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文明價值觀

搜救隊沉默了好一會，大概有十分鍾。

這十分鍾時間裏，吳小清和沈長文都沒有說話。直到搜救隊說：“吳小清，把燈關了，然後帶我下車。”

吳小清關上了車大燈，洞穴裏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隻有汽車還在發動的聲音輕輕的響動。搜救隊的這個垃圾桶機器身體是很難上下車的，平時他隻能在平地上來回移動。上下車還需要他們搬。

吳小清把搜救隊放在地上，然後搜救隊對著洞穴的牆壁，就像投影儀一樣，發射出了光線。

和上次吳小清在河邊上，看著天空的那幅畫麵一模一樣，那是由紅色塊狀信號組成的巨大點陣，大多數都在閃爍，還有一些已經停止。和上次吳小清看到的不一樣的地方是，這一次的投影是用可見光投射的——這也是沈長文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麵。

“這就是搜救隊的工作主界麵，每一個紅色的閃爍點，都代表一個文明的危急警報。這裏隻是其中最急需處理的一部分，”搜救隊說，然後他放大了其中一部分的圖像，越放越大，最後整個洞穴中心，隻剩下一個橙色的塊狀點，“這是你們剛剛完成的文明，剛剛脫離了危險。”

“搜救隊剛剛成立的時候，所有黃色警報都需要及時處理，那時候我們的理想，是讓這塊屏幕維持整片的綠色……但是現在，黃色甚至已經是非常安全的標誌，我們隻能優先處理那些紅色警報。”

沈長文剛剛從震驚中恢複過來，他驚訝的問道：“這是……宇宙的什麽整體災難嗎？”

“這就是你們地球人的想法了，”搜救隊道，“你們整個文明和種群，一直都在穩定的環境中生存，在你們眼中，正常的世界就是地球那樣的，隻有偶然出現一丁點動靜，比如地層板塊稍微有了摩擦，地震了，你們覺得是大災難；降水多了難以排洪，你們覺得是大災難……不好的情況出現的原因肯定是因為偶然性的災難，因為在大部分時間，世界都是正常的。”

“也有人為的，比如戰爭。”吳小清補充。

“戰爭是文明的奢侈品，隻有富足到一定的程度才會產生戰爭，隻有文明個體多到互相影響，才會產生戰爭。敗家子是個壞詞，也是個幸運詞，因為首先得有一個富裕的家庭，才會有敗家子這一說。可以說，宇宙間，絕大多數的文明，都是在頻繁的災難中度過的，太空的隕石，行星的結構運動，恒星輻射的不穩定性，星係引力結構異常……這些自然條件隻要有一點點不對，對於文明本身那就是滅頂之災。”

“也就是說，我們地球能活到現在，是因為運氣太好了？”

“是這樣，”搜救隊說，“理論上來說，所有的文明誕生都需要一定的運氣，搜救隊的存在，隻是提高了這種運氣的下限。”

“那這種提高，有什麽意義嗎？”沈長文又問。

“文明延續本身就是意義，是這個冰冷宇宙中最大的意義。但我今天不是要跟你們討論搜救隊的曆史，我要說的是，如果你們選擇繼續，選擇正式加入搜救隊，也意味著你們必須尊重搜救隊本身的這種目的。如果你們質疑拯救本身的意義，那你們最好的選擇是離開。”

兩個人都沒有表示異議，吳小清還挺興奮：“需要宣誓什麽的嗎？”沈長文瞪了他一眼，他趕緊收住了。

“下麵我要說的，才是這次談話的重點，也是搜救隊最重要的行為準則，在這之前，我並沒有告訴你們，因為對你們透露準則本身，就違反其中一條準則。但現在既然你們有意加入搜救隊，這種風險就變得可以接受了。”

沈長文甚至拿出了紙筆，準備記錄，而吳小清則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大哥交代事呢，繼續聽著唄。

“準則一，在沒有警報的前提下，不接觸和影響任何一個文明。對於這條準則，我要強調的重點，就是地球。”

這時候搜救隊回到了剛開始的那張圖中，指著其中一個綠色的色塊說：“這個就是地球，綠色，代表狀態很好，顏色穩定本身，代表沒有警報。顏色本身不代表警報，警報是色塊的閃爍。任何顏色都可以發生閃爍。有的時候，許多文明已經進入了危險的紅色狀態，但沒有閃爍——說明那些文明根本沒有救援的價值。你們不需要知道這些警報的產生機製，隻需要遵循這一點就可以，明白嗎？”

這不難理解。

“地球就是這樣一個狀態良好的文明，如果在以前，搜救隊是根本不會來到地球，和你們產生關聯的，與你麽接觸本身，就是巨大的風險。現在風險既然已經出現，那必須嚴格控製，你們在執行任務過程中，在其他文明內遇到的所有信息，特別是知識、技術，都不能帶回地球。”

吳小清感覺自己捅了大簍子：“那……我都把救人的事跟一個拍電影的說了，有事嗎？”

“事件本身並沒有多少信息量，更何況是以故事的名義。隻要所有這些內容裏，沒有其他世界真正存在的證據，比如，你們帶回來一片其他世界的葉子，和地球生物存在著完全不同的進化路線，那就是強有力的證據。比如，你們帶回來幾個原始人，被全世界發現……這就可以稱得上是災難級的影響了。”

“災難？”吳小清是不懂。沈長文以前並不是很確定，但現在差不多理解了。

“還記得我和你們提到過的，兩條規則嗎，一，不準泄密，二，不準運回物資。嚴格來說，這兩條都是第一條的具體解釋。暫時，我也不會讓你們有機會接觸其他穩定狀態的文明，這一條對你們來說，主要就是注意在地球上的言行。在地球之外的事情，可以當做故事，可以當做笑話，但絕對不要讓人當做事實。然後是第二條，這條對你們來說可能更重要，也更難做到。”

吳小清挺直了胸膛，特別有一種讀初中時上早操，期待著去做升旗手的感覺。

“準則二，在有警報，確定執行救援任務的前提下，不惜這個文明的任何代價，完成任務。”

吳小清還是沒懂，但沈長文這次完全懂了。

“我打個比方，如果現在地球的色塊閃爍了，我決定執行這個任務，告訴你們要占領一艘核潛艇，最終按下核按鈕。相信我，你們得去這麽做，而且可能隻有這麽做，才是地球文明最好的結局。和文明的存續本身相比，一切的價值觀都是沒有意義的，文明不存在了，文明所衍生的一切也就不存在了。”

吳小清第一時間想起了自己開槍殺死的那五個人。說實話，他有點怕了，如果就像搜救隊說的那樣，他們下次要拯救地球，別說按核按鈕了，他敢這麽殺一個普通的地球人嗎？

“冷漠而極端，按地球的語言，這就是搜救隊的特點。現在你們已經是搜救隊的正式成員了，必須從現在開始，習慣這種思維模式，這不僅有助於任務，還有助於你們自身的安全。先送你們回去，一天後，我送吳小清你去下一個任務，做前期偵查。”

吳小清和沈長文互相看了看，隨著一道白光，他們就到了吳小清家的2樓客廳。

沈長文跟吳小清打了個招呼：“看來以後我得搬你家來住了，我先回去了，有事電話聯係。”

吳小清喊了他一聲：“沈博士。”

“以後別叫我博士了，聽得別扭，”沈長文說，“就叫我老沈吧，再往後，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了。”

吳小清有些猶豫，不清楚自己的問題該不該問，“我……以前覺得大哥挺好的，剛才……你沒覺得可怕嗎？”

沈長文哈哈一笑：“你之前不還想宣誓來著麽？真是個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以為這事鬧著玩呢。這麽說吧，以前你被逼著跳河，覺得可怕嗎？”

“那隻是跳河，可以後，說不定我就得拿著槍，逼著別人跳河了。”

“自己跳河已經很可怕了，起碼我不敢，就衝著這點，你膽子就比我大。我還告訴你，逼別人跳河這事比自己跳河容易多了，”沈長文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以後真的逼別人跳河了，我可以保證，被你逼著跳河的人肯定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