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灰軍的最後一戰

幾分鍾後,執行側翼襲擊任務的軍團悄悄出發了。為了躲避特瓦拉偵察兵敏銳的眼睛,他們小心翼翼地依靠起伏的地勢作掩護,緩慢行進。

灰軍和他們的後備軍,也就是野牛軍團,用了半個多小時在敵軍的側翼布置兵力,他們將首發衝鋒,殺向敵軍的心髒,承擔起這次戰鬥主力軍的作用。

兩個軍團都是身體健壯的精兵,早上,灰軍作為後備軍,隻參與了摧毀衝破防線的小規模部隊的戰鬥,因此損失較小。我就是在那裏的戰鬥中被打暈的。至於野牛軍團,他們在左側形成了第三道防線,由於進攻部隊沒有突破第二道防線,因為他們幾乎沒有采取什麽軍事行動。

因法杜斯是一名機警的老將軍,知道在這場決一死戰的鬥爭中,保持士兵士氣的極度重要性,因此利用灰軍行軍休息時,他又用詩一樣的語言給軍隊進行了演講。他向他們解釋了他們衝鋒陷陣將得到的榮譽,來自星星的偉大白人勇士將與他們並肩作戰,並許諾給他們牛作為獎勵,如果伊格諾希的軍隊取得勝利,所有活著的人都會得到提升。

我向下看了看那些飄著黑羽毛的長長隊伍,還有黑色羽毛下一張張堅定的麵孔,悲哀得想最多不到一小時,這些不到四十歲的健壯老戰士,即使不是全部,也肯定是大多數,都會倒在廢墟中死去或快要死去。那些大將軍們,為了自己的事業和自己軍隊獲得成功的機會,經常會進行某種形式的屠殺,是人類生命理智的魯莽。他們注定要死去,他們知道這個事實。他們的任務就是讓特瓦拉軍隊一個軍團接一個軍團從我們下麵沿狹窄的綠色通道上來,直到被清除掉或者直到兩翼軍隊找到猛攻的有利時機。然而他們一點兒也沒有猶豫,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害怕的跡象。他們即將走向死亡的深淵,即將遠離神聖的太陽,或許他們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但仍能毫不顫抖地麵對自己的末日。此時此刻,我不禁把自己的精神狀態與他們進行了對比,從心底裏對他們產生了由衷的羨慕和敬重。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忠心耿耿、盡職盡責、漠視痛苦後果的人。

“看著你們的國王!”因法杜斯指著伊格諾希說,“去戰鬥吧,為他獻上你們的生命,這是勇士的職責,在死亡麵前退縮不前或投敵背叛的人將會永遠受到詛咒,永遠無法抬頭。看著你們的國王,首領們、將士們、士兵們!向神聖的蛇致敬,然後繼續戰鬥,因楚布和我將為你們殺向特瓦拉的心髒蹚出一條路。”

停頓了一會兒,突然我們麵前的密集方陣傳來了連續而低沉的聲音,好像來自大海的遙遠的聲音,那是6000根長矛柄輕輕撞擊盾牌發出的聲音。聲音慢慢大了起來,越來越響,逐漸變成了翻滾的喧鬧聲在咆哮,回聲仿佛是山峰間的響雷,巨大的聲浪充滿了天空。然後聲音減弱,漸漸消失,歸於平靜,突然又響起了王室的敬禮聲。

我心想,伊格諾希那天一定是最自豪的人,沒有一個羅馬皇帝曾經受到過“敢死”鬥士這樣的敬禮。

伊格諾希舉起戰斧,接受了這種壯觀的致敬行為,然後灰軍排成三隊,每隊不包括軍官,大約有1000名戰士。最後一隊前進了大約500碼時,伊格諾希走到野牛軍團的前麵,那支軍隊也分成了三隊,隨後他發出了前進的命令。於是,我們就出發了。因為這一戰凶多吉少,安全返回概率比較小,不用說,我進行了最為虔誠的祈禱。

當我們到達高地邊緣時,灰軍已經下到距離伸到山彎草地山岬的半路上,看上去就像馬腳上的青蛙跑進了鞋子裏。平原上,特瓦拉的營地已經開始**,人聲鼎沸,為了在敵軍出現了魯歐平原前趕到山岬根,一支接一支的軍隊開始呈長龍形搖擺地跑步前進。

山岬地帶大約有400碼深,就是在山岬腳下或者最寬的地方也不超過650步,頂部幾乎還不到90步。灰軍呈縱隊沿山坡到山岬頂,到達寬闊地帶時又恢複成三隊,停了下來。

然後,我們——也就是野牛軍團——來到了山岬頂,作為後備軍,站在離灰軍最後一排大約100碼的地方,位置比他們稍微高一點。此時,我們可以輕鬆觀察到特瓦拉全部的軍隊,很明顯經曆過早上的攻擊,特瓦拉又增加了援軍。盡管損失了不到4000人,但他們仍然不能馬上組織軍隊向我們進攻。當他們走到山岬根時,發現山峽一次隻能過一支軍隊時,他們猶豫了。從山嘴到山峽隻有大約70碼,由於兩邊是高聳的礫石牆,隻能從前麵進,再加上正麵有著名的庫庫安納軍隊的驕傲和光榮的“灰軍”把守著,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他們更是猶豫不前。

最後,他們停止了進攻,他們可不願意隨隨便便地就去穿越那三隊堅強勇士堅定不移、嚴陣以待的長矛陣。然而不久,一個頭戴傳統鴕鳥羽毛的高個子將軍跑上前來,後麵還跟著一些頭目和勤務兵。我想那可能正是特瓦拉本人。他振臂一揮,發出進攻命令,第一軍團發出了呐喊聲,衝向了灰軍。灰軍嚴陣以待、一動不動,直到敵軍進攻到離他們不到40碼時,才飛刀齊發,隊伍中立即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

隨後,他們一躍而起,大吼著,舉起長矛衝了下來,兩支軍隊展開了殊死搏鬥。接著矛盾撞擊的聲音像驚雷一樣傳來,平原上似乎到處都是矛尖反射的光芒。激戰的人群來來往往,刺來刺去,但並沒有持續多久。突然攻勢減弱了,接著隨著一聲緩慢而長久的喘息聲,灰軍形成壓倒之勢,就像一個巨浪騰起越過了凹陷的山脊。敵軍抵擋不住,潰敗而逃。就這樣,那支軍隊被徹底摧毀,灰軍也隻剩下了兩支部隊,三分之一的人死了。

剩下的士兵肩並肩地站在一起,靜靜地停在那裏,等待下一次的進攻。我非常高興地看到亨利爵士的黃胡子,隻見亨利爵士在跑來跑去地指揮著隊伍,他還活著!

這時,我們來到了遭遇戰的戰場,那裏躺著大約有4000人,有的死了,有的快死了,有的受傷了,到處都是鮮血。伊格諾希發出一條命令,迅速地傳達到隊伍中,敵軍的傷兵一個也不能殺。在我們看來,這個命令得到了認真的執行。要不我們有時間去想的話,這原本是一個駭人聽聞的場景,但是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從白色羽毛、圍裙和盾牌可以看出,第二支軍隊正向剩餘的2000名灰軍發起猛烈的進攻,灰軍還像以前那樣保持著沉默,直到敵軍距離他們大約40碼,他們才以勢如破竹之勢衝了出去,接著又傳來了矛盾撞擊的可怕聲音,我們再次目睹了這場殘酷的悲劇。

這次時間拖得較長,一時分不出勝負。實際上,灰軍想要再次取勝,看不去幾乎不可能了。進攻部隊全由年輕人組成,越戰越勇,看上去把老兵們打得節節敗退。這場景太可怕了,每分鍾都有數百人倒下,到處都是勇士們的呐喊聲、傷員的呻吟聲、長矛撞擊聲,還有連續的勝利者把長矛戳入敵人體內後發出的歡呼聲。

但是訓練有素、堅定不移的英雄氣概能夠創造奇跡,一個老兵可以頂得上兩個新兵,不久形勢變得明朗起來。就在我們認為灰軍完了,準備去頂替他們時,我聽到亨利爵士低沉的聲音在喧鬧聲中響起,看到他將戰斧高高舉起,在羽毛上方揮舞著。然後局勢就發生了改變,灰軍停止了讓步,如磐石般巋然不動,抵抗著敵人長矛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不久他們再次移動起來,不過這次不是後退,而是前進。由於沒有火器,也沒有硝煙,因此我們能看清楚一切。又過了一會兒,進攻的勢頭漸漸減弱了。

“啊!他們是真正男子漢,他們會再次取勝的,”伊格諾希大聲說,邊說還邊在我旁邊興奮得不斷磨牙,“看,它完了!”

突然,像從大炮裏冒出的濃煙一樣,進攻部隊被打得落花流水,白色的頭飾被風吹著飄在峰後,戰場上隻剩下了勝利的一方。40分鍾前,三支英勇的縱隊大約有3000人投入了戰鬥,現在剩下不到600個渾身濺滿血汙的人;其餘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他們歡呼著、揮舞著長矛慶祝勝利。隨後,他們不是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收兵,而是向前跑了大約100碼,乘勝追擊敗退的敵人。他們占領了一個起伏的小山丘後,重新恢複成原來的三列隊形,繞著山丘站了三圈。感謝上帝,我在山丘頂上站了一分鍾,看到亨利爵士和我們的老朋友,顯然他沒有受傷。之後,特瓦拉的軍隊滾下了死亡地帶,戰鬥再次結束了。

讀過這個故事的人可能很久之前就知道,說句實話,我有點膽小,不願意參與戰爭。但有時命運總會是讓我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不得不看到人類流出鮮血。但我討厭流血,盡可能地想方設法保證自己不流血。然而,在我的生命中,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心中燃燒著戰爭的**。來自《印戈耳支比家傳故事集》的戰爭片段和《舊約全書》裏的許多殘暴的詩句像黑暗中的蘑菇一樣在我的大腦中掠過,我那一直因恐懼而處於半冷狀態的血液,現在也在我的血管裏湧動,我的心中湧出一種殘忍的渴望——殺敵,一個也不放過。我看了看身後的密集方隊,不知為什麽,馬上開始想自己的臉是否也和他們的一樣。他們站在那裏,雙手顫搐,嘴唇張開,眼睛像搜尋獵物的獵犬在閃爍著光芒,充滿著渴望戰爭的殘忍表情。

從比較沉著的表情來看,似乎隻有伊格諾希的心裏還一如既往地在豹皮下平靜地跳動,盡管他仍在咬牙切齒。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們要站在這裏嗎,烏姆寶帕——伊格諾希,我的意思是,難道要等特瓦拉吞下我們遠處的兄弟嗎?”我問道。

“不,馬楚馬乍恩,”他回答道,“看,現在是時候了,我們也上陣吧!”

他說話時,一支新增的部隊衝向小山丘,繞了過來,向這裏發起了進攻。

伊格諾希舉起戰斧,發出進攻的信號,野牛兵團高喊著庫庫安納人的戰鬥口號,如暴風驟雨般衝向陣地。

接下來的情況遠非我的能力能夠描述。我能記得的就是狂野而有秩序的衝殺,幾乎地動山搖,兩隊相交,頓時刀光劍影,槍矛揮舞,鮮血四濺。

當我的思維清楚時,發現自己站在護堤頂上灰軍的殘留部隊中,就在高個子的亨利爵士後麵。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到了這裏,但是之後亨利爵士告訴我,我被第一次野牛軍團瘋狂的衝鋒激起了情緒,到了他這邊,然後又衝向左邊,把敵人一次次地擊退。之後,他衝出包圍圈,把我拖到了掩蔽處。

至於接下來的戰鬥,誰能描述呢?大群的敵人一次又一次地衝擊我們一時縮小的圈子,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們擊退。

就像有人進行的完美描述一樣:“堅強的長矛軍所向無敵,就像穿不透的黑木,他的戰友每前進一步,敵人就會紛紛倒下。”

能看到那些勇敢的軍隊前仆後繼一次又一次地衝殺,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有時他們用屍體擋住我們長矛的衝刺,結果他們也倒在了不斷升高的屍體上。因法杜斯這個老勇士好像遊行時一樣酷,大聲發出命令、不斷地嘲笑敵人,甚至開玩笑來給士兵鼓勁,以激勵剩餘士兵的鬥誌。每一次他都衝向戰鬥最激烈的地方,不斷對敵人進行沉重的反擊。這真是雄偉壯麗的情景啊!然而更英勇的應該是亨利爵士,他的鴕鳥羽毛已經被長矛刺折斷,長長的黃頭發在微風中飄**。他站在那裏,這個偉大丹麥人,手中、斧頭上、盔甲上全是鮮血,與他對打,沒有人能夠活下來。衝鋒時,他像自己的祖先一樣喊著“嗬!嗬”,然後矛盾撞擊,矛頭穿過飾巾、頭發和頭骨,沒有一個人能夠靠近這位偉大的白人男巫。

就在這裏,突然傳來一陣喊叫“特瓦拉,特瓦拉”,隻見巨人似的獨眼國王本人身穿護胸甲,拿著戰斧和盾牌衝了上來。

“你在哪裏,因楚布?殺了我兒子斯克拉卡的白人,看看你能不能殺了我!”他邊喊邊直接向亨利爵士擲出一把飛刀。幸運的是,亨利爵士眼疾手快,及時用盾牌擋住,飛刀紮入盾牌,外麵隻留下了刀柄。

特瓦拉大喊一聲,直接撲向他,用戰斧拚命地向盾牌砍,這一斧力量非同小可,連亨利爵士這麽強壯的人都沒有招架住,兩腳一軟,癱倒在地。

不過,他們的激戰並沒有繼續下去,因為這時從圍攻我們的敵人中傳出一片驚叫聲,我抬頭一看,馬上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平原的左右兩側到處都飄著衝鋒戰士的羽飾,我們在兩翼的軍隊前來支援了。果然不出伊格諾希所料,特瓦拉集中兵力跟灰軍和野牛軍團的剩餘部隊進行血戰,做夢也沒有想到兩翼的兵力。現在,還沒等他們整好防禦隊形,我們的側翼軍已經像灰狗一樣跳到了他們的側翼。

五分鍾以後,戰局已定。特瓦拉的軍隊受到兩麵夾擊,加上灰軍和野牛軍團的可怕廝殺,他們來不及組織防禦,驚惶失措地開始潰退,很快在我們和魯歐之間的整個平原上,都散布著潰敗撤退的逃兵。而圍在我們和野牛軍團附近的士兵好像變魔術般突然消失了,不久隻有我們站在原處,就像從海水退潮後露出的岩石一樣。可這個情景真是慘不忍睹啊!我們周圍的地上屍體和快死的人堆積成山,勇敢的灰軍現在也隻剩下了95人,2900多人都倒下去了,其中大部分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戰士們,”因法杜斯平靜地說,此時,他一邊包紮著胳膊上的傷口,一邊注視著軍團剩下的人,“你們保住了軍團的威名,今天的戰鬥將在你們的子孫後代中代代相傳。”接著,他轉過身來,握住亨利爵士的手說:“因楚布,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簡單地說,“我在軍隊中待了這麽長時間,也見過很多英勇堅強的人,但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勇猛無比的人。”

這時,野牛軍團列隊向魯歐出發,經過我們的陣地時,他們帶來了伊格諾希給我們的信兒,伊格諾希要求因法杜斯、亨利爵士和我加入到他們隊伍中。於是,因法杜斯命令剩餘的95個士兵繼續搜尋傷員,我們則加入到伊格諾希前往魯歐的隊伍中。伊格諾希告訴我們他正向魯歐進發,如果可能的話中,會活抓特瓦拉,爭取戰爭的全麵勝利。我們還沒有走多遠,突然發現了古德的身影,他正坐在離我們大約有100碼遠的蟻山上,他的旁邊緊靠著一個庫庫安納人的屍體。

“他一定受傷了。”亨利爵士焦急地說。他剛說完,一件麻煩事兒發生了。那個庫庫安納人的屍體,確切地說看上去是屍體的人,突然一躍而起,將古德從蟻丘頂上打了下來,並用長矛刺他。我們驚恐地衝上去,看到這個強壯的士兵正一下一下地刺著倒在地上的古德。每紮一下,古德的四肢就猛抽一下。看到我們來了,那個庫庫安納士兵最後給了古德狠命一擊,並大喊道“去死吧,巫師”,說完,飛快地逃走了。古德一動不動,我們以為他死了,悲痛地走到他跟前,驚奇地發現他盡管臉色蒼白虛弱,但卻掛著平靜的微笑,他的眼鏡仍然牢牢地戴在眼上。

“這個護胸甲真是好東西呀,”當我們彎腰看他時,他咕噥道,“這個該死的家夥肯定失望極了。”然後他就昏了過去。經過檢查,我們發現他的腿在追擊時被飛刀擊中,受了重傷,但他的護胸甲擋住了最後攻擊者的長矛,他逃過了一劫,真是死裏逃生呀。當時我們也不能為他做什麽,隻能把他放在傷員用柳條做的擔架上,抬著他一起走。

快走到魯歐最近的大門時,我們發現一支遵照伊格諾希命令負責警戒的軍隊,還有軍隊也在其他通往城鎮的出口進行警戒。軍隊的指揮官走到麵前,向國王伊格諾希敬了一個禮,報告說特瓦拉的軍隊已經躲到鎮裏,他本人也逃到了那裏,但他認為他們大勢已去,願意投降。於是,和我們商量後,伊格諾希派使者到城鎮各個入口,命令守門人打開大門。他向每個士兵承諾,所有放下武器的人都會免於一死。如果在黃昏前不放下武器,他將燒掉鎮子和所有的大門。這個消息產生了很大影響,半小時後,在野牛軍團的歡呼聲和叫喊聲中,通向護城河的吊橋被放了下來,那邊的大門也紛紛打開。

為防止叛亂,我們采取了一些必需的警戒措施,之後,我們開始向城鎮推進。路旁站著成千上萬的垂頭喪氣的士兵,耷拉著腦袋,盾牌和長矛放在腳下。當伊格諾希經過時,軍官們和士兵們紛紛向他行國王之禮。我們繼續前進,直奔特瓦拉王宮。當我們到達這個一兩天前檢閱部隊和巫師搜捕的巨大空地時,發現這裏空無一人。不,不是完全沒有人,在遠處那邊,特瓦拉坐在小屋前,他的周圍隻有一個人——卡古爾跟隨著他。

這是一個傷感的場麵:他坐在那裏,戰斧和盾牌就放在身邊,下巴垂到護胸甲上,隻有一個幹癟的老太婆跟著他。盡管他惡貫滿盈,但看到特瓦拉“一落千丈”的可憐樣時,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現在成了孤家寡人,沒有一個士兵跟隨著他,曾經在他身邊阿諛奉承的幾百個朝臣也沒有一個人跟隨他,甚至沒有一個妻子留下來與他共患難、分擔失敗的痛苦。可憐的野蠻人!他正在吸取命運教會我們大多數人的教訓:人類的眼睛總是對敗落的人視而不見,無助和敗落的人沒有朋友,也得到不憐憫。不,實際上,他應該得到這樣的報應。

穿過場院大門,走過開闊地,我們直接朝前任國王走去。離他不到50碼時,軍隊停了下來,在一小隊警衛的陪同下,我們大步流星走向前去。此時,卡古爾在那裏破口大罵,特瓦拉第一次抬起了戴著羽冠的頭,一隻眼睛閃著壓抑的怒火,像他前額束的巨大寶石一樣發亮,他透著凶殘的眼神注視著獲勝的對手——伊格諾希。

“歡迎啊,尊敬的國王!”他痛苦地嘲笑道,“你曾吃過我的麵包,現在又在白人的魔法幫助下拐騙走我的軍團,打敗了我的軍隊。好啊!你現在想怎麽來處置我,尊敬的國王?”

“你怎麽對待我的父親,我就怎麽對待你,你在他的王位上已經坐了這麽多年了!”他堅定地回答道。

“很好。我會讓你看著我如何死去,你要記住你自己也會有這一天。看,太陽沉在了血中,”他用戰斧指向落下的火紅太陽說,“很好,現在我的太陽也要落下,現在,尊敬的國王!我早已做好了死的準備,但我懇求按照庫庫安納王室的習慣去戰死,你不能拒絕,否則連今天那些逃跑的懦夫也會為你感到羞恥。”

“好吧,你選吧,你要和誰交戰?我本人不能跟你決鬥,因為國王隻能在戰爭中打仗。”

特瓦拉陰沉的獨眼在我們這邊兒上下打量著,一會兒,我感覺目光好像落在了我的身上,這讓我感到十分恐懼,渾身禁不住一陣顫抖。如果他選擇從我開始決戰,怎麽辦?麵對這個身高6.5英尺、肩寬腰圓的亡命徒,我有多少勝算?我還不如馬上自殺呢。立即我主意已定,我決定即使被趕出庫庫安納王國,也要拒絕這場決鬥。我想,被轟走總比被戰斧劈得四分五裂好。

不久,特瓦拉說話了:

“因楚布,你想說點什麽,今天我們一決雌雄如何,或者我叫你膽小鬼,白人?”

“不,”伊格諾希馬上說話了,“你不能與因楚布決鬥。”

“要是他害怕,可以不打。”特瓦拉說。

不幸的是,亨利爵士聽懂了這句話,熱血馬上湧上了他的兩頰。

“我接受挑戰,我和他打,”他說,“我要讓他明白,我是不是害怕他。”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我懇求道,“不要拿你的生命和這個亡命徒冒險,這不值得。所有今天看到你在戰鬥中表現的人都知道你是一個勇敢無畏的人。”

“我要和他打,”他慍怒地回答,“沒有人可以叫我懦夫,我現在準備好了!”他向前走了幾步,舉起了戰斧。

我為他的這個衝動而荒唐行為感到擔憂,雙手絞在一起,惴惴不安。但他既然決定要這樣做,我也不能非得攔著他,關鍵是攔也攔不住。

“不要打了,我的白人兄弟,”伊格諾希深情地握住亨利爵士的胳膊,“你今天已經在戰場上打了那麽多仗,立下了汗馬功勞,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的心會碎的。”

“伊格諾希,我一定要和他決鬥,不用擔心。”亨利爵士回答道。

“好吧,因楚布,你真是一個勇士。這一戰肯定非常漂亮,瞧,特瓦拉,大象準備和你交戰。”

前任國王狂笑起來,走上前去,麵對著柯蒂斯。他們這樣站了一會兒,夕陽照在他們堅定的身軀上,將它們籠罩在一團火中。他們真是旗鼓相當的一對。

然後兩人互相盯著對方,開始繞圈子,然後舉起了戰斧。

突然亨利爵士衝上前去,用力向特瓦拉砍去,特瓦拉閃到了一邊,沒有砍中。亨利爵士因為用力過猛,失去重心,身體搖擺了一下,他的對手馬上將巨斧掄到頭頂,用力朝亨利爵士的頭上砸了下去。我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我想事情已經結束了。但沒有,亨利爵士左胳膊迅速向上舉起盾牌,擋住了特瓦拉的巨斧,結果盾牌的外沿被劈掉,斧子滑到了他的左肩上,不過還好傷得不重。緊接著亨利爵士又揮出一斧,特瓦拉用盾牌擋住。

隨後你來我往,一舉斧、一提盾。打得難解難分。群情振奮,觀戰的軍隊忘記了紀律,不斷地靠近,每一回合都跟著大喊大叫。就在這時,躺在我身邊的古德也醒了過來,坐起來,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他馬上站了起來,抓住我的手臂,單腳跳來跳去,拖著我往前走,為亨利爵士呐喊助威。

“老夥計,打啊!”他喊道,“打得好!朝他中間劈。”

不久,亨利爵士又竭盡全力朝特瓦拉的盾牌砍去,這一擊劈開了特瓦拉的盾牌,而且劈穿了盾牌後麵的牢固的護身甲,深深地砍在了他的肩膀上。特瓦拉疼得怒吼一聲,回手一擊,力大無窮,直接砍斷了對手戰斧堅固的犀牛角柄上,劃傷了亨利•柯蒂斯的臉。

當我們的英雄的寬刀刃斧頭跌到地上時,野牛軍團中發出一陣欷歔聲。特瓦拉又舉起了武器,吼叫著飛快撲向他。我閉上了眼睛。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亨利爵士的盾牌掉在地上,他攔腰抱住了特瓦拉,兩人像發怒的熊一樣緊緊地抱在一起,不停地拚命廝打。特瓦拉一用力,亨利爵士翻倒在地,隨後兩人倒下來,在石灰地上滾來滾去。特瓦拉用戰斧去擊亨利爵士的腦袋,亨利爵士則拔出腰間的飛刀試圖去刺特瓦拉的護胸甲。

真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呀。

“奪下他的斧頭!”古德喊道,我們的鬥士可能也聽到了他的話,此時,特瓦拉的斧頭被野牛皮帶緊緊地綁在手腕上。

不管怎麽說,亨利爵士扔下飛刀,抓住了特瓦拉的斧頭,兩個人還是在地上滾來滾去,拚命廝打著,像野貓一樣喘著粗氣。突然皮帶繃斷了,亨利爵士一用力掙脫出來,獲得了自由,他手中仍然拿著特瓦拉的斧頭。接著,他站了起來,鮮血從臉上的傷口上汩汩流了下來,特瓦拉也是血流滿麵,看到武器落入敵手,他又從腰中拿出沉重的飛刀,搖搖晃晃地徑直朝柯蒂斯撲去,刺向他的前胸。這一擊又準又猛,還好護胸甲關鍵時候又發揮了作用,它抵擋住了飛刀的攻擊。特瓦拉再次狂叫著擊出一刀,沉重的飛刀被彈了回來,亨利爵士搖晃著後退了幾步。特瓦拉再次衝上來,而我們偉大的英國人打起精神,雙手掄起戰斧,用盡全力砍了下去。

成千人發出興奮的尖叫聲,看哪!特瓦拉的頭似乎是從肩膀上跳了起來,然後又落到了地上,向伊格諾希滾去,正好停在了他的腳下。鮮血從劈開的動脈中噴湧而出,屍體站立了一會兒,然後轟然倒地,脖子上的金項圈也掉到地上,滾了半天才停下。這時,精疲力竭的亨利爵士因失血過多也重重地跌倒在地。

他立即被抬了起來,人們手忙腳亂地往他臉上倒水,又過了一會兒,那雙灰色的眼睛睜開了。

他沒有死。

這時,太陽正在落下,我走到掉在塵土中的特瓦拉的頭顱前,解下額頭上的鑽石,遞給了伊格諾希。

“戴上吧,”我說,“庫庫安納合法的國王。”

伊格諾希把鑽石束在額頭上,然後走上前,踩著敵人無頭屍體的寬大胸脯上,放聲高歌,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首凱旋之歌,是那樣美,那樣粗獷。我曾經聽一個學者用優美的嗓音朗誦過希臘詩人霍默的詩,我記得那委婉的聲音讓我的血液都凝固了。伊格諾希的聖歌和老希臘詩人的聲音一樣優美、一樣震憾,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盡管勞累疲憊,但聽到這歌時,我依然思緒萬千,感慨萬分。

“現在,”他開始說,“我們的叛亂大獲全勝,力量證明我們的惡行是正當的。

“早上壓迫者組織戰鬥,擴軍備戰,套上馬具,準備戰鬥。

“他們站了起來,擲出長矛。戰士對軍官說:‘來,領導我們吧。’——軍官對國王喊:‘指揮戰鬥吧。’

“他們驕傲地笑著,兩萬人。

“他們的羽毛覆蓋山穀,就像鳥的羽毛覆蓋巢穴一樣;他們舉著盾牌,在陽光下叫喊著;他們渴望戰鬥,願意投身到戰鬥了。

“他們來反對我,強壯的人來殺我;他們喊道:‘哈!哈!他已經死了。’

“然後我繼續呼吸,我的氣息像風的氣息。

“閃電穿透他們,我用長矛的閃電吞噬了他們的力量;我用我雷鳴般的喊叫將他們掀翻在地。

“他們被打垮——他們四處逃散——他們像清晨的薄霧一樣消失。

“他們是風箏和狐狸的食物,戰場上到處都是他們的鮮血。

“今天早上站起來的偉大人物在哪裏?

“擲出長矛頭並喊著‘他已經死了’的狂妄自大的人在哪裏?

“他們低下了頭,但不是睡覺;他們四肢伸展,但不是睡覺。

“他們被忘記了;他們走進了黑暗;他們居住在熄滅的月亮中;是的,他們將離開自己的妻子,他們的孩子將不再記住他們。

“我——國王——像鷹一樣已經找到了我的巢穴。

“看,在黑暗中我飛了很遠,黎明時,我回到了我的年輕時代。

“在我的羽翼庇護下生活吧,我的子民,我會讓你生活得舒適安逸,不再驚慌沮喪。

“現在是時候了,是摧毀暴虐的時候了。

“暴風雨的冬天已經過去,繁花錦簇的春天即將到來。

“現在邪惡已經掩上麵孔,仁慈和快樂將降臨在這片土地上。

“慶祝吧!歡樂吧!我的子民!

“讓所有的星星為暴政的覆滅而歡呼吧,讓所有的星星為慶祝我是國王而歡呼吧!”

伊格諾希停了下來,從越來越深的暮色中傳來了深沉地回答:“你就是國王!”

就這樣,我對那個使者的預言應驗了:不到48個小時,特瓦拉的無頭屍體就在大門口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