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青鳥殷勤為探看

福壤打開大門,將鑰匙放在鞋櫃上,他單手提著一個鼓脹脹的購物袋,袋口露著一截西芹葉,他尚未開口,屋內突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一人一鳥穿過電視牆與沙發間的空地,齊齊緊急刹車在他麵前。

人是漂亮女人,鳥是大隻青鳥,她們前胸貼後背地站在一起,饑腸轆轆卻也炯炯有神地盯緊了福壤手裏的購物袋。

福壤愣了一下,從袋子裏掏出一根新鮮胡蘿卜和一包全麥吐司。

全麥吐司被餓到惱羞成怒的木苒劈手奪過,她身邊的大型鳥類也不甘示弱,脖子一伸,迅速啄走福壤手中的胡蘿卜。

福壤泰然自若地點點頭,“半小時後出來吃……”

他的話還沒說完,木苒已經叼著一片吐司揚長而去,剩下大鳥和福壤一前一後站在門邊,大眼瞪小眼。

“呃……”福壤正要說話,那隻鳥撲騰拍打著翅膀,在滿屋子的羽毛飛揚中,跳著兩隻竹竿似的鳥腿,“嘎”的一聲,蹦蹦跳跳尾隨木苒而去。

福壤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直到她們全都消失在客廳的拐角,這才轉身去了廚房。

廚房的冰箱裏一片狼藉,冰櫃的夾層中居然還插著一根羽毛,顯然在福壤回家前,這裏已經被洗劫過。

福壤把新買回來的食物井井有條地擺進冰箱,這才提著剩下的生食轉進廚台間,他剛剛把黃豆倒進碗裏泡著,一根青色的羽毛就飄飄轉轉地落在他視線正前方。

“……”福壤捏起那支羽毛,看也不看身後的“肇事者”,直接將“異物”扔進腳下的垃圾桶。“……青鳥,不要在廚房梳理羽毛。”

“啾?”一顆毛茸茸的鳥腦袋從福壤肩後伸出來,歪著頭,用一粒黑黝黝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福壤手中的工作。

福壤陸陸續續地把袋子裏的食物全都擺出來,放眼過去,全是清一色的素食。

青鳥眼珠子轉了半天,最後定格在福壤右手邊的一塊白嫩豆腐上。

福壤利落地切下豆腐的一塊邊角,手腕一拋,肩膀上的鳥嘴歡欣雀躍地張開,“咕”地一聲吞下了。

福壤嘴角略略一彎,鼓勵地拍拍心滿意足的青鳥腦袋。

青鳥被拍得開心,張開雙翅在廚房裏呼呼轉了一圈,它身形龐大,直直站著的時候甚至比一米九多的福壤還要高上半個頭,倘若張開翅膀,體型更是大上許多,十分震懾人。

福壤卻見怪不怪,隻是淡聲安撫道:“別鬧,等會兒小姐吃到鳥毛,你就等著以死謝罪吧。”

青鳥一聽到木苒的名字,果然立即安靜下來。

福壤微微笑。

在青鳥還不是一隻鳥的時候,他就認識它了,他想不起來那是多少年前,隻依稀記得,那個時候青鳥還隻是一顆鳥蛋,木苒也不是如今這副佛擋殺佛魔阻弑魔的凶狠模樣,他尚未見過木潸,便以為木苒永遠都是他初見時候的樣子,任性,漂亮,善良,像陽光一樣。

“啾!”青鳥挨著福壤的脖子蹭了蹭,親昵熱情。

“像個小孩一樣。”福壤淡淡揶揄了一句,手上又為它抓了根菠菜。

青鳥示好地抬起一隻腳,瘦瘦的鳥爪上綁著一個鵝黃色的竹筒,竹筒的大小恰好容得下一張卷起來的信紙。

“乖。”福壤摸摸它軟軟的腦袋,笑道:“我不寄信。”

福壤不常笑,大部分時間裏他總是木訥著一張臉,不喜也不悲,看上去就像一尊石雕,不熟悉他的人往往誤以為他的靈魂也如外在所見般堅硬冷酷,卻不知道,這樣一個大男人在家庭中所扮演的,卻是賢惠能幹的妻子和溫柔忍耐的母親。

青鳥是生養在兆族村落裏的異獸,兆族人除了托它們傳遞書信外,偶爾出趟遠門,也會讓它們幫忙載上一程,因為這層關係,大部分的兆族家庭都會飼養一兩隻青鳥,木苒在很小的時候便遠離家鄉,本不該飼養青鳥,也是緣分使然,讓她在離家的途中,撿到一粒孤苦的鳥蛋,進而孵化出如今身邊這隻大鳥。

當然,孵化鳥蛋這種事,絕對不會是木苒親力親為的。

福壤想起初相識那會兒,無依無靠的自己被木苒所救,懵懂地跟在她身後,不知是哪一天午後,木苒翻撿背包的時候將一粒拳頭大的鳥蛋扔給自己,漫不經心丟下一句“好好孵著”便不再回答任何問題。

不敢違背木苒的福壤便用一件破衣裳將鳥蛋裹了塞進懷裏,整日整夜地窩在心口上最暖熱的地方,即使不知道懷裏的蛋是死是活,他依然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它。

隻因為這是木苒吩咐他做的第一件事。

過了不知多少天,這隻青鳥在午夜破殼而出,它在福壤寬厚的掌心上數次跌倒,又數次重新站起來,它不會說話,隻會發出一些簡單的聲音,可是就是這麽簡單的一隻小生靈,卻讓福壤一夜之間明白了新生的含義。

那是青鳥的,也是他的新生。

“砰!”木苒的房間裏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福壤和青鳥互看一眼,同時轉身朝聲響處奔跑過去。

書房裏,木苒甩落了一地的書籍本子,剩下半合著的筆記本電腦掛在桌角搖搖欲墜,她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咬牙衝手機那頭的人威脅道:“木潸,你最好安分守已地把自己當成個普通人!”

福壤這才聽出木苒是在和木潸講電話,他先前隻聽說小小姐被族長派出村子執行任務,但從木苒的口氣裏,好像不僅僅隻是執行任務這麽簡單。

“木潸!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翅膀硬了眼裏沒我這個姑姑了?”木苒高聲厲喝,聲音嚴厲至極,嚇得身後的青鳥迅速隱蔽到福壤身後,隻露出一粒亮晶晶的黑豆眼,畏懼且好奇地偷看。

福壤皺眉。

木苒是個冷心冷性的人,在很小的年紀裏似乎就看透了許多事,她雖然行事直接性情暴躁,但大部分時間裏連話都懶得說,全世界能讓她這麽大動肝火的,可能也隻有木潸了。

書房裏,木苒的聲音忽然軟了下去,她說了很多話,福壤沒有聽得特別清楚,直到她的生意突然變得淒厲起來,他才猛然回神般訥訥看向木苒。

“那你有沒有替你的族人考慮過?你不要忘記你從小跪在祖宗牌位前背下的那些祖訓!你更不要忘記,你,木潸,你是長房長孫!你肩負著的是什麽樣的責任?”

空氣裏都是木苒戛然而止後的餘波回繞,青鳥依舊縮在福壤身後不敢現身,福壤的腦子隱隱作痛,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木潸……木潸?”木苒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喊她,“聽姑姑一句話,不要重蹈你爺爺的覆轍,木潸……”

電話那頭可能被掛斷了,木苒茫然地放下手機,又茫然地看向門邊的福壤。

福壤走向木苒,身後的青鳥亦步亦趨地跟著。

“阿福……”木苒兩臂撐在桌上,喃喃低語道:“木潸會出事的……木潸出事了怎麽辦?”

福壤抱住木苒的肩膀,將她小心翼翼地摟進懷裏,輕聲安慰道:“不會的,小姐,我們這就去找小小姐,她不會出事的。”

身後的青鳥終於跳出來,“啾啾”地高聲鳴叫著,它背對木苒和福壤,不停拍打翅膀,示意他們上它的背。

木苒畢竟是木苒,她很快便從福壤懷裏重新站直身體,她的眉頭習慣性地微蹙著,整個人淩厲得像一把出鞘的劍,“阿福,你去收拾東西,我把手頭的工作全部交代一下,青鳥,你去吃飽東西,能吃多飽就吃多飽,我們接下來,要飛很遠的路。”

青鳥“啾”地歡鳴一聲,拍打著翅膀樂顛顛往外跑。

福壤看著木苒。

木苒輕輕點了下頭。

福壤不再多問,轉身去收拾他們的行李。

三天後,青鳥載著木苒和福壤朝木潸所在的城市飛去,途中偶遇窮奇大戰貔貅,他們被卷進戰場,在慌亂間,青鳥循著路線跌入趙家窗戶,於是木苒遇見了這輩子第二個會讓她暴跳如雷的人。

那,已經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