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焰火的笑容

聽到這裏,林源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原來他和懷婷第五天在荒野,起因竟然是這樣的。林源想起來了,他和懷婷當時衣服都有點濕,原來之前是從水裏遊過來的。

他也可以想到,陳宏之所以在後來才發現他的腳印,是因為他那個時候是背著懷婷跑,兩個人的重量致使腳印深,陳宏才能沿著這些腳印找到湖邊。另外,林源之前還有一點也未想明白:懷婷雖是女流,但因為身份關係,體能絕不在林源之下的。當時他們遇到狼群逃跑的時候,懷婷的體力早早比他先耗完,原來是帶著他在湖裏逃避水怪,體能早已大幅度消耗的原因。

“原來她也救了我……”林源悄悄看了飯桌另一邊的懷婷一眼。

可是在遇到狼嚎聲的時候她又完全可以棄林源不顧,女人心思可真是令人費解。

根據懷婷對第四天的描述,林源主要想到兩件事情。

第一,關於魅之鬼城的出口。在懷婷講這些之前,林源曾認為出口是在荒野和城市二者之一,現在看來這是錯誤的。首先荒野是被排除的,因為林源和懷婷第五天到那裏純粹是巧合,並不是先前想的那樣遺漏了什麽;而城市的可能性也隨著懷婷的描述逐漸減小。出口真正的所在地,很可能就是鬼湖的東南方位,也就是最後黃遠山所說的那個“不存在的地方”。林曉夕當時在洞裏指的正好就是那個方向,之前林源認為林曉夕指的是正東或者正南,那是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東南也可能是出口這個選項。也就是說,林曉夕的的確確在“城市”找到了答案,這個答案十有八九是那個子午禪師告訴她的,於是林曉夕開始往東南方向走,不幸在洞裏摔倒,暈過去後忘記了她之前去過子午塔,所以跟著林源和懷婷又進了一次,所以她才能這樣熟悉。可是由此又引申出幾個問題。首先,林曉夕是和陳斌一起去的城市,可是他們怎麽又分開了,陳斌是否也和林曉夕一樣去過子午塔?還有,懷炎離開沼澤後,目標也是去往城市,那接下來在懷炎身上又發生了什麽,他是否和陳斌碰到了麵?最後,子午禪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從“麵具”的描述來看,子午禪師不可能那麽容易找到,從當時林源進入子午塔而子午禪師一直未出現,也可以看出這子午禪師恐非善類。那林曉夕之前是怎麽找到他的?子午禪師又憑什麽告訴林曉夕答案?

第二,關於陳宏。從懷婷的描述來看,當年的陳宏,和今天林源所見到的陳宏,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之前林源還認為,陳斌和十三年前不太一樣,現在來看,陳宏與當年的差別更是十萬八千裏。理由就是他現在是精神病患者。

接下來的第五天,林源在之前已經有了敘述。

第六天,林曉夕完全想不起來。

所剩的,就是懷婷記憶中的最後一天了。

這最後的一天,林源腦子裏的部分疑問,應該也能夠得到解決。

似乎猜到了林源心中的想法,懷婷輕聲說:“我記得的,都寫在了一本日記上,你拿去看吧。這麽晚了,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休息了?”

“嗯!”林源點點頭,他的確感覺到一陣很沉的困意。看看表,時間也超過了二十三點。

“你送我怎麽樣?”林源微笑著看向從樓上拿下日記本的懷婷。他其實很想有個和懷婷獨處的時間,因為剛才那個神秘的電話。

“這麽晚了,不安全。還是我來吧。”陳斌插了一句。

林源從懷婷手中接過這本沒有花邊的筆記本,粗略翻了一下,裏麵隻有一篇日記,就是描述在魅之鬼城最後一天的。

“什麽時候寫的?”林源抬頭看著懷婷。

“事發五年後……”懷婷記得也很清楚。

“字很好。”林源沒有恭維,懷婷的字並不清秀,也不整齊,還略顯潦草。但是每個筆畫的筆鋒都控製得恰到好處,撇捺有致,渾然天成,非行雲流水,亦筆走龍蛇。

“謝謝。”

這時整理碗筷的劉佳慧笑著對林源說:“林小公子,要不就在這兒住一晚吧,都這麽晚了。”

“不了劉阿姨,還是習慣睡自己的床。”林源笑著回了句。

這時上樓換衣服的陳斌也在懷婷之後下來了。

和懷婷眼神告別後,林源上車離開了陳斌的家。

林源坐在陳斌的車上,兩人久久未曾說話。

林源的確是累了,想早點回去睡一覺。懷婷的日記,還是明天有精力的時候再翻吧,也怕錯過重要的環節。

迷糊間,林源感覺車窗外有一輛汽車從後方迅速地超越了陳斌的車。

這車……

林源很快想了起來,立刻喊:“陳教授,快追上剛剛那輛車!”

“怎麽了?”陳斌淡淡問。

“剛才那輛是你以前開過的舊車!”林源也顧不了這麽多,大聲喊道。同時內心非常震驚,陳斌不可能連他以前開過的車都不認識。

這車是誰開的?要去哪裏?

林源內心忽然感覺非常不安,他想到剛才陳宏說的話——今晚有人會死!

車難道是陳宏開的,他去殺人了?

林源大腦非常混亂,明明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又忍不住往這方麵想。

“陳教授,你為何還不加快車速?”林源冷冷地問。

這時,主駕駛室的陳斌忽然回過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林源:“你確定?”

林源被這一問弄得莫名其妙,陳斌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明知那是你家的車,為何不追?”盡管聽不懂這個問題,林源依然強勢。

“我倒想問你……”陳斌冷笑起來。

“問我?”林源再一次目瞪口呆,陳斌到底在表達什麽?

隻是陳斌說完這話後,不再有後文,二話不說加大了碼速。

為了保證駕駛的安全,林源也沒有再和陳斌說話。

可是一路上,林源沒有再看到那輛車的影子。

它走的不是去H大的方向?還是剛才林源自己眼花了?

汽車來到H大,四麵仍舊漆黑。

林源跳下車,扔給陳斌一句:“陳教授,回去看好你弟弟,我感覺他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這麽簡單。”

“我記住了。”陳斌難得說了一句中聽的話。

和陳斌分別後,林源迫不及待撥通了夏薇的電話。

說到有人將遇到危險,林源最擔心的還是他女友。

從他和懷婷離開醫院後,中途有過幾次和夏薇的通話。但是林源並沒有泄露自己的行程,而是謊稱自己一直在醫院養病,這樣一來不會讓夏薇擔心,二來他壓根不想讓夏薇攪進這件事。

電話很快接通了。

“薇薇,你在哪兒?”

“還在家……你哩?”

聽到這句,林源算是鬆了口氣。

想想自己的舉動,林源也覺得多少有些虛偽。他為什麽隻關心夏薇,難道其他人就算有生命危險也不要緊嗎?

林源苦笑一聲,說道:“我回學校了。”

“哈?病就好了?”

“是啊,醫生挺厲害的。”

…………

…………

寒暄完後,林源已經走進了自己的寢室。

王昆依舊在打遊戲,隻是因為要到淩晨才會來電,他隻能打單機。

樂小豪仍然在背書,蠟燭下拚滿了英語單詞。

驚魂的兩天過去了,一切都沒有變。

林源已經覺得筋疲力盡,輕輕對電話另一頭的女孩說:“累了,先這樣吧,安哦!”

室友樂小豪見到林源回來,站了起來,向林源道歉:“不好意思林源,今天我……”

“沒事……”林源擺擺手。

要說樂小豪沒陪他去醫院林源一點不在乎,這是假的。但林源絕不想因為這樣一件事幹擾到他們之間的友情,這是真的。所以林源不會計較,而是盡快選擇忘去。

“哦哦……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話語中,樂小豪多少還是對林源有關心的,雖然隻有天曉得這是隨便問的還是真正關心。

“我沒事了,吃錯點東西而已,我先睡了,你好好看書吧……”

說完這句,林源直接趴在**,很快就入夢了。

一個漫長而無盡的夢後,林源被喧嚷的雜音吵醒。

他仍舊睡在自己**,寢室外卻吵鬧異常。

“怎麽了?”林源馬上爬了起來。

王昆仍在打遊戲,現在來網了。

樂小豪則依舊在背書,也有燈了。

他們就這樣熬了一夜?

“好像是著火了……”樂小豪一邊打哈欠一邊說。

“著火?”林源愣住了。

“就是那片大樹林!”王昆也說了一句。

“大樹林”指的是H大校內一大著名景點,叫青韻,裏麵種植著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還有岩石、亭子、秋千等。

“青韻著火了?”林源趕忙從**跳下來,話語中還不敢置信。

他隨便整理了一下著裝:“你們為什麽還在這裏?”

“為什麽不在這裏?”樂小豪放下書,淡淡看著林源。

林源不再顧他們,從廁所裏拿出自己的桶,徑自衝了出去。

他驚訝地發現,寢室的門,竟然是沒有鎖的。昨晚他兩個室友就這樣讓門開著?

不過他現在也管不了這個了。

此時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在宿舍樓上,遠遠就可以望見青韻上空冒起的大片白煙,還可以聞到陣陣濃烈的焦味。

林源加快速度,飛竄下樓,疾步前衝。

心跳不斷加快,呼吸變得急促,但林源不能讓自己慢下來。

隱約間,他已經預感到,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青韻是一個整體呈圓形的景點,此時它的周遭,早已圍滿了大批學生,比平常時候還要多得多。

火比林源想象的還要大,大到他認為不打119已經解決不了問題的程度。

這火是怎麽燒起來的?

細聽學生的碎語,似乎是有情侶在裏麵放孔明燈,導致火起。

林源馬上去打好一桶水。

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的心在作痛……他發現一件比火災更可怕的事情。

絕大多數學生,純粹隻是來看的。他們的手中沒有桶,沒有救火道具,隻有手機抑或相機,在這團巨大的火焰外哢哢作響,閃光燈像星星一樣,時亮時暗,並此起彼伏。拍完之後,他們不忘把照片發表在空間、微博,以博得好友們的驚歎與振奮。

多數人臉上都掛著笑容,或明顯、或隱約,仿佛眼前不是一場災難,而是一次壯美的、難遇的景觀。在整天無聊的學業與假期中,這一場火無疑點燃了許多莘莘學子內心的亢奮。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可以感覺到,恨透了這所萬惡學校的他們,非但認為自己沒有拯救的義務,甚至還在心中呼喊:“燒吧!燒吧!”

林源步伐變得緩慢起來。

他發現每往前一步都變得十分沉重。

漫無邊際的火苗,似乎正朝他大笑,嘲諷他的愚昧與無知。

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林源在班裏做自我介紹。那時幾乎所有新生都信心滿滿地表達了自己對大學的憧憬,並立下無數熱血沸騰的奮鬥目標。但林源沒有,他在那麽多人麵前講話總會感覺害怕,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說過這樣一些話:“和大家不同,我對自己並沒有太多自信……我沒有能力成為大人物、棟梁材,我沒有這樣優秀,也無法為這個社會做多少貢獻。然而我相信我們的民族,相信我們的國家……我相信有很多傑出的人站出來,引領我們走向強大。我也堅信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我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當時這段話引來不少學生的嘲笑和老師的不滿,怎麽會有人一開始就發表消極言論,說自己不行的?

林源並沒有覺得自己不行。他的確沒有多少自信,但他一直相信整體的力量,相信社會的美好。

今天這一幕,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

他甚至看到拍攝者中,赫然有汪正輝學長的身影——他最喜歡、最欣賞的校園歌手,可以把《五星紅旗》唱得響徹心扉的男孩。

林源呆沉地走了過去,拍了拍汪正輝的肩膀:“汪學長,你在幹什麽?”

“拍照呢……”汪正輝回頭朝他一笑。

“為什麽,不去救火呢?”林源猶豫再三,還是問了。

“救火?現在不挺好的嗎?”汪正輝又笑了。

如果他回答太危險或者消防隊馬上到,林源都會覺得情有可原的。可是這句回答,徹底粉碎了林源對他的尊重與崇敬。

簡直不敢想象,一個歌聲中充滿對生活的熱愛、對民族未來無限展望的人,竟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林源發瘋似的提著桶往著火的樹林裏衝,他腦海中響起了陳斌那句話:“我們都是——透明人!”

“不可能!不可能!”林源罕見地丟失了理智,一桶水奮力澆在火焰中。

沒有任何反應。

林源把桶丟掉,拾起地上一根長銅棍,用力敲打著一棵大樹上的火苗。

然而他再怎麽用力,火也沒有減小的勢頭。

林源已經忘記自己身處危險的環境下,仍然瘋狂的企圖將火焰熄滅。

等他意識到靠他的力量根本不能對這場大火構成任何影響的時候,身體已經筋疲力盡了。

林源逐漸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極為難受,灼熱感充斥著每一層皮膚,吸進的空氣也讓他感覺內髒很痛苦。

“我這是怎麽了?”林源丟下手中的棍子,呆立在火焰中。

這時他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林源!林源!”

是一個女聲。

林源大腦清醒了不少,判斷出,這是懷婷的聲音。

懷婷先發現了他所在的位置。

看到林源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後,懷婷非常驚訝:“你……你怎麽了?”

林源隻是搖頭,一時喉嚨發音也艱難。他腳下一個踉蹌,站立都有些困難。

懷婷知道他恐怕在裏麵待了不少時間,連忙把他扶穩,說:“我帶你出去吧。”

林源看著這熊熊烈火,沉默著點頭。

懷婷攙扶著他,躲開火苗,一步步朝青韻外走。

“等一下……”林源忽然說道。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讓懷婷小吃了一驚。

“你聞到什麽了嗎?”林源不顧喉嚨的疼痛幹啞,扭頭問懷婷。

“焦味。”這種環境下,懷婷當然不會仔細去聞。大火之中,除了燒焦的味道,還能有什麽?

“不是焦味那麽簡單……”林源表情竟有些呆滯了。

“你想說什麽?”看到林源這副表情,懷婷意識到,隻怕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

“樹!那棵樹!”林源顫顫巍巍用手指指著六米開外的一棵大樹,早已燒得麵目全非。

“我們過去!”林源的聲音依然嘶啞。

由於此時林源體內已經吸入大量有害氣體,再在裏麵逗留著實不是件好事。但看他如此堅定,懷婷也隻得依他了。

接下來,觸目驚心的一幕果然發生了。

即便年幼時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懷婷,也覺得胃裏一陣翻滾。

林源指的那棵燒得不像樣的樹一旁,儼然躺著一個人。

這個人已經被燒得體無完膚,麵目全非……他的手和樹連在一起,被火燒焦。

“這……誰啊?”懷婷扭頭不願再看,拉著林源的手往外走。

不料林源卻巋然不動,嘴裏硬生生地吐出三個字:“我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