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對不起……”木苒閉上眼,兩行清冽的淚水慢慢滑下她髒汙的臉。
一直緊揪著她脖子的朱厭卻在此時突然鬆開手掌,木苒驚訝地睜開眼,疑惑的視線與朱厭驟然睜開的眼睛對上,雙方都在彼此的眼裏看出刹那的震撼與深刻的寧靜。
木苒愣了愣,虛弱問道:“你的眼睛……好了?”
朱厭原本被火燒毀的眼睛已經痊愈,甚至連眼圈周圍那幾撮焦黑卷曲的貓都重新生長出來,恢複成先前的白毛模樣,它的眼像木苒所見過的任何一種動物的眼一樣,黑亮、深邃、幹淨。
盡管它是一隻為內心的貪欲所驅使,殺害過很多人的凶獸。
朱厭怔怔地看著木苒臉上的淚水,頃刻後,忽然笑了,“你果然長大了。”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它如天神般孔武有力的胳膊忽然便鬆下勁來,木苒的身體直直跌到地上,被痛哭著的木潸緊緊抱進懷裏。
趙鈺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驚魂未定地摁著木苒右肩上正在流血的傷口。
木苒疲憊地抬頭,朱厭也在看她。
片刻後,朱厭的身體向後倒,它的身體那麽沉,竟然直接壓斷走廊的木欄,摔到一樓去。
那根依然插在它胸口裏的鐵棍隨著它一同墜落,在接觸到地麵的瞬間,一鼓作氣再次將它捅穿,它就那麽仰麵朝天地躺在何宅一樓的客廳地板上,渾濁暗紅的血在它的身體下漸漸暈染開盛大的死亡之花。
它的眼依然睜得極大,努力朝上望著,似是在等待著什麽般。
福壤扶著欄杆往下望,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
“木苒?木苒!你沒事吧?”趙鈺焦急的呼叫聲喚回福壤的注意力,他扶著欄杆,腳底打顫地走到木苒麵前,“小姐……”
木苒的臉被汗水和淚水浸得透視,混合了身上的鮮血,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她仰頭看向福壤,虛弱地笑道:“已經結束了。”
“嗯。”福壤點點頭,在木苒麵前蹲下身。
“小煜呢?小煜……”哭得停不下來的木潸突然想起被扔到樓下的趙煜,心裏一涼,連滾帶爬地往樓下跑。
趙煜被力大無窮的朱厭扔下樓的時候,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正好砸中客廳牆角的一排實木置物櫃,巨響之後,他將那櫃子撞出一個大坑,緊接著,他的身體跌入坑後幽暗不見底的石梯,咕嚕咕嚕滾了下去。
這一滾,不僅讓他自己暈了過去,也讓木潸終於找到地下室的入口。
木潸站在七零八落的木櫃前,抹了把鼻涕,眯著眼往黑暗的石梯下望,“小、小煜?”
沒有回聲。
木潸更加貼近洞口,畏懼地瞥了眼底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提高音量,再次喊道:“小煜!”
這次,幽長的地道裏終於傳出趙煜沉悶的聲音,“木潸!我在下麵!我找到地下室了!”
“唉?小、小煜……”木潸跺了跺腳,有點猶豫地回頭看了眼二樓走廊上的其他三人,最後咬咬牙,下了重大決心般提腿往下走。
地道一路往下,木潸看不清楚腳下的台階,隻能用手扶著牆壁往下走,觸手處的石壁滑膩膩一片濕冷,像黏膩的鼻涕般讓木潸忍不住泛酸水,可是她又不敢不扶,便隻能這般強忍著惡心,一路探尋而下。
感覺走了好長一段石階後,木潸開口喚道:“小煜?”
“木潸?”趙煜的聲音比剛才聽上去的清晰了幾分,“路有點滑,你小心點。”
他的叮囑剛剛說完,木潸的布鞋也不知踩到了什麽東西,跐溜一聲,帶著整個歪倒的木潸往下滑去。
“呀!”木潸尖叫。
伴隨著木潸的尖叫聲同時升騰而起的是幾簇躍動的火苗,狹窄的黑道通道裏頓時亮如白晝,火光下,木潸仰麵跌倒在石梯的最後幾級,正狼狽地揉著屁股。前頭不遠處的趙煜瘸著腿小跑到她麵前,將她扶了起來,緊張地問道:“怎麽樣?摔到哪裏了?疼不疼?”
木潸搖搖頭,繼而又馬上生氣地質問道:“你剛才為什麽不點火?”
趙煜扶著她,兩個人往前走了幾步,他問道:“我總覺得這地下室有點古怪,所以不敢點火,怕打草驚蛇。”
“驚什麽呀?”木潸輕輕推了他一把,罵道:“要是有蛇,我們在上麵鬧出那麽大的動靜,它不是跳出來幫忙,就是馬上逃跑了,哪還輪得到你來驚動啊!”
趙煜摸摸光頭,想想也對,“誒,我在這地下暈了一會兒,上頭怎麽樣了?那隻朱厭呢?姑姑沒事吧?”
木潸想起先前的混戰,心頭還是止不住地亂跳,“已經沒事了,隻是他們受了點傷,一時動彈不了,我就想自己下來看看。”
“你膽子怎麽這麽大!要是底下有危險怎麽辦?你太冒失了!”趙煜一想到木潸這樣做的危險性,就忍不住發脾氣。
木潸抬頭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吐槽道:“你還不是一樣冒失,醒了也不會喊一聲,一個人往地底下走就不怕有危險嗎?”
兩個人的魯莽行徑半斤八兩,不管是誰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趙煜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癟著嘴想去捏她的鼻子,一低頭,被她臉上的血痕嚇了一大跳,“你的臉怎麽了?”
經他一提醒,木潸頓時回憶起臉上熱麻的疼痛感,她馬上踮起腳尖把自己的臉往趙煜嘴邊湊,急道:“快快!趁還有血趕緊吃掉!把你身上的傷治一治!”
趙煜被她的腦袋頂到下巴,悶哼了聲,哭笑不得地看著木潸,“你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快點呀!”木潸不理會他話裏的揶揄,撇過臉將自己的傷湊到他麵前。
那道血痕很長,幾乎從木潸的下眼瞼劃到唇角,粉紅色的血跡糊了一臉,看得趙煜分外心疼,他腦子一熱,將嘴唇貼過去,在她的傷口上輕輕吻了一下。
木潸的身體一顫,睜大眼,無辜地看向趙煜。
趙煜沒有像她所期待的那般用舌頭舔去傷口上的血,而是用嘴唇緩慢地、溫熱地輕吻著她的麵頰,那保護與不忍的心情,透過皮膚表層細微的接觸,放大了數十倍般傳遞進木潸的心中。
“還疼嗎?”趙煜摸著她沒有受傷的那邊臉,心疼地問。
木潸微紅著臉,搖了搖頭。
趙煜還想再說點什麽,懷裏的木潸卻突然將臉轉向前方幽深黑暗的地道,緊張問道:“什麽聲音?”
“聲音?”趙煜也跟著她望向前方,並凝神細聽了一會兒,卻什麽也沒聽到,“可能是風聲吧?”
仔細聆聽,確實可以聽到穿梭在地道裏的細小風聲,呼呼吹過耳邊,涼得耳垂都忍不住驚悚起來。
木潸咬著唇,滿臉哭喪地咕噥道:“……我、我們……往前走吧……”
趙煜點點頭,緊拉著木潸溫軟的手,兩個人一同往前走。
又走了幾分鍾,地道早已趨平,寬窄度也再沒改變過,兩個人借著火光一路向前,正在猶豫怎麽還沒到頭的時候,木潸身上一抖,猛得停下了腳步。
趙煜奇怪地看著她,“怎麽了?”
“……這……這……真的是風聲嗎?”木潸欲哭無淚地緊貼在趙煜身上,“……我……我好像聽到了哭聲……”
“哭聲?”趙煜眼睛一亮,“會不會是季芳阿姨的哭聲?說明她還在這下麵關著?那我們趕緊下去!”
“誒?”木潸被他拖著又走了兩步,忙手忙腳亂地拽住他,“不、不是……我覺得不對……這下麵根本沒有活人的氣息……我……”她磕磕絆絆地想要解釋清楚自己心頭的不祥感,越緊張卻越解釋不清楚。
趙煜想起木潸那絕無僅有的神奇預感,當下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兩個人杵在幽長的地道裏,一時沉默。
“要不這樣吧……”趙煜看木潸怕得厲害,知道不能再勉強她往前走,更何況,萬一這密室裏真有什麽危險,他也不敢讓她跟過來,可如果不下去一探究竟,他們今天的辛苦與代價就全部付之東流了,“我估計著這地道也不會再深下去了,你在這邊等著,我一個人下去,如果季芳阿姨在下麵,我就把她帶上來,如果她不在,我看一眼馬上回來,好不好?”
“啊?”木潸眼一瞪,隨即猛搖頭,“不行!”
“別行不行了!”趙煜放開木潸的手,“我馬上就回來。”話剛說完,他立即往前跑,留下木潸和幾簇照明用的火焰孤零零站在地道裏。
“小煜!”木潸拔腿想追,可越往前,透明的空氣裏仿佛升起一堵厚實而綿密的軟牆,將她硬生生擋在外頭。
木潸每往前一步,心裏頭的恐懼便更加深一層,兩條腿仿佛被這種未知的恐懼灌了鉛,直到再也邁不動以後,她終於忍不住,蹲下身,抱頭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