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從北市到西市坐高鐵隻要兩個小時的路程,夏梔靠在車窗上,手裏還捧著給孟季的禮物。望著窗外匆匆而過,來不及停留的雪景,她的內心也跟著這一片白而放空。

夏梔漸漸困乏,倚在座位上想要眯一會兒,然而閉上眼睛時,腦海裏竟然浮現出沈歐那張英俊的麵容,如同一張放大的大頭貼,向她的臉上緩緩貼近。

夏梔一下子就驚醒了。

已經決定將那天的事情忘記,卻偏偏總在某個時刻,將記憶中的畫麵清晰拚湊。

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糾結於此,也許是對沈歐不夠徹底的解釋,存有疑惑。

她究竟主動做了什麽?

這個疑問仿佛生長旺盛的藤蔓,不可抗拒地纏繞住她的心髒。

遠行的列車終於到達目的地。

昨夜孟季來短信,說他要備考,聖誕節不能陪她了,夏梔想告訴他,自己去找他,不過在對話框裏寫好的話,又被她刪除了。

夏梔走出火車站,她沒有告訴孟季她會來,想給他一個驚喜。

夏梔坐上公交車,在孟季所讀的大學下了車,她知道孟季的住處,徑直而去,沒想到在樓下看見了他的身影。

孟季穿一身淺灰色棉服,藍色的牛仔褲,非常休閑。

夏梔露出與和煦日光相媲美的笑容,溫暖、甜美,一步步靠近孟季,想要喊他的名字。

就在這一刻,兩個人之間畫出一道深深的分割線,緣分牽扯的那根紅繩突然扯斷了。

夏梔看見孟季的身邊,是一個穿著粉色羽絨服的甜美女孩,孟季微微笑著,笑容燦爛,伸手撫摩女孩的頭發時,緩慢的節奏裏帶著一種寵愛的味道,女孩攬過他,撒嬌的模樣分外刺眼。

也許是察覺到被某種特殊的目光注視,孟季轉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了抱著禮物、靜靜地望著他的夏梔。

孟季的眼裏滿是驚訝,但是在夏梔看來是那麽可笑滑稽。

她移開視線,隻想給他一個決然的背影。在她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孟季追了過來。

“夏梔,你聽我解釋。”

好像所有電視劇裏女主角與男主角發生誤會之後的開場白,夏梔心裏的某個角落似乎正在往下墜落,已經不是孟季的一言一語,可以拉回的。

“夏梔。”孟季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夏梔,良久的沉默之後,他再次喚她。

夏梔白淨的臉上沒有多餘的難過,她隻是異常平淡地轉過身,將禮物放在孟季的手上,聲音平淡:“聖誕禮物,也是分手禮物。”

“我和她隻是……”

“不需要解釋了,你和她怎樣,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夏梔冷靜地說,沒有一滴眼淚,連眼圈都沒有變紅,那種冷靜,讓孟季看見他們之間隔著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孟季的手裏還拿著夏梔的禮物,他慌忙拆開,看到一串粉底藍花的風鈴,記得高中畢業的暑假,他聽她說風鈴清脆的聲音,可以帶來幸運。

時隔兩年,這句話卻仿佛久遠到一個世紀。她親手將曾經的幸運給他,他卻親手將某些看不見的希冀扯斷。

“你愛過我嗎?夏梔。”孟季在夏梔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做出最後的掙紮。

夏梔停在那裏,不斷墜落的內心,像被一根線牽扯,懸停在山穀深處。

孟季靠近她的背影,聲音從頭頂傳來:“從我們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覺得,這場戀情,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所以這就是你開始新戀情的理由嗎?”夏梔的心中,似乎要被難以抑製的潮水淹沒。

“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

“不,也許你說得對。”夏梔深吸一口氣,“以後就做陌生人吧。”

麵對不值得的人和事,天秤座的夏梔會迅速冷漠和無情,覺得多停留一分鍾都是在浪費。不吵不鬧,更不會在人前流淚,優雅離去,向來是她最絕情的態度。

便捷的KFC永遠不缺客流量,夏梔坐在角落裏,桌上擺著豪華優惠午餐。

沒有預想的痛哭流涕,沒有渲染的悲痛欲絕。

夏梔唯一清晰的感覺就是,她餓了。

在食物塞滿她空虛的胃之後,她停滯的大腦似乎才重新運轉,回憶剛才發生的事情,好像舊電影裏殘留的不清晰的片段,明明距離不到一個小時的光景,卻給夏梔留下一種銀河係般遙遠的錯覺。

夏梔對於這樣的結局,其實並不意外,或者說在她身體的某個深處,似乎早就預想到這場別離的發生。

她曾經也許喜歡過孟季,但那種喜歡隻是如同散發淡淡花香般的清淺,風吹過就散了,不足以成為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也正因為如此,她對孟季回應的方式是相敬如賓,兩個人甚至到擁抱便戛然而止,更近一步的關係,總是被夏梔身上無形的氣場阻擋。

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屏幕亮了起來,夏梔打開微信,是孟季發來的。

“你永遠沒有像我喜歡你那樣喜歡過我。夏梔,願你一切都好。”

夏梔將手機放回口袋,將目光停駐在街景,屏蔽身邊顧客的喧鬧,將自己放在一個小小空間內。

內心似乎已經適應了低穀懸浮的沉悶,這種沉悶又不足以促進悲傷的形成,但每一寸呼吸之中,仿佛有什麽漸漸消失了。

是心頭上的悵然若失,帶著某種頹敗與失落感,竟然也熏陶出感傷的酸澀眼淚來,在眼眶裏打轉,遲遲不肯落下。

西市的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在印證著夏梔此時此刻的心情,空中漸漸從零星小雪轉到鵝毛大雪的場景也點綴了這場分手戲碼的意境。

夏梔起身離開KFC,在街上仰望著天空落下的雪花,有一片飄落在手心裏,冰涼涼的觸感瞬間融化。

她想,該回去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滿懷期待地奔赴前來,隻為造就一場後會無期的告別儀式。

天色越來越陰沉,她緊了緊深褐色的呢絨大衣,迎著不期而至的大雪,朝著公交車站走去。

暴雪隨著狂風肆意飛舞。夏梔不得不低頭前行,公交車站離她並不遠,可寸步難行的她仿佛被甩在了千裏之外。

眼前白晃晃的雪地上出現一雙黑色皮鞋,使她停下腳步,抬頭看見一柄深藍色的大傘下,是一張英俊如冰的麵龐。

“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夏梔覺得一定是幻聽,在沈歐口吻中,竟然聽到了一種關心。

“你怎麽會在這裏?”

“來西市辦些事情。”他經過這條街,不知為何,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認出了夏梔。眼下見到她凍紅的鼻子,眼眶像是哭過微紅一圈,像個無家可歸的貓咪,沈歐心間的某一處突然柔軟了下來。

他握住她的胳膊,沉聲道:“我送你回去,不要拒絕我的好意。”

沈歐的語氣裏帶著一種不容回絕的篤定,夏梔的內心還在掙紮,卻已被他帶上了黑色賓利,車裏的暖風緩解她身體的冰涼,沈歐將車上的抽紙巾遞給她說:“擦擦頭發吧。”

夏梔接過紙巾,道了一聲謝,擦去劉海上的雪水,就聽見沈歐吩咐他的司機回北市。

一路上車內氣氛寂靜,這種寂靜能將尷尬凝成一種透明的麵膜,輕輕敷在夏梔的臉上。

她在心裏搜尋可以匯成言語的話題,餘光看見坐在身邊的沈歐,望著車窗外的風景,隻留給她一個俊美的側臉。

她見他鎮定自若,她的內心忽然安定下來了,轉頭去看著西市最繁華地段的街景,不再嚐試找話題。

“少爺,眼下雪越下越大,隻怕高速公路已經封了。”司機說話慢條斯理。

“那就去郊外的別墅旅館暫住一天。”沈歐轉頭看向夏梔,目光溫和,“今天暴雪,高鐵也延期了,不如將就一晚,怎樣?”

“我可以自己去找家連鎖旅館。”夏梔回想起在沈歐公寓的情景,試圖剪斷任何靠近他的牽連。

“小旅館不安全。”

“和你在一起很安全?”

沈歐緩緩靠近她,身上散發著古龍香水與男性溫熱的氣息,撲進夏梔的鼻尖。

“當然,既然遇見了……”曖昧在話語中流動,隨後沈歐沉肅了神情,“我找你有事談。”

夏梔並不會被這樣的氣氛擾亂心神,她的理智燈再次亮起。她知道他所說的一切,都與曖昧所延續的遐想無關。

在郊外的別墅旅館裏。

夏梔看著精致的裝修與一塵不染的環境,如果不說這是旅館,她都以為是沈歐的私有豪宅。

落地窗的外麵依舊是紛飛的風雪,似乎想把這座城市淹沒。

客廳內燈火明亮,夏梔通過玻璃窗看見沈歐的倒影,他正在認真地煮著咖啡,動作嫻熟流暢,似乎這是他經常且喜歡做的一件事情。

而他的專屬司機在停好車後去了隔壁房間,眼下客廳裏,隻有夏梔與他兩個人。

“過來喝杯咖啡,暖暖身子。”沈歐喊她,夏梔轉過身坐在象牙白的長桌前,端起白色骨瓷咖啡杯,緩緩喝下。

咖啡的味道香而醇厚,一絲絲奶香滑入喉嚨,味苦回甘的滋味久久停留在口中,夏梔沒想到沈歐煮咖啡的技術這般好,超過了很多知名的咖啡店。

好吧,其實她對咖啡並不是很了解。

也許因為咖啡的香氣在客廳中孕育出令人安定的氣氛,沈歐神情閑淡,坐在夏梔的對麵,聲音低沉如音樂家手中的大提琴,彈奏出定人心神的優美低音。

“咖啡可還喜歡。”

“很好。”

“是來見男友?”

夏梔抬起頭,清亮的目光對視沈歐深不見底的黑瞳,她說:“你調查我?”

沈歐輕輕地笑,笑容融進咖啡氤氳的熱氣裏,他坦然地回答:“沒有,無意間聽說你男朋友在西市。”

“分手了,就在剛剛。”

也許因為氣氛過於恬靜,使這個寒冷的午後變得寧和,夏梔簡單地將自己的心事吐露出來,她以為可以輕描淡寫,卻發現微微酸澀莫名浮起,眼眶泛紅。

沈歐端過咖啡細細品嚐,他凝視著夏梔,想找到她情緒裏的黯淡,柔和地問:“需要肩膀嗎?”

夏梔輕盈地躲過話題:“你找我來做什麽?”

“我很欣賞你的才華。”沈歐聲音沉穩,將咖啡杯放在桌子上,“你有沒有考慮加入天星旗下的芙蕾珠寶公司?”

一簇簇小煙花,在夏梔猝不及防的內心突然綻放,讓她出現短暫幻聽的錯覺,她似乎想再確認一遍,問道:“你說什麽?”

夢想是什麽?是虛無縹緲的幻境,是望塵莫及的明月,因為它遙遠,因為它難以實現,大多數人都選擇向現實低頭,妥協與接受。在日積月累的生活下,最初的夢想,像是風沙中被磨平的裸岩,早已經失去往日張狂的姿態。

還有誰願意提起夢想?它已經是棵枯死的老樹,已經無法在死寂的內心中滋養出新嫩的綠芽。明明知道夢想的路途充滿荊棘,明明知道最後可能換來遍體鱗傷,可即便是這樣,有些人也不願意放棄,比如夏梔。

國際著名珠寶設計師,是夏梔一直追尋的位置,所以無論如何辛苦,她都不曾放棄努力,考進著名的S大,成為學霸,用優異的成績供養自己的學費,隻為有一天,她可以站在那裏,站在那個璀璨奪目如鑽石的位置。

而此時,沈歐遞給她的實習合同,無疑是在夏梔追夢路上拋來橄欖枝。

夜晚暴雪終於停了下來,零零星星的雪花飛舞在暗黃的路燈下,夏梔在自己房間的浴室裏沐浴,浴缸裏氤氳的熱氣讓她放鬆下來。

離開浴室的夏梔,周身輕繞著沐浴露的香氣,她抱著衣服下樓去洗衣房時,並未發現掉落了一件,恰巧被下樓喝水的沈歐踩到。

他並未在意地撿起來,隻瞥一眼,在認出這件衣服時,沈歐的身體微微一僵。

夏梔發現時沿路返回尋找,看見沈歐站在樓梯口,細細地端詳著他手裏的粉色桃心**。

氣氛一下子升騰起來,沈歐倍感為難,麵對手裏的物件仿佛燙手山芋,又不知該怎樣開口。

尷尬在空氣中不斷跳躍,冒著呼呼的熱氣燒得夏梔臉頰通紅,像是煮到發脹的紅棗,在滾水裏沸騰著。

那條在沈歐手中的粉色**,越發顯得粉嫩,鮮豔無比,並且理所當然又歡呼雀躍地成為夏梔和沈歐兩個人曖昧的關鍵點。

“把你的眼睛閉上。”夏梔終於站不住了,沈歐聽從了她的話,輕輕將眼睛閉上。

夏梔趁機幾步上前,將自己的**從沈歐的手裏奪走,並迅速逃離現場,衝進自己的房間,將房門關緊。

一切平靜下來,靜謐的房間讓夏梔的心緒穩定不少。她聽到自己宛如小鼓敲擊發出“砰砰”聲的心跳,想要盡快平息內心延伸的情緒。

她不想讓紊亂的情愫破壞自己理性的心,因她害怕自己會動情,一旦動情,理智將會瓦解,她很怕受傷,也不敢相信愛情。

也許她真的沒有愛過孟季,在她父母離異的時候,她已經把愛摒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