頭望天,今夜星朗月明,老天也還能再降下一場暴雨來幫他們嗎?那些木料可都是為改造南城而準備的,如果燒光了讓他去哪裏在弄如此多的木料?

魯之藩曾試圖組織民壯出城救火,但韃子就在不遠處虎視眈眈,一旦靠近火場便是一頓箭雨砸下來,幾次反複後火勢終於不可遏止。衝天的大火直燒到天明,魯之藩痛心疾首之下竟然急怒攻心暈了過去,皂隸們慌了神又是掐人中又是噴涼水,這才總算醒了過來。

萬幸的是城西外灌注的水泥石料已經凝結,並且具備了一定強度,韃子雖然燒了其外層作為模具的木板,卻沒能毀掉裏麵的牆體。一番折騰下來,高陽城眾人終於一籌莫展,麵對城外韃子的挑釁束手無策。

萬般無奈之下,高陽城隻好由積極防守轉為消極防禦。按照傳統的守城方式,挨近城牆附近的房屋被拆毀,防止有可能因為戰事引起的大火蔓延城內,再次就是大量滾木雷石被大量搬運上牆體,好做最後的防禦之用。

難民被安排進了早前為城外遷民所集中建造的營地,營地內均是擠擠挨挨的用水泥石料和木板混建而成數層小樓,居住條件的確不好,但總比在成為做了韃子的劍下之鬼要好。不過,這一日卻鬧出了亂子,原本計劃於兩日前便應該采購進城的糧食沒有按時抵達。城中的糧食供應一下子緊張起來,加之與韃子在城外激戰連續慘敗,恐慌的情緒開始在擠了數萬人的小城中逐漸蔓延。

最先出問題的便是這難民營,本該每口成年男丁分配的每日半斤小米沒有按時下發,最後多虧孫承宗在城中大戶那裏借來了糧食,才算勉強將這次騷亂平息下去。同時,魯之藩按照李信的建議實行戰時管製,將整個城內劃分成數個軍管區,每個管區安排了民壯專門負責治安,一切日常出行均需向管區報備,夜間更是禁止一切活動。很快,一切似乎都恢複如常,但各種不安情緒卻在暗處湧動著,就像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準備瞅準機會跳出來狠狠的咬上一口。

城外的鼇拜似乎不急於攻城,隻是靜待時機。或許他十分清楚,即使再堅固的堡壘,也很難抗住內部出現層出不窮的問題。現在擺在魯之藩李信等人麵前的問題便是如此。

這日黃昏,高陽城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支車馬隊伍竟然自東向西平安抵達東城門外,令人驚訝的是隊伍的領頭人竟然是之前棄官潛逃的縣令雷覺民。但無論如何他回來了,帶著一千石糧食,兩百個護兵回來了。據說是從河間府借來的糧食。

一千石糧食來的真如雪中送炭,解了城內斷糧的燃眉之急,但如今城內人口急劇增多,這些糧食顯然經不起消耗。最終雷縣令沒被追究擅離職守的罪責,人們都很好奇是什麽促使這個逃官敢於親身犯險借了千石糧食回來,但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在雷縣令返回高陽的當天深夜,一名明軍探馬連夜叫城,並且帶來了一個讓城中所有人振奮無比的消息,京師五軍營右掖參將率2000兵馬由河南北上勤王,不日將過境高陽。

魯之藩大喜,京營是戰鬥力僅次於邊軍的大明官軍,加之連年剿匪戰鬥力有增無減如果真能過境高陽,高陽民壯與這2000京師選鋒裏應外合未必不能趕跑韃子。但卻需要一個得力的人前去與之聯絡,魯之藩總覽縣城事務,由他去肯定不合適,教諭周瑾性格孤傲又不通兵事,顯然更不合適。最後,孫家二公子孫鉁主動請纓,由他代表孫承宗去求援。

“五軍營雖已經過了博野和蠡縣的邊界,但路上已經很不太平,二公子一個人去不行,不如由李教習護送。”魯之藩擔心孫鉁的安慰,畢竟是孫承宗的二公子,他又沒有官府的身份職責,出了意外沒法對孫承宗交代。

求援的事一確定下來李信便連夜準備,選出100原本馬戶出身的民壯,編成一支馬隊用來護送孫鉁。可到了天亮事情又出現了反複,一群潰兵由南麵疾馳而來,其中個個渾身帶血,為首一員主將模樣的漢子自稱便是五軍營參將鄭西堯。

守城的民壯不敢貿然將這些人放進成,但又不敢怠慢,一溜煙的跑去通知典史大人。魯之藩聽說五軍營已經成了潰兵,並且就在城下求助,夜間的一腔歡喜立時似被澆了一盆冷水。如何援兵一夜之間就成了潰兵?於是隨著民壯急急上了南城,向城下看去,果真是一片殘兵敗將。

魯之藩也不羅嗦,直接衝下邊的人喊道:“城下可是五軍營的鄭將軍?”

為首的主將脖子上纏了塊布,吊著左臂,顯是受了傷。

“正是小將!”

“將軍受苦了,但眼下韃子襲城,形勢複雜,本官指責所在,還請將軍自證身份,馬上便開門請將軍入城。”

那主將一怔,隨即苦笑道:“印信倒是隨身攜帶,可作數否?”然後便朝腰間布袋摸去,誰知卻摸了個空,許是激戰中掉了。隻好衝城上兩手一攤。

“實在不巧印信許是在昨夜的戰鬥中遺失了。”

“那沒辦法了,本官隻能為將軍投下飲水飯食和藥品……”

言下之意城門卻是不能開,也不能怪魯之藩不通情理,如今形勢如此危急,沒憑沒據的誰知道這些人什麽來路,萬一是韃子詐城該如何辦?

誰知那參將一拍腦門,衝城上拱手道:“大人,孫閣部可是在高陽城中?當年小將所在五軍營輪換遼東,還蒙閣部親自訓話,有過一麵之緣,想必他老人家該有印象!”

既然參將提出孫承宗或許能為他證明身份,那就好辦多了,立即派民壯去請孫承宗。孫承宗已經還鄉多年,當年在他麾下的都是巡撫、總兵一級的人物,魯之藩沒打算他能對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區區參將有印象,誰料孫承宗偏偏就對這個鄭西堯有印象,並且一眼就認出了他。

事到如今便好辦了,魯之藩立即命人開城門放鄭西堯入城。孫承宗問起鄭西堯因何落得這般田地,鄭西堯麵有愧色,低頭歎道:“末將原本想過了豬籠河往任丘去,由文安、霸州回京,不想就在渡河這不上不下的當口遭韃子偷襲,才落得慘敗……”

孫承宗一捋頜下花白的長髯:“韃子能半渡而擊,想必早就盯上了你,有心算無心,敗了也不冤。隻是可知道韃子主將是誰?”

“看旗號應是鑲黃旗的甲兵,似是叫鼇拜。”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鼇拜不是在城北紮營呢麽,如何又跑去了蠡縣伏擊鄭西堯?這也不能怪高陽縣情報信息的閉塞,不管李信、魯之藩、亦或是周瑾都是初經戰陣的新丁,能在清軍宿將麵前將高陽縣城守住就已經十分難得了。至於孫承宗雖然督遼多年,但他明白自己的所長所短,一個出色的戰略製定者,未必就精通戰術,所以他在高陽城的守禦上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都是任由魯之藩、李信等人折騰。

孫承宗看鄭西堯吊著左臂,得了個空便語帶關切的詢問:“手臂的傷如何?”

“勞閣部掛心,脫臼而已,已經好了,隻是還有些不自如!”

“那就好,那就好!”

一直沉默不語的周瑾冷不丁插了一句。

“鄭參將不如留下來指揮高陽軍如何?”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周瑾說的不是民壯而是高陽軍,難道他是打算讓這個京營的參將來負責指揮由民壯編組的高陽軍?

“高陽軍?”

鄭西堯不明所以,魯之藩立即便明白了周瑾的意圖,鄭西堯的使命本是北上勤王,但如今僅餘數百殘兵敗將,勤王一事自是難以成行,留下來幫助他們守高陽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且他畢竟是朝廷有品級的參將,又從軍多年有著豐富的指揮經驗,成為高陽軍的將官自然是再合適不過。於是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順著周瑾的意思詳細解釋了一番。

孫承宗捋著頜下花白的長髯仔細聽著卻不置可否。

這時孫鉁急匆匆趕了來,向在場諸位告了個罪,便徑直到孫承宗身側耳語了幾句。老人聽罷,右手重重一拍桌麵。

“好,大郎倒是利索。”

隨即目光一斂,掃視了一圈眾人。

“高陽軍今日便誓師成軍,主官由典史署理,鄭參將畢竟是京營的軍官不宜任用此職,協助指揮即可。”然後直視著鄭西堯發問:“鄭參將意下如何?”

“末將敢不從命!”

孫承宗哈哈大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突然霍的一下從椅子上起身,“不愧是我大明兒郎,典史去將李教習尋來,現在老夫有件大事要交予爾等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