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病人的畫作

陳斌的家是一棟小別墅,在人煙稀少的郊外。

這別墅看起來也有不少年齡了。整體呈橢圓,三層。進大門後是一個花圃,種植著各式各樣的花草。

單從居住環境來說,還是挺合林源口味的。

別墅內部構造簡潔幹淨,沒有一件物品的存在或擺放給人以違和感。

陳斌的夫人劉佳慧,是個十足的大美人。年過四旬,風韻猶存,不必說當年自是迷倒過萬千男子的。

林源還是很久前見過她,僅一個照麵,便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劉阿姨好。”林源主動打招呼。

“原來是林家少爺,稀客呀……”劉佳慧微微一笑。言罷對陳斌說:“真是的,也不提早告訴我有客人來。你們先坐,我這就去做晚餐。”

“有勞阿姨了。”林源說道。

待劉佳慧走進廚房,陳斌領著懷婷和林源上了二樓。

二樓和一樓一樣,一點不豪華,隻是牆上各種各樣的榮譽證書還是很吸引人眼球的。林源快速掃了一眼,全部都是國家級的榮譽,表彰陳斌教授在科研方麵取得的各項傑出貢獻。

林源早先還不知道,這個他一直不喜歡的陳斌竟然這麽厲害。不過自從見識了隱身鬥篷後,對這些科研也就不以為然了。

“我去放下東西,你招呼一下林源。”陳斌對懷婷說。言罷拿著行李包,往自己房間走了。

機會……林源心想。一等陳斌走進房間,林源立刻拍了一下正欲給他倒茶的懷婷,小聲問:“剛才那個電話……”

然而他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懷婷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出現了另外一個人。

林源扭頭,看到陳斌出現在另一個方向,還換了套衣服。

不對!林源很快否認。陳斌剛剛進的房間是在他左邊,不可能忽然又從右邊冒出來。何況這麽短的時間內也無法換衣服的,也就是說,這個人是陳宏……

那麽像……林源心下訝然。盡管他早知道這對孿生兄弟長得一模一樣,但真正見到後,還是不得不心生感歎。年幼時林源曾見過這兩兄弟,不過那個時候的他觀察力還遠沒有現在的水平,並且就算兩個人長一樣也隻是覺得好玩。

林源再看懷婷時,發現後者目光中露出一絲警惕。

直覺告訴林源,他還是不能問車上那個電話。

“這就是陳教授的弟弟——陳宏。”盡管林源已經知道,懷婷還是介紹了一句。

林源點點頭,看著麵對著他的這名男子,也是林源今晚來此的目的。

陳宏朝他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了笑容。

連笑容都和陳斌一樣。

“林源。”陳宏微微眯起眼睛,已經站在林源麵前。

不僅笑容,連聲音都和陳斌一樣。

這兩兄弟究竟怎麽區別?

“你怎麽知道?”林源略感詫異。印象中最後一次見到陳宏,也就是在那座橋上。之後他們在魅之鬼城肯定還有過碰麵,因為懷婷說最後一天除了林曉夕其他六個人都是在一起的,隻不過林源沒有那天的記憶。

十三年前到現在,林源樣貌必定變了很多,陳宏還能記得他?

“當然,我們剛見麵不久,你就忘了?”陳宏笑了。

剛見麵不久?

林源匪夷所思。

“別胡說了,是我告訴他你會來的。”這時陳斌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告訴林源真相。

“他是病人,說的話你別當真。”懷婷也小聲提醒林源。

陳宏聽到了懷婷的話,連連搖頭:“我可不是病人,這隻是你們的一麵之詞。”

林源也從剛剛的不可思議中反應了過來,心想,精神病患者都不覺得自己是病人,這個陳宏也不例外。

恰巧這時劉佳慧從一樓上來拿東西,聽到了陳宏這話,也笑著說:“你這話說了這麽多,還不嫌膩?”

“我隻是陳述事實罷了。”陳宏盯著劉佳慧,很認真地說。

單從表情來分析,還真會覺得他沒有撒謊。

劉佳慧拿好東西,又笑著下一樓廚房去了。

林源注意到陳宏的目光在劉佳慧身上停留了不少時間……他猜想,這位保鏢年輕時隻怕也對陳斌的妻子產生過愛慕。正想間,忽然聽到陳宏問他:“林源,你覺得,我是個瘋子嗎?”

這麽直接的問題多少讓林源有些尷尬。

“你要我說?”林源指著自己。

“當然。”

林源看著對方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慢慢轉開頭:“大概吧。”

“哦?”陳宏不大聽懂林源的話,“‘大概’的意思是,你也不確定?”

林源看了看陳斌,又看了看懷婷,這兩個人似乎都沒什麽反應。

林源說道:“我沒有明確的證實,所以不能確信。然而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因而我也沒理由認為他們在騙我。”他這樣說,算如實的回答了。

“很好,我現在要向你證實,我不是什麽精神病患者。”陳宏再一次眯起了眼睛。

他想幹什麽?林源微微皺眉,再一次看向陳斌,後者似乎永遠都麵無表情,無法揣摩。

起碼從現在來看,沒發現陳宏有異於常人的地方。

“你要怎麽證實?”林源問。

“來我房間吧。”陳宏丟下這句後,徑自一人往自個房裏走去。

林源看著陳宏的背影,問懷婷:“我該去嗎?”

“我怎麽知道?”懷婷淡淡地說,“你不正是來找他的嗎?”

“我一個人去?”

“不會有事的。”

林源聳了聳肩,跟在陳宏後麵,走進了這個病人的房間。

陳宏的房間也很幹淨,除了牆壁。牆壁上貼著許多大小不同的畫,而且並非什麽名作,倒更像是自己畫的貼在上麵,從紙張的普通便可窺視一二。

“這些都是你畫的?”林源一邊問,一邊打量著這些畫作。

從進門開始看,第一幅畫是一條眼鏡蛇,沒有露出可怕的獠牙,而是吐著舌頭,伺機欲動。

第二幅畫的是含羞草,葉柄下垂,楚楚可人。

第三幅似乎可以和前兩幅結合起來,那是一隻大狼犬,依偎著第二幅畫裏的含羞草,畫的左上角依稀看到一個黑色的長物,看起來就是第一幅的那條眼鏡蛇,似乎是被大狼犬趕走了。

“自然是。”陳宏承認這些畫是他的作品。

“這些畫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林源注意到第三幅畫和前兩幅有關聯後,可不會認為這是隨手亂畫的。

“我的故事而已。”陳宏輕描淡寫。

“哪個是你?”林源越發好奇。

這次陳宏卻沒有回答。

林源又問:“什麽時候畫的?”須知陳宏本是正常人,隻是離開魅之鬼城後三個月患上的精神病。這些畫是他病前還是病後所作,含義是不一樣的。當然光憑兩種動物和一種植物,林源無法揣測這其中有什麽意義。

“很久了。”陳宏淡然回應。

很久是多久?林源苦笑著搖頭。他繼續往後看,順便伸手摸了一下第三幅畫上那隻大狼犬的爪子……這時他赫然發現,這扇牆後麵似乎是空心的。

林源沒有問什麽,而是保持著淡定。

之前三幅畫在一麵牆上,是入門的左側牆。第四幅開始便換了一麵,是正對房門的牆壁。

第四幅畫,是兩個人,一個正麵在左,一個背麵在右。左邊正麵那個人畫的是半身,正在往前走,而留下背影那個人則是往反向走,色彩比正麵那個人淡很多。這兩個人筆畫勾勒很簡潔,林源都不認識。不過兩人身形一樣,輪廓一樣,看起來是一個人。沒料錯的話,陳宏畫的是他們兩兄弟,可哪個是陳斌,哪個是陳宏呢?

第五幅畫,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這次幹脆五官都沒有畫出來,隻能從輪廓判斷,兩人牽著手。這幅畫的意思是最明顯的——兩個人在一起了。

林源很快做出判斷,如果說這兩幅畫也有關聯,並且第四幅畫的確是畫的他們兩兄弟,那麽第五幅畫裏的男女就是陳斌和劉佳慧夫婦了。而第四幅畫中正麵那人無疑是陳斌,反向走的是陳宏。再結合起來意思就是,陳斌和陳宏都喜歡過劉佳慧,最後得到劉佳慧芳心的是哥哥陳斌。

林源思維進一步拓展——前三幅畫所表達的,是否也存在類似的意思?

眼鏡蛇是陳宏,含羞草是劉佳慧,大狼犬是陳斌,後麵大狼犬和含羞草依偎在一起,而眼鏡蛇默默走了。隻是陳宏為什麽要把自己表達成眼鏡蛇?他可是保鏢,大狼犬的意思和保鏢更接近才對。難道大狼犬是陳宏,眼鏡蛇是陳斌?然後起先是陳宏先得到劉佳慧,接著眼鏡蛇,也就是陳斌,使用某些卑劣的手段,將含羞草騙了過來,再在第五幅畫中邁入婚宴的殿堂?可是陳宏會把自己親哥哥描繪成眼鏡蛇嗎?這樣的話,以陳斌的聰慧,決不至於看不懂前三幅中三種生物的所指,他能忍?又或者說,眼鏡蛇另有其人?

林源接著往後看。第六幅畫和第四、第五幅在一麵牆,但畫的不是人,而是一艘在水麵漂浮的帶頂棚小木船。這艘船刻畫得比之前任何一個人或者動物都要細膩,船上有一應俱全的食物和用品,船身製作得非常精致。水麵看起來很平靜,不過從**漾的水波來看,又感覺隨時會掀起大浪。這幅畫的意思比之前的動物還難理解,不過既然它和四五兩幅畫在一起,想必也不會沒有用意。

“能幫我倒一杯咖啡嗎?”這個時候陳宏忽然說道。

林源也未吭聲,一邊倒茶幾上的咖啡,一邊繼續看畫。

下一扇牆隻有兩幅畫。第七幅林源並不陌生,正是十三年前在子午塔第二層頂上看到的那幅視覺效果圖。當時林源看到的是少女,而林曉夕和懷婷看到的都是巫婆。現在的林源當然知道,從不同的視覺來看,這幅圖表示出來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很簡單就可以既看到少女又看到巫婆。有些不同的是,這幅畫似乎是陳宏自己畫的,線條遠沒有原作勾勒得那麽清晰明朗。

隻是陳宏畫這樣一幅畫,並且掛在房間裏,是什麽意思?

“漏了。”陳宏又一次出聲。

林源這才發現,他看得太出神,竟不小心把咖啡給倒漏了。

林源將倒好的一杯咖啡遞給陳宏,心中不禁起疑。一般人看來,這就是一幅心理圖,不同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不一樣。但是這幅畫曾經兩次在魅之鬼城出現,一次是林曉夕手中的圖紙,一次是子午塔上。現在它又出現在陳宏的房間,林源怎麽會不起疑?

和這幅畫連在一起的最後一幅,畫的是陳宏本人……當然這也有可能是陳斌,不過既然是陳宏畫的,當然畫自己的可能性大。這畫勾勒得並不太像陳宏本人,卻也不難辨識。對此林源有兩個疑點:第一,從之前幾幅畫來看,陳宏畫工算不上絕佳,但也相當不錯了,他的自畫像完全可以畫得更好一點,不知為何會把這樣一幅貼在牆上;第二,這幅畫與第七幅連在一起,應當有其特殊的用意,難道和第七幅一樣,也能看出不同的東西?

然而林源觀望良久,也看不出這圖的第二種形態。

“能不能解釋一下?”林源指著這些畫,問陳宏。

“你還認為我是個精神病嗎?”陳宏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這有什麽關係?”林源皺眉。

“那麽我換一個問題,你覺得這幾幅畫是隨便畫的,並且彼此間毫無關聯嗎?”

“當然不是!”這一點林源可以肯定,這些畫顯然是存在關聯的。

“那試問一個畫出這樣一些畫作的人,又怎麽會是病人?”陳宏笑了。

林源不語,心裏卻在想,這有什麽不可能的?精神病就一定要畫一些亂七八糟毫無關聯的畫?這算是哪門子邏輯?

接著倒是陳宏自己說出了林源心裏這句話:“好吧,瘋子的確也可以畫出這些東西,指不定我真是呢!”說到此處,話鋒忽然一轉:“但是,你見過可以預測未來的瘋子嗎?”

“你想說什麽?”林源聽出他的語調明顯變了,開始警惕起來。

“我預測,今晚有人會死!”陳宏齜著牙,這個表情是陳斌沒有的。

“每晚都有人會死。”話雖這樣說,但林源明顯感覺到內心一陣忐忑。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陳宏繼續齜著牙。

“那會是誰?”林源猛然問了一句。

陳宏不慌不亂:“不久你就會知道了……順便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

此言一出,林源再也不能保持冷靜。

他已經不能再把麵前這個人看成胡言亂語的瘋子了。

“如果接下來真的出了什麽事,我會記住你說的話。”林源冷冷回應。

“你已經記住了。”陳宏哈哈一笑,全沒當一回事。

這時房間門口響起了懷婷的聲音:“飯好了。”

“不吃!不吃了!”陳宏一反之前語態,忽然變成一個孩子似的,一下子鑽進了**的被窩。

這人到底什麽名堂?林源也是無語,他又認為這的確是個精神病患者了。

坐在飯桌前,林源自己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麽。

陳宏早就被所有人定義成精神病患者,林源本以為這是不用多做考慮的事實,今晚來看連這點也成了疑問。

“房間裏那些畫,是什麽意思?”林源還是問了一件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他的目光依次掃過懷婷、劉佳慧,最後停留在陳斌身上。

“一個病人畫的,何必管它什麽意思。”陳斌一邊盛飯一邊說。

林源自然不會滿意這個回答,不過從陳斌這句話倒可以窺視之前一個疑問:這些畫是陳宏在病後畫的。

“他內心的一些寫照吧,我們也看不懂的。”倒是劉佳慧的話更有人情味。

“也不是完全看不懂吧。”林源早就沒有了食欲,不停用筷子攪動著碗裏的湯汁。

“以前他也喜歡過我的……”劉佳慧低下頭,略顯羞澀,“不過最後沒有和他在一起。他其中幾幅畫,好像有反映這個意思。其他就不知道了。”

劉佳慧所說的林源早就猜到了,但是這信息量未免太少。如果要細問下去,又多少有些不方便,畢竟這是他們一家以前的私事,而他林源和劉佳慧可不算什麽熟人。

但是林源可以判斷,劉佳慧所說的應當是實話,她的確不知道其他幾幅畫有什麽含義。女人敏感不假,但這些敏感大多反應在比較直觀的事物上,一旦某件事多繞了幾個彎,她們就察覺不出什麽了。比如眼鏡蛇、大狼犬和含羞草,劉佳慧恐怕不會想到這些有什麽深意……當然林源自己所猜測的隱喻也完全有可能是錯誤的。

相比劉佳慧,陳斌所知道的恐怕多得多。隻是他不會願意和林源說的。

林源心下苦笑,他此行的打算是想從陳宏的口中了解到更多關於陳斌的事,以便於他判斷陳斌是否是那個“透明人”。現在倒好,相比陳斌,陳宏更像是“透明人”,他的言語比陳斌更為奇怪,並且親口說出“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但是反過來說,哪有人自己承認自己幕後身份的?所以也可以理解為這是一句瘋話。

真正讓林源感到不安的,是陳宏的另一句話:“今晚有人會死!”

如果這句話演變成事實,那麽陳宏的身份就真的非常可疑了,隻是此時此刻,林源還不能胡亂猜想。

接下來幾分鍾的飯局,屬於冷場。

林源在想事。

陳斌和懷婷都不是主動說話的人。

劉佳慧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麽。

“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吧。”先開口的還是劉佳慧,她站了起來。

“這麽快?”林源道。

“我飯量很小的……再說,你們肯定還有事情要講吧,我就不瞎摻和了。”劉佳慧抿了抿嘴,笑著說。

看著劉佳慧上樓,林源輕輕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以驅散整個大腦的混亂。

而接下來,仍舊由懷婷給他講述魅之鬼城的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