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十一歲·金盞菊·淚島

【引言】

在你的心目中,

你對你父親的印象是怎樣的?

你愛你的父親嗎?

年幼時,

我總覺得,

我更愛我溫柔能言的母親,

父親太過沉默,

嚴肅,

做什麽都無聲無息。

等到長大了,

我發現,

這是不能比較的兩種愛。

母親給了我血肉,

使我成長;

父親卻給了我骨骼,

使我站立。

父愛蘊於無形之中,

如大海般深沉而寬廣,

當你讀懂它時,

你會泣不成聲。

為人父母天下至善,

為人子女天下大孝。

願你有生之年,

來得及跟父親說一句:

爸,我愛你!

01 【興趣很重要,能找到一份自己喜歡做的工作,是人生的幸事。】

A大的電腦機房內。

同學很多,座無虛席,大家都緊緊地盯著電腦屏幕,手在快速動作著,按動鼠標的哢嚓聲和敲擊鍵盤的劈啪聲,細細碎碎地響成一片。

都是大四生在忙著給各家公司投簡曆呢,一個個忙得七上八下的。

商言汐和墨離也在這群人當中。

“墨魚,告訴你,我今天給十八家公司投了簡曆呢,我打算今天的量就到這裏了,明天再接著投。你今天投了幾份簡曆?”商言汐對坐在旁邊的墨離說。

“沒投幾家。”墨離的情緒明顯不高,他冷著臉,聲音低沉,說話的時候眼睛都沒有看商言汐,隻是皺著眉盯著電腦。

“怎麽啦?”商言汐察覺到他好像有點不對勁,輕輕握住他的手。

墨離沒有說話。

“對了,上次你去麵試的那家ABC建築設計事務所,就是國內最好最有名的那一家,你說你很中意的那家,來消息了嗎?”商言汐突然想到了這個,便問。

墨離沉默了一會兒,低低地說道:“來了,通知我的結果是沒有麵試成功。”他的聲音裏透著沮喪和不得誌的失意。

“別不開心了,你這麽優秀,在我眼裏你就是天才,他們不要你是他們的損失。”商言汐安慰地拍了拍墨離的背。

幾天之後,墨離接到一個電話:“喂,你好,請問是A大建築設計專業的墨離同學嗎?我這裏是ABC建築設計事務所。”

“我是,請問有什麽事?”墨離有點疑惑,他不是已經被這家拒絕了嗎?

“是這樣的,上次你參與的那輪麵試在程序上出現了一些失誤,另外最重要的主考官上次也沒出席,我們其實對你的能力和潛質都是很看好的,也不想錯過你這樣一個好的人才,所以能不能請你明天再重新來麵試一次?”

墨離沉默了片刻後,答道:“請讓我考慮一下。”

墨離接電話的時候,商言汐就在旁邊,墨離開的是外音,電話內容她聽得一清二楚,她很著急地拍他:“還考慮什麽呀?趕緊答應了。”

墨離沒有理她,通完電話後掛了,掛完才說話:“有點奇怪,明明已經被告知沒通過,過幾天又改變了主意,堂堂的ABC不會這麽不嚴謹吧?”他好像並沒有失而複得的喜悅感。

“雖然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但是人家在電話裏不是有解釋嗎?因為麵試程序出現失誤﹢第一主考官沒到場,人家不想錯失你這麽好的人才。古代都有‘亡羊補牢,猶未晚也’的寓言和‘三顧茅廬’的典故呢,身為現代人的你難道還這麽板正固執、不知變通嗎?這是一個好機會,那麽好的事務所,你再去麵試一次又不會掉塊肉。”商言汐說。

“嗯。”墨離想了想,第二天還是去麵試了,麵試結束後的半個小時,就宣布了他通過的結果,要他下個星期就去ABC建築設計事務所實習。

墨離在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商言汐。

商言汐很開心,一蹦三尺高,比自己找到了好單位還開心。

這時候,父親商鎮禹打電話過來了,她喜滋滋地跟父親說:“爸,我正想給您打電話呢,我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男朋友找到了好工作,是國內最好最有名的一家建築設計事務所,一萬個應聘者裏麵才選十個,他進去了肯定前途無量的。怎麽樣?有沒有覺得他特別棒?”

“嗯,很棒,爸爸也替你高興。不過,你的工作還沒找到吧,你也要上心你自己的工作哦,別隻顧著談戀愛。”商鎮禹的聲音好像比前幾次更加虛弱了。

“放心,我會的。對了,爸,您是不是生病了?怎麽聽您的聲音好像有氣無力的?”商言汐說。

“沒,”商鎮禹趕緊說,“因為昨天熬夜加班了,睡眠不足,可能就沒什麽精神吧。”

“要注意保重身體啊,您可是四十多歲、快奔五的人了,不比年輕小夥兒,不服老不行。身體是最重要的。您的事業都做這麽大了,賺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不要這麽拚啦。”商言汐說。

“嗯,”女兒的關心讓商鎮禹的心裏暖暖的,“爸爸想給你多留點錢,這樣等你大學畢業踏入社會就不用那麽辛苦。我越成功,你就算萬一不成功也能安好地過一輩子。女兒啊,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及時根據天氣情況添衣減衣,每天開開心心的。萬一爸爸有一天不在了,你要獨立,要堅強。”

“雖然你對蔚藍沒有男女之情,但你們倆青梅竹馬,彼此了解,他一直很關心你、照顧你,你如果有什麽困難都可以找他,蔚藍的爸爸媽媽,他們也一直很喜歡你,你就當是親人一樣地可以多來往。還有你叔叔,他一直把你當親閨女看,有事沒事你都可以多打電話給他。至於你的工作,不著急,慢慢找,但一定要找好,要找一個適合你的、能學到很多東西、有發展前景、待遇福利也很厚道的單位……”

父親這一次嘮叨了很多很多,話語裏飽含著濃厚的複雜的深沉的感情,仿佛想把這一生要對女兒說的話都一股腦兒說完。

六月的A大校園,枝葉茂盛,百花齊放,一排的香樟,一排的龍爪槐,一排的冬青樹,葉子都綠得發黑,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發光。

商言汐就這樣坐在操場邊的高大台階上,抓著手機,跟父親通電話。

花壇裏的月季、曇花、夜來香、玉簪花、晚香玉、馬蘭花、萬壽菊、矮牽牛、丁香花等競相開放,各自妖嬈,百紫千紅,花香陣陣。

依牆植有數株薔薇,滿枝紅粉幾許出牆,蜂蝶飛舞,暗香盈袖。

到處掛有“××校園招聘會”的橫幅或牌子,有抱著簡曆的大四生們從商言汐身邊匆匆穿過。

這通電話打了將近兩個小時,商言汐因為心情好,很有耐心地一直聽完了。

接完電話後,她摸摸自己發燙的耳朵,仰起頭,望天,看到二十一歲的淺灰色的浮雲從頭頂滾滾而過。

02 【如果你忘了蘇醒,那我寧願閉上眼睛。】

有一天,伊娜去找蔚藍,無意中發現了蔚藍鎖在抽屜中的秘密,就是商言汐母親自殺真相的證據資料,她長了個心眼,偷偷將那些資料全部拿出去複印了一份,又完好無損地放回去。

然後,她找到商言汐,把資料複印件攤在她麵前,毫無隱瞞地告訴了她這一切。

商言汐知道了實際出軌的是母親,知道了父親是隱忍的背著黑鍋,知道了母親的出軌對象是墨離的父親。

是不是很殘忍?伊娜為什麽要告訴她這些真相?

有時候,友情像一麵圓形的鏡子,它原本的樣子光滑明亮、完整無缺、光可鑒人,一旦上麵出現了一條裂縫,就算你再怎麽去彌補粘合,它都會有一條疤,你照它的時候那條疤就印到了你的臉上,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有些人,你一直對她千般萬般好,而某一天,你不小心傷了她一點,這一點就有可能蓋過以往你對她所有的好,被她記一輩子。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這句話適用於愛情,亦適用於友情。

伊娜暴露出了她陰暗的一麵,因為太過愛蔚藍,她內心陰暗的小怪獸被激將出來了,早就從她怒吼著要跟商言汐絕交那日開始,那個小怪獸就開始蠢蠢欲動了吧?

有時候,我們總以為我們很了解身邊熟悉的人,但某些時刻,你回過頭,會驀然發現,你也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伊娜看著崩潰痛哭的商言汐,內心複雜。

伊娜說:“你也許覺得這個真相很殘忍,覺得告訴你真相的我更殘忍,但這是我的方式,我認為現實不管再怎麽慘烈都應該直麵。活在謊言裏的人是很可笑、很懦弱的。”

此時此刻,商言汐的內心像狂風卷起的波浪一樣產生著巨大的起伏,百感交集,思緒萬千。

她一方麵慶幸不是父親商鎮禹害死了母親,對父親這麽多年的誤會充滿愧疚;一方麵無法接受自己愛人的父親竟然是害死自己母親的間接凶手,這會成為她跟墨離在一起的一個巨大心理障礙。

她不知該如何再去麵對墨離。

這時候,墨離打電話過來了,她不接。

墨離打了很多個電話給她,她都不接。

墨離給她發短信,她也不回。

墨離那邊看著手機,俊臉上的表情莫名其妙的,心裏在猜想:是手機沒放在身邊嗎?還是又抽風了在發小脾氣?他隻是想約她晚上在外麵吃飯而已。

“墨離,來一下我辦公室,我有工作找你談。”主任工程師在叫墨離。

“好,來了。”墨離利索答道,他將手機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邁著矯健的步子進去了。

現在的墨離已經開始在ABC建築設計事務所實習,白色襯衫工工整整地紮在黑色褲子裏麵,係著發亮的皮帶,打著斜紋領帶,衣服和褲子上都沒有一點褶子,脖子上掛著藍色的工作牌,頭發上適當地抹了一點摩絲定型,形象幹練、精神、清爽、端正,帥得不要不要的,已初有職場新人的風範。

商言汐跑到了A大教學樓的天台上吹風,她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也不知道靜了多久,她的手機鈴聲急促而沉重地響了,她一看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是“小叔”,便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地接了起來:“喂,小叔。”

“言汐,快,你現在去找蔚藍,你們倆趕緊一起回長沙一趟,家裏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們倆的機票我都已經幫你們在網上訂好了,今天下午的飛機,你們帶身份證就可以去坐飛機了,我現在把飛機航班號和具體起飛時間用短信發給你。”小叔商鎮平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急促,很快地一口氣說完了,還帶著嘶啞。

“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幹嗎這麽急?今天下午的飛機?現在已經中午了。”商言汐感覺自己的胸口很悶,堵得慌,心裏湧上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你先回來,回來你就知道了。你趕緊和蔚藍一起去機場,我也給蔚藍打了電話的,就這樣。我掛了。”商鎮平火急火燎地說完就掛了,這風格還真不像平時一貫溫和平靜的小叔。

“言汐,可找到你了。”當商言汐往天台下跑的時候,蔚藍在往上麵跑。

“快點,我們現在去機場。”蔚藍拉著她往下小跑。

從接到小叔電話之後,商言汐的心跳就一直沒有平穩過,她忐忑不安地以最快速度和蔚藍一起趕回了長沙,沒有來得及把她回長沙的消息通知任何人。

當他們抵達長沙黃花國際機場,商言汐發現,長沙的天色很不對勁。

天黑沉沉的,很悶熱,像玉帝打翻了墨汁瓶。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了天空,接著便是轟隆隆的雷聲,那雷聲好像從頭頂滾過,然後重重地一響,炸裂開來,很是嚇人。

蔚藍趕緊用他的雙手幫商言汐捂住了耳朵,商言汐一抖,拿開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捂住。

蔚藍尷尬一笑,站在路邊等他們家的司機。蔚家的司機說很快就到。

不一會兒,黃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打在地上劈裏啪啦直響,道路兩旁的花草樹木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搖搖欲墜,這時候司機也開著車來了,蔚藍趕緊扶著商言汐進了轎車。

“以最快的速度開去言汐家。快點。”蔚藍跟司機交代了一句。

“好的,少爺。”司機答應著,加快了油門。

車窗外雷雨交加,電閃雷鳴,雨水讓玻璃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就算坐在車裏也感覺到了雷陣雨那種地動山搖的氣勢,商言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本來挺熱的夏天,剛剛被雨一淋,身上的裙子濕了一些,有些地方皺皺地黏在身上,有點又冷又熱的感覺,很不舒服。

這種天氣太壓抑了,令人膽戰心寒,就好像,就好像一大群黑黝黝的惡鬼在索命一樣。

想到這個比喻,商言汐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了一種窒息般的心痛,仿佛被利刃狠刺了一下,她連忙伸手抓住了胸口心髒處的衣服。

“我是怎麽了?是暈機反應嗎?”商言汐在心裏想著。

當商言汐踏入家門,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她用盡一生的力氣也沒有想到,她趕上的隻有父親的葬禮。

我們給生活假想了一千種可能,但我們往往不知道,生活還有第一千零一種可能。

父親商鎮禹巨大的遺像掛在靈堂裏,英俊深沉的臉,帶著淡淡的笑容,仿佛在跟言汐說:“女兒,你回來了。”

黑色的相框,滿屋的花圈,在哭泣著的叔叔、蔚藍父母和商家的親戚,肅殺的氛圍,死亡的氣息。

“轟隆隆!”門外巨大的雷聲響起,閃電犀利地撕扯著天空,光亮閃到了商言汐慘白震驚的臉上,陣雨下得更加凶猛暴虐。

世界在一刹那炸裂。

觸目有血色大團彌漫,自天邊聚集,劈頭蓋臉而來。

商言汐簌簌發抖如風中樹葉,牙齒上下咯咯戰栗,手機摔落在地,她朝著遺像撲上去,扯動軟如棉絮的雙腿,歇斯底裏般地撲過去,終於控製不住,跪跌於地,嗓子已經不由自主地裂出尖叫。

“爸——!”

眼淚像血一樣噴出,耳膜中血液砰砰撞擊,繃至極限的弦,“啪”的一下斷了,商言汐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 ……

03 【這輩子我虧欠的人太多,最虧欠的是,父親。】

三天三夜之後。

商言汐緩緩蘇醒。

她首先看到的是蔚藍,蔚藍滿眼血絲、疲憊不堪地守在她的病床邊,他守了她三天三夜,這三天三夜他都沒合眼。

“言汐,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把我嚇死了。”蔚藍紅著眼對她說。

她在蔚藍的攙扶下非常虛弱地坐了起來,墊著枕頭靠在病**。

還未開口說話,眼淚又流了下來。

“爸,你別離開我,爸……”她捂著臉,哭得撕心裂肺,像要哭斷氣似的。

“言汐……”蔚藍將她擁進自己懷裏,緊緊地抱著她,陪著她一起哭。

那樣淒厲悲痛的哭聲彌漫在病房上空,連空氣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嗚咽。

不久之後,滿臉倦容、憔悴不已的商鎮平走進了病房,商言汐一把從蔚藍懷裏掙脫出來,抓住商鎮平的衣襟,哭著問:“小叔,您告訴我,我爸是怎麽死的?我前不久才跟他通過電話,他那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麽說沒就沒了呢?”

“言汐,你爸早在五年前就得了胃癌。靠藥物和各種醫療手段維持了五年生命,突然惡化死得非常急,所以都趕不上見你最後一麵。”商鎮平沉痛無比地說道。

“他為什麽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商言汐哭得痛不欲生。

想到前不久那通打了兩個小時的電話是她這輩子聽到的最後一次父親的聲音,她的心裏如同刀割般難過,為什麽那個時候她那麽笨,沒有意識到父親的反常?

“他是刻意隱瞞你的,也不讓我和醫生告訴你,因為怕你擔心。你父親這個病是你高三發現的,就是他被你氣暈住院那次醫生發現的。大三、大四這兩年他打電話不讓你回來,又叫我代他去學校看你,不是因為工作忙,是因為病情很嚴重了,怕你回來看到他,就瞞不住了。”商鎮平說著說著就紅了眼。

商言汐肝腸寸斷,緊緊咬著嘴唇,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清瘦的臉上滑落下來。仔細回想一下,這五年中父親很多地方都流露出些不同尋常,為什麽她那麽蠢沒有發現?

“言汐,你知道嗎?你父親其實無去A大看過你數次,隻是在車上或街角或教室外麵偷偷地關注你,在你的身後一直默默地支持你,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幫你解決了很多你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那些你自以為靠自身能力和運氣躲過的危機,實際上都是你父親幫你處理的。他還以你的名義成立了一個‘言汐公益基金’。”商鎮平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我今天去公司整理你父親的遺物了,我發現了一包資料。”商鎮平說著,從包裏掏出一包資料,遞到商言汐的手裏。

“這是……”商言汐一翻那包資料,心裏就一陣痛,這是關於母親和墨離父親出軌的事實資料啊,還有母親自殺前親筆寫的一封遺書,紙張都泛黃了,父親保存了那麽久。

原來父親一早就什麽都知道,還知道母親的情夫是墨離的父親。

“是的,你父親在很早之前就什麽都知道了,他為了保住你母親的名聲謊稱自己出軌背了黑鍋,對於墨離的父親,他也選擇了原諒,”商鎮平頓了頓,接著說,“言汐,你知道嗎?那家國內最好的ABC建築設計事務所的實習機會,是你父親托人幫墨離找的,之前墨離自己去麵試未通過,你父親無意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便托人托關係讓墨離進去了。因為墨離是你的男朋友,他為了你,所以去幫你男朋友實現建築設計的理想。”

“爸……”言汐的眼睛已經哭腫,她抽抽搭搭,錐心泣血。

這些真相像從血管裏探出來的一根根刺,紮破皮膚,暴露在空氣裏。

前所未有的難過和心痛,像無數巨大的注射針管不停地紮著她,針管裏麵滿滿裝的是劇烈的毒液,從頭到腳,無一幸免,進去到骨髓裏,真真切切。

商言汐的臉因為徹骨的疼痛而變形了,她哭得昏天黑地。

幾次哭暈過去,醒來又哭。

仿佛要流盡這一生的眼淚。

那恢複意識後鑽心般的痛感告訴她自己還活著。

她終於明白了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

父愛如山,所有的愛都毫無保留,不求回報。

父親是一本書,是一部震撼心靈的世界名著。

父親的偉大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但她以前什麽都不懂,多年以來隻是一直忤逆、頂撞和疏遠父親。

上天這麽殘忍,她連父親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她都沒有機會去孝敬父親了。

這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去換回。

…… ……

04 【青春就像是切洋蔥,我們都淚流滿麵,卻還樂此不疲。】

四年後。

商言汐二十五歲。

她跟蔚藍一起從美國回來。

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曾經玩得好的大學同學都來接機,這中間有伊娜、白潤盞、張璐瑤、孟荷、琳琅,他們都帶了家屬。

孟荷帶了一個孩子,琳琅帶了位辣妹,白潤盞帶了個很高挑的洋妞老婆,張璐瑤帶著自己忠厚老實的男朋友,隻有伊娜還是一個人。

大家去北京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聚餐,伊娜請客。

伊娜和商言汐已經一笑泯恩仇,伊娜現在是著名的財經節目主播,很成功。

伊娜看到商言汐和蔚藍手上戴的同款訂婚戒指,看到蔚藍望著商言汐時溫柔幸福的笑,她就已經滿足了,她想她會懷揣對蔚藍的愛,以事業為伴,孤獨終老。

大家現在基本都混得不錯:白潤盞做了著名的服裝設計師;孟荷如她所願嫁了個有錢的北京戶口老公,雖然是二婚還要幫他帶和前妻生的兒子,她看著錢的麵子也甘願;琳琅還是花花公子,遊戲人間,根本不想結婚;張璐瑤規規矩矩地做了大學老師,跟她男友也快結婚了。

商言汐做了她喜歡的職業,心理師,收到了國內好多心理谘詢機構的工作邀約,她選了北京一家很不錯的心理谘詢醫院,準備回國後就在那裏工作了。

在北京讀大學的孩子們,一般畢業後都會留在北京工作。北京是中國最著名的一線城市,是全國政治、文化、教育中心,發展空間確實很大。

商鎮禹死後,公司交給商言汐的叔叔商鎮平打理,公司有董事會,商言汐占公司最大股份,她如果想回長沙接手公司,隨時都可以。

蔚藍畢業後在美國一邊讀MBA學位一邊做CEO,現在學成歸來,被調到一家上市公司的北京分部做CEO。

“哎,言汐,你還記得慕筱柔嗎?”白潤盞邊吃邊說。雖然他現在已經娶了老婆,但他的娘娘腔還是沒改掉,說話依然是女聲女氣的。

“嗯,記得。”商言汐回答。時隔四年,她還是那麽美麗動人,但早已不複當年的活潑,性格沉靜了很多,穿著打扮也很素雅。

“她現在已經是當紅的歌星,紅得不得了。但紅又有什麽用呢?她不快樂,好像娛樂新聞報道說她最近得了抑鬱症,在吃藥呢。”白潤盞說。

“哦,”商言汐有點呆滯漠然地應道,“這也沒什麽,沒有誰的生活是完美無缺的,你選擇了一樣東西,就等同於放棄了另外一樣東西,你得到多少,也注定會失去多少。明星的生活本來就這麽回事,我一點兒都不羨慕他們。”

“我必須說說墨離,”琳琅拿著筷子很認真地跟大家說,“哎呀媽呀,墨離現在可了不得了,成了著名的建築設計師。他最開始大四是在國內很強的ABC建築設計事務所實習上班,後來學到了經驗,毅然放棄高薪離職,自己開了一個很牛掰的SYX建築設計事務所,聽說最近設計了一棟體育館,很成功。”

“嗯,這個我也有聽說,整個A大我們那一屆的學生中都傳開了,墨離是他們那個小縣城神話一樣的勵誌人物,因為他給小縣城捐建了一所學校,還捐修了一條路,他現在是名利雙收,但一直單身。”張璐瑤補充道。

商言汐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沉默地聽著,半天都沒有說話。

墨離,是一個很久遠的名字,這個名字自四年前開始,就跟自己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那些被封鎖的記憶好像又被喚醒了,瞬間痛感被傳遞到四肢百骸,然後匯聚成突突的心跳,在胸口處發出沉悶的震動。

真是鬥轉星移,時光荏苒,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快看,電視裏現在在播放墨離的訪談呢。哇,真帥,真有範兒。”孟荷突然指著他們所在的包廂前麵的壁掛液晶電視屏幕說。

眾人和商言汐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射到了電視屏幕上。可不是嗎?電視裏,西裝革履、英姿颯爽的墨離,在漂亮女主持人的采訪下侃侃而談,渾身散發著自信沉穩的氣質和光芒,儼然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樣,圍繞在他周身的冷傲氣息更勝以往,但這隻讓他顯得更加的性感和迷人。

那麽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

商言汐的心忍不住一陣絞痛。

她突然站起身,衝動地關了電視。

05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這頓飯吃了很久,聚會散場,大家紛紛告別往外走。

“保持聯係啊,有空到我家去坐。”

“一定一定。”

“蔚藍,白公子,常打電話啊,改天帶你們去我開的酒吧喝一杯。你們女人就別去湊熱鬧了。”

“琳琅你有性別歧視。”

“哈哈,我是為了照顧你們,你們都太漂亮了,酒吧太多色狼了。”

“哈哈,漂亮這句話我倒是愛聽。”

“哈哈,再見。”

“拜拜。”

從酒店餐廳的包廂走到酒店大堂,大家一路嘻嘻哈哈地笑鬧著告別。

“言汐,瞧你,今天怎麽穿得那麽單薄?愛漂亮也還是要注意保暖哦。現在都快入冬了。”大堂的東邊,蔚藍邊走,邊輕輕摸了摸商言汐肩頭衣料的厚度,然後果斷地開始脫自己的西裝外套。

大堂的西邊,幾個西裝筆挺的人闊步走了過來,為首的兩個人氣度不凡,走路都帶著一陣風,應該是老板之類的,後麵跟的幾個人模樣謙卑、頜首含笑的,應該是下屬。

“墨總,今天這個項目談得真爽快,墨總真是年輕有為,我非常欣賞,合作愉快啊。”為首的一個胖老板笑著對另一個帥老板說。

“嗯,合作愉快。”帥老板邊走邊跟他有力地握了握手。

“那,墨總,對不住,我先行一步了啊,今天我的寶貝兒子生日,家裏的妻兒正等著我呢。”胖老板笑眯了眼說道。

“嗯,沒事,兒子重要,你先走吧。再見。”帥老板再次禮貌地跟他握了握手。

“好,再見。”胖老板說完,和幾個下屬快速地先行,走出了大堂。

帥老板往前麵走了一段路,突然像被子彈打中了一樣,僵硬地停在了那裏,以不敢置信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

“墨總,您怎麽了?怎麽不走了?”身邊的助理和跟在身後的幾個下屬都隨著帥老板的腳步停了下來,老板停了,他們哪敢再走,哪敢走到老板前麵去。

“來,言汐,披上我的外套,外麵冷。”這個時候,蔚藍正輕柔地往商言汐的肩膀上披自己的外套,動作熟稔自然,仿佛已經做過了無數次。而商言汐,她也沒有拒絕,很平靜、平靜到近乎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儼然一對尋常的老夫老妻。

這個動作正好被帥老板看到了,他就是墨離。

商言汐無意識地抬起頭,就撞到了墨離的目光。

四目相對,兩人都霍然呆住,時隔四年的重逢,就像一場夢穿越了青春和時光。

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見。

這算是不期而遇呢還是狹路相逢?

萬籟俱寂,誰也看不見了,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如同置身於快速旋轉的鏡頭裏,商言汐有不真實的暈眩之感。

他還是那麽帥,不,比四年前更帥了,身姿挺拔,劍眉星目,臉上的線條愈發剛毅,更冷漠更有味道了,渾身上下都是名牌,有一種成功人士的成熟大氣和涉世已久的遊刃有餘。

那些關於他的好的壞的記憶統統都翻滾出來,一幀一幀地在商言汐眼前播放。

時間的沙漏沉澱著無法逃離的過往,記憶的雙手總是去拾起那些明媚的憂傷。

商言汐感到無比的心痛,她發現,就算隔了四年她還是愛他的。

但有什麽用呢?他們……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也不知道這樣沉默互望了多久,墨離身邊有個講話不經大腦的毛頭小職員突然叫了起來:“啊,我認出來了,她就是商言汐,墨總電腦桌麵上的人,四年前甩了墨總的那個人!”

墨離的耳膜一顫,紅著眼,逃一般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