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症

趙煜急衝衝趕到醫院的時候,顧老先生剛剛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顧老先生的獨生女顧嶺一見到趙鈺,立即哭成了淚人,嗚咽著幾乎說不出話,等趙鈺安慰好了人,回頭一看,趙煜已經換好了隔離服,進了監護室。

重症監護室規定一次隻能進去一名家屬,趙煜自顧自先人家女兒進去了,趙鈺沒辦法,隻好拉著顧嶺討論顧老先生的身體狀況,借以掩蓋自己弟弟的越權行為。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顧老先生的身體這今年越發衰弱,加上這些年也不知是為了什麽,老人家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對於食物的欲望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偏偏稍不如他意,老人家便尋死覓活般鬧騰,家人和趙鈺派過去的看護軟硬兼施,好不容易稍微控製住了顧老先生,誰知前一個月給老人定期做的檢查裏,各項指標都嚴重超出,大家還沒有從令人震驚的數據中回過神,顧老先生已經從沙發上一頭栽倒下去,送進醫院搶救了。

趙鈺皺著眉頭聽完顧嶺的講述,心頭仿佛打了結般,鬱悶得他直想嚷一聲造化弄人。

顧嶺哭訴完了顧老先生的身體狀況,這才記起剛剛被推進重症室的父親,往玻璃窗前一探,便看見了一身隔離服的趙煜站在病床前,正小心翼翼地將老先生的一隻手臂收入被中。

“小煜前陣子不是剛受了傷嗎?怎麽不在家好好休息?”顧嶺一臉驚訝地看著玻璃牆內的趙煜,繼而惶恐地看向趙鈺。

她可沒有忘記,當年顧老先生不過是對趙鈺手底下的幾處控股動了手,就被趙鈺逼到隱退江湖,如果那剛受了重傷的趙家小太子在她父親病床前累倒了,趙鈺指不定怎麽遷怒於人,與趙家稍有關係的人都知道,趙家一老一少兩個掌權的,最看重的都是這個私生小太子。

趙鈺知道她的心思,寬慰地笑了笑,安撫道:“沒有關係,他小時候與顧爺爺走得近,現在看到老先生這副模樣,心裏難免難過。”

“小煜這孩子,還是這麽懂事……”顧嶺扶著玻璃牆,悲從中來,低頭抹掉臉上的淚,“爸爸前些天還一直惦記著他,後來聽說了他受傷的事,我們也不敢告訴他,現在看到小煜沒事,也都放心了。”

趙鈺點點頭,抬手輕輕敲了敲玻璃,待裏頭那人察覺到動靜轉過頭來,便勾了勾手,示意他出來。

趙煜點了下頭,直接往病房外走,見到顧嶺,這個平日裏無法無天的混世小魔王倒是乖巧地喊了句:“嶺姨。”

顧嶺握著趙煜的手,又是一陣殷勤的噓寒問暖,趙煜在她麵前,進退有度,倒是一點也沒顯出不耐煩的脾氣。

趙鈺在一旁看得心裏暗笑。

趙煜小時候一直被她母親關在房子裏,很少與外人走動,見了生人連話都不會說,被趙鈺帶到身邊後,這個大哥又是一味縱容,想要不想要的,但凡小太子開了口,沒有得不到的,久而久之,在最該學規矩的年紀裏,趙煜成了個完全不懂規矩的紈絝小世子,最後還是顧老先生看不過去了,擔心著趙煜小朋友的前途,便和趙鈺商量了,有空的時候把孩子帶到自己家裏,由顧家大小姐親自教授禮儀。

所以,趙煜在麵對顧嶺的時候,就像一個學生直麵了自己的老師,收斂起全部的煩躁與不耐,規規十足。

顧嶺也知趣,寒暄了幾句後便叮囑趙煜回去休息,自己進了病房照顧老父親去了。

“你顧爺爺還好嗎?”趙鈺問他。

趙煜搖搖頭,老實說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在裏麵瞧了那麽久。”趙鈺領著他往另一頭的主任辦公室走去,那裏,趙家的家庭醫生和這次手術的主刀醫生還在等著向他說明情況。

趙煜與他並排走著,神色困惑,“我看不出來他的心髒到底怎麽了,我唯一能看得出來的隻有一點,他變胖了。”

“嗯,是胖了不少。”趙鈺已經站到了心腦血管科主任辦公室,“聽說這幾年他食欲大增,家裏人雖然控製著他的食量,但以他目前的情況來看,估計私底下沒少偷吃。”

“真是為老不尊……”趙煜嘀咕道。

趙鈺低頭偷笑,順手推開了眼前的門,辦公室裏,幾個白大褂醫生正襟危坐地圍著一張辦公桌,眾人抬頭見到趙鈺,先是一愣,但馬上便反應過來,上前快速地將顧老先生的狀況解說了一遍。

等到趙鈺把醫院和顧家的事都安排妥當,時間已經接近午夜兩點了,顧老先生還沒有脫離危險期,顧嶺中年喪夫,唯一的兒子又在國外留學,顧老先生出了這麽大的事,家中能幫上忙的人不多,趙鈺與弟弟商量了一下,兩個人都覺得現在回家隻會打擾到木潸她們,便決定就在醫院幹部病房的附屬臥室裏將就一晚,等明早看看顧老先生的情況是否穩定後再回家。

醫院的高幹病房設施齊全,給家屬附帶的陪睡臥室雖然簡約卻也舒適,趙鈺本來打算弄兩間病房來睡,趙煜嫌他麻煩,歪倒在**便讓關燈,兩兄弟像小時候一般擠在一張**,雖然不能翻身,倒也勉強安穩。

第二天一早,趙煜是被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盯醒的。

木潸站在病床邊,俯身盯著熟睡中的趙煜,正看得出神的時候,遇上趙煜猛然睜大的兩隻眼,怔怔嚇了一跳,身體一後退,險些跌倒。

趙煜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給你們送早飯。”木潸稍顯局促地站在床邊,看著趙煜從**跳下來,高高壯壯的年輕身體往她麵前一站,一片淡影瞬間籠上她全身。

木潸蹭得一下,紅了臉。

趙煜沒有察覺到她的番茄臉蛋,越過她徑直往廁所去了。

木潸坐在被趙煜睡得淩亂的床鋪上,一邊想著心事,一邊聽廁所裏傳來的嘩嘩水聲。

“我哥呢?”趙煜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透水聲,從廁所裏傳了出來。

“趙大哥說顧老先生已經脫離危險期,他直接回公司上班,下班後再過來,”木潸想起趙鈺臨走前的叮囑,忙添了一句,“趙大哥說啦,讓你多照顧著顧老先生!”

“哦!”趙煜頂著一張濕漉漉的臉從廁所走出來,“那我下去看看他。”

“先把早飯吃了呀!”木潸忙把一旁的保溫盒遞了過去。

趙煜低頭看著那個白色的保溫盒,突然笑了,“我真的住院的時候,你要是也能這樣端茶送水就好了。”

木潸輕輕地哼了一聲,將勺子遞過去。

趙煜嘴裏含了一勺粥,口齒不清地笑,“我聽大哥說了,我受傷的那幾天,醫院差點就被你的眼淚淹了,大哥說,木潸的眼淚順著牆壁留下來,遠遠看過去,當真以為是座小型瀑布……咳!”他話未說完,就被木潸一拳捶中胸口,嘴裏的粥老不及吞下去,嗆得他一通猛咳。

木潸不理他,站起身往門外走,被趙煜一把拉住,兩個人僵持在房間中央,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各不相讓。

趙煜這才注意到木潸今天的裝束又是從頭到尾的黑,身前還挎著她專屬的刺繡小布包,她的身體瘦瘦小小,與一般女孩無異,趙煜卻知道,他此刻握著的那隻手裏蘊藏著無限的力量,那是隨時隨地都能把他摔出去的不平凡力量。

木潸白淨的清秀小臉蛋上無遮無攔地透著股懊惱,甩了趙煜的手就往外走。

趙煜趕緊吞掉幾口粥,抹了嘴,跟著一起出去了。

出去以後才知道顧老先生早上的時候已經被轉到了隔壁的普通病房,木潸從趙鈺那裏得了消息,從趙煜房裏出來後便徑直站在顧老先生病房外等著了。

她惦記著避嫌,趙煜卻不管不顧地拉著她推門而入。

病**,顧老先生已經醒了,正躺在**睜著眼發呆,房裏隻有一個小護士百無聊賴地坐著。見了趙煜,顧老先生未語先笑,“小煜,你來啦。”

“顧爺爺,”趙煜拉著木潸站定在床邊,俯身親切地與顧老先生說話,“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好的很呐。”顧老先生的注意力被趙煜身後的木潸吸引了去,再看到他們二人交握著的手時,老人家了悟地笑了,“這小姑娘挺乖的呀,叫什麽名字?”

“木潸,”趙煜代木潸答了。

機靈的小護士已經給他們二人搬來了椅子,兩個人道了謝坐下,趙煜埋怨地問顧老先生道:“您是怎麽回事啊?胖了這麽多?不知道自己這病就得忌著嗎?聽嶺姨說您私底下偷吃了很多東西,您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顧老先生聽了他的話,笑了一陣,才嘟噥了句,“就是忍不住嘛。”

趙煜隻管教育他,“怎麽就忍不住了?不就是吃嗎?又沒餓著您!”

顧老先生憨憨地笑了兩聲,睜著渾濁的老眼去看木潸,“吃啊……就是忍不住地想吃啊……無底洞一樣,看到什麽都想吃啊……”

他的聲音暗濁無力,喉嚨間像是堵了口痰似的,聲音斷斷續續又悶悶潮潮,聽著叫人難受,卻又說不上哪裏不舒服,木潸被他黃霧霧的眼盯著,渾身不由自主地犯冷。

那樣的眼神,好像當真把木潸當成了餐中的食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