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地獄之門

那張留言紙依然釘在桑戴克辦公室的門上,我不由得一陣驚詫。那麽短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再次看到它竟恍如隔世。我拔去大頭釘,把它拿了下來,然後走進了辦公室,點燃了燈,開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很奇妙的一段經曆!由於桑戴克的啟發,整個世界開始徹底地改變了!我這位偉大恩師的推理邏輯實在太強了,他總會得到無比驚人的結論。要是以前,我的好奇心肯定會驅使我去探究它。隻是,眼下我的所有思緒都被幸福獨占了,露絲總是出現在我的腦海。此刻,我仿佛又看到她沉思的麵頰和低垂的眼簾,觸摸她柔嫩的臉頰,吻輕輕落下,這一切是多麽的迷人!

也許我在房間裏待了很長時間,當我的兩位朋友到達的時候,使勁地向我道歉。

“你肯定想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桑戴克說。

其實我早就想問他這個問題了。

“現在,去見見傑裏柯先生吧!”桑戴克補充,“這件事情背後一定另有隱情,除非弄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要不然這樁案子永遠都不算完。”

“明天去,可以嗎?”我說。

“可以,”桑戴克瞪大眼睛盯著看我,“但是要是等到明天估計就有些遲了。抓鼬要趁它睡著的時候,這樣才會手到擒來。傑裏柯先生是一個非常機警的人,我們應該把他介紹給柏傑督察認識認識。”

“鼬和獾要是遇到了一起,免不了要廝殺一場。”裏維斯聳了聳肩膀,“難道……傑裏柯會招供?”

“讓他招供很難,其實他也沒什麽可招供的。不過,我希望他能作一個聲明,你們等著吧,他會有很精彩的故事要說。”

“屍體在博物館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我問。

“在你知道之前的三四十秒鍾吧!”

“你的意思是……”我驚詫地大叫出來,“你看到了衝洗出來的照片才知道的?”

“老兄,”他拍拍我的肩膀,“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屍體的在哪兒,露絲就不用忍受那麽多折磨了。如果我有證據,那麽我就不會浪費時間搞那些煩瑣複雜的實驗了。”

“至於那些實驗嘛,即便沒有它,如果是你去說服諾巴瑞博士,他也一定會相信你的。”裏維斯說。

“他也許會相信,可是我指控他的一個非常熟悉、並且很有社會聲望理?雖然可疑的地方很多,但是缺少證據啊!”

就在這時,樓道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又是一串緊急的敲門聲。

裏維斯把門打開,柏傑督察一下子衝進了房間,很興奮的樣子。

“桑戴克博士,怎麽回事?”他氣喘籲籲地說,“我知道,你掌握了一些傑裏柯的犯罪線索,我已經做好逮捕他的準備了。我們手中已經有很充分的證據了。”

“傑裏柯?”桑戴克說,“可是我剛剛檢查了捐贈給大英博物館的那具木乃伊,而且這具木乃伊是由傑裏柯送去的。雖然貌似是他殺了約翰·伯林漢,但我也沒下這個結論啊!我隻是覺得他和這具被秘密放置在博物館的屍體有關。”

柏傑督察呆住了,而且有點惱火。傑裏柯的巧妙布局讓警方手足無措。

“混蛋!我們花了那麽多時間,浪費了那麽多精力去打撈那些人骨,到頭來卻白忙一場,原來這些都是陷阱!”柏傑督察兩手插在口袋裏,生氣地說。

“大家的辛苦沒有白費,你千萬不要小瞧那些骨頭,”桑戴克揚了揚眉毛,“它們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凶手一定會露出馬腳。好了,現在該是我們一展身手的時候了。”

“我們都去?”督察故意往我這邊看了一眼,好像在說我隻是個局外人。

“我們都跟著你去,至於怎麽抓捕他,就是你的事情了。”桑戴克笑笑說。

“那就按程序來吧!”督察嘴裏輕輕地嘟囔著。

於是,我們出發了。

從聖殿法學院到林肯法學院隻需要五分鍾,我們很快便來到了位於法學院錢斯裏巷的入口,之後便聚集在了新廣場那棟壯觀的律師大樓前。

“二樓的燈好像還亮著,你們最好暫時回避一下,我去按門鈴。”柏傑督察說。

正當他準備上前按門鈴的時候,對麵街道一扇敞開的窗口裏探出了一個頭。

“誰啊?”那人說。當時我就聽出來那是傑裏柯的聲音。

“我是柏傑督察,犯罪調查小組的。亞瑟·傑裏柯先生在嗎?”

“我就是。”

“我要逮捕你,這是拘票,傑裏柯先生。你被指控謀殺了約翰·伯林漢先生,他的屍體在大英博物館被發現了。”

“誰發現的?”

“桑戴克博士。”

“他也來了?”傑裏柯說。

“對。”

“哈哈,你真的要逮捕我?”

“我來這裏,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好,你可以抓我回去。不過,我有幾個條件。”

“現在你還跟我講條件?你已經沒有這個權利了,傑裏柯先生!”

“先讓我把話說完,我的條件,你非接受不可。否則你是抓不走我的。”

“你倒挺會討價還價啊!快把門打開,要不然我就破門而入了!我告訴你,”柏傑撒了個謊,“這房子已經被警方包圍得水泄不通了。”

“你要是不接受我的條件,即使拿著拘票也無法逮捕我。”傑裏柯很鎮定地說。

“那好,你說吧,什麽條件?”柏傑問。

“我想發表一份聲明。”傑裏柯說。

“沒有問題。不過我要提醒你一點,現在你所說的每句話都可能成為呈堂證供。”

“我明白。不過,我想當著桑戴克博士的麵發表這份聲明,並且我希望他也能寫一份聲明,解釋一下他是通過什麽樣的調查發現屍體的。”

“還是我們麵對麵說清楚吧!”桑戴克向前邁了一步說。

“好。我的條件你們也清楚了,就是桑戴克博士作出聲明,而我也要發表一份聲明。在此之前,我仍是自由之身,警方不得影響我的正常活動。上述的程序完成之後,你們可以逮捕我。”

“不行!”柏傑督察說。

“是嗎?”傑裏柯冷笑了一下,繼續說,“老兄,話別說得太絕對。”

柏傑督察煩透了傑裏柯那傲慢囂張的語調。他把頭轉向桑戴克,悄悄地說:

“他到底在搞什麽?他明知道自己無法脫身。”

“具體的情況還需要進一步了解。”桑戴克說。

“嗯,也對。”柏傑無奈地摸了摸下巴。

“就按照他的意思辦吧!也許他的聲明可以給我們減少很多麻煩。”

“怎麽樣?”傑裏柯扶著窗框說,“別浪費時間,到底同不同意?”

“那好吧,”柏傑陰沉著臉說,“我同意。”

傑裏柯把窗戶關上了。不一會兒,我們便聽到“嘩啦”的鑰匙聲,接著是門鎖被轉動的聲音,鐵製的大門拖著沉重的聲音被打開了。傑裏柯鎮定地站在那裏,手上拿著一個老式的燭台。

“這兩人是誰?”他銳利的目光透過眼鏡片,散發出一種冰冷肅殺的寒氣。

“他們不是我帶來的。”柏傑答道。

“這兩位是拜克裏醫生和裏維斯博士。”桑戴克補充道。

“是嗎?”傑裏柯輕蔑地說,“這麽多人來探望我,真是感激涕零啊!請進來吧,我想你們會對我們今晚的談話很感興趣的。”

他熱情地請我們進屋,一大幫人在柏傑督察的帶領下進入了房間。他輕輕關上了門,然後把我們帶到了辦公室。剛才,他就是從這間屋子的窗戶裏探出頭的。他辦公室裏的擺設很特別:精巧的舊式房間,寬敞而尊貴,幾件古麗典雅的家具,木紋牆板和浮雕壁爐架,爐架上方的家族盾徽上刻著“J.W.P”,日期是“1671”。房間的另一頭是一張很大的書桌,後麵放著一隻看上去非常沉重的鐵製保險箱,箱子上有一把密碼鎖。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拜訪我的。”傑裏柯指著書桌對麵擺得很整齊的四張椅子,陰沉著臉說。

“很早以前,是什麽時候?”桑戴克問他。

“上星期一,那天我看到你跟我的朋友拜克裏醫生在聖殿法學院門口談話,當時我就已經知道你要參與到這件案子中了。先生們,來杯雪利酒,怎麽樣?”

說著他便將酒和酒杯放到了桌子上,他想撬開酒瓶蓋,然後用征詢的目光看著我們。

“那就來點吧,傑裏柯先生。”柏傑督察輕鬆地說。

於是傑裏柯給柏傑督察倒滿了一杯酒,他抿著薄薄的嘴唇,僵硬地鞠了個躬。傑裏柯繼續往酒杯裏倒著酒,說:

“桑戴克博士,我給你也倒一杯吧?”

“謝謝,不必了。”桑戴克堅定地說。

督察感覺到他的語氣有些不對勁,迅速回頭看了他一眼,趕忙將快要送到嘴邊的酒停在空中,然後慢慢地放下,擱到了桌上。

“傑裏柯先生,時候不早了,你還是盡早發表你的聲明吧!”柏傑督察說。

“我會針對這件事情發生的經過作一個全麵係統的說明,但同時,我希望桑戴克博士可以詳細敘述一下他是怎樣研究出這個結論的。這件事情一完成,一切悉聽尊便。我想邀請桑戴克博士先為我們說明一下,或許這也是大家所期待的。”

“當然。”桑戴克鼓掌說道。

“那麽,就將你的調查經過向大家敘述一下吧!”傑裏柯說。

桑戴克點點頭表示同意。傑裏柯拉了一把扶手椅坐了下來,並為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點著了,悠閑自得地往椅背上一靠,準備聆聽。

“兩年前,我從報紙上看到了這樁案子。”桑戴克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了主題,“首先,我承認對它的興趣隻是鑒於職業需要——純粹的研究性質,但我對它還是很關注。報紙上的報道僅僅停留在對案件本身的敘述,但是對於幾個當事人之間的關係並沒有特別交代,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判斷他們的犯罪動機。其實,這也不是沒有好處,這樣一來我們就不需要考慮犯罪動機,可以直接進入案情,避免憑借貌似充分的理由而作出錯誤判斷。但是,今晚的實驗正是基於這些貌似充分的理由而展開的。所以,首先我得闡述一下我根據一開始的新聞報道所推出的各種結論。根據報紙的報道,這樁案件有四種可能:一、約翰·伯林漢還活著,並已經躲了起來。這個推論幾乎是不可能的,就像羅藍先生在法庭中所說的那樣,至於進一步的理由,我一會兒再補充;二、他死於意外或疾病,並且無法找到屍體。這點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在他身上有很多可供辨識身份的特征;三、他遭到搶劫,並被謀財害命。這個的可能性更小,理由是:他的屍體應該會被辨認出來。這三種可能的產生,都沒有牽連任何一個當事人,很明顯會被人們輕而易舉地推翻。而且有一個事實可以把這三種可能徹底地否定掉——在葛德菲爾·伯林漢院子裏發現的那枚聖甲蟲寶飾。因為這三種假設都不成立,所以我暫且將它們擱到一邊,現在我們來考慮一下第四種可能——失蹤的那人是被報道中所提到的幾位當事人中的一位所謀殺。由於報紙上曾提到的當事人有三位,所以根據這個,我作出了三種假設:一、約翰·伯林漢是被赫伯特謀害的;二、伯林漢父女聯手殺死他;三、凶手是傑裏柯。”

說到這裏,桑戴克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調查諸如此類案件時,我會提醒我的學生們,要注意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失蹤者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或者能夠確認他還活著的確切時間。讀了報道以後,我不停地問自己這個問題,最後的答案是:1902年10月14日,布倫斯拜瑞區皇後廣場141號大樓,有人看到他在這裏出現過。在這個時間和地點他依然活著,當時有兩個人看到了他,而且都是跟他很熟的人,其中一個就是諾巴瑞博士,所以時間、地點是確信無疑的。但是那天以後,再沒有一個人看到過他,更不知道他的生死。據稱,赫伯特的女仆曾在那年的11月23日看到了他,但是這個女仆和他一點都不熟,所以我們也無法確定她看到的那個人就是約翰·伯林漢。因此,約翰·伯林漢失蹤的日期不是11月23日,而是10月14日。所以案件的核心是,在皇後廣場他和朋友見完麵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而不是約翰·伯林漢去了赫伯特家之後發生了什麽。

“當我發現那次見麵,才應該是調查的真正起點後,意想不到的發現便一個接著一個來了。很明然,假如傑裏柯想殺害約翰·伯林漢先生,那麽這個時機可是千載難逢啊!大家可以思考一下當時的一些情況。約翰·伯林漢正準備一個人乘船出國旅行,去哪兒不清楚,出國的時間至少需要三周。這樣的話,他失蹤了幾周也不會引起警方注意,而在這段時間裏,凶手可以有很長的時間來處理屍體,掩蓋他的罪行。這些條件對於犯案者來說簡直太好不過了。

“還有一件事情很蹊蹺,在約翰·伯林漢消失的時間裏,傑裏柯正好有一項任務,就是將一具據稱是埃及木乃伊的古物移交給大英博物館,而這具屍體的外盒是密封的。這樣一想,把屍體放到那裏是最理想,也是最安全的選擇。但是有一點遲早會讓人懷疑:約翰·伯林漢失蹤之後,木乃伊才從皇後廣場被轉送出去。至於這一點,稍後我再作分析。

“現在,我們先來考慮另外一種可能:赫伯特殺害了約翰·伯林漢。曾經,有一個自稱是約翰·伯林漢的人拜訪過赫伯特,但是這個人最終是離開了那間房子,還是留在了那裏,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他離開了,那麽肯定是偷偷溜掉的;如果他留下來了,那麽也許是被殺害了,並且屍體被藏了起來。現在,就來分析一下這兩種可能。”桑戴克停了一下,看了看在座的人,發現大家都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多數人認為,來訪的客人就是約翰·伯林漢,那麽我們先從這個假設開始分析。一位中年男子到了別人的家裏,說要留下來等主人回來,之後卻又匆匆離去,這實在讓人費解。因為約翰·伯林漢的來訪目的很明確,所以他應該不會臨時改變主意離開赫伯特家。他應該是一回到英國就乘火車到了艾爾森,之後把行李寄存在了查令十字車站的寄物櫃裏。如果是赫伯特殺害了約翰·伯林漢,這個假設並不合理,而且也隻是推測而已。假如赫伯特回到家,看到伯林漢在自己的書房裏等候,那麽他很有可能會殺害約翰·伯林漢,之後把屍體暫時藏在衣櫃之類的比較寬敞的地方。但是,可能發生並不能說明實際上可行,赫伯特沒有充分的時間這樣做,風險太大了。而且也沒有一點確鑿的證據可以表明當時確實有謀殺案發生,赫伯特隨後便離開了,屋子裏隻留下了仆人,這也和屋裏藏屍體有點矛盾。所以,很難相信約翰·伯林漢會突然離開那間屋子,更難相信他會留在屋子裏。

“奇怪的是,很少人會提及到第三種可能。假如有人冒充約翰·伯林漢,那麽冒名者是一定會開溜的,要不然等赫伯特回家後他就慘了。假如真有人冒充約翰·伯林漢,那麽假冒者是誰?他冒名的目的又是什麽?

“首先,這個假冒者一定不是赫伯特,因為他的仆人一眼就可以認出他來。所以,這個假冒者可能是葛德菲爾·伯林漢、傑裏柯或者其他人。因為報道中沒有提到其他當事人,所以暫且假設這兩人中的一位是假冒者。

“假如葛德菲爾·伯林漢是假冒者,我們也不知道仆人認不認識他,那麽我們假設仆人不認識他,因此他有可能是那名假冒者。可是,我們要考慮一下他為什麽要扮成他哥哥,那時他並沒有時間作案。因為約翰·伯林漢離開查令十字車站的時候,他剛從伍德弗出發。假如他已經作案,他根本沒有必要引起這場糾紛,而且可以很低調、不動聲色地靜看事態的發展。所以各種跡象都表明,那個冒名者不是葛德菲爾·伯林漢。”

“那麽,是傑裏柯呢?”柏傑首先發問了。

“在回答你這個人問題之前,我先要回答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這個人冒名的目的是什麽?這個人以約翰·伯林漢的身份去了赫伯特家,之後又忽然消失的動機是什麽?最可能的動機隻有一個,那就是從確定約翰·伯林漢的失蹤時間開始,給大家炮製一個他最後出現的確切時間。”

“可是,到底誰有這樣的動機呢?”柏傑直了一下身子問道。

“剛才我已經說了,假如是傑裏柯殺害了約翰·伯林漢,他可以把屍體藏在了木乃伊盒子裏,至少在一段時間裏不會有人發現,他也會安然無事。可是,約翰·伯林漢失蹤了將近一個多月,警方肯定會開始注意,並調查出他離開皇後廣場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過他,而傑裏柯就是他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最終,警察會發現那具木乃伊被送到博物館的時間,和失蹤者最後一次出現的時間相隔很短,接著他們就會展開調查。可是,假如可以製造出約翰·伯林漢最後一次是出現在赫伯特家的話,那麽木乃伊被送到博物館的時間就不會被警察過多地關注和懷疑。這樣的話,傑裏柯就可以擺脫嫌疑了。

“所以,在我很仔細研究完這些報道後,我得出了結論:赫伯特家的神秘來客並不是約翰·伯林漢,而是傑裏柯先生假冒的。

“現在,就留下最後一個假設了,假如冒名者是伯林漢父女。”聽到這裏,柏傑督察苦笑了一下,桑戴克接著說,“我知道大家聽了這個肯定會笑,但是我們在他們院子裏找到了聖甲蟲寶飾,這讓他們跟這樁案件發生了點關聯。而且正常來說,他們的嫌疑很大。然而卻因為某個事實使它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那就是赫伯特在幾分鍾之前曾經從發現寶飾的地方經過。總之,這寶飾的發現有個很重要的意義。很可能約翰·伯林漢當時已經遇害了,在發現寶飾的時候,在場的四個人中,至少有一個人是知道伯林漢已死的事實的。到底是誰殺了他呢?當時的情況提供了一個線索:假如聖甲蟲寶飾是被故意放在那裏的,那麽最有機會發現它的人,也就是把它放在那裏的人,而當時發現它的人就是傑裏柯。

“循著這個線索,我們就可以知道,假如傑裏柯先生是凶手,那麽他為什麽要把寶飾放在那裏呢?其實這隻是他的一個小策略而已,不是將嫌疑固定在某一個人身上,而是製造出各種互相矛盾的、紛繁複雜的假象,讓警察糾纏在裏麵,而沒有時間去考慮他。”

“那赫伯特呢?”柏傑捋了捋八字胡,慢慢悠悠地問。

“赫伯特?假如凶手是他,他確實有充分動機把聖甲蟲寶飾放在那裏,這樣對傑裏柯的指控我們就要保留了。而且,根據當時報紙對案件背景的初步描述進行分析,我們可以得到以下幾個推論:一、失蹤者應該已經死亡——那隻聖甲蟲寶飾的發現可以證明這一點;二、失蹤者很可能是他被四人中的一人或者幾個人殺害了。因為發現聖甲蟲寶飾的地點是在其中的兩人家中,並且另外那兩個人也可以及時到達那裏;三、在四個人中,傑裏柯是案件發生的時候跟死者最沒有牽扯的,也是最有機會作案的一個,而且他很有可能將屍體轉交給了博物館;四、假設傑裏柯是凶手,那麽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如果是別人的話,那麽無法解釋的地方就更多了。

“根據報紙提供的這些線索,我們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結論——約翰·伯林漢是被傑裏柯殺害的,並且他把屍體藏在了木乃伊盒子裏。

“大家也許認為我一開始就確定傑裏柯是凶手。其實並不是你們想得那樣,報紙上的報道涵蓋了所有重要事實,我隻把它當做一種研究的素材進行研究推論。但是有一點我得承認,這個結論確實是我根據各種事證所得出的唯一合理的一個。

“已經兩年了,這樁案子沒有一點進展。前段時間,拜克裏醫生突然跟我提起了這個案子,並且很多新的證據也開始出現。接下來,我就按照這些簡訊的先後順序逐一加以說明。

“這樁案件的第一個新信息來自遺囑,一看到它的內容我就發現其中有很大的問題。立遺囑人很希望他的弟弟繼承他所有的財產,而遺囑的內容卻跟這一心願互相違背。遺產的移交受到葬禮條款的限製,可是葬禮事宜大多是由遺囑執行人來負責的,而遺囑執行人就是傑裏柯先生。就因為這項約束,所有的財產都有可能會屬於傑裏柯所有。

“這份遺囑雖然是約翰·伯林漢草擬的,但卻存放在傑裏柯的辦公室裏,而且是在兩名客戶作證之下簽署的。他是立遺囑人的律師,有責任保證遺囑內容的合理性,但是他並沒這樣做,這一點也很讓人懷疑;或者他跟赫伯特是不是有什麽勾結,因為赫伯特是遺囑不當執行下的受益者。這也正是遺囑的蹊蹺之處,傑裏柯是為遺囑內容負責的人,赫伯特卻是受益者。

“而且,這份遺囑有一點很特別,它跟案件的很多地方很吻合。尤其是第二項條款,簡直就是為整個事件量身定做的。不過,因為遺囑是在十年之前寫的,所以這一點說起來也有些牽強。那麽,假如沒有方法修改第二個條款來符合現實情況,那可以改變現實狀況來實現第二個條款嗎?是的,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按當時的情況來看。假如這是一個計謀,那麽誰是這個計謀的策劃者呢?赫伯特是受益者,可是沒證據顯示他知曉遺囑裏麵的內容,那麽隻剩下傑裏柯了。並且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為了一些個人利益,幹預了這份遺囑的製訂。所以,這份遺囑證明傑裏柯和這個案件有直接的關係。

“但是,懷疑歸懷疑,總得拿出證據才行。沒有足夠的證據,誰也不可能在提出正式指控前妄下斷論。這起案件的最大困難是我找不到一點犯案的動機,我不知道傑裏柯為什麽能憑借這個獲得好處。他的繼承權很牢固,不管立遺囑人什麽時候或者以何種形式死亡都不會影響他,可是會因立遺囑人被謀殺而受益的顯然隻有赫伯特一個人。因為缺少讓人信服的動機,所以很多事證必須謹慎地看待。”

“關於動機,沒有查出來?”傑裏柯質疑道。他的語氣很平靜,好像隻是在參與某個與他沒有關係的討論一樣。他聽桑戴克分析的時候,顯得很鎮靜、嚴厲而不帶任何感情,當他聽到桑戴克敘述得很正確的時候,就會點頭表示讚同。

“我有一個想法,”桑戴克微笑著,“但還在猜測中,一直沒有證據來證明。大約十年前,我發現赫伯特曾一度陷入財務困境,後來突然不知道從哪兒籌到了很多錢。我查過,沒有人知道錢是怎麽來的,或者用什麽來擔保的。後來,我發現這件事情發生的時間和遺囑簽署的時間剛好吻合,所以據我推測,它們兩者之間也許有一定的聯係。但這隻是我的推測,口說無憑,眼見為實。我怎麽都找不到傑裏柯的犯案動機,到現在也沒有。”

“真沒有找到?”傑裏柯好像根本不相信桑戴克的話,當他把煙放下時,我看到他的手指在煙蒂上留下了潮濕的印記,“我想,這是你的精彩分析中最耐人尋味的一部分,這要是傳出去會有損你的英名。一般來說,缺乏犯罪動機是不會被起訴的,但是我仍然很佩服你追求真相的耐力和執著。”

傑裏柯朝桑戴克鞠躬致意,桑戴克也同樣的彎身還禮。傑裏柯點了煙,往椅子後麵坐了坐,就像聆聽音樂會一樣的聚精會神。桑戴克繼續說:

“因為證據不充足,所以根本沒有辦法采取下一步的行動,隻能靜觀其變,等待案情的新發展。以前,我研究過很多精心策劃的謀殺案件,發現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論凶手多麽謹慎與狡猾,一旦為了趁早脫身,往往會操之過急,而這恰恰會成為破案的契機。這種情況相當常見,尤其是那些正在偵破中的案件,看似錯綜複雜的案件,最後毫無例外的被調查得一清二楚。我有預感,這樁案件也會出現同樣的狀況。”桑戴克看了看在座的人,接著說,“正當我的委托人開始絕望時,警方無意中在悉德卡鎮發現了一些人骨。當天晚上的報紙就對這個事件做了深入地報道。雖然報道有些脫離實際,但是我已經嗅到裏麵的一些訊息,我堅信凶手已經為我們留下了證據。”

“是嗎?”傑裏柯向空中吐了一口煙,“那僅僅是些貧乏、無聊、拙劣的東西!根本沒有一點可供參考的價值!”

“你說得很對,”桑戴克很平淡地說,“但是,大家不要忘記報紙裏有發現人骨的時間和地點,更重要的是還提到了那骨頭是屬於哪些部位的。時間——那些已經安靜地沉睡了幾年的骨頭,突然在本案當事人消失了很久之後,在我們正要針對遺囑采取一些行動的時候被發現了!而且很湊巧,就在他們申請法庭進行死亡認證後的幾周內被發現了。假如我們考慮一下發現人骨時的背景,就會發現更多的巧合。骨頭被發現的地點正好在約翰·伯林漢的土地上,而這些骨頭又是怎麽被找到的呢?是工人們在清理田地的時候,這很顯然是地主的代理人傑裏柯先生下的命令。所以,這些人骨的出現,也跟傑裏柯先生有一定關係。真是驚人的巧合啊!”桑戴克直直地盯著傑裏柯。

“當我看到那篇報道時,讓我最詫異的是那條手臂骨被肢解的方式,因為除了手臂骨之外,它還連著一部分——解剖學稱這部分為‘肩胛帶氣’,也就是肩胛骨,以及鎖骨。這點很奇特。這表明了凶手是一個具有解剖學知識的人,當然凶手不會在這個時候拿這些知識來炫耀,一定是另有原因。後來的時候,一些地方也陸續發現了骨頭,警方把這些骨頭都集中起來放在了伍德弗的停屍間裏。於是,我請拜克裏查看了那些骨頭,他回來告訴我,以下的觀察:兩條手臂以同樣奇特的方法被肢解了,骨頭很完整,屬於同一個人。所有的骨頭都處理得很幹淨,一點殘留的軟組織都沒有。上麵沒有一點刀痕,也看不到一點屍蠟。在手臂被丟到池塘之前,右手掌就被截斷了,其中左手的無名指也被切除。最後一項讓我很好奇,先將它放在一邊,待會兒再討論。”

“你是怎麽知道手掌在丟入池塘之前就被截斷了,而不是其他時間?”傑裏柯插話問。

“根據它被浸泡的程度,還有它在池塘裏的陳列方式,這一切都表明它根本沒有連在手臂上。”桑戴克回答。

“我很驚訝,難道法醫專家就是這樣在水中探求秘密,在骨頭中尋找真理,在細枝末節中查找證據的嗎?我的話說完了,請繼續。”傑裏柯說。

桑戴克點頭,繼續他的分析:

“依據拜克裏醫生的觀察,再加上關於死因的調查和一些證據,我得到以下幾個結論。當然,在沒有說結論之前,我先列舉一些事實。

“除了頭骨、一根手指骨和包含膝蓋骨在內的兩條小腿骨外,找到的幾乎是完整的人體骨骼。有一點很值得注意,這些遺失的骨頭,恰好是可以用來準確地辨識這具遺骸是不是屬於約翰·伯林漢的。而根據已經找到的那些骨頭,根本無法作出最終的結論。所以,我懷疑這是凶手故意擺下的布局。

“那些已經找到的骨頭也大有學問,每塊骨頭的肢解手法都很特別。比如,大多數人會把小腿從膝蓋關節處截斷,把膝蓋骨留在大腿骨上,但是本案卻不是這樣——膝蓋骨被留在了小腿骨上;通常,頭骨是從頸部中央切斷,而不會從頸椎骨截斷。所有的骨頭上都沒有刀痕、刮痕或者屍蠟。

“那麽,現在來說說結論。首先,本案的肢解手法很奇特。凶手並沒有按照解剖學來進行肢解。看來,這些被肢解的骨頭都包含韌帶,肢解的時候是從有肌肉連接的關節部位開始的。比如說膝蓋骨,本來是屬於大腿骨的,應以肌肉和大腿骨連接在一起,可被肢解的時候卻是和小腿骨以韌帶連接的;手臂骨也是一樣,以韌帶相連接,但是和軀幹相連的卻是肌肉,隻有鎖骨的一端例外。

“這個案子很罕見。肌肉的腐爛速度比韌帶快,所以當所有骨頭還靠韌帶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屍體的大部分肌肉都已經腐爛。這表明,這具屍體好像是在隻剩下骨骼的狀態下被肢解的,隻不過是用手分開來的,而不是用刀。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骨頭上根本沒有刀痕或刮痕。

“還有就是也沒有屍蠟的痕跡。假如手臂、大腿置在水中的時候,它腐爛的肌肉組織表麵超過一半會形成很多的蠟狀物質,也就是屍蠟。沒有屍蠟的痕跡,說明骨頭在放進水裏時就已經沒有了肌肉組織的殘留,也許已經有人把它剔除了。簡而言之,屍體並沒有被丟棄,丟棄的是骨頭。

“大家現在肯定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樣的骨骸。假如這具骨骸的主人是最近被謀殺的,那麽凶手一定很小心地把骨頭上的肌肉組織都剔除了,留下一套完整的韌帶,可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查看了很多資料,都找不到與保存韌帶有關的方法;骨頭上根本沒有刀痕和刮痕,也否定了這種可能。

“這些骨頭太完整了,不像從墳墓中被挖出來的。這麽多的小骨頭在墳墓裏是很難被找到的。而且墳墓裏的骨頭或多或少都會風化或變脆。這些骨頭也不像是買來的,因為通常那些可以買賣的骨頭都會被打上孔,這樣就可以讓軟化液流入骨髓腔。還有就是這種骨頭一般都是來自不同的屍體,手指骨上會穿著洞,以方便繩線可以穿過。但它們不像是來自於解剖室的骨頭,因為那裏的骨頭在營養動脈的出口都會有紅鉛的痕跡。

“很多跡象都表明,這些骨頭是屍體在很幹燥的環境下腐爛的結果,所以不會產生屍蠟,而之後又被弄散了。另外,那隻脫離的手掌骨表明了,這些骨頭的韌帶組織很脆弱,當然也不排除手掌可能是意外脫落造成的。不管怎麽樣,眼下隻有埃及木乃伊完全符合這具屍體的特征。雖然木乃伊多少要經過防腐的處理,但是如果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就會迅速腐爛,韌帶也會隨之腐爛了。

“說到木乃伊,我們便想到了傑裏柯。假如他把約翰·伯林漢的屍體偷偷藏在木乃伊盒子裏,那麽,那具真正的木乃伊他會怎麽處理呢?如果把它暴露在空氣中,就永遠也沒有辦法恢複原狀了。

“現在,我們談談那個消失了的無名指,對於整個案件來說,它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通常情況下,死者戴戒指的手指會被凶手截斷,目的是為了讓戒指不受損傷被取下來。假如這隻手是約翰·伯林漢的,那麽這種可能顯然會被推翻。因為截指的目的不是為了保護戒指,而是要掩蓋死者的身份。所以更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直接廢掉那枚戒指,將它鋸斷或砸碎,然後從屍體上摘下來。所以這樣看來,截去手指的做法和目的似乎不太合理。”

“那麽,還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嗎?”傑裏柯問。

“當然。假如人們知道約翰·伯林漢手上經常戴著戒指,而且這戒指太緊了一時半會兒也取不下來,那麽截指的目的就很明顯了。截指人為了不讓人看出來是為了戒指而截掉手指的,借以避免作為身份辨認的依據,因而讓人們懷疑這隻手是約翰·伯林漢的。由於缺了這根手指,身份辨認也無法開展下去。事實上,約翰·伯林漢確實戴著一枚戒指,並且很緊,都摘不下來。所以,那丟失的手指給傑裏柯又加了一些嫌疑。

“那麽,現在來看看我們收集到的所有證據吧!我把它們逐條列出來了,有些很細微,所以隻能是揣測。在實驗結果還沒有出來之前,我沒有拿到任何新的事證和線索。雖然每一個證據都很細瑣,但是都指向了傑裏柯先生。跟死者見最後一麵的人,將木乃伊轉送到博物館的人,唯一有機會冒充死者身份的人,有時間做這些事情的人,故意丟掉聖甲蟲寶飾人——都是傑裏柯。而且,是他發現了這枚寶飾,而他是近視眼,根本不可能在昏暗的晚上發現草地上的寶飾,所以一切都是他預謀好了的。對於遺囑的內容,傑裏柯也動過手腳。那些骨頭根本不是約翰·伯林漢的,而是那具木乃伊的,唯一可以得到木乃伊的人也隻有傑裏柯。傑裏柯是唯一有動機把這些骨頭假扮成死者遺骸的人。傑裏柯又讓人們在關鍵時刻找到了這些骸骨。

“這是遺囑認證法庭開庭以前我掌握的所有證據,其他的證據暫時無法提供。很顯然,傑裏柯老早就因為遺囑執行的事情傷透了腦筋,想在約翰·伯林漢的屍體尋獲之前把它執行了,可惜他的企圖沒有得逞。死因調查庭拒絕確認那些屍骨的身份,同時遺囑認證法庭也拒絕針對立遺囑人進行死亡認定,由於這些使得遺囑無法獲得執行。”

“他下一步會怎麽做?”我追問道。

“毫無疑問,他必須製造一些證據來蒙騙警方,讓他們相信那些骨頭是立遺囑人的遺骸。”桑戴克回答。

“什麽證據?”我繼續問道。

“這問題的答案就包含在另一個問題的答案裏麵。假如我破解這個案子的方向是錯的,警方也會找到真正的約翰·伯林漢的骸骨。假如我是正確的,那麽在法庭拒絕作出死亡認定的時候,持觀望態度的傑裏柯一定會使出撒手鐧。他必須巧妙地安排讓木乃伊的手指跟約翰·伯林漢的戒指一起被找到。傑裏柯安排發現手指骨和戒指被發現的地方,不僅要方便自己前往,而且還要在自己掌控的地方,這樣他才可以決定手指和戒指被發現的時間。我一直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對,還是錯。結果不出我所料——在葛德菲爾·伯林漢曾住過的老房子的水井裏發現了它們。那房子屬於約翰·伯林漢,代理人是傑裏柯。這樣一來,傑裏柯想讓水井裏出現什麽東西,水井裏自會出現。

桑戴克說完話,傑裏柯注視了他半天,端起他的酒杯,輕蔑地說:“你的調查手法很精辟,我很欣賞。難道你不想喝一杯嗎?”

柏傑督察瞟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又看了看傑裏柯。

“時間不多了?”傑裏柯不緊不慢地問道。

“確實。”柏傑督察點點頭。

“為了不耽誤各位的時間,我開始發表一下我的聲明——關於這件事情的始末。”傑裏柯一邊說,一邊打開煙盒,抽出一支,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

柏傑督察端端坐在那裏,把自己的一個筆記本攤開放在腿上,其他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等待著傑裏柯的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