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山火滾滾來
戰場上彌漫著若有若無的煙塵氣息,崔乾佑不自然的聳動了一下鼻子,不再理會匍匐在地麵上的李萬忠,將目光轉向東麵的大山密林,但見陰雲密布,黑煙滾滾,也由不得陣陣心驚,想不到一場大火竟引燃了峴山的密林,看這個勢頭不知要著道幾時才會熄滅。
圍攻虢州城的叛軍每人會隨身攜帶三日口糧,如果節省一些,勒緊腰間束帶,再多支應三五日也不是問題。所以,心中有底的崔乾佑並不十分著急,隻要用一日時間踏平虢州,再用三兩日時間揮師陝州,就算糧草被燒了又能如何?
如今位於弘農郡的兩路人馬合兵一處,眼看著如風中敗絮的虢州城就要城破易主了,崔乾佑便已經開始為下一步做籌謀,如何能將峴山糧草被燒的危害降到最低,以確保能夠擊敗龜縮在陝州不敢輕動的唐軍。
麵前是張線條粗細不一的地圖,崔乾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若說他的心緒半分都沒受到影響是不現實的,那個姓秦的小豎子利用了他的賞識和看重,狠狠地在他心腹處捅了一刀,還真真是痛徹到了骨頭上。待有朝一日擒了此人,崔乾佑倒要問問此子,後不後悔辜負了他的一片向明月之心。
在仔細的研究了一陣後,崔乾佑立下決斷,兵分三路,一路遣數千偏師向西往大穀關佯攻,以防止關中有唐軍出潼關威脅他的後路。
潼關並非像秦漢函穀關那般地形險要,而是北依黃河沿著幹涸的潼水河穀,向東南秦嶺方向延伸出數個大小不等的關城,形成一個看似嚴密的防禦帶。但實則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大穀關便位於整條防禦帶的東南,隻要攻擊此關,潼關守軍必然不敢坐視不理,由此正好牽製住西麵關中的唐軍,以不至使進擊陝州城的大軍主力麵臨兩麵夾攻的危險境地。
第二路仍舊遣數千偏師沿著崤山與熊耳山之間的穀地往東南推進。一則用以迷惑唐軍,使他們不清楚燕兵的用兵意圖。二則,可輕取扼住洛水河穀源頭的盧氏與朱陽關。
秦嶺自關中由東向西延伸到河南便分做三支,北支為崤山,中支為熊耳山,南支為伏牛山。崤山與熊耳山之間有一條大河名為洛水,流經福昌、壽安以及東都洛陽,直到汜水,注入湯湯黃河之中。崔乾佑充分利用了綿延大山的地形,將對大軍推進不利的劣勢變作了施以詭計可依托的優勢。
第三路則由崔乾佑本人親領主力數萬先攻桃林,再突襲陝州。同時,又派了信使潛回陝州以東的澠池,調當地守軍揮師向西,以對陝郡構成兩麵夾擊之勢,使其首尾難以相顧。
這個計劃雖然看似容易,但還有個關鍵處,那就是受到峴山糧草被燒後的限製,所有用兵意圖必須在七日內達成,否則便有斷糧的危險。
燕兵自南下以來勢如破竹的勢頭,幾乎沒有什麽能夠阻擋它的前進步伐,崔乾佑很有自信可以拿下陝州,再不濟也會逼迫的高仙芝帶兵退走。隻要陝郡唐兵一退,燕軍兵鋒便可直指潼關,到那時關東千裏沃野不都任燕軍予取予求了嗎?
然則事有奇變,看似一團敗絮的虢州城竟然一日三攻不下。逼得崔乾佑不得不在虢州城下多耽擱了一夜,隻兩路偏師仍舊按照計劃在午後出兵了,明日落日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將虢州拿下。
遠處,隱隱暗紅的火光照亮了天際,那是已經燃燒了整整一日的山火。每每看到這明暗閃爍的火光,崔乾佑的眉頭便禁不住突突亂跳,就連他本人也不知會因何如此不安。
剛過了子正初刻,部將將崔乾佑由淺睡中喚醒。
“將軍,您快去看看外麵的火勢。”
戰陣之時,崔乾佑都是和衣而臥,睜開眼在短暫的恍惚後眼神又陡而犀利起來。
“火勢有甚好看的?還不養精蓄銳,明日敢死一戰!”
部將的聲音卻有幾分發抖,“不是卑下睡不著,大火都快燒到鴻臚水了。”
“甚?這如何可能?”
落日時分東麵忽明忽滅的火光距離鴻臚水至少有數十裏地遠,怎麽可能三兩個時辰就燒到虢州城下的鴻臚水了?
鴻臚水發端於崤山,自南向北流經虢州城東,最後注入黃河。崔乾佑紮營,分左右兩營分置於鴻臚水東西兩岸,西岸是原本就進攻虢州的人馬,東岸則是伏擊李承光部的人馬。崔乾佑便住在鴻臚水東的軍營中。
再沒等那部將囉嗦,崔乾佑急急出了軍帳,霎時便覺眼前驟然一亮,竟通明的如白晝一般。
鴻臚水再向東兩三裏地便是山阪林地,大火已經直透霄漢,隔著如許近的距離,崔乾佑甚至都能感受到烈烈火焰灼人的溫度。
軍營中的蕃胡兵將們早就聚在一處眼巴巴的看著呼呼作勢的大火強風,不安與躁動在隱隱發酵,幾乎使人忘了這是攻城大戰的戰場。
崔乾佑心驚不已,他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大的山火,甚至也不知道山火蔓延居然可以如此慘烈。隻不知一場大火過後,山林中要死多少行人鳥畜。這個荒誕的念頭**開後,他的心境又立即恢複了常態,大軍左右兩營都紮在鴻臚水封凍的河岸兩側,都是農田開闊地,大火就算再怎麽慘烈也燒不到軍營中。
“傳令,都回去睡覺,養精蓄銳,膽敢私自圍觀者立斬不赦!”
同時又叮囑部將一定要嚴加防範,既要防唐軍偷營,也要防止因為大火帶來的恐慌或可導致的營嘯。交代完一切,又視察了一圈軍中情形,時間就已經過去了一兩個時辰。
疲憊以及的崔乾佑回到軍帳中,倒頭便睡著了,恍惚迷糊間便覺得有人再推拉他,睜開眼一看,卻是名滿身滿臉狼狽的部將。
驟然間,他騰的坐了起來,厲聲問道:“本將領你帶著五千步卒往熊耳山去,如何敢擅自回來?”
那部將竟滿眼盡是恐怖之色,似乎此刻想到了什麽,仍舊心悸不已。
“是山火!卑下轉進了山口後天色已經黑透,便下令就地休息,哪,哪想得,到了半夜大火忽然燒了過來,步卒們紛紛逃命,火焰接著風勢竟一路追趕,可兩條腿哪裏跑得過山火?成功脫離火海的步卒已經,已經十不存一……”
南下的偏師竟在一夜之間已經全軍覆沒,不,是灰飛煙滅。崔乾佑在震驚之餘,終於開始正視這場突如其來的大山火。
潼關到洛陽這一段的黃河南岸俱是綿延數千裏的秦嶺三崤大山,山火自峴山蔓延,而今已經蔓延到了崤山。而從虢州到陝州城之間又夾著茂密的山林野地,不是蒼蒼森林就是遍野的蒿草灌木。
這時,一個恐怖的念頭跳了出來,如果穿過其間的驛道因為大火蔓延而被阻斷,他的七日進軍計劃豈非要前功盡棄,功虧一簣了?
一念及此,崔乾佑再也坐不住,斷然下令,遊騎四出,探查地形,以及驛道究竟是否已經被大火阻斷。
這一夜,崔乾佑已經毫無睡意況且,就算有睡意也再難入眠,鴻臚水兩岸的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濃烈嗆人的煙塵。眼見情況如此,他已經睚眥目裂,以目下情形隻怕天亮以後的攻城計劃都要被迫擱置了。
崔乾佑開始後悔,沒能在發現山火後第一時間進行應對處置,的確失策。此時再想應對卻為時已晚,數萬人馬已經被籠罩在滾滾濃煙之中,時間一長難保不會出現亂子。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姓秦的小豎子。隨著情緒的起伏,他又忽的想到了那個秦姓年輕人,牙關緊咬之際,暗暗自嘲苦笑,此人火燒峴山糧草時,隻怕也想不到會導致今日的大山火,更為他和他的部眾帶來了無盡的麻煩。
“拔營,向西撤!”
就在剛剛,已經有數百人因為吸入了大量的濃煙而倒閉身亡。等不及遊騎的回報,崔乾佑在破曉時分下令大軍開拔向西麵避開山火帶來的滾滾濃煙。
沿著鴻臚水向北向東向南很可能均被大火所蔓延,那麽隻有向西去,才會避開因為山火而產生的滾滾濃煙。
崔乾佑試圖將目光投向圍攻了數日之久的虢州城,然而入眼處除了彌漫的濃煙還是彌漫的濃煙。突然間,他覺得肺子如火燒一般,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恐懼襲上心頭,此地再也不宜久留,他收回了目光,虢州城裏的唐朝守軍隻怕也一樣不會好過,也許等不到日落,他們就會被滾滾濃煙盡數熏死。
崔乾佑領著部眾縱馬向西疾馳了大約二十裏地,才堪堪停了下來。此處已經沒有了彌漫視線的濃煙,但空氣中仍舊充斥著濃烈的煙塵氣息。
“收攏部眾,檢點人馬!”
由於撤兵命令下的十分突然,各部行動並不一致,有的早早就開拔,有的則被堵在軍營中不得而出,又經過了半日的急行軍,原有的建製也都基本跑散,將尋不到兵,兵尋不到將,數萬人馬亂哄哄一片遍布於這二十裏長的驛道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