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插柳竟成蔭
秦晉進了陝州城以後,又出現了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長史君,已經核實,陝州糧食不足一月之用。”
鄭顯禮憂心忡忡,原本陝州緊挨著太原倉,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糧食可用。但高仙芝再撤離陝州後,將所有不能帶走的物資都付之一炬,包括城內外留下來可堪一用的物資也寥寥無幾。
“唉,高大夫此一計是對付崔乾佑的,結果倒黴的卻是咱們!”秦晉一直沉吟不語,鄭顯禮便又歎了一句。
“這一月之期可包括杜乾運舊部和城外萬餘逃卒在內?”秦晉忽然開口問道,鄭顯禮麵有忿忿之色回答:“自然不在此列,這些人鼠首兩端,若不是咱們攔著都已經投了逆胡叛軍,還管他們作甚?”
萬多人沒吃沒喝,又被困在黃河岸邊,北上不能,南下不得。一旦鬧將起來將帶來無窮的麻煩。這倒不是秦晉同情之心泛濫,實在是為了局麵安定計,也不能對這些人不理不睬。
“如果將糧食分攤開用,可堅持幾日?”見秦晉一意堅持,鄭顯禮陰著臉答道:“至多十日。”問即有所答,顯然胸中早就有了成算。
“好,就以十日之期,將這些人分批送往河東,交給程千裏處置!”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今黃河以南潼關以東的局勢已經糜爛不堪,能夠安置下這麽多人的地方也隻有河東道了。程千裏出身自安西軍,做過高仙芝的上司,後來也做過高仙芝的下屬,於一個月前被大唐天子李隆基任為河東節度副史兼上黨郡長史,而今河東道南部的唐軍基本上都由此人招募節製。
萬多人送過去,正好就是現成的軍卒,對程千裏來說恰當其時。
僅僅過了一日,派去聯絡高仙芝的人便匆匆返回陝州城,還帶回來一封高仙芝的親筆手書。
秦晉禁不住一陣激動,這其中除了有對曆史名將的仰慕之外,他心底裏還隱隱存著希望,希望高仙芝能夠力挽狂瀾於既倒。
然而,看罷手書後,秦晉愣怔了半晌,竟不知內心之中是悲是喜。
倒是在一旁的鄭顯禮急切萬分,見秦晉久久沒有反應,便忍不住出言崔問道:“長史君,長史君?高大夫是,是如何回複的?”直到被一連喚了兩聲,秦晉才反應過來,順手將手中所捏的書信遞了過去。
“鄭兄一看便知!”
接過信之後,鄭顯禮急不可耐的大致掃視了一遍,對比秦晉的喜憂參半,他則是擊掌稱快。
“太好了,封大夫率師北上,有史思明那狗賊好看了!”
讓秦晉欣慰的是,時局的發展終於與他所熟知的走向產生了不同,高仙芝敢分兵令白衣待罪的封常清率兵出河東往河北道去,這其中冒了多大的風險是可想而知的。
“程千裏乃庸才,守河東上黨唯恐不足,更遑論出兵河北道以作奧援?而今封大夫領兵往河北道去,縱然不能取勝,也會拖住史思明所部鐵騎。”
畢竟高仙芝麾下都是些奸猾的市井販夫之輩,和幾十年前的大唐府兵,以及現今的邊軍精銳都不可同日而語。秦晉不想給鄭顯禮潑冷水,但也要說明現今的形勢,絕非封常清出兵河北就萬事大吉的。
這背後仍舊有著數不清的隱憂。高仙芝擅自燒掉太原倉,此其一。不經聖命令白衣待罪的封常清掌兵出擊,此其二。天子那道已經發出,卻又在半路上丟了的奪命敕書,此其三。
以上種種,在秦晉嚴重不啻於一顆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炸響。若戰事朝著有利的一麵發展,封高二人再立大功一切都好說,反之……
盡管秦晉的暗示已經十分明顯,鄭顯禮仍舊對前景充滿了樂觀的態度。
“就算封大夫所領之兵不堪戰,隻要朔方軍能夠及時出兵河北道,何愁叛賊不定?”
這也並非是秦晉隻知道一味悲觀,凡事未慮勝而先慮敗也無可厚非,知道了隱憂所在,就要一一提前做出應對,以避免悲劇的發生。
也就在秦晉沉吟之際,突然有軍卒急吼吼而來。
“捷報!捷報!長史君,契苾校尉斬首數千,凱旋而歸!”
突然而至的捷報讓秦晉暫時忘卻了憂慮,急急起身出去,鄭顯禮也甚是驚喜,想不到那杜乾運的計策果然奏效,硤石與之勾結的逆胡叛將也果真蠢如豬狗。
當叛將蔡承恩的首級被扔在眾人麵前時,被招來一同瞧熱鬧的杜乾運幾乎暈了過去。在安祿山未反之時,杜乾運就與此人有過來往,甚至還幾次通信,商議如何投效事宜,那血汙不堪麵目猙獰的首級,無論如何也讓他難以聯想到那個生龍活虎的七尺壯漢。
倒是契苾賀上前來一拳頭砸在了杜乾運的肩膀上,“全賴將軍某才能有如此斬獲!杜將軍賣人,果然名不虛傳!”
前半句話是恭維,後半句話卻話鋒一轉,變成了挖苦諷刺,杜乾運已經拱起的雙手,略顯尷尬的僵硬了一下,自我解嘲似的幹笑了兩聲。
“契苾將軍說笑,說笑!杜某一心所為的是朝廷,莫說此等逆賊與某有舊,就算親爹親子,隻要他敢背叛朝廷,一樣不能容情!”
契苾賀又揶揄道:“杜將軍大言大義,無父無子,某也佩服的緊!”
“哪裏,哪裏!”
杜乾運此時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醬紫色。秦晉趕緊咳嗽了一聲,詢問這次大戰,斬首幾何,戰況細節究竟怎樣。
契苾賀哈哈大笑,衝著一直在後麵的烏護懷忠抱拳讚道:“烏護兄弟的部眾果然厲害,若非以數百騎兵截住了叛軍歸路,此戰還未必能斬首如此之多。”
秦晉之前還怕契苾賀對同羅部出身的烏護懷忠有偏見,現在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一直被擠兌的杜乾運卻忽然問道:“契苾將軍何不一鼓作氣攻下硤石縣?”
契苾賀聞言之後瞪了他一眼,然後又一本正經的說道:“攻城不是難事,卻未必能守得住,既然守不住,又何必多此一舉?”
秦晉暗暗點頭,契苾賀說的不錯,硤石緊鄰澠池,就在叛軍大部的眼皮子底下,如今唐軍勝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果擺開了陣勢明刀明槍硬生生死磕,那才是愚蠢至極的做法。
卻見城牆底下擺了一溜血汙不堪的首級,粗略檢點也在三五千上下。秦晉帶著眾將檢視一番,杜乾運舊部的一幹軍將都禁不住咋舌心驚,想不到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秦長史竟然如此能打敢戰。同時,也都慶幸,幸虧沒與秦長史為敵,否則城牆下那些首級說不定就會有他們赫然在列了。
過了午時之後,秦晉又做了新的安排和決定,派人往長安向天子報捷!
高仙芝曾在手書中回複秦晉,太原倉既然已經燒掉,陝州就再也沒有守住的必要。至於崔乾佑所部,區區山火,又豈能將他困住?
讓秦晉無語的正是這個回複,他不清楚這究竟是否高仙芝的真正看法,但方略被婉拒,終是忍不住一陣失落。難道,兩三萬人就能躲過山火的熊熊烈焰與滾滾濃煙,而從容脫身嗎?
很快,派出去查探山火情形的遊騎陸續趕回了陝州。
大山火的規模要遠遠超出了秦晉以及陝州城中一幹人等的想象。經過兩日的燃燒蔓延,山火不但沒有變小的跡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大火從崤山支脈的峴山向北一直漫過了弘農通往陝州的驛道,直燒到桃林去,而桃林再往北就是黃河了。並且,除了大火以外,因為燃燒而彌漫的大量濃煙,更是恐怖之極。幾名遊騎竟差點被濃煙困住,險些喪命,好在他們並未深入火場,才堪堪逃了出來。
大火和濃煙幾乎就是一道密而不透的天然屏障,派出去探路的數百遊騎,無一例外均不得空而入。
秦晉命人取來了陝郡到潼關一帶的地圖,對著那些粗淺不一的線條,研究了一陣之後,他忽然覺得桃林所在的位置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伸手在桃林位置指點了半晌,陡得記了起來。
“函穀故關不正是在桃林南塬嗎?”
秦晉搖搖頭,這場大火若在他生長的那個時代,不知要對生態環境造成多大的破壞。僅僅是崤山中被燒死的動植物就不計其數,山上那些幾十年乃至數百年的老樹悉數毀於火海,又不知要多少時間才能重複舊觀。
“這回正好,崔乾佑就算插翅也別想飛出去!”鄭顯禮恨聲咒了那崔乾佑一陣,又恭賀秦晉,“長史君此番又立新功,不知天子又該如何封賞了!”
秦晉卻喟然一歎,殊不知他早在向天子奏捷的行文中,將這次火燒峴山的策劃之功放在了高仙芝頭上。希望有了這份大功傍身,老邁昏聵的天子能夠還有幾分忌憚之意,別再肆無忌憚的將奪命之刀揮向唐朝為數不多的名將脖頸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