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秦禕氘:神秘力量
快三年了,這是胡博士離開喀城後第一次回去。田將軍親自駕車到機場迎接,然後直接把他載回到將軍府的地下車庫裏。
田將軍的相貌與氣質一如昨日。目光依舊那樣敏銳,眉毛仍然又粗又濃,濃密的頭發還是倔強地向後躺著,白發沒增多也沒減少。時間在他身上,好像並沒有留下痕跡。相比之下,時間在胡博士身上,則好像被人錯按下快進鍵似的,一下子溜走了多於實際好幾倍的歲月。
當天晚上,田將軍連夜駕車把胡博士送到“沙漠孤舟”。久違了的又大又圓的月亮把整個戈壁灘照得如同白晝。
“孤舟”附近與三年前別無兩樣,隻是多了一層冰冷的沉寂,比以前更顯荒蕪和淒涼。
全副武裝的武警在“孤舟”外兩百米處,形成三步一哨兩步一崗的包圍圈。臉盆樣大小的探照燈光柱,不知疲憊地在“孤舟”上來回掃射。
穿著隱形服的胡博士順利來到“孤舟”外牆,找到密道口,進入密道。
走到密道盡頭,通過針孔攝像頭確定休息室裏隻有老鄧一人(田將軍已經事先派人通知老鄧)後,胡博士慢慢打開壁櫃。
休息室的布置也跟三年前沒什麽區別。老鄧卻變化很大,時間的腳步在他身上走得比在胡博士身上還要快,仿佛一不留神一下子就走掉了三十年似的。他身材瘦削,頭發蓬亂,胡子拉碴,背也有些駝了。
將近三年沒有相見,胡博士和老鄧都很激動。如果不是在此種場合,兩人肯定抱頭痛哭了。當然,如果沒有這諸多背景,他們也不會這麽激動。
老鄧簡單地向胡博士說了這三年“孤舟”裏的情況。他們每天在蒙麵人的監視下工作,沒有一個人走出過這裏。有人生病也是外麵進來醫生,全程被監視。
在被劫持一個月後,田將軍就把胡博士帶走的數據盤偷偷交給了老鄧。有這些原始數據的支持,再加上自己曾親手和胡博士製造出隱形服,他提前完成了十三套隱形服的製造工作,並於半年前全部交給了田將軍。現在,就等胡博士的特殊眼鏡造出來了。
因為一直不知道臥底是誰,所以表麵上的實驗進程不敢大做手腳。大概兩個月後,第一件成品就要做出來了。已經無法再推遲,這已是他盡了全力拖延到的最後期限。
胡博士的兒子兒媳還在幫助洗衣做飯,沒有受到虐待的跡象。除了精神上,所有人質都沒有受到虐待。
這三年來,胡博士一直為自己逃離同事,害得一位同事喪命、兒子兒媳跟著受難而內疚和自責。雖然以前田將軍在電話裏告訴過他,他的同事和依禕的父母在身體上都沒有受到過歹徒的傷害,但今天聽到,他的心裏才稍微好過一些。
胡博士也給老鄧簡單說了這三年時間裏,他自己的生活和實驗進展。現在實驗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再拿到一些具體數據,就隻是加工製作的問題了。
胡博士簡單說了自己的實驗設想,讓老鄧安排。
老鄧聽後,覺得很為難。首先,這個實驗必須要兩個人才能完成,而且必須用到實驗室裏最大的材料原子分析實驗平台。所以,要完成這項任務,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胡博士能親自站在實驗設備前。雖然胡博士可以隱形,但本來實驗室空間就不大,研究人員來來往往,他們又不知情,萬一被碰撞到,後果不敢想象。二是,實驗還不能讓隱藏在研究隊伍裏的那個臥底知道。但現在還不清楚臥底到底是誰,所以,這也就意味著不能讓任何同事知道。
進來之前,胡博士也給田將軍說了此次實驗的困難。當時,足智多謀的田將軍聽後,立即給出一計——
利用歹徒急於得到隱形服的迫切心理,讓老鄧假裝在最後關頭,因急於獲得自由而意誌崩潰,向他們獻殷勤,向歹徒要求晚上加班趕製隱形服,並且保證一個月之後就可製出第一件成品。但有一個條件,就是為了不被同事唾棄,隻能由他一個人秘密進行,確保不被其他同事發覺。
胡博士把田將軍的主意講給老鄧。老鄧聽後,想了一番,表示可以一試。盡管對是否真能奏效有些擔心,但這總歸是個主意。除此,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老鄧決定當晚就找歹徒談判。
第二天晚上,胡博士再次回到實驗室。老鄧高興地告訴他,歹徒已經同意他的提議,並且答應從今天晚上開始,他可以一個人下班後在實驗室裏再工作三個小時。因為歹徒人手不夠,所以也隻會派一個歹徒看守。
當晚,十點下班後,老鄧一人留在實驗室,一個蒙麵歹徒持槍坐在實驗室門口的椅子上監視。
胡博士穿著隱形服,與老鄧一同來到實驗室裏最大的材料原子分析實驗平台前。剛開始時,胡博士沒有動手,隻在旁邊觀看。十幾分鍾後,看守打起了呼嚕,他這才和老鄧一起動起手來。
實驗很順利,隻一個小時,他們就拿到了第一組數據。這個晚上,他們一共得出兩組數據,而且都是很理想的數據。
一周過後,他們已經得到所需要的全部十組數據。
拿到數據後,胡博士決定馬上返回上海。
離開實驗室時,胡博士緊緊握住老鄧的手。看著老鄧憔悴的麵龐和期待的眼神,胡博士心情很沉重,到最後竟連一句保重的話也沒說出來。
老鄧也是熱淚盈眶,緊緊和胡博士抱在一起。他們都很清楚,雖然這次的實驗很成功,胡博士馬上就能製造出期盼已久的特殊眼鏡,但以後能不能再相見,仍是個未知數,萬一營救行動稍有失誤,就……
田將軍親自駕車把胡博士送到機場。臨行前,田將軍對胡博士說:“老胡,這三年,辛苦您和依禕了。現在已經到了一決勝負的關鍵時候,希望一切順利。試驗成功後,我會親自去上海給您慶功。”
帶著田將軍的深切期望,背負關乎同事與兒子兒媳生死的重任,胡博士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步伐也跟著沉重起來,走上飛機時,舷梯似乎都要被壓折似的。
就在我和穀姐、胡依禕靜靜蟄伏兩天之後,胡凱終於歸來。
胡依禕告訴我們,她爺爺已經成功得到了所需要的數據,大概五天後,就可製出已期盼了三年之久的特殊眼鏡。到時,田將軍還會親自過來給他們慶功。
我們決定先不告訴胡凱實情,怕他穩不住。我們也想看看,田永升過來後會怎樣行事。
在胡博士回來的第二天上午,胡依禕過來串門。她神情緊張、心事重重。為了讓她放鬆,我向她討教說:“能給我簡單說說隱形服的隱形原理嗎?”
她猶豫了一下回答:“其實,我也隻能簡單地告訴你,我學的雖然是這個專業,但隻上過一年。這個原理,大概就是……”她用右手中指指尖抵著額頭,好像在搜索合適的詞句。
“這麽說吧,我們之所以能看見物體,並不是因為我們的眼睛發光,而是因為物體本身發光,或者反射可見光。如果物體本身不發光,也不反射可見光,那我們就看不見它們。隱形材料就能做到讓光線繞行,不反射光。簡單說,隱形材料就像露出淺灘的石頭,太陽光線就是流水,流水遇到石頭後,會繞過石頭,然後在石頭後麵重合,繼續向前流去。隱形材料能隱形,就是類似這樣的原理。”
她這樣打比喻,很容易理解。我繼續問:“那這個能使隱形材料不能隱形的特殊眼鏡,又是怎麽回事?”
“隱形材料雖然不會反射光,”胡依禕有點心不在焉,“但它畢竟沒有物理消失,光線繞過它時會發生變化。就像流水經過石頭時會偏離原來的路線一樣。那個特殊眼鏡就可以抓住那些變形的光線,然後根據光線變形的曲度,使物體顯形。”
“你爺爺可真不簡單。”
她沒有再繼續,仰起頭向後靠在椅背上,看著對麵牆上的舒姐的傑作,沉默了一會兒,又突然輕聲問我:“你認為,人一生裏最無奈的事情是什麽?”
“人生裏無奈的事情很多,但要說一個最無奈的,一時還想不出來。”我回答。
“嗯,恐怕是這樣。”胡依禕還那樣仰著頭,慢慢說,“不過,幾天前,我就一直在承受著這最無奈的問題。就是在與自己息息相關、與全家人性命息息相關的事情麵前,大家都在努力,唯獨我一個人插不上手。事情進展是快是慢,是成功是失敗,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去做,有勁也使不上,也不知道往哪裏使。”
對於胡依禕的這個無奈,我沒有點評。我好像已經能夠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她的無奈,以及她這三年來所承受的寂寞,以及這漫長的寂寞中的日日夜夜的煎熬、等待、擔心。我也由衷地欽佩她在這無奈中表現出來的堅守和堅強。
但我現在也幫不上她。能說的我都說了,能幫她分析的也都講清楚了,現在隻能靠她自己承擔和消化。這麽大的考驗,對於她,是很殘酷。人經曆過一次這樣的考驗,就會很快成熟。挺過去,前麵就是坦途。
第二天上午,舒姐出去後,我一個人坐在童童床前,無事可做,便拿出錢包,整理裏麵的各類卡片。
翻出那張隻有一個名字和一個手機號碼的白色卡片時,我不禁想起那個有意思的女的士司機,想到那個吸血鬼的故事,想到講這個吸血鬼故事的那個奇怪的晨跑者。
晨跑者?我猛然一驚。回想了兩分鍾後,我打開手機。
“舒姐,給你提供一個線索。雖然這條線索有點難以理解,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因為你現在在做的事,本身就不同尋常。至於這條線索對你目前的行為是否會有幫助,就不知道了。上上個星期,我去醫院看你和童童時,坐過一位女的士司機的車。在車上,這位司機給我講起前一天載過的一個奇怪的客人:一大早,穿著睡衣拖鞋,戴著黑邊眼鏡,說是去海邊晨跑。我現在發給你那個女司機的手機號,或許她能給你一些線索。雖然你丈夫的消失是三年前的事情,而這件事卻僅僅發生在三周前。”
一小時後,舒姐打來電話。“喂,快過來幫我,”她氣喘籲籲,“我找到我丈夫了!”
“找到你丈夫了?”我懷疑她是在開玩笑。
“快過來,鬆金海灘。”一說完,那邊馬上掛斷。
我再打過去,已關機。
我打電話叫來胡依禕,把舒姐的話原樣講給她。
“那你還不快去?”胡依禕焦急地催促道,“童童我看著。”
“你相信?”
“為什麽不相信,”胡依禕瞅著我,“舒姐從不騙人。”
是的,舒姐也沒必要騙我。我趕緊跑到樓下,奔出小區,攔住一輛出租車,讓司機以最接近超速的速度趕到鬆金海灘。
到達鬆金海灘後,遠遠看見七八位遊人圍著一艘小艇,舒姐就蹲在艇上。跑近一看,一艘鏽跡斑斑的小鐵皮艇裏,躺著一位衣衫襤褸、似流浪多年的長發中年男子。他軀體消瘦,額頭突出,眼睛深陷,嘴唇幹裂,上麵還有絲絲血跡;下巴上的胡子像刺蝟的刺一般又粗又長;腳上勾著一雙曬成黃色的塑料拖鞋;蓬亂的頭發裏夾雜著海草、枯樹枝,還有小蝦的屍體。最讓人吃驚的是,他的右側腋下還夾著一顆頭骨——一顆像他一樣流浪多年的頭骨,表麵都長了一層稀稀疏疏的毛。
“這就是霍大哥?”我問蹲在男子身旁的舒姐。舒姐激動地流著淚,點點頭。
男子呼吸正常,心跳正常,也沒有明顯外傷。我望了一眼四周,全是真實的。真實的大海,真實的海浪,真實的沙灘,真實的遊人和他們驚訝的眼神。
“報警了嗎?”我問。
“沒有那個必要。”
“那現在馬上送他去醫院。”
我試著把頭骨從霍大哥臂彎裏拿出來,但他夾得很緊,根本抽不動。我隻好放棄,把他整個抱起來就走,一邊讓舒姐撥打120。
在路邊等待救護車到來的時間裏,我問清了事情的經過:舒姐接到我的短信後,立即與那個女的士司機聯係。經過簡單解釋後,女司機告訴舒姐當時她把那位奇怪的乘客送去了鬆金海灘。鬆金海灘是離舒姐家最近的海灘。海灘很短,站在海灘這頭,便可以分辨出海灘那頭海龜背上趴著的小螃蟹是公是母。舒姐第一天尋夫去的就是這裏。
舒姐再次趕去鬆金海灘時,隻有寥寥幾位遊客在海邊踩浪。她沿著海灘來回找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正失望時,突然,她遠遠看見一艘小船從大海遠處漂過來,越漂越近,而且正朝向舒姐站立的位置。這是一艘小鐵皮艇,沒有發動機的轟鳴,艇上也沒見有人。在離沙灘二十米左右時,一個大浪突然撲過來,把小艇推上了沙灘。
一艘鏽跡斑斑的鐵皮艇,離舒姐站立的位置五米不到。她走近一看,小艇裏麵躺著一個像流浪乞丐樣的中年男子。雖然變了模樣,但舒姐一眼就認出,那正是三年前消失不見的丈夫。當時,附近幾位遊客也都看見了這一幕。他們看到男子腋下還夾著一顆頭骨時,紛紛勸舒姐報警。舒姐確定丈夫還活著後,沒有報警,也阻止了其他人報警。
“有人會來幫助我。”她這樣對遊客說,隨後撥通了我的手機。
我把霍大哥放到醫院的推**後,他的右手竟然自己鬆開,頭骨滾落床下。我撿起來。旁邊走過的人都瞪大眼睛看著我。然後,霍大哥被推去檢查,舒姐也跟著去了。
我來到安排給霍大哥的病房裏,把頭骨放在病床旁邊的櫃子上。第一眼看,它隻是一顆普通的頭骨。奇怪的是,當我的視線再次落在頭骨上麵,並停留了五秒鍾後,就發現它就像一塊超強的電磁鐵,而我的視線是一塊小鐵屑,一下子被它牢牢抓住,怎麽也無法移開。
良久,等霍大哥被推回來時,頭骨這才猛然像斷了電一樣,失去磁性,放開我的視線。
霍大哥頭發剪了,胡子刮了,身子也洗幹淨了,換上了藍白條紋的病服。
“怎麽樣?”我問舒姐。
“各項指標都偏低,”舒姐深情地望著霍大哥,“不過醫生說沒有大礙,都是營養不良造成的,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後,就會慢慢恢複。”
“一段時間是多久?”
“不知道。”
“不會又和童童一樣吧?”我有些擔心地問。可問完之後,我真希望我的嘴巴有退格鍵。
“慢慢療養吧,”我緊接著說,“不管怎樣,霍大哥總算回來了。老實說,當初我對你的行為是不抱任何希望的。畢竟三年不是三兩天,連大蜥蜴變異成小恐龍都有可能。可現在的事實證明,你是對的。你要是開一家偵探所的話,我想,我和我的同事可都要另尋飯碗了。”
舒姐傷感地淡淡一笑。
“不過,這裏麵匪夷所思的地方委實太多。這三年,霍大哥到底去了哪裏,幹了什麽呢?”我這算是自言自語。這問題,除了昏睡的霍大哥,誰也無法回答。
“先不管那些,”舒姐說,“現在的事實是,我丈夫已經平安地回到我的身邊,這是最要緊的事情。其他的問題都不重要。還有,”舒姐感激地看著我,“我這次能找回我的丈夫,全靠你的幫助。”
“不要這樣說,這都是你準確判斷,然後努力尋找的結果。”
“不是,”舒姐很肯定地否定了我,“如果沒有你,我再怎麽努力,也於事無補。現在,你接手的我的這個任務算是完成了,但我還想你能再幫我幾天。現在離我丈夫失蹤整三年,還有五天時間,你再幫我在家裏照顧童童五天,可以嗎?如果五天之後,童童和我的丈夫都沒有醒來,我再請保姆代替你。”
“可以。”其實,現在幫助她,對我也有幫助。這樣,我可以繼續與胡依禕保持接觸。
五天後,霍大哥和童童真能準時醒來嗎?這次舒姐成功找回她丈夫,難道真是童童的預言靈驗了?
五天後再看吧,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必須重新審視我這二十幾年早已司空見慣的世界,以及好不容易形成的世界觀了。
舒姐二十四小時在醫院看護丈夫。為了更好地照顧長時間處於昏睡狀態的童童,我住在了她家裏。
霍大哥帶回來的那顆頭骨想必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以致昏迷後還緊緊夾著不放。我把它洗幹淨後,放在舒姐的畫室裏,與已有的那六顆放在一起。
晚上,我睡在童童臥室的行軍**。入睡前,我一直在想,這三年霍大哥到底會去哪裏,幹了些什麽呢?舒姐真的是靠從那位女的士司機那裏得到的消息,才找到霍大哥的嗎?那位女司機搭載的那位奇怪的晨跑者,難道真的就是霍大哥不成?
我開始腦補現場——
上車後,他說出目的地並主動告訴女司機去那裏做什麽後,就講起他的吸血鬼故事。也沒說原因,也沒征得女司機的同意,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女司機也不好打斷他,顧客的興致是不能隨意打擊的,更何況這位女司機本來就是個喜歡跟陌生人交談的人。
這位晨跑者應該很有講故事的天賦,他的故事講得如此精彩,以致女司機記憶深刻,居然在幾周後還能向我複述出來。對了,霍大哥是大學老師,聽說講課很受歡迎,在學界也有一定聲譽,口才應該是相當不錯的。
故事講完後,目的地也剛好到了。他付了錢,下車朝海灘走去。他麵朝旭日東升的大海,踩著細浪,慢慢跑起來。這時的晨跑者大概就他一個人。
跑到碼頭時,他看到一支考古隊正在登上一艘準備起錨去遠航的探險考古船。也許隊伍裏麵還有他認識的學界同人。霍大哥是曆史與古生物學家,興趣和好奇促使他上了船。有些學者就是這樣,太熱愛某些東西,可以什麽都不顧。船上的人自然也歡迎他與他們一起遠航。
後來,這艘探險考古船在太平洋上的某座孤島上發現了很多具有重要曆史研究價值的古生物。但在滿載著這些古生物樣本返航的時候,他們不幸遭到海盜的突襲。全船的人都被海盜殺死,唯有霍大哥一人乘著一艘小鐵皮艇,在夜色的掩護下得以逃脫,隨身帶走這顆最珍貴的頭骨。
頭骨?我猛然醒悟。畫麵從正抱著頭骨趴在小鐵皮艇裏逃走的霍大哥身上,切回到了童童的房間裏。這時的我朝天躺在**,而那位讀精神的老人,就浮在我頭頂。
我不是醒來,而是入夢。
夢二十二(最後道別)
一見到老人,我就迫不及待地問:“我已經找到了那顆頭骨,下一步怎麽辦?”
“現在,找到你要找的那個人,”他回答,“把他打暈。注意,不要傷害他,隻要打暈,不能再進一步。然後,把頭骨放在他胸口上。這時,會有一樣東西從他身體裏爬出來。你就用頭骨把這個東西砸死。確定砸死後,用一個至少一厘米厚的鐵箱子,把它與頭骨密封在一起,沉到海底。”
“一個什麽樣的東西?從他身體哪個部位爬出來?以什麽狀態出來?為什麽要用頭骨?用刀不可以?”我對老人的這段話有太多的不明白。
“不到最後一刻,你不會知道得這麽具體。你也可以準備其他武器,但頭骨必不可少。必須在它全部出來之前,把它製服。不然,等它全部出來後,它就會像螞蟥一樣鑽入別人的身體。當然,它的速度比螞蟥要快很多,如果需要,可以超過音速。”
“豈不像會飛的寄生蟲?”
“是的。”
我苦苦思索,到底會是什麽樣的東西呢?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老人接著說,“很高興這段時間與你合作。”
望著老人,我很想坐起來與他來個深情擁抱,可身體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我也很高興這段時間與你們合作。這次醒來後,我還會記得夢裏發生的一切嗎?還記得你和那個女孩嗎?”
“可能記得,可能忘記。”
“真希望會記得你們,”說著,我的鼻子不自覺地有些發酸起來,“請您告訴那個女孩,我也想她。”
“嗯。”說完,老人就像清晨被太陽照射後的一縷輕霧,慢慢地消失在我眼前的空氣裏。
“再見!”我說。
發生在我夢裏的事情這麽清晰,如此明白,沒有風馬牛不相及的情節,沒有蒙太奇場景的變來換去。全是有因有果,有始有末。且邏輯之嚴謹,情節之連貫,讓我懷疑,也許我和老人、概念女孩的這個世界,才是真正的現實世界。而我一直認可的那個現實世界,隻是我在這個真實世界裏做的夢,穀姐、舒姐、胡凱、胡依禕……所有人隻是這個夢裏的人物。
五天後,霍大哥仍然沒有醒來。舒姐打電話告訴我,她已經請了一個阿姨來照顧童童。我告訴她我這幾天沒有新的任務,童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阿姨可以不必全天都在這兒,每天按點來幾次,做做飯,幫我做點給童童喂食、洗澡、上廁所之類的事情就行。舒姐早就視我如同家人一樣,自然同意。
這天晚上,阿姨喂完童童食物,還幫他擦了身子,童童又沉沉地睡了過去。我向阿姨道謝,請她回家休息,晚上由我照看。阿姨走後不久,忽然有人敲門,是依禕。她緊張而又略帶興奮地告訴我,爺爺已經成功研製出特殊眼鏡。田將軍得到了他的報告,已經啟程趕往上海。
我立即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穀姐。
穀姐從武警反恐支隊借來兩名特警協助,一起扮成檢查電路的電工,提前進入106號樓。
淩晨,趁胡博士睡著了,胡依禕給我們開門。我和穀姐還有那兩名特警潛入胡依禕家裏。我偷偷在胡博士實驗室的隱秘角落裏安裝了四個針孔攝像頭。通過這四個攝像頭,可以在隔壁胡依禕臥室的電腦上,清晰地看到實驗室裏的每寸地方。
我們都躲在依禕的臥室裏。田永升從喀城趕來申城,天亮之前就會到達。我們幾個人都不敢睡覺,也不敢發出任何會被胡博士聽到的聲音。兩個特警輕手輕腳地檢查著設備和裝備。燈光幽暗,依禕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忽然指了指半躺在她**閉目養神的穀姐,向我做了個驚訝的表情,又豎了豎大拇指。我明白她的意思:沒想到你的這個搭檔是個這麽漂亮的美女,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竟然是幹你們這行的,了不起。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也豎了一下大拇指,又指了指自己,伸出小拇指,意思她比我強多了。
依禕搖了搖頭,又指了指穀姐,指了指我,臉上**漾開一種曖昧的笑意。
我努力板起麵孔,瞪了她一眼,搖了搖頭。她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別過臉去。
穀姐突然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手表,早上六點四十。她翻身坐起,低聲對我們說:“大家打起精神來,估計田將軍就要到了。”
七點十分,我們聽見胡博士接聽電話。一會兒他敲了敲依禕臥室的門,說田將軍已經到了樓下,馬上就上來。
七點十五分,我們聽到胡博士開門,接著有兩個人進來了。一個有點蒼老的聲音跟胡博士寒暄了幾句,然後對另一個人說:“小徐,你下去到車裏等我,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上來。”
那個人說了聲“是,首長”,開門出去了。他自然是徐少校了。
我們讓依禕趕緊出去。她出去後跟田將軍打了招呼,田將軍笑著問候了她幾句,就對胡博士說:“老胡,趕緊讓我看看你的成果吧。”
胡博士把田將軍帶進實驗室。胡依禕在後麵跟著。
在實驗室裏,胡博士把剛研製出來的那副特殊眼鏡(形狀與泳鏡有些類似)遞給田永升。然後示意旁邊的胡依禕穿上隱形服。
待胡依禕穿上隱形服完全消失後,田永升戴上眼鏡。
“老胡,您真的成功了!”田永升望著胡依禕消失的地方,激動地說,“您為我們立了大功啊!我代表O**全體人員謝謝您!”說完,還向胡博士深深彎下腰。
受這麽大禮,胡博士有點手足無措,訥訥地說:“不敢,不敢。”其實,他此時心裏想的肯定不是自己有沒有立什麽大功,而是有了這副特殊眼鏡之後,接下來的營救行動是否真的能夠確保萬無一失。
田永升把眼鏡摘下來,拿在左手,問胡博士:“如果現在別人要研製出這個東西,您估計要多長時間?”
“要研製出這樣的眼鏡,”胡博士很認真地回道,“首先必須了解隱形材料的性質,如果對這種材料沒有詳細的認知,憑空是不可能研製出這種眼鏡的。就像沒有矛,不可能憑空出現盾一樣。而要研製出這種隱形材料,首先要有一套完整的理論體係,其次實驗設備必須齊全,最後,還要看機遇。運氣好,全力以赴的話,估計也不會少於我們所用的時間。”
“也就是說,研製隱形材料至少三年,研製這種眼鏡至少三年,加起來,至少要六年?”
“是的。”
趁胡博士與田永升交談的時候,胡依禕穿著隱形服回到隔壁自己的臥室。她脫下隱形服,我換上。
之後,胡依禕端一杯綠茶回實驗室。我跟在她後麵。穀姐和兩名特警繼續留在隔壁待機行動。
目前我們能夠真實接觸到的嫌疑人,隻有田永升。假設他就是幕後策劃者的話,那麽,他在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後,會或多或少有所表露。如果這就是他最終的目的的話,那麽胡依禕和她的爺爺很大程度上還會有危險。因此,為確保不出意外,我冒險跟了進去。
這時,田永升依舊左手拿著眼鏡,右手接過胡依禕送上來的綠茶。他輕輕呷了一小口,把茶杯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右手不緊不慢地插入夾克遮住的腰間,掏出一支裝有消聲器的手槍,對準胡博士。
所有動作顯得那麽平靜,就像掏出來的是一支玩具手槍。
他的表情卻從平靜轉為猙獰。
“老胡,多謝你替我製造出了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眼鏡。”他的聲音也變了,說出來的話,就像經過十八層冷氣過濾似的,寒氣逼人。
胡博士睜大眼睛,全然不知所以。胡依禕雖然事先有所準備,也知道我在身旁,但麵對黑洞洞的槍口,還是很緊張。
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麽快。這位深藏不露的幕後,就這麽輕易地浮出了水麵。這結果來得是不是有些太直接、太簡單了?
胡依禕往我的方向快速地看了一眼,緊緊抓住了胡博士的胳膊。我從她的眼神知道,她已經控製住了情緒,開始按計劃上演我們事先準備好的腳本。
“田將軍,”胡依禕小心翼翼地問,“您是在開玩笑吧?”
田永升快速把槍口轉向身邊桌子上的茶杯,扣下扳機。隻聽一聲沉悶的響聲後,茶杯立刻成為碎片,茶水飛濺。胡博士和胡依禕隨著茶杯的碎裂,渾身一顫。
然後,槍口再次迅速對準胡博士。
緊張和恐懼在沉默中延續了幾秒鍾,胡依禕繼續進入角色,聲音有些顫抖。
“田將軍,您這是要殺人滅口嗎?爺爺為您做了這麽多,您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呀?”
“因為,隻有這樣,”田永升冷冷地回答,“這副眼鏡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至少六年之內。”
“您到底是誰,到底想做什麽?”
“依禕這三年成熟了很多啊,心理素質可是大有長進。”說著,田永升又陡然隱去剛才那副猙獰的表情,換上之前和藹可親的麵容。他看著胡依禕,說話聲音也恢複了原狀:“但是,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我想知道,就是死,也要死得明白。”胡依禕回答。
胡博士瞪大眼睛,像個木偶一樣呆呆地看著胡依禕與田永升一問一答。
“也是,你和你爺爺辛苦了這麽多年,就讓你們這樣稀裏糊塗地走,似乎是有些不人道。”田永升說著,翹起一邊嘴角,“其實,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建立一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隱形部隊。而且這支力量無窮的隱形部隊,隻有我能控製。因為,現在這世界上,隻有這一副特殊眼鏡。”田永升說著把左手裏的眼鏡舉到眼前。還好我穿著隱形服躲在他背後的角落裏,他才沒有發現。他舉了一下眼鏡,很快就放下了,我心裏舒了一口氣。
“這麽說,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的?”
“沒錯。”
“真是那樣,那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胡依禕故意做出很疑惑的樣子。其實,也不是故意,本來她就很疑惑。不管是明處的他們爺倆,還是暗處的我們,都是一頭霧水。
“說吧,給你五分鍾時間,”田永升像玩弄老鼠的貓一樣,半眯著眼睛看著依禕,“也算是對你們這些年辛苦的回報。”
“三年前,突襲‘沙漠孤舟’的那群恐怖分子也是你的人?”胡依禕一步步按計劃前進。
田永升點頭。
“你為什麽這麽做?你的目的,不就是得到隱形服和這副眼鏡嗎?你直接叫我爺爺和他的同事在實驗室裏給你做出來就是了。你為什麽還要用這種方式呢?”
“問得好,”田永升讚賞地笑了一聲,說,“首先,你爺爺隻答應給我造隱形服,而且,這已經違背了他的本意。如果再要他給我研製這種眼鏡,他肯定有抵觸。其次,這也是最重要的,如果這樣公開研製出來,知道的人太多,無法瞞過上麵。那麽,這些永遠都不會為我所獨有。”
“這麽說,這個O**也是你一手組織策劃,瞞著上麵做的?”
“不是,”田永升緩慢地搖搖頭,“這麽大的項目,不可能瞞住上麵。這是我策劃,然後征得上麵的同意才組建成立的。不過,那次突襲之後,這都是我的了。”
沉默了幾秒鍾,胡依禕繼續問:“那你當時為什麽還放我爺爺出來?”
“我故意安排的。”
“故意安排?為什麽弄得這麽麻煩,直接把我爺爺和他的同事一起關押在‘沙漠孤舟’裏,脅迫他們給你做出來不就是了嗎?那裏麵實驗設備齊全,研製速度也會更快吧?”
“不,不,不。”田永升搖了三下頭,“這樣強迫你爺爺去做,他知道一旦造出我需要的東西,他可能就沒有了活的希望,所以肯定會千方百計地拖延,以爭取外麵的人來營救。而我又不能奈何他。這樣的話,豈不是很麻煩。”
“真相原來是這樣。”胡依禕繼續。
“聽爺爺說,當時他能逃出來,是險之又險,差點被抓住,那你當時就不怕我爺爺被他們抓住嗎?那些恐怖分子也不可能知道你的整個計劃吧,你也不可能都告訴他們吧。他們萬一抓住我爺爺,不就打亂你的所有計劃了嗎?”
“不要緊,隻要那條密道還在,即使你爺爺當時被抓住,也會找機會逃出來。”
“那密道也是你計劃裏的一部分?”
田永升冷笑著點頭:“同時,也是後來你爺爺和裏麵的人質聯係的通道。”
這時,一旁的胡博士已經從極度震驚中回過神來,一點恐懼也沒有了,有的隻是憤怒。他義憤填膺地盯著田永升:“那我兒子兒媳被綁架,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沒錯,”田永升說著再次扭起嘴角,“這隻怪你當時不老實聽話,為了給你一點刺激和動力,我綁架了他們。果然,你後來很賣力。”
“那為什麽還留下依禕?”
“兩個目的,”田永升看著胡博士,像肌肉酸痛似的左右扭了一下脖頸,然後說,“第一,依禕在你身邊可以隨時提醒你,她的父母還在危險中,讓你時刻不敢怠慢。第二,你年紀也不小了,需要有人照顧,讓你一個人生活,我真有些不放心。依禕在你左右,我放心,她不會背叛我們。”
“那起車禍也是你故意製造的?”胡博士聽得已是火冒三丈。
“是的。”
聽到這裏,胡博士已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同時,也對自己一直以來的愚昧和無知懊惱不已。
見他們對話中斷,胡依禕趕緊接著問。
“那你瞞著上麵做這一切,難道就不怕被他們發現嗎?”
“不用擔心,隻要他們找不到你們,我就不會被發現。我也相信你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們沒有理由不相信我。事實證明,你們確實很聽話。何況,”田永升說著略一停頓,“即使有人找到你們,我安排有徐少校監視,也可以隨時製止。”
“他為我服務。但他也跟你們一樣,並不知道我的真實目的,隻是我的工具。”
此時,聽田永升把他的計劃和盤托出,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和謀略。
如果沒有最近這一連串巧合的發生,田永升肯定已經大功告成。這即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如果你把才智用在正道上,該有多好!”這時,胡依禕備感惋惜地歎息道。
“不會的。”田永升很肯定地回答,然後加快語速說,“有時,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老謀深算。想出來的計劃能把自己嚇一跳。太漂亮了!就好像有一股巨大的能量——不是力量,是能量——在源源不斷地注進我的身體。這讓我永不疲倦,使我的大腦永遠保持高速運轉。知道這巨大的能量從何而來嗎?”田永升說完停住,看著胡博士和胡依禕。
但他並沒有想從他們那裏尋得答案,沒等他們開口,就繼續說道:“知道這世界上什麽最可怕嗎?不是我手上的這支槍,也不是你們研製出來的隱形服,也不是這副特殊眼鏡。是大恨,因大愛而產生的大恨。為了達到目的,它可以忍受十年、幾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等積聚了足夠的力量,它就會像颶風一樣,銳不可當地衝破所有現實的堤壩,席卷一切!”
田永升說了這一段匪夷所思的話後,似乎很滿意地輕輕一笑。然後,他放緩語速說:“現在,有了這副眼鏡,我還會讓老鄧他們源源不斷地給我製造出隱形服,來裝備我的隱形部隊。”他邊說邊把槍口稍微抬上一點,“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們的疑問也算得到了比較圓滿的回答,可以上路了。”
“請等會兒,我還有問題。”胡依禕急忙截住說。
田永升有些不耐煩地向左移了一小步,馬上又回到原位。
“依禕,我知道你舍不得。其實,我也不忍心。不過,這都沒有辦法。你想想,過去的時間裏,冤死的人何止千千萬萬,多你一個也不多。死就幹脆點,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可怕。很簡單,砰,幹淨利落,永無後患。說吧,最後一次機會。”
“你建立這支隱形部隊的目的是什麽?”胡依禕趕緊問。
“目的?”田永升很響地抽了一下鼻子,“我的目的,就是建立超越任何國家的武裝力量。這樣,我就是全球的霸主。”
“那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那種情況下,你真的能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嗎?”胡依禕反問。
“不是嗎?”田永升說著向右歪了下脖子,看著胡依禕。
“你想要安心的日子,可以嗎?那時,你的身邊都是隱形人,你必須時刻戴著眼鏡提防他們,能過上安心的日子?你現在有親人嗎?武裝力量可以給你帶來親情嗎?你現在有愛人嗎?那樣的情況下,誰敢愛你?如果有,那也是迫於你的**威。有句話說得好,一無所有的時候得到的愛,才是最真的愛。所以,到你真正成為世界霸主的那一天,你不僅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還會失去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親情、友情、愛情,你一樣都得不到。你擁有的隻是霸權,和整日的不得安心。那樣的日子,幹枯得就像沙漠裏的貝殼,難道會比現在幸福?”
這時,田永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為防萬一,我輕步走到他身後,把高壓電棍探到離他後腰十厘米處。一有動靜,馬上湊上去,瞬間即可把他擊暈。
“親人……親情……父母屍骨無存……”田永升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愛人……我當時為什麽不回頭看她一眼,她都是為了我才淪落成那樣,她都是為了我在忍辱負重……”田永升越說越激動,“既然上天這樣玩弄我,我也要報複它!”
我們全然不知他在說什麽。我把電棍藏在隱形服裏,走到田永升一側。隻見他淚流滿麵。第一次見這麽大年紀的人哭得這麽傷心。
“我為國家獻身,卻讓她……這全都是因為那可惡的戰爭!”田永升說到這裏,眼冒凶光,“我也不想這樣,但你們必須死!”田永升說著把槍口對準胡博士的頭部,一觸即發,我見狀迅速把電棍抵到他後腰上。
一般人身體經受這樣的高壓電擊,瞬間就會失去知覺暈倒過去,根本沒有反應時間。可田永升在倒下去之前,竟頑強地扣下了扳機,擊中胡博士的右肩處。
胡博士慘叫一聲,噴湧出來的鮮血頓時浸透了他的右半身。
胡依禕哪見過這種場麵,一臉驚恐地扶住胡博士,大聲哭喊著:“爺爺!爺爺!”
我趕緊跑過去,用手指按住胡博士頸部的動脈,然後查看了槍擊的具體位置。幸運的是,沒有擊中要害。胡博士也忍住疼痛輕輕搖頭,示意胡依禕不要擔心。
這時,穀姐快速推門進來,身後跟著那兩名特警。其中一名特警接替我按住胡博士頸部的動脈,動作嫻熟準確。另一名背上胡博士。
“我護送他們下去,”穀姐說,“你收拾好這裏。”
“我也去,”我邊脫下隱形服邊說,“下麵有徐少校。”
穀姐沒有同意:“這個不用擔心,我們不會打起來,他也是受害者。你最好留在這裏保護好現場,以防他醒來。”
我聽從了穀姐的安排。
送他們五人進電梯後,返回實驗室。我蹲下準備給田永升戴上手銬。這時,他突然睜開眼,睜得滾圓滾圓,迅速坐起來,如同詐屍一般,把我嚇了好大一跳。
我趕緊用電棍給他補上一擊。他再次倒下,身體不停地微微顫抖。怎麽會這樣?即使體質再好的人也不可能這麽快就醒來。
正覺得不可思議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不是來自哪一個方向,而是從四麵八方傳來。乍一聽好像近在咫尺,可凝神豎起耳朵,卻又感覺遙不可及,就好似來自隔著一個大峽穀的對麵山頂。聲音也非男非女、非老非幼——一種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話音剛落,田永升又突然翻身坐起來。我趕忙又補上一擊。
“把頭骨壓在他胸口上,笨蛋!”那個聲音重複著。
頭骨?哪裏來的頭骨?我強抑住心裏的驚詫與慌張,命令自己冷靜地想問題。
頭骨,莫非……來不及多想,先拿來再說。我迅速跑出實驗室,跑到對麵舒姐家裏,徑直衝進畫室,抱起霍大哥帶回來的那顆頭骨。
返回實驗室時,田永升的身體仍在不停地顫抖,眼睛又要睜開。我趕緊把頭骨壓在他左胸上。
“笨蛋,是胸口上,不是心髒上。”那個聲音又響起。
我立馬把頭骨往中間移一點。瞬間,田永升的身體停止顫抖,安靜下來。但他的整隻左手卻比剛才抖得更厲害。
這隻手,手心緊貼在地麵,手背朝上。每根手指都伸得筆直,手背上青筋暴出,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麵向外壓迫他的皮骨。
幾秒鍾後,此手突然翻過來,變成手背朝地,手心朝上。隻見手心裏的皮膚向外鼓起,仿佛有根棍子在裏麵頂著。
慢慢地,越頂越高,差不多四厘米高時,已被頂得很薄的皮膚啪一聲破裂。
然後,整個手掌心由中間向四周、從內向外慢慢翻開,形成一個張開的口子,就像一個熟透的石榴張著嘴。沒有流血。流出來的,是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像是一個頭。隨之,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這個黑乎乎的頭正在慢慢往外探出來。我捂住嘴鼻,等它探出來多一些。
仔細一看,竟是一個龍頭。
龍須,龍角,龍眼睛,凸出的龍嘴和龍鼻子。除了顏色是烏黑的,像是用石墨雕刻成,其他的跟真龍一模一樣,龍須還在晃動。
當然,我也不知道真龍到底是什麽樣子。這樣說可能更確切,它跟我們大多數人認同的龍的樣子一模一樣。
由於它的眼睛裏麵也全是烏黑的,也不知道它在看著哪裏。
見此怪物,我的心猛地一緊,似乎停止了跳動。思維也停在了一點,無法前進。
這時,我看見它的眼皮眨了一下。這一眨,我的思維又活了過來。心卻依舊緊縮在一起,沒有恢複。
這是真的龍?這世間真的存在龍?我還不及細想,它突然張大嘴,裏麵也是同樣漆黑一團,看不清有沒有舌頭和牙齒。
龍頭後麵是黑乎乎的條狀身子,像剛打過蠟,光溜溜的,沒有鱗片。它正在像蛇一樣,慢慢地向外扭動著身子溜出來。
“弄死它。”剛才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沒有加上“笨蛋”。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我緊縮的心突然膨脹,恢複原來的大小,而且劇烈跳動起來。它發出怦怦的聲響,快速將積聚在心髒裏的新鮮血液輸送到全身,我的思維也隨之急速開動。
在這條黑龍爬出來十多厘米後,我抽出隨身帶來的匕首,用力刺向它的頭部。意外的是,就像刺入豆腐一樣輕鬆。刺進去後,它一直大開著的嘴合上了,身體也不再動了。仿佛突然斷了電的玩具火車一樣完全停止。
沒想到如此邪乎的東西,這麽輕鬆就搞定了。這樣想著,我拔出匕首。
可是,剛一拔出匕首,它又像接通電源一樣,馬上張開嘴,扭動著身子,慢慢往外爬起來,傷口也立馬愈合。“快弄死它,笨蛋。”那個聲音又叫嚷起來。
我有些氣急敗壞,用匕首朝著它頭後麵三厘米的地方橫砍下去,刀刃都砍到了地磚上。這次該一命嗚呼了吧,我想。
可一拔出匕首,它的傷口又立馬愈合,繼續張大嘴,一扭一扭地向外爬著。
抽刀斷水水更流,這龍的身體是水做的不成?
“快弄死它,笨蛋!”那個聲音不停地叫喚著。
我有些慌了,再次砍下去。這次,我想用匕首把它的頭切斷後,再把它的頭和身子分開。可匕首砍下去後,被匕首分開的前後兩段身體就像兩塊超強的磁鐵一樣,把匕首緊緊夾住。匕首隻能上下前後移動,無法左右推動。
我抽出匕首,撿起田永升的手槍,對準它頭部連扣兩次扳機。
兩聲沉悶的槍響,子彈猶如射進泥潭一般,射進去的地方僅凹進去一點,馬上又複合。它依舊頑強地扭動著身軀,繼續向外爬著。槍是真的槍,能真實地感覺到它的後坐力和子彈出膛帶出來的火藥味。
這時,龍爬出來的身軀已經差不多有半米來長。光溜溜、黑乎乎,也沒看見有腳。末端開始變細,像是要露出尾巴。
“快弄死它,笨蛋,它出來你就完了!”那個聲音催促得更急了。
我感覺額頭濕漉漉的,用手背擦,日光燈下,手背上全是亮閃閃的汗水。我再次用匕首刺入它的頭部,心想,弄不死你,至少可以讓你暫時不要出來。
可這招也不再起作用,匕首刺進去後,它的頭部雖然停止不動了,但身體卻在呈S形彎曲著扭動,末端還是在繼續不停地向外溜出。而且,越來越細。眼看就要露出尾巴尖。
我轉身一周,身邊沒有其他可用作武器的東西。最後,目光落在田永升胸口的頭骨上。
“快點,笨蛋,就是它!”那個聲音急切地響起。
我沒有遲疑,馬上拿起頭骨,拔出匕首,用頭骨頂狠狠地砸向這條黑龍的頭部。
提起頭骨,它被砸扁的地方雖然又馬上複原,不過,這一砸確實很有效果。受到這一擊後,它全身扭曲,發出的惡臭更加惡心。
這一扭曲,它的尾巴尖都從田永升手掌心裏抽出來。我趕緊用頭骨,從它的頭部像切黃瓜片一樣,緊挨著一下一下地一直砸到它的尾巴尖。
確定它確實已經一命嗚呼後,我才突然感到累得厲害,全身關節都在隱隱作痛。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從睫毛上、耳垂上、下巴尖上直掉下來。全身沒有一處不濕漉漉、黏糊糊的,喉嚨更是幹得沙沙作響。
“幹得好,笨蛋。”這時,那個聲音又響起,“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把它與頭骨密封扔到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不要嫌麻煩。”
“喂!喂!”我有氣無力地喊道。
沒有回應。
在地上坐了差不多半分鍾後,我努力爬起來,拖著像灌了鉛一樣的腿,走過客廳,來到廚房。
在廚房,我靠著冰箱一口喝掉一整瓶礦泉水後,才多少恢複些氣力。我找到一個黑色塑料袋,回到實驗室。
我用手隔著塑料袋,把黑龍的屍體撿起來。滑溜溜的,如冰塊一樣涼。我翻過塑料袋把它裝入袋裏,打了個死結。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是寄生蟲嗎?這也太大了點,還是從田永升的手心裏爬出來的。
這時,田永升還靜靜地躺在地上,手心卻不知何時已恢複原狀,完好無損。我給他戴上手銬,把他拖到客廳的單人沙發上。他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眼睛緊閉,頭向左歪著,麵無表情。
我在田永升對麵的沙發上坐下。
田永升最後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他父母屍骨無存,這是事實(被洪水衝走了)。但他說的“她”,是阿蓮嗎?他說他很懊悔當時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難道他與村裏中斷關係之前,曾偷偷回村裏見過阿蓮。他還說那都是戰爭造成的。什麽戰爭?雖然我國與某些國家還存在一些問題,但近二三十年來並沒有因此引發過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戰爭啊!
算了,這一切疑問,等田永升醒來後才會明白。
我從廚房裏找出一個大一點的塑料袋,把那顆頭骨和那個裝有黑龍的黑色塑料袋一起裝進去,然後狠狠打上兩個死結。
此時,穀姐還沒有上來。也不知剛才過去了多長時間。我撥通她的手機。
“喂,在哪裏?”自己的聲音進入耳朵,竟如同全然陌生的聲音。
“在上來的電梯裏,電梯壞了,正在搶修,我正準備告訴你。上麵沒事吧?”
“還好。”電話裏麵肯定說不清楚。老實說,這樣的怪事即使當麵我也不一定能說清楚。
“你那邊怎樣?”我問。
“一名特警同誌陪著胡依禕和她爺爺去了醫院。我們和徐少校在一起。徐少校是一位很冷靜的人,我們並沒有發生衝突。我隻大概給他說了情況,具體的細節,等他上來後自己看監控錄像即可明白。”
“快了,兩三分鍾。”
“注意安全。”
“放心。”
掛斷電話後,我這才想起,我剛才的一舉一動都被屋子裏的監控攝像頭記錄了下來。本想去依禕臥室看一下剛才的錄像,卻發現身體乏得厲害,就像連續十天十夜沒有合眼一樣。越掙紮這種感覺越甚。很快,我的整個身體就像靠站的火車,徹底停了下來。
“及時把它處理掉,夜長夢多,照我說的去做,不要嫌麻煩。”那個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
可這時的我已迷迷糊糊,眼都睜不開,似夢非夢一片混沌。
不知多長時間後,我被門鈴吵醒。睜開眼,對麵的田永升還沒有醒來。
打開門,穀姐和留著小絡腮胡的徐少校並排站在門外。身後跟著那名特警。
“怎麽了?”穀姐詫異地瞅著我的臉問,“臉色這麽難看?”
“沒什麽,隻是剛才突然覺得困得厲害,就睡了過去。”我摸摸臉說。皮膚感覺好像比之前粗糙了很多。
穀姐把徐少校帶到胡依禕臥室,回放剛才的監控錄像。看錄像時,穀姐還時不時看一下我。
“到底怎麽了?”她皺起眉頭,“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
“沒有?去鏡子裏看看你自己。”
我來到洗漱間。
當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我差點沒被嚇倒。那是我嗎?整張臉白得不用化妝就可去扮僵屍。仔細一看,眼角和額頭上,似乎還多出了很多條細細的皺紋。
喉嚨裏又像在火燎一樣幹得厲害了。我從冰箱裏找出一瓶一點五升的橘子汽水,閉上眼睛,抬起頭,把瓶嘴插進嘴裏。隻聽見喉管一張一縮有節奏的咕嚕咕嚕聲,就像三年沒遇見雨水的幹得快要倒下去的仙人掌,突遇一場大雨,不管是酸雨也好毒雨也罷,先咕嚕咕嚕喝個痛快再說。
咕嚕咕嚕聲消失時,我才意識到一點五升的冰涼的汽水已一滴不剩進入我的身體。可喉嚨裏依舊幹得沙沙作響,胃卻已撐得厲害,不能再喝。走動時,嘩啦嘩啦,身體裏就像裝著一個大水袋。
“真不要緊?”回到胡依禕房間後,穀姐看著我的臉,有些難以理解地問。
“真不要緊。”
此時,錄像已回放到田永升快要開槍時。徐少校一直麵無表情,臉上仿佛敷著麵膜一般。確實冷靜得可以。
槍響後,穀姐和兩名特警衝進實驗室。這時,顯示屏突然哢嚓一聲響,就像受到超強磁場幹擾一樣,即刻成為一片空白。重放兩遍,依然如故,擺弄幾番也沒找出原因。
“算了,也差不多結束了。下麵發生的事情就是我們下去,他留在這裏看守,”穀姐說著看了我一眼,“後來沒發生什麽事情吧?”
“沒有。”我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原來我一直在助紂為虐,”看完錄像後,徐少校還是有些難以相信地說,“八年多了,我一直跟在他左右。他為人廉潔,工作敬業,我一直很敬重他。沒想到……如果沒有這段錄像,你們就是再怎麽說,我也不會相信的。”
“這不關你的事,”穀姐安慰他說,“他太聰明。事先,我們也並沒有確認他就是這整個事件的幕後策劃者。一小時之前,我們還隻是懷疑,就像我們也懷疑我們這邊的上司一樣。直到他說出這整個陰謀的前後始末,我們這才明白。”
“可田將軍——”徐少校依然稱田永升為將軍,“最後講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穀姐說著看了一眼門外客廳裏的田永升,“現在,隻有等他醒來了。”
穀姐把錄像和徐少校帶回公司。我跟穀姐說身體需要睡眠。她說看得出來,讓我先好好睡上一覺,剩下的事情她一個人足以應付。
等穀姐他們全部離開後,我把裝有頭骨和那條黑龍的黑色塑料袋拿到舒姐家裏,放在舒姐的畫室。
這時,我本想給胡依禕打個電話,問問她那邊怎麽樣了,可身體需要睡眠的信號越來越強烈,大腦也越來越沉重。什麽都來不及想,什麽也來不及幹,唯有**勢不可當的睡意引領我。我勉強把眼皮睜開一點點,手扶著牆壁,走出畫室,挪動幾步,推開畫室隔壁臥室的門,就像中彈一般撲倒在**,大睡起來。
這一覺睡得真夠踏實,一直到晚上七點半才醒來。整整十二個小時。醒來後,躺在**,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此時才發現我睡的是舒姐的床),全身就像脫胎換骨了一般舒服。
翻開手機,六個未接來電,兩條未讀短信。六個未接來電全是胡依禕打過來的,時間依次為:上午九點半、十點十分、十一點,下午一點、兩點二十、五點半。短信中的一條也是胡依禕發過來,一小時之前——
你個沒良心的,完成了任務,就不管我爺爺的死活了。以後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以後再也不要跟我聯係了!
另一條是穀姐兩小時之前發過來的——
還在睡嗎?中午我抽空去收拾胡博士家裏時,順道去舒女士家裏看你,阿姨說你還睡著,看來確實是累了。我現在在醫院。你醒來後給胡依禕打個電話。她好像很生氣。我跟她解釋,似乎也沒有多大作用。你來醫院看看胡博士,當麵向小姑娘道個歉。八五醫院住院部506。
我歎了口氣,穀姐說得沒錯,小姑娘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來到隔壁童童房間,阿姨正在給童童喂飯。她跟我說,穀女士交代不要叫醒我,等我自己醒來;中午和晚上已經給小家夥喂過稀粥了,下午還給他擦了身子;廚房有飯菜,我要吃的話,就去熱一下。
我說:“實在太感謝了。飯不吃了,我馬上就要出去。請你在我回來前繼續照看童童。”
走出臥室前,我回頭看了看童童,他仍然是一副似睡非睡、昏昏沉沉的樣子。唉,這麽小的孩子卻遇到了這麽奇怪的事情。我甩了甩頭,仿佛要將煩惱和難過都甩出去一般,大步走了出去。
趕到醫院病房後,胡依禕一見我,站了起來,一瞬間臉上似乎綻開了欣喜的笑容。但一秒鍾之後,她又馬上坐下去,陰下臉給我個後腦勺。
進來前,我問過醫生,胡博士身體裏的子彈已經取出來,已沒有什麽大礙。
這時,胡博士正在**熟睡。也許是昨天失血過多的緣故,臉色有些蒼白。
我把胡依禕叫到隔壁的休息室。坐下來後,她還是把後腦勺對著我。
趁當下正好沒人,對著她的後腦勺,我給她講起上午他們走後,我所經曆的那場不可思議的大戰。一是為了說明原因,以求得她諒解,我並非那種過河拆橋之人。二來也是想借此整理一下自己的記憶,剛才起床後就馬上趕過來,也還沒來得及好好想想。
“好,那我回去看錄像!”聽完我的講述後,胡依禕依舊後腦勺對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奇怪的是,那一段錄像又正巧莫名其妙地沒有被錄上。”
“哦?見鬼了是吧!”
“沒錯,和見鬼差不多,”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在講鬼故事,“不過,被我砸死的那個東西,現在還在舒姐家裏,你見到便明白。”
胡依禕終於轉過頭來,半天才說:“暫且相信你,要是沒有,再看你怎麽編!”
穀姐這時打來電話,說她那邊一切順利,暫時可以鬆口氣。
我在電話裏給她講了上午她送胡博士去醫院後我這邊發生的事情。聽完,她也不相信,說是不是我太緊張了,把夢裏的事情當真了。
別說她不敢信,我也開始懷疑了,那是真實發生過的呢,還是一個夢?不過,回去一看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夢了。
我、穀姐、胡依禕三人連夜回到藍天小區106號樓501室。我們先讓照顧童童的阿姨離開,然後,準備進入舒姐的畫室。
在進入之前,我很擔心。既希望它在,又希望它不在。它在,就說明我確實沒有騙胡依禕,我真的不是她想的那類吃飽飯就忘記廚子的人。它不在,說明那真是我做的一個夢,世界還是我之前所認識的那個世界,並不存在天方夜譚的東西。
胡依禕要求馬上看裏麵的東西。我卻猶豫起來,我有點害怕再次看到那個頭骨,還有那個邪惡的生物。它們真的還在裏麵嗎?它們不會變成什麽更可怕的東西吧?
我求助地看了看穀姐,她卻沒有看我,而是戴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能防強腐蝕耐高溫的特製手套。
我們三人圍成一圈,胡依禕湊得最近。穀姐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套在最外麵的那個大黑色塑料袋的死結。
袋口打開的瞬間,一股惡臭馬上像井噴一樣,直噴出來。胡依禕馬上轉身捂住嘴跑去隔壁的洗漱間。我和穀姐也趕緊捏緊鼻子,退回到客廳,把畫室的門緊緊關上。
這已不是昨天那一般的臭。昨天的臭,終究還可以忍受,是正常意義上的臭。剛才的臭,卻非同尋常,是說不出來的味道,聞所未聞。整個五髒六腑,都像突然被扭曲、倒置了一樣。緊接著,被扭曲和倒置的五髒六腑又陡然發生劇烈的晃動,翻江倒海。
離開畫室的我並沒有感到舒服一些,肚子裏的臭氣都在朝心窩的地方聚攏,然後往上升,直至喉嚨口。這時,就像有一腥臭無比的血塊堵在喉嚨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還壓迫了氣管,呼吸困難,大腦缺氧。
不管怎麽使勁吐,如何大口呼吸,都無濟於事。血腥味越來越濃,窒息越來越嚴重。坐在我身旁的穀姐,也是同樣痛苦的表情。最後,我們都難受得暈死過去。
當我恢複意識時,也不知是多長時間之後。我坐在客廳的長椅子上,穀姐坐在我旁邊,頭靠在椅背上還沒有醒來。胡依禕卻不見了。
喉嚨口依舊似有一團腥臭的血塊堵著,呼吸也依舊不暢快,嘴鼻裏也全是腥臭味。不過,終究還是醒過來了,沒有死去。
我努力站起來。剛一站起來,胸口又一陣翻江倒海。我趕緊左搖右晃地跑向洗手間。隻見胡依禕坐在洗手間地上,背靠著牆,閉著眼,歪著腦袋。
“哇”,一團乒乓球大小的、像融化了的柏油樣的烏黑的東西,從我的喉管裏湧出來,噴在洗手池裏。又腥又臭,我趕緊放水衝掉。
吐完之後,就如同一個終於從深深的海底浮上來的人一樣,我狠狠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吐出來。呼吸恢複順暢,新鮮空氣源源不斷地進入肺裏,汙濁氣體不斷排出體外。把體內的空氣統統更換掉之後,整個人逐漸清醒起來。現在我才發覺,這世上沒有什麽能比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更令人感到幸福和滿足的了。
穀姐和胡依禕也相繼醒來,都跟我剛才一樣,吐出那口惡臭後,迫不及待地使勁呼吸。
我躊躇了半天,憋住氣,咬牙再次推開了畫室的門。我三下兩下把那個敞開著的塑料袋封好,再套兩層新的袋子,全部打上死結。
這個決定是我和穀姐以及胡依禕三人商量後的最終意見。因為除了這漆黑的大海底,偌大一個世界,一時還想不出來第二處不會被他人發現的地方。
田永升從被我電暈後,就一直昏睡著,直到事後的第二天上午八點才醒來。足足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也沒有排泄。而正常情況下,一般人被電暈後,最多四個小時就能蘇醒。
田永升一醒來,就閉著眼睛說要喝水。喝了足足兩瓶礦泉水後,他才睜開眼。沒等我們問他,他倒是一臉迷惑地連問我們:“你們是誰?這是哪裏?你們在幹什麽?我怎麽會在這裏?”
我們起初以為他在裝瘋賣傻。可沒有。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他記得清清楚楚。村裏的老鄉、阿蓮,以及自己和她的約定,都記得分毫不差。可最近十五年裏發生的事情,他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是記不起來,是完全不知道。什麽O**,什麽隱形材料,什麽“沙漠孤舟”,統統不知道。
做心理測試時,麵對徐少校、胡博士和胡依禕,聽他們講起這幾年發生的事情時,田永升的心電波沒有任何異常。即使再鎮靜的人,也不可能做到這樣。
出現這種結果,我們推測,有兩種可能:一,這十五年裏,田永升並不是真正的田永升,就像機器人一樣,他的身體隻是一個外殼,起主導作用的,是他身體裏麵的CPU(這聽起來有點像科幻劇了)。二,這十五年裏,田永升還是正常的田永升,這十五年裏發生的事情,也確實是他本人所為。隻不過因為昨天被多次電擊,他受到過度刺激,丟失了這十五年的記憶。
不管怎樣,現在的田永升完全不知道這十五年裏發生的一切,所以我們也不清楚他最近的計劃安排,也不知道他與“沙漠孤舟”裏麵的恐怖分子的聯係方式。徐少校對此也一無所知。
時間不等人,當務之急不是怎麽來審判田永升,也不是追究他為什麽會出現目前這種狀況,而是想辦法盡快救出被困在“沙漠孤舟”裏麵的人質。像這樣規模的恐怖組織,肯定製定有在長期失去頭目指揮下的應急預案,而且多半還會是過激的方案,很可能會做出極端的報複行為。
立刻向上級匯報?整件事情太不可思議,已經超出了一般人能夠理解的範圍,我們也有太多的事情無法證明。在這樣雲譎波詭的情況下,我和穀姐、徐少校商量後,決定暫時不冒這個險。現在的局麵,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我們一時都想不出萬全的營救之策。
正當大家苦苦思索卻依舊一籌莫展之時,已知道整個事件前後始末的田永升卻提出了一個方案——畢竟是個智商高、經驗豐富的領導者,又是CICA培養出來的高才生。而他提出的方案,我們經過縝密的推斷,認為確實非常可行。最重要的是,不管真相如何,田永升還是O**的領導者,也是“孤舟”外營救力量的負責人,更是“孤舟”內恐怖分子的真實首領。隻有他能執行營救方案。
即便是陷阱,不下去看看,永遠也不知道它有多深。
我看了看穀姐,她向我點了點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