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哥舒能飯否

秦晉在經過了一整夜的苦苦思索後,終於下定決心,舉新安遷移。

當日上午,縣廷貼出了布告,言明叛軍的進展,以及新安的態勢,遷民退走是不得已的事,並強調原則上以自願為主,如果有希望留下來的,縣廷也不會反對。

布告一出,便如巨石入海激起千層浪。

大勝之後的欣喜興奮還沒來得及消化,便被當頭棒喝,有些人甚至想不通,明明一片大好的形勢,怎麽就突然間敗壞了呢?不是說高大夫領兵二十萬出了潼關嗎?

一時間,新安內外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另一方麵,新安縣廷立即開始著手組織撤離,秦少府下了死命令,不論如何,城內的萬餘居民必須全數撤走,但又不能用強。無奈之下,縣廷的佐吏隻能使用一而貫之的恫嚇手段,隻說新安一戰殺傷蕃兵太多,新安一旦落入叛軍之手,他們肯定會屠城作為報複的。

這種例子在當時很常見,大軍攻城,但凡遭遇激烈抵抗的,城破之後,都會使用屠城的報複手段。

經過一番折騰,已經有八成的人同意離開新安避難。但問題又隨之而來,眾多的財產帶不走怎麽辦。

有人希望縣廷出一筆錢來補償他們損失,還有人認為縣廷應該幫助他們運送財產。

“無恥,無恥之極。”契苾賀聽到這種近乎無理的要求後,大罵那些獅子大開口的人。其實但凡提出這種要求的人,都是本地的名流是神,甚至很多人在朝中都有著深厚的背景,他們已經被太平盛世嬌縱的不知道什麽是天高地厚了。

為此,縣廷還特地將這些帶頭鬧事的人召集在一起,試圖商議出個結果來,結果他們的態度很強硬,連半步都不敢讓。甚少對當地百姓發火的秦晉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

“不想走的都留下,戶曹佐吏何在?”

“下走在此!”

“把不想走的人都登記在冊,將來朝廷光複,若察覺有附逆的,一概從重論處!”

說罷,也不給他們解釋的機會,秦晉下令將這些頑固的世族悉數都趕了出去。

相比士紳,本地的普通百姓則要通情達理的多,很多人甚至主動帶頭提出來,不要給縣廷增加負擔。

“父老們,秦少府待咱們新安如何,大夥都有目共睹,到了這個節骨眼,咱們可不能拖了人家的後腿!”

坊裏的百姓齊聲稱是。

“老哥不用說了,俺們都信得過少府君,哪個敢矛頭炸刺,俺們決不答應!”

對於這次舉縣撤離,秦晉在縣廷內部也給出了一個別出心裁的說法。

“雖然決意撤離新安,但是新安的架子不能散,從今而後咱們就是流亡縣廷,希望諸君戮力同心,撐過這最艱難的時刻。”

既然要帶著百姓走,就要涉及到人口的管理,這些離開了官府是萬萬行不通的。

至於往何處去,秦晉對著地圖研究了一夜,黃河以北太亂,到處都有亂兵,絕對不是一個避難的去處,那麽隻能往南走,翻過熊耳山渡過伊水,往山南道去,商洛與盧氏都是絕佳的去處。

“這幾個地方雖然是避難的好去處,但都是些深山老林,一旦進去,想再出來也就難了,這不是與少府君一貫主張的背道而馳嗎?”

鄭顯禮發覺了秦晉前後態度的轉變太大,以至於有此一問。

目下縣廷僅有秦晉、鄭顯禮、契苾賀三人商議此事,秦晉也不隱瞞,直言計劃。

“安頓了父老子弟,團結兵們才能免去了後顧之憂,與你我殺賊抗敵!商洛大山裏,我是決計不會去的!”

契苾賀拍案而起,“俺也不去那勞什子山,追隨少府君殺賊!”

“不如咱們安頓了百姓以後去陝州投奔高大夫,殺敵建功!”

鄭顯禮的目光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恩主封常清也在陝州,能夠與他們並肩作戰,想想都是快意事!

“自洛陽陷落以來,咱們從來都是等著被動挨打,與叛軍做正麵決戰。仔細思量,這不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嗎?”秦晉停頓了一下,又道:“從今天起,咱們不如就換個打法!”

聽說秦少府有新的策略,兩個人立時精神一陣。

“請少府君明言示下!”

契苾賀更是直接詢問,秦晉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

對此,秦晉隻給出了一句話:“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鄭顯禮思索一陣,當即拍手稱妙,隻是又顯出一點失望,如果按照秦少府的策略推測,他隻怕是不會去陝州投奔高仙芝了。

“難道咱們不去陝州投奔高大夫嗎?”契苾賀心直口快,問了出來。

秦晉搖搖頭。

“咱們人少,又是地方的團結兵,去與不去,對高大夫而言,至多是聊勝於無。”

“難道少府君打算去往河東?”鄭顯禮驟然問道。

“確是如此,王屋山地勢險要,背靠河東,直麵黃河,進可攻,退可守,難道不是絕佳的去處嗎?”

王屋山位於都畿道與河東道交界處,向東可威脅河北道,向南可進擊都畿道,隻要能在此處立足,無異於拿著短劍,逼住了逆胡的脖頸。

“聽說河北道不少大郡都反對安祿山,咱們還可與之聯絡。”

……

長安城,陳千裏派了快馬將韋娢的信送往新安。他還要等候天子的賞賜,所以須得多耽擱幾日。城中的消息果然是一日數變,聽說天子已經加封病廢在家的哥舒翰為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唐代,中書門下平章事,就是宰相。天子拜一個病廢之人為宰相,其意圖已經呼之欲出。

哥舒翰今春中了風疾導致半身不遂,人人都以為他將從此淡出大唐的官場,沒想到幾經峰回路轉之後,竟然登頂了權力巔峰。

陳千裏卻喟然一歎,看來封高二人的死期越來越近了,不過往陝州傳旨的中使遲遲沒能走出長安,這讓一直置身事外旁觀的他有些奇怪。

誰都沒想到,這封奪命敕書居然卡在了門下省,幾次審核下來,不是中書省的用印不合規製,就是敕書的抄件有字跡不妥處,總之都是些平素裏睜眼閉眼的事,現在卻都較真起來,再加上各省之間處置公文的效率不高,竟一連耽誤了兩天。

天子身邊的內侍宦官邊令誠幾次都沒能將敕書從尚書省領出來,便去找身兼門下侍中的韋見素討個說法。

韋見素位列宰相,平素裏並不過問門下省庶務,麵對邊令誠的質問一頭霧水。

“不如請將軍寬座,某現在就遣人去了解下情。”

邊令誠不是個簡單的宦官,早在天寶六年,天子便以此人在安西監軍,高仙芝曆次征討西域都少不得他的身影。這個人在大唐開了宦官監軍的先河,又屢有戰功,於兵事上頗受天子重視。現今,高仙芝頓兵潼關外的陝州,他就以監門將軍繼續充任監軍。

他曾經與高仙芝打的火熱,又互為奧援,而今說翻臉就翻臉,檢舉高仙芝貪汙軍糧,擁兵自重,簡直比翻書還要快。按照古人的說法,這就是徹頭徹尾的小人,萬萬得罪不得。

幾經折騰,這位監門將軍終於如願以償的離開了長安,踏上東去的道路。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從新安大捷開始,天子接二連三的決斷處置,使得原本人心惶惶的朝野立時就安穩了下來,人們開始期盼著一場更大的勝利,以期徹底打消他們胸中的恐懼。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道天子敕書再次頒行,右遷新安縣尉秦晉為弘農郡長史。但這則消息從門下省傳出後,再一次於百官中引發了不小的議論。天子將一個從九品上的縣尉擢拔為正五品上的州郡長史,有唐以來空前絕後。多少官員窮其一生也難以越過五品這道龍門,一個區區小吏竟如此容易的就成就了。

並且,弘農郡太守因督辦糧草不力,已在數日前待罪貶官,長史又為州郡長官之副,在沒有任命太守的情形下,就已經在實際上掌管了一郡的權柄。

對此,有人嫉妒,有人讚歎。

一直滯留在驛館中陳千裏得到這個消息後,喜出望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回新安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秦少府。

弘農是上州上郡與陝州南北相望,原本同為一郡,武德年間弘農被一分為二,陝州被單獨分出。在潼關設置以前,弘農還是關中門戶,現在朝廷的二十萬大軍就駐紮在陝州。將秦晉放在弘農為長史,天子的用意不言自明,也足見天子對秦晉的欣賞與重用。

歸心似箭的陳千裏久候不到中書行文,不敢擅自東返,又不知具體因由,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奈何在長安舉目無親無故,隻好去求見唯一有些幹係牽連的韋娢,原本也沒報多大希望,這位望族貴女能夠屈尊一見。

不想,韋娢竟當即見了焦心不已的陳千裏,並痛快的答應了他的所求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