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逆胡連入彀
唐軍的冰牆沿著皂河與澗河交匯處分別向西向北修建,所以在澗河與延伸到新安關城以南的九阪山地間,實際上是有一塊空地的。咄莫屢屢在新安城下受挫,為了一雪前恥,早就將新安附近的地形摸得七七八八。因此在風雪狂做的情形下,仍舊能帶著所部數千人摸準了這一處缺口,魚貫進入皂河穀口。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夜色漆黑難以視物,北風呼號掩蓋了一切聲音,為了盡可能降低被發現的幾率,咄莫仍舊下令,將戰馬上好嚼子,馬蹄全部用麻布包裹嚴實,所有人口中銜枚,禁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進入穀口之後,能明顯的感覺到穀中風雪小了許多。成敗在此一舉,咄莫可不像駢婦子孫孝哲那般婆婆媽媽,優柔寡斷,他需要這次豪賭,贏則盆滿缽滿!輸了,大不了從頭再來!
新安東麵城防被唐軍整修的滴水不漏,而西麵則殘破的多,加上突然襲擊之下,一鼓而下也不是問題!在咄莫看來,自己的贏麵很大!
南關城的敵樓內,幾個銅鈴鐺忽然叮叮當當的響了起來。打盹的團結兵被驚醒,頓時睡意全無。
“剛剛是鈴鐺響了嗎?”
睡眼惺忪的幾個人還不敢確定,但緊隨其後鈴鐺再次叮叮當當的響了起來。團結兵們大駭,“快,快去報信,有人進穀了!”
南關城的城牆修建在一片岩石基座上,加起來距離河麵足有三四丈高,天黑雪大之下目不視物,為了加以監視,秦晉特地令人在穀中橫拉起數條細麻繩,麻繩的另一端則通過滑輪延伸到城牆上,連著銅製的鈴鐺。黑夜中一旦有人馬經過,必然會觸動麻繩,鈴鐺作響,城上的人自然就會有所警覺。
現在,鈴鐺果然響了,團結兵飛奔報信,今夜將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身為掌管城中大小事務的縣廷長官,秦晉並沒有住在縣廷,而是搬到了東關城內的軍營中辦公吃住。團結兵趕來時,他正和契苾賀、陳千裏等人商議對策,孫孝哲打造浮橋等大型器具,足見其攻城的決心,如果不拿出來絕好的應對辦法,澗河與冰牆將很快失去效用。
聽到穀中果然來了人,契苾賀一拍大腿,大叫了一聲,“胡狗果然中計!少府君料事如神,如今不知省卻了咱們多少麻煩!”
“走,到南關城上去看看!”
南關城上仍舊是一片漆黑,雪已經積了尺把有餘,隻有兩盞風燈高高掛著,隨著呼號的北風左右搖曳。
此時團結兵們已經被召集起來,悄無聲息的立在城牆甬道上,之所以沒點火把,是怕打草驚蛇,這一點秦晉早就交代過。
秦晉把著女牆,探身出去,側耳傾聽,風雪由穀口而過鼓**出的氣流聲陣陣刺激著他的耳鼓,但仍舊能夠感覺到其間參雜著沉悶的馬蹄噠噠之聲,聽起來規模至少當有數千人。如果不是有意留心傾聽,任誰也難以在這種天氣狀況下,發覺異常。
“少府君動手吧!”
秦晉想了想,最終還是忍住立即動手的衝動,幾千人還沒達到他的預期底線,以皂河河穀的規模至少要裝進來萬人以上,才值得動手。更何況,他不相信,孫孝哲若要前後夾擊新安,才僅僅派出了幾千人。
“再等等!”
“再等,再等,他們就出穀了,西關城的防禦沒有東關城那麽齊備!”
“這是一支試探的人馬,如果現在就收口,等於打草驚蛇!”
秦晉果斷的做出了決斷,放那些人出穀。
陳千裏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西關城的穀口處,皂河冰麵不是被鑿了十幾步寬的口子嗎?萬一他們踩塌了冰麵,不還是打草驚蛇嗎?”
這倒提醒了秦晉,西關城的穀口處,的確有一段皂河冰麵被鑿開過,但後來出於這種考慮就沒有持續鑿冰,經過了三四日的結凍,冰麵的強度承受人馬路過應當不成問題。
但有了陳千裏的提醒,為防萬一,秦晉又下令,一旦有人馬踩塌西關城的穀口冰麵,就算沒達到預期目標,也必須立即動手。
“契苾校尉,令你現在召集城中所有團結兵待命,一會我自有分派!”
“陳四郎,令你即刻帶人巡察坊市,一旦與逆胡交戰,要力保城中不亂!”
……
一切分派完畢,秦晉的心境沒有絲毫放鬆,他原本都不對皂河穀地的誘敵之計報以希望,可沒想到最終是一場大雪使得峰回路轉。他默默祈禱著,但願此戰能夠一役退敵!
……
風雪愈大,叛軍大營,孫孝哲得到了回報,“咄莫騎兵出了西關城穀口,城上唐軍仍舊沒有動靜!”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孫孝哲的胸中一陣狂喜,事情的發展竟然如此簡單明了,目下看來以前的種種疑慮都是過於保守了!咄莫這夯貨,今夜運氣不錯。
“李存忠何在!”
“末將在!”
“令你點起一萬步卒,即刻殺入穀中,對西關城發動突襲!入穀以後,所有人口中銜枚,切勿發出聲音,打草驚蛇!”
李存忠是孫孝哲的心腹,也是契丹人,他重重的應了聲諾,又從人群中揪出了老嗇夫範長明。
“走吧,少不了老嗇夫帶路!”
此刻的範長明既興奮又害怕,原本聽說孫孝哲取消了皂河穀的計劃,他一連失落難過了幾日,不想今日柳暗花明,想到兩個兒子的大仇即將得報,禁不住老眼通紅。但他畢竟是個普通的鄉下老翁,聽說自己也要一同進穀,身子就有些不由自主的發抖!
孫孝哲目送著李存忠帶領一萬步卒消失在漆黑一片的風雪夜色中,他們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用來行軍,穿越皂河河穀。一個時辰後他將下令舉火,正麵攻城!
……
“來了!聽,有動靜!”
此時,穀中的氣流聲逐漸減弱,趴在女牆上傾聽城下動靜的團結兵不斷說出自己的判斷,“好像不少人,聲音很嘈雜!”
秦晉聞言精神為之一振,該來的終於來了,他也趴在了女牆上,試圖看清楚穀中的情形,奈何鵝毛大雪與漆黑的夜色使得他看不到下麵的一丁點東西。隻能側著耳朵,聽著逐漸變大的嘈雜聲。
“傳令契苾賀,往西關城穀口堆積柴草,潑灑火油,一旦胡狗露頭,立即點火!”
團結兵們興奮的應諾之聲都激動的在顫抖。
至於東關城的穀口,秦晉安排了戰陣經驗最為豐富的鄭顯禮,隻等逆胡叛軍悉數進入穀中,便帶著五百團結兵翻過沿著皂河修建的冰牆,於此截斷退路,同時也堆積柴草潑灑火油,隻聽城上鳴鏑聲響,便立即舉火。
等待的時間讓人倍感煎熬,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穀中道路崎嶇,短短的五六裏路,竟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有餘。相比之下此前的騎兵行軍如風,沒用了半個時辰便悉數出穀,由此也可以見得前後兩支人馬戰鬥力不一。
隻是,那股騎兵不知何故,出了穀以後卻沒有立即對新安的西關城發動突襲,這也是秦晉所期盼的。隻要成功的封堵了河穀的前後兩端,今夜一戰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
鄉嗇夫範長明畢竟是老胳膊老腿,穀中路麵雖然是河水冰封而成,但由於氣流使然,落在冰麵上的雪卻高低不一,他已經一連摔倒了十幾次,摔的渾身老骨頭都快散了架。
眼看著即將走皂河河穀,範長明長籲了一口氣,忽見一道紅亮的弧線劃破了漫天夜色,麵前陡然亮起了團團火光。
穀中頓時被照的通明,契丹蕃將李存忠大驚失色,“不好,中計了,快衝出去!”城牆上一團團的柴草帶著火苗和濃煙被扔入穀中,趁著火勢還沒有燒起來,李存忠邊向前衝,邊吼道:“都跟老子衝出去,衝出去!”
穀口就在眼前,隻要衝出去,唐軍的火攻之計就難以奏效。李存忠一馬當先,身後數百人跟著狼奔豸突,豈料剛剛衝到了煙熏火燎的柴草堆前,所有人竟連同柴草堆都驟然陷落了下去。
竟是冰麵開裂,上百人一齊跌入冰冷刺骨的皂河水中!火光映照下,冰層碎裂後赫然出現了一片十幾步寬的水麵,前路已經斷絕!城牆上仍舊在不斷的向下拋擲著火的柴草堆,蕃軍步卒亂成一團……
眼見如此,鄉嗇夫範長明通紅的老眼中流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絕望!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完了!徹底完了!他不甘心,為什麽秦晉這小豎子總能算到他的前麵!
不!不能就此放棄,大仇還未得報,怎麽能輕易的死去,一念及此,範長明就像惡鬼附體了一般,從雪地上一躍而起,而今唯一的生路隻有那峭壁上鮮為人知的山路,爬出去,活!爬不出去,死!
與此同時,南關城上已經開始向穀中發射弩箭,每一輪弩箭砸落,河穀中便會回響起陣陣慘叫,然後倒下一片蕃軍步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