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古氏

第65章古氏

安木見到古娘子又要哭,急忙將聲音抬高說道:“古娘子,你快莫哭了!我年紀小不懂事,不知道這樣安排妥當不妥當,你若是有不同的意見隻管說出來,哭來哭去的我也不知道你要怎麽樣啊?”

說完了這句話便擺出一副‘你不告訴我,我怎麽會知道你心裏想什麽’的表情。

古娘子期期艾艾的收了淚水,說道:“你說不知道我是不是你家表親,現今戶籍拿出來了,足可以證明我不是在撒謊。”想了想覺得這樣說不妥當,又轉了口氣,“但不知你家可還有長輩在這裏,若是有長輩請出來我和長輩說幾句?”

安木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道:“家裏倒真有幾個長輩在,隻不過都是先嚴在這裏交的朋友或者師長,全是陳州全地人,沒有一個是河北路過來的!更何況這事一時半會的也說不清楚,不如你先在我家住上一夜。等明日去沈丘為你們尋了客棧,你們搬出去後慢慢尋找其他的親友,你看這樣可行?”

在她心裏,認為這樣已經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畢竟不認識你,僅憑著你說幾句話就留你住一夜,又幫你找客棧,我也隻能做到如此了,看在有可能跟高氏是親表姊妹的關係,幫你付一個月客棧住宿費,除此之外我沒辦法再做更多了。

“這個,這個……”古娘子吭吭哧哧的低下頭,嘴裏喃喃的不知在說些甚麽。良久後抬起頭,紅著臉道,“敢問一句。我們在客棧的開銷怎生算?你也知道……來的路上不太平,值錢的東西全部沒有了……這個。車錢……”

安木聽完了這話,差點一個趔趄。敢情你連租車的錢都沒有了,還敢從官府的驛站租郵差車過來,你們那雙腿就不能走路嗎?那要是我不付車錢又怎樣?

忍住了一口氣囑咐李進道:“李進叔,麻煩您出去一趟,問問驛卒大哥車錢是多少,先將錢給結了。”又吩咐呂氏去收拾客房。

李進答應了一聲,從古娘子身邊經過時,不屑的哼了聲。古娘子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低下頭去。

“家裏也不寬裕,先考妣去世時將家裏的錢花了一大半。後來又遭了賊,偷去了不少……”安木見到呂氏和李進都出去了,便將家裏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後道,“古娘子,我說句話你莫怪,實在是我從來沒有聽過先考先妣說過家裏的情況,所以……若是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擔待些。”

“這樣吧,我給古娘子五貫錢,你們在沈丘先住著,若是想在這裏長久的住下來。我家再幫你找找租住的地方。其實你若是想掙錢養家還是很容易的,在陳州弦歌書院裏有許多書生的衣裳沒有人洗,一天下來洗些衣裳什麽的。倒也能顧得上吃喝。若是你有一門做飯或是倒酒的好手藝,我可以讓候家大父介紹你去各個分茶鋪子裏做廚娘或浚槽娘子。這都能養活你和兩個孩子。”

“若是你不願做這些想回河北路,我再拿兩三貫充做盤纏!不知你看這樣可行否?家裏現在情況特殊。也隻能拿出這麽多錢了。若是再多,隻怕我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古娘子聽到安木話裏話外是不想留他們在這裏,不由得低下頭去,咬著嘴唇道:“我也知道,你家過的艱難。按理說,我不該和你這個孩子說這些事。可是誰叫你看起來竟像是一個能理家持事的。就隻管實話對你講吧……我現在,手裏一文錢也沒有。真定府前一段鬧了亂民,那些人衝進家裏就亂砍亂殺,搶了不少的金銀珠寶。我家……我家老老小小幾十口人,最後活下來的隻剩下我們娘仨兒!可憐我的小兒子才兩歲,卻沒有救出來。你卻叫我往哪個家去回?若不是沒了活路,我能會領著孩子一路乞討到了陳州?難道這天下就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了嗎?”

說到這裏,古娘子嚶嚶的哭了起來,她一哭,一雙小兒女也緊跟著哭了起來。

安木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麽才好,又看到大郎癡癡的,眼裏漸漸泛起了淚水,輕輕地將他摟在了懷裏,歎息道:“活路不是老天給的,是自己走出來的!”

古娘子沒有接話,隻是摟著兩個孩子哭泣。

一時間,屋子裏安靜下來,隻聽聞輕輕的啜泣聲。

過了一會,呂氏將客房給清理出來,請古娘子先過去休息。古娘子看著安木欲言又止,想了想後急忙將身後的女兒拉了出來,“這是芸娘,今年十二歲。這是慶哥,今年七歲。你們以後可以多親近些!”

安木笑了笑,曲腰福了一福,算是打了招呼,並沒有以表姊表兄來稱呼,古娘子失望的歎了口氣,拉著兩個孩子跟著呂氏離開了。

客房就在前院,主要是用來招待一些普通客人,房間不大東西也不多,一進門放著兩張直搭腦扶手椅,中間一張高幾,右麵是臥室,左麵則是用來待客。古娘子進了客廳見到裏麵的擺設非常簡陋,微微露出一絲失望之色,隨即又帶著笑向呂氏道謝。

呂氏笑笑,“娘子不用謝我,我去幫你們燒開水,”又指著夥房院子說,“喏,那邊是夥房,一會到飯點了我過來叫你們,家時人手少,要勞煩你們自己端回來吃了。家裏現在沒有侍候的人,平時大姐若是有個什麽需要都是自己動手。娘子也別嫌棄,好歹不過就是對付一天罷了。”

說完了這句話,便準備扭身出去燒開水,古娘子忙將她喊住。小心翼翼地打開身邊的包袱從裏麵翻出一根銅釵,遞到了呂氏的手中,“大嫂別嫌棄!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若是家裏以前的光景,什麽金的銀的都是能拿出來的。一路上花銷不少。倒是花得幹幹淨淨。唉……”

呂氏不肯接,讓了幾次沒讓掉。古娘子最後硬是強行塞到了呂氏的袖子裏,這才算勉強接下。

“你有這麽一對聰明伶俐的兒女,還怕以後沒出息咋地?以後你隻等著你兒子孝順你吧。且放寬心,誰家都有遇到坎的時候,邁過去就是了。”呂氏樂嗬嗬地說道。

古娘子點點頭,“誰說不是呢?我也是一路上往好的地方想,可是真沒想到你家也遇到了難過。我妹夫是怎麽回事?怎麽好端端的一個人就突然去了?”

呂氏聽到這話,微微有些尷尬,當時安舉人去世那天。整個正院就隻有安舉人和娘子還有管細軟的馮娘子在,後來李進被叫了進去,再然後就傳出了安舉人突發疾病而亡的消息。她也曾問過李進,安舉人到底是什麽病?李進隻是讓她以後管好自己的臭嘴,不該問的就別問,嚇的她以後再也不敢問了。

“這個,說起來也怪可惜的。唉……”呂氏便將官方的解釋給說了出來,“是安舉人沒福!剛剛中了解試,正是高興的時候。誰曾想高興過頭了,一下子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哎喲,這可是心痹之症。聽人說不能動怒不能高興,更不能和人吵架。平時不犯病時根本看不出來。若是一旦犯病那可是要命的。”古娘子倒像是懂得不少似的,聽了呂氏說幾句便推斷出來安舉人到底是犯了什麽病。

“娘子就是厲害!”呂氏由衷的誇獎,“我曾聽我丈夫說了幾回。就是沒記住這是什麽病。你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就突然間沒有了呢?”

“是呀。是呀!”古娘子連連點頭,眼水就跟止不住的雨水一般往下落。“我那苦命的表妹,在家裏就是爹娘寵著慣著,嫁給了妹夫,又被捧到手掌心裏。她和克明情深似海,打小又沒吃過什麽苦,妹夫走了,就跟沒了主心骨似的……隻是,她怎麽就那麽想不開啊?家裏兩個孩子可怎麽舍得放手?這糊塗丫頭啊,叫我怎麽說才好呢。若是我……若是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讓孩子們受一點委屈。”

呂氏想到這幾個月安木所受的苦,先是家產被李戶長強奪,然後家裏又遭了賊。雖然一一被安木劃解掉了,可是一想到她小小年紀肩膀上便承受著別人所沒有承受的重擔,心疼的流下眼淚,“我家大姐,這才剛剛六歲,正是啥都不懂合該在娘懷裏撒嬌的時候。娘子她……”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直說了有小半個時辰,直到芸娘和慶哥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呂氏才恍若所覺,“瞧我這張嘴,一說起來就沒個把門的。我去夥房找點吃的東西,你們先在這裏等著啊!”說完了之後就急急火火的往夥房方向去了。

“娘,”芸娘依偎到了古娘子懷裏,“咱們一路下來就隻剩下這一根銅釵了,你怎麽就給了她?這根釵子好歹能換十幾文錢呢。”

“這傻孩子,你還沒看出來,這家裏現在就是她和她男人當家。若是換到別人家,家裏父母雙亡,遇到有親戚來投,隻怕恨不得將親戚請到正堂裏當做親生母親對待。哪裏會像安大姐這般將我們請到外客廳裏不冷不熱的說話?隻怕是有人在她耳邊說了不少的壞話。要不然,一個六歲的丫頭她能懂得甚?”古娘子拍了拍女兒的小手,憐惜道,“我可憐的孩子,受大苦了,這隻捏針織繡花的手看看春成了什麽樣?隻怪娘沒出息,不是男兒身,不能保護你弟弟,娘對不起你爹。”

說到這裏,淚水忍不住的又流了出來。

“娘,咋能怪你?”芸娘撲到母親的懷裏號啕大哭了起來,“若不是娘拚死反抗,隻怕咱們一家三口都要死在那裏。”

古娘子伸出手將兒子也拉到了自己懷裏,“娘沒出息,流民太多就給嚇壞了,沒有救出你弟弟也不敢去搶包袱,拉著你們就跑了,娘對不起你弟弟啊!可是娘不能再對不起你們,不能再讓你們受委屈了。這一路上若不是因為你和慶哥,娘早死幾百回了,可娘不能死啊,娘得看著慶哥長大成親生子!到那時,娘就自盡,娘不配活在世上了。”

“娘?以後不許你這麽說話,我不許!”芸娘猛地抬起頭,眼中露出憤怒的目光,“我記下那驛卒長相了,也知道他家住在哪!娘,您等著,等女兒長大,女兒要親手剝了他的皮,替娘雪恥報仇!”

“我的芸娘啊!”古娘子將女兒緊緊的摟在懷裏,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