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

“天狗?吃月亮的那隻天狗嗎?”趙煜跟木潸處得久了,對於莫名出現的野獸,第一直覺已經從判斷它的身份上升到了它的可害性,“這家夥危險嗎?”

為了不引起周遭住戶的注意,用來照明的火焰早已熄滅,木潸眯起眼,在黑暗中努力辨認那隻受傷黑狗的行蹤,嘴上還在認認真真地向趙煜解釋著它的來曆,“天狗在傳說中有凶祥之分,說它是祥獸,是因為人們可以通過圈養天狗達到鎮宅禦凶的作用,天狗忠心護主的美名世人皆知。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它是凶獸……”

木潸說話的時候壓著聲,語速又偏快,趙煜側身去聽,仍是聽得不清不楚,麵上便也顯露出困惑的表情,木潸眼珠子一轉,笑道:“你想想被咬的呂洞賓,就知道它為什麽是凶獸了。”

隻此一句,比她先前絮絮叨叨解釋的那些話都更清晰明了,在古人博大精深卻無限濃縮的大智慧裏,趙煜頓悟了。

這就是一隻對著主人搖尾乞憐對著敵人劍拔弩張的忠犬啊。

趙煜把木潸往身後拖,“誒誒!你到我身後躲著。”

木潸被他扯得一個踉蹌,小聲問道:“我也是有戰鬥力的,為什麽要躲啊?”

趙煜不罷休地將木潸小小的身體往身後塞,“你被咬了我還得給你打狂犬疫苗!我被咬了你啃我一口就好了,現在普遍通貨膨脹,我們要懂的經濟!知識就是力量明白嗎?”

木潸嘴一癟,剛想反駁你的力量和你的知識是成反比的典型,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天狗的哀鳴聲突然拔高,驚得糾纏不清的兩個少年同時回頭看它。

一片混沌中,天狗瘦弱蹣跚的身影慢慢走出陰影,它站在冰冷的小巷子裏,未受傷的左眼慢慢轉向何宅亮著燈的窗戶。

“嗷唔!”天狗仰起不堪一握的脖子,苦苦長嘯。

那嘯聲裏夾雜著委屈、不舍、哀憫、痛苦和怨恨,叫木潸動容。

“砰!”何家唯一還敞開著的玻璃窗在寂靜的黑夜裏驟然關起。

趙煜抓著木潸迅速蹲入何家院牆的牆角根。

天狗的嘯聲隨著那扇凶狠關起的玻璃窗,戛然而止。

木潸蹲在牆角跟,腦袋被趙煜摁在懷裏,她抬眼去看那隻瘦弱病態的天犬,為它的落魄和哀傷而傷感。

天狗仿佛注意到了木潸的目光,它將完好的左眼轉向木潸的方向,眼中最後殘留的一點戀戀不舍生生剝離,落入木潸眼中,最後隻剩下了孤苦。

天狗瘸著腿往他們二人藏身的陰影處走近一步,“你也是兆族人……”

“停!”趙煜跳出來,伸手攔住天狗前進的步伐,“有話就在那裏說,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雖貴為天狗,但眼前這一隻的處境看上去就連最枯瘦的流浪狗都比不上,走得近了,木潸這才看清,它的傷眼上不間歇流出的不是血水,在那厚厚的血痂裏,有粘稠的濃汁正細細密密地滲透出來,將它整個白色的腦袋浸染得汙糟不堪,甚至於,當天狗停下腳步靜止不動的時候,一直覬覦在旁的幾隻蒼蠅便蜂擁而上,驕傲得意地停歇在它的傷口上。

趙煜從和木潸相識以來,見識過的凶獸絕無它這般落魄遭罪的,這時候也不由自主萌發了同情之心,“喂……你還好吧?”

天狗聽到趙煜的問話,狗頭微微側開,沒有受傷的左眼迷茫地轉向他,“你是誰?”

你是誰?

這麽一個看似普通卻不普通的問題竟然將趙煜問住了。

如果是木潸,大可自然回道:“我是兆族人!”

可是趙煜不是,他到底屬於人類,還是未知種族,誰也不知道,於是每次遇到這樣讓人煩躁的問題,趙煜都很想將自己床腳下塞了一個月的臭襪子朝發問者狠狠砸過去。

我他媽也想知道自己誰啊!

木潸和趙煜離得極近,所以她很輕易地感受到了身邊少年勃然而生的惱怒,她忙挽住趙煜的胳膊,扭頭對天狗義憤填膺地炮轟問道:“你聞上去就快死了,發生了什麽事嗎?你是被圈養的天狗嗎?你的主人是誰?他們在哪裏?你受了這麽重的傷為什麽你的主人沒有出麵照顧你?”

木潸的問題犀利直接,個個戳中受傷天狗脆弱隱忍的內心,直到木潸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天狗徹底發怒,它昂揚著孱弱的脖子,衝木潸齜牙咆哮。

天狗受傷頗重,一咆哮,許多渾濁的血痰混著唾沫噴到木潸臉上,嚇得剛剛逞了能的木小兔子哎呀一聲,重新鑽進趙煜懷裏。

“你!你!你……”天狗咆哮之後,身體內部的創傷似乎更加嚴重,他咻咻喘著粗氣,幹脆臥倒在路麵上,趴下的腦袋有氣無力地瞪著牆角處的兩個大孩子,“你是兆族人……你能救我……”

“不行!”趙煜第一個跳出來拒絕。

“哼!”天狗落著涎水的嘴冷笑道:“我知道你們……在這附近徘徊是為了……為了什麽……你們在找另外一個兆族人……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木潸驚問道:“你知道她在哪裏?”

天狗的聲音越來越小,“你救我……咳……我就告訴你……否、否則……你們誰也……別想把她找出來!咳!”

木潸看向趙煜,趙煜眼睛一眨,木潸心領神會。

“我說過不會讓你再受傷!”趙煜果斷搖頭,“但是如果你要使勁朝它身上吐口水,我不會反對。”

“……可是它說它知道芳姨的下落……”木潸摳著指頭對趙煜分析利弊,“我要救它,不過是一點血的功夫,可是如果它真能帶我們找到芳姨,那就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大事了。”

趙煜智慧全開,半步不肯退讓,“按照剛才的情形來看,這隻天狗的主人一定是何家,我們的線索本來就指向何家,它說它知道芳姨在哪,無非是讓我們更確定何家和芳姨失蹤有關,你剛才還說天狗忠心護住,你把它救活了,它幫著它主人一起對付我們,到時候我們不僅打草驚蛇,還多了一個敵人,怎麽辦?”

“誒?唉唉唉……你說的有道理……”木潸擰著十根手指頭,和趙煜麵麵相覷,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時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

“咳……咳……你們……你們到底決定好了沒有……”躺在地上的天狗又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聽得人不自覺跟著肺疼,“你們再拖下去……我就要死了……”

“等等!你先別死!”木潸壓低聲著急嚷道,“我打個電話問下我姑姑!”

趙煜愕然,暗中翻了個白眼後,劈手奪下木潸手中的手機。

“咳……咳咳咳……”天狗內傷頗重,咳了幾聲後,漸漸連喘氣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你要找的那個……咳……人……已經斷……斷掉了一條腿……她撐不到你們……咳……你們去救她的……你們以為為、為什麽何家沒有守衛……咳……哼……無知小兒……嗚……”

話未說完,天狗的腦袋一歪,徹底趴到在地上,沒了動靜。

木潸從角落裏跳起來,小跑到天狗身邊,著急地左右查看了一遍後,氣得跳腳,“都是你!非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要套它的話,它現在真的快死了!怎麽辦?”

“總還有一口氣的吧?”趙煜走過來,摸了半天光頭後,俯身將昏死過去的天狗單手抱進懷裏,空出的另一隻手牢牢牽住木潸的手,“走吧,回家去。”

木潸乖乖跟在他身邊,仰頭問道:“我們不是出來打探何家消息的嗎?把她家的天狗帶回去……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趙煜笑道:“我們這不是引狼入室,我們這叫做打入敵人內部!出奇製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