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秦禕氘:發現秘密
自有了與楊菲的第一次成功合作之後,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楊菲每天晚上都會應舒姐之邀,過來給我們做飯。在她的指點下,我也慢慢從學會切菜,升級到會炒幾個簡單的小菜。我尊稱她為“菲菲師傅”。她很高興我這樣叫她,還有些自豪的樣子。
有一次,我問菲菲師傅為什麽喜歡做飯,現在喜歡做飯的女孩可是鳳毛麟角。她回答說,她覺得燒飯做菜是一種創作,飯菜也可以體現自己的個性。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按部就班。她認為有些人燒飯時,按照菜譜上麵寫的一步步照葫蘆畫瓢,那不叫創作,和工廠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東西別無兩樣。
乍一聽,似乎有道理。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她的所言與她的所為,有不對頭的地方。她之前每天周而複始地照看那間小古董店。開門,打掃,泡茶看書,午睡,泡茶看書,打烊回家。每天都是同樣的程序,很難區分前天和昨天有哪裏不同。完全地周而複始,完全地墨守成規,與她所說的“最不喜歡按部就班”,明顯自相矛盾。
但我沒就此反駁她,剛剛改善關係,就挑她的刺,這不是明智的行為。何況,這也不是什麽必須分出黑白是非的原則性問題。等關係進一步融洽後,再探討不遲。
和楊菲的關係基本緩和之後,我發現,楊菲有一點像穀姐,在不相熟的人麵前,不多一言,很冷的樣子;可一旦熟悉之後,也是個開朗多話的人。
“你怎麽這麽遲才向我道歉?”一天下午,楊菲過來給我們做晚飯的空當裏,有些不滿地問我。
“那之前我們總共才見過兩次,”我說,“如果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立即跑上去請你原諒,萬一你還不知道我以前跟蹤過你,不僅要解釋一大圈,還可能會讓你以為我別有用心。”
“狡辯。”楊菲輕輕抽了一下鼻子,“不過,我當時確實沒認出你來,回到家後才記起來,原來,你就是那個林老板之前派來調查我的人。當時心裏就想,這個虛偽的家夥,還假惺惺裝作不認識我。那你是怎麽發現我已經認出你的?”
“你想,我與你無冤無仇,自從第一次見麵後,你都像仇人一樣對我——這是其一。其二,那次打電話問你,林老板最近有沒有再去你店裏,你也沒有問我怎麽知道這事,就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沒有,這就證明,你確實已經認出了我。”
“真不愧是搞偵探的。”楊菲酸酸地說,“大偵探先生,平時就暗地裏替有錢人幹這些偷偷摸摸的勾當嗎?我怎麽看都覺得與狗仔隊好像並無多大差別哦。唉,失望中。我還以為,偵探都像福爾摩斯一樣,執行的都是神秘、驚險、刺激的任務呢,原來……唉……”楊菲好像真的很失望似的使勁搖了搖頭。
我沒有反駁。“很抱歉,是我使你心目中的神秘職業褪去了光環。”
“沒關係,”楊菲似乎真的接受我的抱歉似的,一本正經地回答,“也沒什麽。人嘛,都要勇敢地麵對現實。那作為偵探,你有代號嗎?”接受完我的道歉後,她接著問,“或者別稱,就像007那樣的。”
我不想再讓她失望,略一思索,想到上次穀姐說我快成公司的形象代言人了,就說:“當然有,海豚。”
“海豚?”楊菲皺緊眉頭,“為什麽叫海豚?”
我把我們公司為何取名叫海豚的原因,原原本本複製過來。
“哦,那我以後就叫你海豚先生吧。”楊菲開心地一笑,就像給剛買的小狗取了一個自認為絕好的名字一樣。“我也想有個代號,”她說著用手指卷著額前的劉海兒,看著我,“人這一輩子,如果有個代號,恐怕會更有意思吧。”
“代號要與本人職業,或者自身特點有關。你是開古董店的,”我想了想說,“你店裏的那些古董都有些什麽名字?”
“沒有名字,都是本來是什麽,就叫什麽。”
“那就取一個與你的名字有聯係的。”我想了想,然後說,“馥馥,怎麽樣?香氣很濃的意思,‘花枝長好在,馥馥十年香’。”
“這與我的名字有什麽關係?”楊菲不解地睜大眼睛。
“‘菲菲’拚音的首字母。”
“馥馥?”楊菲轉動著黑眼珠,“嗯,我喜歡。不過,馥馥聽著不像代號,再取一個有個性點的吧,最好也給我想一個跟你一樣的動物的名字的。”
取一個動物的?陸上的貓狗牛羊給她,她多半不會喜歡,也算不上有個性的代號。海裏的鯊鯨水母,又與她的形象不符。這讓我有些犯難。
這時,看著她T恤上印著的五角星圖案,我突然想到她穿過的一件胸前印著大海龜的T恤。於是我說:“龜龜如何?”
“龜龜?”楊菲重複一遍,然後雙手啪地一合,滿意地答道,“真可愛的名字,就叫龜龜吧。”
自這之後,我成了海豚先生,她成了龜龜小姐。
“你說你是CICA畢業的,”楊菲為剛得到的代號“龜龜小姐”高興了一番後,問我,“這名字如雷貫耳,但一直不清楚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可以跟我說說嗎?”
“可以,按什麽順序,時間還是空間?”
“時間,我可不想要你給我背一篇關於CICA的空間布局的說明文哦。”
“從哪裏開始?”
“嗯……就從你是如何被錄取的開始吧。”
我隻稍微回想了一下,隨後,在不至於泄密的前提下,告訴了她關於CICA的幾乎一切真實的情況。
如果是別人,即使不泄密,我肯定也不會說。但楊菲不一樣,她父母和我是同一係統的人,所以她對我來說,不是外人。所以,她之前問我從哪裏畢業時,我才實話相告。
CICA,在國家的高考招生計劃裏,找不到這個名字。它是完全獨立地自主招生的。
每年高考前,CICA就會派人去各省重點高中挑選苗子。候選對象都是學習成績好、頭腦靈活、知識麵豐富、身體素質棒的應屆高中畢業生。簡單說,不僅僅是學霸那麽簡單,要求的是綜合素質拔尖。被選定後,是否會被錄取,就看之後的高考成績了。
每年,CICA隻在全國招收一百二十名學員。而且麵試時,考官不會告訴你進去後學什麽,出來後幹什麽,隻告訴你進CICA不用交任何費用,與軍校一樣每個月還有津貼,四年畢業後包分配。但前提是要放棄許多東西,忍受許多規矩。
我當年能被CICA選中,純屬“弄拙成巧”。CICA的考官來學校麵試時,當時的我正高燒四十攝氏度,腦子裏一片朦朧,如同被灌入了熱乎乎的糨糊一般。不過現在想來,我能被選中,還得感謝那次發熱之神降臨我的身上——如果真的存在發熱之神的話。
第一道麵試題:
現在你走進一條胡同,走了一百米時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條死胡同。但你繼續往前走,又走了五十米時,被兩個壯漢攔住。他們要你交出手中的絕密資料。可那資料又絕對不能落入他們之手,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但是那兩個壯漢你是絕對打不過的。這時,你該怎麽辦?
我想,CICA的麵試題肯定都是高智商的遊戲,肯定有一個高智商的答案。可我這時腦子一片混沌,比盤古開天辟地時還要混沌,怎麽想得出來!
“跑吧。”我毫無底氣地回答。我現在智力有障礙,不能用智慧對付那兩個壯漢,那就隻能發揮動物的本能——跑。
“跑?”考官似乎很驚訝地反問道,“我可說了那是一條死胡同。”
考官反問出這樣的問題,我也同樣深感吃驚。我想,他難道也在發燒。
“往後跑。”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聽了我的回答,考官低頭寫下什麽,然後問了第二個問題:
如果這時,你背後又出現另一個人,你該如何辦?
我真不知該怎麽辦了。算了,還是發揮動物本能吧。
“跑。”
“往哪裏跑?此時你的前後都有人。”
跑,隻能前後,不能上下。我毫不猶豫地說:“還是往後跑。”
考官又低頭記下什麽。第三個問題:
假設我住在地球上,正準備策劃一項犯罪行動。你住在天上任一顆星星上。並且在任一顆星星上,你都可以通過望遠鏡觀察到地球,而且都是一樣的效果。你打算選哪一顆作為你的觀察點來監視我,使我不敢輕舉妄動?條件是,你的選擇必須既能對我產生威懾力,使我不敢輕舉妄動,同時又能使你自己最輕鬆。
天上那麽多星星,選哪一顆好?最近的那顆嗎?但是考官說了,通過望遠鏡都能看見地球,而且都是同樣的觀察效果,這樣遠近就沒有了意義……肯定有一個最佳的選擇。
而我此時的腦子如同絞進了海藻的渦輪一樣,實在沒辦法運轉起來,連平時已背得滾瓜爛熟的九大行星的先後順序都無從記起。
說到星星,我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小王子》。反正已經砸了,於是,我幹脆借用《小王子》裏麵的話來回答。
“我不具體選擇哪一顆,我隻需要讓你知道,我就在某顆星星的背麵。這樣,當你仰望繁星的時候,就會想,啊,我的監視人,他就在那裏,就在某顆星星的背麵。這樣,你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考官聽完我的回答,輕輕地笑了。以我當時的神誌,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滿意的笑,還是覺得我的回答不倫不類的笑。不管了,反正麵試結果絕不會因為我分辨出那是怎樣的笑而發生改變。
後麵還有其他一些題,包括心理測驗之類的,還有嚴格的體檢。我那天腦子可能真的燒壞了,好些事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CICA和軍校一樣提前錄取。高考分數出來後的第三天,我正趴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和老妹研究填報哪個院校時,一位雙眼皮的漂亮女郵遞員來到我家大門口,朝院子裏大喊:“請壽,有快件。”
聽口音,她應該也是本鎮上的。簽下我的大名後,漂亮的女郵遞員看著我的簽名,笑笑說:“嗯,很好的名字,恭喜你啊!”
“謝謝。”我說。我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女郵遞員是因為我有個“很好的名字”而恭喜我,還是因為我收到了CICA的快件而祝賀我。如果是後者,那她錯了。第一眼看見信封上麵CICA的署名時,我也興奮了一下,但馬上冷靜下來。我知道這裏麵不一定是錄取通知書,就如同以前每次收到印有某某雜誌社的信封時,同學們都會圍上來說“有稿費了,又有請客的嘍”。可拆開一看,大多是淒淒慘慘的退稿信。
不錄取也寄封安慰信,這CICA的“售後服務”也真是可以,我一邊拆信一邊想。一旁的老妹等不耐煩了,一把撈過去嚷道:“哎呀,急人!”
老妹刺啦一下撕開信封,從裏麵抽出一張紅色的長方形卡片。兩秒鍾後,她忽地站起來,揮舞著拳頭轉身朝屋內跑去,邊跑邊喊:“媽,哥被錄取了!被錄取了!”
聽到老妹那樣嚷嚷,我的眼淚唰一下流了出來。CICA,那可是我一直夢想去的地方。經曆那次失敗的麵試之後,在老師同學和家裏人看來,我似乎對能否進CICA持無所謂的態度。其實,我心裏很失落。唯其在意,表麵上才裝作不在意。
CICA的大門,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拱形混凝土建築。上麵的橫梁上沒有校名,兩根側柱上也沒有其他任何標誌。隻是左右門崗上兩名荷槍實彈肅立如雕塑的衛兵向外界傳達出,這絕不是平凡之地。
從大門往裏望去,隻能看見一條筆直的大道。很長,看不到盡頭。但不是特別寬,剛好可容兩輛重型坦克並排通過。大道兩邊共開了四個小門,左右各兩個。每個小門通往一個學區。左邊是文學區、語言區,右邊是特訓區和技偵區。學員在每個學區裏學一年,四年後畢業。
為什麽要設立文學區,而且要首先在那裏麵待上一年,我不知道。在CICA裏麵沒有為什麽,隻有執行和學習。教官命令什麽,我們就執行什麽。教員教什麽,我們就學什麽。執行教官的行政命令和完成教員的學習任務,並達到他們的要求,就是我們在這裏的使命。
當然,達不到CICA的要求和意誌薄弱堅持不下去者,是可以要求或被要求出局的。但這都是極少數。
出局者在離開之前,必須與CICA簽訂一份保密協議:保證在任何情況下不向任何人透露CICA裏麵的任何情況;三年之內不準出國;五年之內必須每年向CICA提交一份關於這一年自己的行蹤和參加重大活動或組織的報告。
其實,出局的人大都是在前兩年就被淘汰的。前兩年,我們根本就沒有獲知比初進CICA時更多的關於它的信息,甚至連CICA是什麽意思,我們都不知道。
CICA每年都要評出本年度的最佳麵試題答案。我為什麽會被CICA錄取的疑惑,和進入CICA之後的擔心,就是在CICA公布當年最佳麵試題答案的那一刻徹底消除的。自從進入CICA之後,我就一直擔心突然有一天某個領導找到我說:“小秦,對不起,我們弄錯了,你沒有被CICA錄取,可以回去了。”這種擔心,就是在CICA公布最終麵試題答案的那一刻徹底清除的。
在校園局域網上看到本年度的最佳麵試題答案時,我這整日惶恐不安的心終於平定下來。我的心中充滿那無法言表的慶幸感,就像這段時間我一直坐在一架出了事故的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飛機上,而現在飛機終於平安著陸一樣。
CICA學院2003年度最佳麵試題答案及點評
第一題最佳答案:往後跑。與此答案相同或相近者占錄取者比例:100%。
點評:這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可很多考生因考官著重提醒那是一個死胡同而自己走進了死胡同。
教訓:不管遇到何種問題,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從主觀環境裏拖出來。跳出局,以局外人的思維客觀地判斷形勢,避免先入為主的偏見。
第二題最佳答案:往後跑。與此答案相同或相近者占錄取者比例:93%。
點評:很多考生想當然地把後來出現的那個人看作前麵那兩個壯漢的同夥,可考題中並沒有指明。
教訓:觀察對象時要細心全麵,沒有足夠說服自己的證據時,切勿主觀論斷,避免自以為是。
第三題最佳答案:不選擇某顆具體的星星,而選擇躲在某顆星星的背麵。這樣,當罪犯仰望繁星的時候,就會想,啊,我的監視人,他就在那裏,就在某顆星星的背麵。這樣,他就不敢輕舉妄動。與此答案相同或相近者占錄取者比例:0.83%。
點評: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又不讓對方弄清自己的具體存在,這才是最讓對方無計可施的威懾。
教訓:有時候,非現實性的威懾,遠遠大於實際行動所產生的效果。
0.83%,就說明這一百二十個被錄取的考生的回答中,沒有與這個答案的相近者,隻有一個相同者。
大家都猜測這個人會是誰,竟然說出如此“唯美而又具有軟殺傷力”的回答。
“唯美而又具有軟殺傷力”,這是我們那屆僅有的四位女生中的一位的點評。此人叫焦潔,是我們那屆四大巾幗之中的浪漫派。進入CICA之後我才知道,能進CICA的,除了身體素質好、成績好這一共同特點之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每個人都很有特點。就比方說這個浪漫派焦潔,看上去外表柔弱、臉蛋漂亮、聲音細膩,我們都不堪其苦的野外拉練,被她憧憬成尋找白馬王子之旅。誰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是練長跑的,還在全國拿過獎。
還有穀姐——冷若冰霜的穀薇娜,是古墓派,一個會麵從不主動打招呼也從不微笑的冷麵女生。她極有語言天賦,不管哪裏的方言,簡單教教,就能很快說得有模有樣。至於外語,她精通英、法、俄、拉丁四種語言,還粗通七八種其他語言。語言區的結業考核,她是我們那一屆的第一名。
還有口技厲害的,學起動物叫來惟妙惟肖,很可能連動物都辨不出來這是個冒牌貨;還有辨識能力超強的,比如從來沒有見過同學們的父母,在家長聯誼會上幫老師組織接待,不用人家介紹就能準確認出這是哪位同學的爸爸,那是哪位同學的媽媽,幾十位家長無一認錯……所以,CICA的學生又戲稱學校為門月館。
“知道門月君是誰嗎?”我問正坐在對麵津津有味地聽我講故事的楊菲。
“門月君?”楊菲右手肘拄在桌子上,手掌撐住下巴,眉頭微鎖,好像正在把門月君三個字輸入大腦努力搜索,“春申君,孟嚐君……沒聽說過有門月君啊。不過,幾年沒念書,曆史都忘光了。”
“這不是你的錯,史書上沒有記載,就是上網問‘度娘’,肯定也查不到。”
“那你還問我!”楊菲猛地縮回手,瞪大眼睛瞅住我。
“但是門月君確實存在,”我急忙解釋說,“隻是不是本名,就像你本名不叫龜龜小姐一樣。”
“哦?”楊菲眉毛微微向上揚起,眉眼間擠出兩條細細的皺紋。
“至於原名,你也可以根據CICA裏麵人物的特點來歸納總結。”我提示說。
“哎呀,見識短淺孤陋寡聞,猜不出來。”十幾秒鍾後,楊菲徹底放棄。
“門月君就是孟嚐君。”我說。
“門月君和孟嚐君有什麽關係?”楊菲用小指頭蹭著鼻尖。
“孟嚐的拚音首字母是M和C,門的首字母也是M,至於C嘛,難道不像一彎月亮嗎?”
“呃……”楊菲想了一會兒後,若有所思地嘀咕道,“好吧,我承認這能聯係得上。但是,孟嚐君與CICA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個就不方便說了,畢竟,這也絕非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為什麽?”楊菲仿佛眺望似的眯起眼睛。
我沒有回答。
過了一分鍾後,她突然像中了一張不大不小的彩票似的笑著說道:“嗬嗬,我知道了。孟嚐君的門下,那可都是什麽什麽之徒啊。不過,門月館這個名字倒挺好聽的,很像隱居深山的某個武林派別的名號。既然CICA這麽神秘,”她繼續問,“那你在裏麵都學了什麽呢?”
“這個就不能說了,有規定。”
“泛泛而談一下嘛。”
“第一年在文學區學了本國文學史和世界文學史;第二年在語言區學了一門國際通用語言和兩門非通用語言;第三年在特訓區學了一些基本的技能;第四年在技偵區學了技術偵察,那是一項綜合性技能,需要用到前三年學到的東西。”說完,我看著楊菲。
“繼續啊,看我幹嗎?”
“完了。”
“完了?這不等於沒說嘛!”
“再深入,我可就要違反原則了。”
“我以我的靈魂保證,”楊菲說著舉起右手,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我絕對不告訴任何人,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就是類人猿,也不說。這總歸可以了吧?”
“你這是害我做一個不守原則的人。如果這次背叛CICA,下次就有可能背叛你。”
“好了好了,不說就是,搞得神經兮兮的,還真以為自己多神秘似的!那國家培養了你們四年,畢業之後,你們就做私家偵探,替有錢人幹活,這樣算回報祖國嗎?”
她這樣問,我一時還真不知如何回答。如實說,肯定不行,這是重大泄密,即使她父母與我是同樣的人。我起身,去客廳接了一杯水。
再次回到她麵前時,我想好了怎樣應對。
“我屬於沒用的那一部分人,”我說,“畢業時,有一項考核沒過關,就無法拿到畢業證,也就沒有資格為國家服務。根據事先與學校簽好的協議,我不得不補上那四年的學費,然後自己找工作。由於在CICA裏學的東西很適合從事私家偵探這一行,所以,我就做了現在的事情。”
“哦,這樣啊,那你是哪一項沒有過呢?”看來,楊菲今天是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外語。因為天生舌頭短,一些外語單詞實在無法準確發出來,補考了一次還是不行。”
“哪門外語啊?”楊菲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俄語。”
“哦,俄語啊,它的個別發音確實很難,”她竟有些感同身受地說,“我以前在大學時修的‘二外’,就是這個,裏麵有一個顫音,我一直沒法念正確。那你的那些同學——考核過了關的,都去幹什麽了呢?”
“不知道,都是保密分配。”
“那CICA這個名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窮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沒有資格為國家服務,到最後,他們也沒有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唉,實在太可憐了,也太搞笑了吧,上了四年學,竟然都不知道自己上的什麽學。海豚先生,節哀啊,”她捂住嘴咯咯笑起來,“晚上給你做頓好吃的,好好安慰你一下。”說完,她起身走出臥室。
看著楊菲走開的背影,想到她剛才像小孩子一樣興致勃勃地聽我講故事,還問這麽多問題,說這麽多的話。而她以前,在古董店裏是那樣鬱鬱寡歡,對周圍毫無興趣,隻顧著看書。也許,她一直以來都在默默承受著孤單、寂寞和失去親人的痛苦,沒有朋友沒有歡樂,隻能整天與古董為伴。想到這些,我不禁對她產生深深的憐憫之情。
但現在,她卻把我當成了唯一的異性朋友,在我麵前放下沉重的外殼,還原與她的年齡相符的一麵。這讓我很感動。一個別人都無法靠近的人卻把你當作不設防的朋友,這還不值得感動嗎?這時,我真的希望我還能為她做點什麽,讓她永遠像剛才這樣開心快樂下去。
和楊菲進一步熟識之後,一天晚上,我帶她來到望歸山頂看夜景。我們並排坐在西邊小亭子裏的長木椅上,相距十厘米的距離。
“自從兩年多前第一次來這裏之後,我就常來。”望著江水入海處形成的喇叭口形狀的地方,我帶些懷舊意味地說。
“嗯,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楊菲把手掌橫放在眉上方,好像怕被太陽晃著眼似的,左右搖頭望了一圈。
“你這是幹什麽?”
“這樣才像遠眺的樣子嘛,也可以望得更遠,不信你試試。”她說。
“心理作用。”
“你說話怎麽像大人一樣,自己沒試過就說人家心理作用。”楊菲保持那個姿勢說。
“你說話怎麽像大人一樣。”我重複一遍說,好熟悉的句子,這是《小王子》裏小王子的口頭禪。“別鸚鵡學舌啊,你試試嘛,”楊菲說著把手掌放在我眼睛上方,“看見沒,是不是看得更遠、更清楚了啊?”
她這麽一說,感覺還真有那麽一點點效果。
“嗯,好像是的。”我說。
“我說得沒錯,剛才還說我心理作用呢。”楊菲縮回手去。
“你怎麽發現這個法子的?”
“沒來這裏之前,在老家,爺爺常帶我去戈壁灘上看落日。”
“戈壁灘?”
“是啊,我們老家不遠處就是戈壁灘。一到周末,如果天氣好,爺爺就帶我去戈壁灘上看落日。”
“你和你爺爺真夠浪漫的。”
“那當然,”楊菲說著雙手抱住雙膝,望著遠處,“那裏的夕陽美極了,四周全是暖暖的火紅色,我想,如果真有天堂的話,頂多也就那個樣子了。我和爺爺選一塊稍微高出地表的小沙丘坐下,一直看到太陽落到地平線以下,四周都暗下來。那時,我就會像這樣去看,”楊菲邊說邊把手掌放在眼睛上方,“就發現了這個秘密。”
聽著楊菲的描述,我在頭腦裏想象出夕陽下的美麗戈壁灘——燦爛的火紅世界,一個女孩坐在稍高出地表的小沙丘上,手掌橫放在眉毛上方,望著太陽落山的地方,身後拖著三條長長的影子。
三條長長的影子?怎麽會突然想到三條長長的影子呢?
正努力思索為什麽會想到有三條影子時,楊菲偏過頭來看著我問:“你說這山叫望歸山?”
“嗯。”
“顧名思義,這個名字的由來,肯定有故事的吧?”
“是的。”我給她介紹說,“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年輕的漁民從這裏駕船出海捕魚。後來,他一直沒回來。於是他的未婚妻天天跑到這裏來盼望他歸來。不管電閃雷鳴還是風雨交加,都沒有放棄。有一天,天上下著暴雨,她離開家門後,卻再也沒有返回。家裏人以為她滑落山崖,可找遍了整座山,也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後來有人說,那天曾看見一條小飛龍在這山頂盤旋。於是一傳十,十傳百,人們都信以為真,認為是年輕女子的誠心感動了上天,上天派仙龍把她接走了。於是,人們把這座山取名叫望夫山。後來,改名叫望歸山。”
聽完我的故事後,楊菲望著腳下的山腰處,若有所思地說:“為什麽現在像這樣對愛堅貞不渝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呢?現在的愛情故事,不是婚姻背叛、愛情陰謀,就是與空姐同居、與小姐豔遇。海豚先生,你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嗎?”
“對不起,”我如實說,“我沒想過。”
“那現在想啊,給你兩分鍾時間,”楊菲說著掏出手機,調出計時器,“現在開始。”
楊菲說的確是事實,為什麽現在,像那樣對愛情至死不渝的人越來越少呢?按理說,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再為溫飽犯愁,有更多的條件去追尋愛情,發現愛情,保養愛情,也有更多的手段把所愛的人抓牢。可事實卻好像背道而馳。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我望著遠處燈火輝煌的夜都市,很認真地想著。
突然,我感覺以前似乎與誰討論過類似的問題。而且幾乎是同一瞬間,我想到了答案。
“兩個原因,”我說,“一是因為世界在變小,空間時間不再是問題,隨之**增多,選擇增多。而隨著人們生活節奏的加快,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另一個,就是因為這些客觀環境的變化,使現在的人變得越來越浮躁,越來越務實。”
“就這些?”楊菲瞪大眼睛,“太形而上了吧,能說具體點嗎?”
“不能具體,你的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很形而上的問題。”
“那再找個合適的回答,”楊菲像在麵試應聘者似的,“總之,再長一些的。”
我前後活動了兩下肩關節,想了一會兒,說:“還是拿我們都熟悉的小王子來說吧。”說出這話時,我發現《小王子》真是一本萬能的書。“小王子之所以離開自己居住的星球,除了沒有真正理解玫瑰花的心思之外,還有兩個很重要的外在因素,就是有一群候鳥遷徙經過他的星球,同時有別的星球可以去拜訪。如果沒有候鳥的幫助,沒有別的星球選擇,小王子就不會離開自己的星球。如果小王子繼續留在自己的星球上,總有一天,他會發現那表麵高傲、內心脆弱的玫瑰花的柔情蜜意。後來,小王子走過一個個陌生的星球後,才開始慢慢懷念起自己的星球,並漸漸醒悟。最後,小王子還是幸運地返回到自己的星球,回到一直深愛著他的玫瑰花身邊。可我們,卻是永遠也回不去的。”
“嗯,雖然一時不能很好地理解你的這個答案是否回答了我剛才的問題,但我還是很佩服你。”楊菲歪著頭看著我,“小王子的故事,我也能倒背如流,可我就從來沒有想到過,它還可以用來解釋別的問題。”
“我也隻是偶然想到。正如作者所說,這是一本寫給大人看的童話。可惜作者……”
說到作者,我突然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巧合。
“你不覺得有些巧合嗎?《小王子》的作者安東尼最後一次駕駛飛機執行偵察任務時,永遠消失在地中海上空,再也沒有回來。不知是墜機了,還是偷偷飛到別的地方隱藏了起來,反正之後杳無音信。後來,有不少人窮盡一生想揭開這個謎底,至今也沒能夠如願。很久以前,那個望夫的女子正是在這座山上突然消失。因為舒姐,我們倆才真正相識。而舒姐的丈夫,三年之前,也是同樣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就離奇消失。他們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不是有原有因地失蹤。是不是很巧合?”
說這話時,我又突然意識到,自從接手林老板的那個任務以來,我所遇到的這些巧合,比我前二十多年遇到的加起來還要多。而且這些巧合不僅多,似乎還有些聯係,我甚至能模糊地感覺到它們好像都在圍繞一個中心打轉。隻是對這個模糊的中心,我現在還沒有任何概念。
“是呀,聽你這麽一講,”楊菲用小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著鼻翼兩側,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說,“還真有些匪夷所思。怎麽會這樣呢?”
“不知道,”我再次坦白說,“我也隻是剛才突然意識到。”
楊菲回過頭去,望著外灘的方向。這次,她沒有因我回答不上來而顯出失望。她肯定也知道,巧合之所以為巧合,正是因為沒有邏輯上的因果關係。如果真找到了這些巧合的原因,那它們也就不是巧合了。
我們都沉默下來。在一些無從揣測的事情麵前,除了沉默,我們別無選擇。
天上突然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們隻好帶著這些還沒有想明白的巧合,起身離開。
慢慢地,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中雨。下山的路有些滑,“寶馬”時速表上的指針一直指在二十五左右。楊菲雙腿放在一側坐在我身後,雙手緊緊抓住我的T恤後擺。
還沒有到山腳,我們的頭發已經開始往下掉雨滴了。楊菲卻很開心,嘴裏輕輕哼著很好聽的歌。
“這歌名叫什麽?”我大聲問,“好像是很久前的老歌吧。”
“知道歌名幹什麽?”她扯了扯我的T恤後擺說,“覺得好聽就行。”
“那你唱大聲點,聽不太清楚。”
“好啊——”
你穿上鳳冠霞衣,我將眉目掩去,大紅的幔布扯開了一出折子戲。
你演的不是自己,我卻投入情緒,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別生離。
折子戲不過是全劇的幾分之一,通常不會上演開始和結局,正是多了一種殘缺不全的魅力,才沒有那麽多含恨不如意。
……你脫下鳳冠霞衣,我將油彩擦去,大紅的幔布閉上了這出折子戲。
一曲終了,中雨變成大雨。我們都成了落湯雞。
“喂,”楊菲在我身後大聲喊著,“你最後一次淋雨是什麽時候?”
我想了想,大聲回她:“一個多月前吧,那次好像也是突然下起了雨。”
“哦,那你最後一次用嘴巴接雨滴又是什麽時候呢?”
用嘴巴接雨滴?我努力回想,那好像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了。印象中,好像還是兒時赤腳踩在雨中做過的事。
“說話啊!”楊菲在後麵催促道。
“記不起來了,太久遠了。”
“唉,可憐,肯定都忘了雨滴是什麽味道了吧?”
是的,她說得沒錯,我確實已經完全想不起來雨滴的味道。於是,我減下車速,迎風張開嘴,伸出舌頭。幾滴很大的雨點打在舌尖上,可好像並不是兒時記憶中的那種味道。這些雨滴有些酸澀。
“你怎麽吃這裏的雨啊?”楊菲又在後麵扯住我的衣服說,“我又沒有問你這裏的雨滴的味道。這裏的雨怎麽能吃呢,不知道這長江三角洲地區下的都是酸雨嗎?”
難怪不是記憶中的味道。可記憶中的雨滴又是什麽味道?我真是無從想起,應該是淡淡的、涼涼的、混合著植物和泥土氣味的味道吧。
回到住所後,我洗了個溫水澡,躺在**,看著頭頂天花板上那個模模糊糊的、已分不清像誰的**一樣的陰影。這時,我突然想起,剛才在望歸山頂之所以想到三條長長的影子,肯定是因為經常在舒姐家看到那幅有著三個太陽的油畫。
而且,現在想起來,那幅油畫和楊菲講述的情景,何等相似。這又是一個巧合嗎?突然,我莫名其妙地渾身一緊。
今夜無夢。
第二天下午,正在童童床前看楊菲借給我的《烹飪快速入門》,接到穀姐電話。
“還在當保姆?”
“嗯,兼學習烹飪。”
“現在有時間聊聊嗎?”
“怎麽這麽閑,任務完成了?”
“沒有,剛好有空,想聽聽你被點將的事。”
“說來話長,等一下,我換個地方。”
我把舒姐留下的袖珍錄音機放在童童床頭,按下錄音鍵,來到客廳。
坐在客廳的雙人木椅上,望著對麵牆上那幅有著三個太陽的油畫,我給穀姐講起我被舒姐點將的事。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現在我與楊菲的關係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對穀姐,我是沒有任何保留的(C部任務除外)。她對我也是如此。人一生,我想,應該至少有一個可以這樣毫無隱瞞的朋友。
半小時後,她又突然打過來,說是有很緊急的事情要與我商量,電話裏麵不方便說,晚上七點去我家。我問是否可以先透露一點,她說不可以。我又說既然很緊急,那她可以現在就來舒女士家,或者我回去,童童叫楊菲幫忙看著。她說這也沒必要,聽她的就好。她這麽堅持,肯定有她的理由,我也就沒再多問。
由於晚上有約,我在舒姐家吃過晚飯之後,就趕緊回家。七點剛過,穀姐準時來到我的住所。她示意我先把手機關機並取出電池。我一聲不吭地照著她的指示做,手機關機未取出電池時仍可被監聽,她如此小心,肯定有很秘密和重要的話要跟我說。
“今天下午和你通話之後,”她一臉嚴肅地對我說,“我馬上向上麵請示,要求你和我一同負責我正接手的這項任務,並說明了原因。上麵聽了我的解釋後,答應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頗感意外,當然也很興奮,因為又將成為穀姐的搭檔。我趕緊催促說:“那快說,到底什麽任務?上麵是誰?”
“三年前,O**總部下屬的一個很重要的實驗室被恐怖分子突襲並占領的事,有聽說過嗎?”穀姐問。
“O**?”我想了一下,“好像沒有聽說。”
“其實,這件事隻有很少人知道,我也是接到上麵的任務後才得知。”穀姐開始介紹說,“六年前,軍方為了研製一種特殊的隱形材料,成立了代號為O**的機構。該機構從全國招募到四十餘名材料學方麵的專家參與研究。這之前,軍方已把塔克拉瑪幹沙漠邊上的一個叫‘沙漠孤舟’的小型軍事基地改建成實驗室。‘沙漠孤舟’是一棟三層小樓房,實驗室在地下。專家們就在那裏進行與世隔絕的絕密研究。研究小組由喀城某大學一位名叫胡凱的材料學專家擔任小組長。就在實驗快要成功的關鍵時候,也就是實驗正式啟動近三年後,一夥恐怖分子突襲了‘沙漠孤舟’,並扣留了全部人質,威脅人質繼續研究。由於有那麽多人質在恐怖分子手裏,他們又極其狡猾,在整棟樓裏遍布了炸藥,救援隊伍一籌莫展,隻能在‘沙漠孤舟’外形成一個警戒圈,常年把守,並按照‘恐怖分子’的要求,定期給恐怖分子提供生活物資。當時,在恐怖分子衝入實驗室的時候,研究小組的負責人胡凱突然離奇消失。第二天,恐怖分子把胡凱的兒子兒媳也綁架到‘孤舟’,以此威脅胡凱出現。第三天,胡凱和孫女逃離喀城,在途中所坐大巴車與一輛油罐車相撞起火,全車人都被燒死。恐怖分子知道後,這才放過胡凱兒子兒媳的性命。現在,上麵懷疑這整個‘沙漠孤舟’事件,很可能是由自己內部的某個人一手操縱策劃。現估計沙漠孤舟裏的實驗快要接近尾聲,如果讓他們得逞,後果將無法想象。我兩周前接到的C部任務,就是與這起事件有關。下麵說的,可能會使你覺得有些難以相信。”穀姐說著停了一下,然後看著我,“綜合各類情報分析,上麵懷疑胡凱與他的孫女並沒有死。三年前的那起車禍是一個假象,有人做了替死鬼。”
“是的。胡凱為什麽會從實驗室逃脫,是誰幫助他們做的這一切,這個人,是否就是事件的幕後策劃者,現在都還不能確定。所以,現在要挽救局勢,隻能從胡凱身上入手。隻要找到胡凱和他的孫女,一切疑問就可迎刃而解。這就是上麵給我的任務。上麵懷疑胡凱與他孫女現在就潛藏在上海。”
“在上海?在這世博會期間,這個任務確實蠻艱巨的。”我說,“與我現在協助舒女士尋找她不見了三年的丈夫的難度旗鼓相當。何況,這一切僅僅建立在懷疑的基礎上。現在上海城裏是否真的存在這兩個人,都還不確定。要在這樣一個有著兩千多萬人口的大城市裏,尋找兩個都不確定是否真正存在的人,真的不比大海撈針容易啊。”
“人,我已經找到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真的假的?”我有點不敢相信穀姐說的。
“真的。”穀姐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那我不懂了,已經找到了,還拉我進來幹什麽?”
“我想要你幫我確認。同時,上麵又給了新任務,為免打草驚蛇,上麵不便直接插手,要我們順藤摸瓜,找出真正的幕後策劃者。”
聽穀姐這麽說,我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這可真是一項足以載入我們公司史冊的任務了,多謝穀姐推薦,也讓我有幸成為史冊留名者。那胡凱與他的孫女現在哪裏?”
“藍天小區,106號樓,502室。”穀姐一字一頓地回答。
“楊……菲?”我不知要配何種表情來表達此時心裏的驚訝。
“是的。”為了給我一點時間去接受,她停了一會兒,稍後,放緩語速,慢慢說,“楊菲和她爺爺的基本資料,你都清楚。他們搬來上海的時間,正好是‘沙漠孤舟’被劫後第九天。我去他們在民政局備案的資料上所留的籍貫所在地查過,並無此兩人。楊菲開那家小店,也不像真正的開店者,她爺爺又幾乎足不出戶。綜合這些,我有八成把握,他們倆很有可能就是胡凱和胡依禕。”
我腦子有些亂,起身倒了一杯冰鎮礦泉水。
“你怎麽找到他們的?”一口喝完杯裏的水後,我說。
“因為你,”穀姐抬頭看著我,“但這都純屬偶然。”
“因為我?”我腦子愈加亂了。
“是的。當時我正一籌莫展,你突然要我給你出主意,如何讓那個林老板以後不再騷擾楊菲,之後,還把起草好的向林老板交差的調查報告塞給我,叫我給你把關。看完後,我吃了一驚。楊菲和她爺爺不同於常人的生活行為,讓我感覺他們也許有什麽別的秘密。於是我進行了一係列調查比對,發現他們可能就是我正在找的人。而且從你的回話中看得出來,楊菲的父母並非真的死於空難。這裏麵肯定有內幕。但我知道,你既然不願說,肯定有你的原因。於是,我準備著手調查他們。第二天早上,我又無意間得知,你昨天剛接到一個C部任務。回辦公室後我問你,你又告訴我那是一個很簡單的幾句話就已經完成的任務。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按慣例,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接手兩個任務,尤其是一個C部的和一個P部的,除非這兩個任務之間有聯係。於是,我推斷,你昨天要我給你出主意讓林老板以後不再騷擾楊菲,並非因為你良心發現,而是有人叫你這麽做的。這也就是你接手的那個C部任務。這也進一步證明了楊菲身份的特殊。同時也說明,你跟蹤調查楊菲的事,已經被上麵那個給你下C部任務的人發現,也就是說,楊菲身邊有人正在時時保護她。於是,我趕緊撤銷了近距離調查楊菲的計劃。
我的腦子裏已經越來越亂,不知道誰真誰假。穀姐知道我在整理思路,也不再說話。
猶豫再三後,我把我上次接手的那個C部任務的實情全講了出來。“上次,要你給我出主意打消林老板對楊菲的念頭,確實因為我接手的那項C部任務。我的上麵也告訴我,楊菲與她爺爺現在確實是假身份。實情是,楊菲的父母是我們隱蔽戰線的同誌,三年前在執行一次絕密任務時犧牲,上麵為了照顧楊菲,就按她的意願,把她與爺爺安排在這裏。楊菲傷心至極,也就暫時休學。為免閑出毛病,上麵還為她開了一家不用費神費力的小古董店。後來楊菲慢慢習慣這樣的生活,也就一直沒有返回學校。為了不讓為國家犧牲了的同誌的後代受到委屈,同時也為了防止別國的特務騷擾,上麵一直派人暗中保護他們。這些說法也完全可以解釋他們現在的表現啊。”
穀姐聽後,很專注地看著我。我知道,其實她並不是在看我,而是在分析我剛才所說的。
“要是知道給你下任務的那個人是誰就好了。”穀姐自言自語道。但接受命令者不得查詢發布命令者的任何資料,這是C部的規定。而且我們即使想主動去查,也無法辦到,都是單線聯係,無從入手。
“給我紙筆,太亂。”穀姐說。
我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白紙和一支黑色水筆。
穀姐一邊在紙上寫著一邊說:“上次給你下命令者,就簡稱A。給我下命令者,簡稱B。整個‘沙漠孤舟’事件的幕後策劃者,就簡稱幕後。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A告訴你的是事實,也就是說我的推測錯誤,楊菲和她爺爺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人。這樣,A是幕後的可能性就很小,甚至也許A根本就不知道‘沙漠孤舟’事件。
“第二種可能,A告訴你的不是事實,也就是說,楊菲和她爺爺並不是烈士的後代,而是三年前逃走的那對爺孫。在這種情況下,又有兩種可能。
“等等,”我說,“如果A就是幕後,那他為什麽不直接把胡凱扣在‘沙漠孤舟’的實驗室裏,還要幫助他逃跑?”
“胡凱當時為什麽會逃出來,而且唯獨逃出來他一個,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疑問。有可能A在指揮他的人突襲‘沙漠孤舟’的時候,故意放胡凱出來,然後幫助他消失。而且胡凱多半還不知道A的真實身份。至於A為什麽要放他出來,還幫助他消失,這個我暫時也想不出來。當然,這也隻是我的猜測。”
“第二種可能,”穀姐接著說,“A不是幕後,給我下任務的B才是幕後。當時,在B幕後指揮突襲‘沙漠孤舟’時,胡凱幸運地從孤舟逃脫,然後找到A。為了確保胡凱的安全,A把胡凱和胡依禕秘密送來上海。同時造成胡凱已死的假象,以打消B對胡凱的念頭。不久前,A在得知你在以私家偵探的身份調查胡依禕時,就編造了那個英雄後代的故事,以免你深入調查,查出他們的真實身份。而現在,B又不知從哪裏得到胡凱爺孫可能還活著並藏在上海的情報,於是利用我們公司C部這條渠道,叫我來打探他們的下落。”
“這不太可能吧,”我感到有些恐怖,“如果A是我們自己的人,不可能為了保全胡凱一家,去故意製造車禍,害死那麽多無辜的人吧。”
“這個還不清楚,從警方的調查報告來看,這隻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或許他隻是利用了這起車禍。”穀姐說,“不過,這也隻是我的猜測。總之,現在隻清楚一點,A和胡凱有聯係,B不知道胡凱在哪裏。但A和B誰是真正的幕後,A為什麽要把胡凱藏在上海,都不清楚。或者A和B都不是幕後,真正的幕後在哪裏,誰也不知道。”
“麻煩了,頭都大了,”我捂住後腦勺說,“那你告訴B快要找到胡凱了嗎?”
“沒有,你了解我的,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一般不輕易下結論。向上麵請示要你參與這項任務,我也隻是說你很有找人的天賦。”
“幸好如此。”我說,“不過,這整個事件還有一種可能。”
穀姐睜大眼睛。
“A和B是同一個人。整個‘沙漠孤舟’事件,是他編出來的故事,以此來檢驗我們的工作是否真正合乎C部任務不向任何人包括內部人泄露的規定。”
“這也確是一種可能,”聽我說完,穀姐沒好氣地看著我,“除了你能想出來這種檢驗工作的方式,恐怕普天之下,沒人比你更不怕麻煩的了。”
之後,她繼續嚴肅地說:“現在,你正好接手舒女士的這個任務,可以與楊菲近距離接觸。從上次你跟蹤楊菲被A發現來看,A肯定也知道你現在的這個任務,楊菲肯定向他匯報過。既然A這次沒有阻攔,說明他知道你這次的任務與胡凱他們沒有關係,不會對他們產生威脅。你說你現在與楊菲關係不錯,具體到什麽程度?”
“去過她家嗎?”穀姐問。
“沒有。”
“見過她爺爺?”
“也沒有,說是回老家去了。”
“什麽時候走的?怎麽走的?”穀姐急問。
我猛然醒悟:“明天問她。”
“知道後,馬上通知我,如果是坐飛機,就好查了,至少可以知道他去了哪裏,”穀姐看著我說,“禕氘,現在就看你的了。我們能否完成這個任務,不僅關係到那四十餘名科學家的生命安全和國家軍事機密的安全,甚至可能影響到整個國家的穩定。當然還直接關係到楊菲的安危,如果楊菲果真就是胡依禕的話。”
第二天早上,我如約來到舒姐家。
九點半,楊菲如昨天一樣,神態自若地來到舒姐家,就像一個普通人來鄰居家串門一樣。
可在我心裏,她已經有了質的變化。當然,她不是變成了什麽壞人,相反,在這個案子中,她是個受害者。
“你昨晚怎麽一直關機?”楊菲見我便問。
“手機出了點問題,”我回答,“找我了?什麽事?”
“嗯,”楊菲很認真地說,“我昨天晚上看了一個情感類電視訪談節目,主持人說的一句話讓我想到,前天晚上你用小王子回答我的那個問題有些牽強。怎麽能把忠貞不渝的愛的消失,全歸因於客觀世界的變化呢?我覺得人的主觀因素才是最主要的。”
我現在哪還有心情與她討論這些,但有些圈子,我不能不繞。
我就勢說:“我也覺得我的回答有點牽強,後來我好好想了想,覺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戀人之間相處的時間太少。再牢固的愛,也必須要有時間的保證,時間久了,才會依賴對方。古時男耕女織,天天在一起,日久之後肯定離不開對方。如果有一天,某一方突然消失,另一方肯定會陷入深深的絕望和永久的期望。而現在呢,上班八小時與同事在一起,有時還加班,一天中真正與愛人在一起的時間,也就短短那麽幾個小時,更不要說那些經常出差的。”
這時我想起了舒姐,她現在幾乎扔掉了一切在海邊尋找已經消失了三年的丈夫。我對剛才的解釋又感到不確定了。
楊菲看著我沒有回答。我知道她沒有男朋友,體會不到戀人突然消失不見時的心情。我也體會不到。
“真的,”我裝作好像是猛然想起來什麽,問她,“你好像有好幾天沒有去看店了吧?”
“爺爺還沒有回來啊。”楊菲毫無戒備地回答。
“一直沒見過你爺爺,他什麽時候走的?”
楊菲略一回想,說:“剛好是你過來的那天走的吧。”
“可有一個地方是怎麽也不會人山人海的。”
“哪裏?”
“飛機上啊。”
“你爺爺是飛回去的?”我裝作漫不經心地繼續問。
“嗯,那天一大早就走了。”
“那什麽時候回來?”
“有一段日子吧。”
楊菲的表情告訴我,她不想多談她爺爺。為了免她疑心,也擔心她身上有竊聽器,我也就沒再問。
趁上廁所的機會,我趕緊用公司內部專配的加密手機,給穀姐發去短信:“1號,大早,飛機。”
七分鍾後,收到穀姐回複:“喀城!”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楊菲就是三年前那位因車禍而亡的胡依禕了。
時間緊急,必須立刻做出行動。從廁所出來後,我在客廳裏找到一張便簽,趁楊菲在童童房間裏看童童,寫下——
首先,請你相信我,我對你和你爺爺,都沒有任何惡意。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我懷疑你身上有別人安裝的竊聽器。但我們下麵的談話,絕不能被任何人聽見。你和你爺爺現在很可能正在被壞人利用。
現在,請你不要說話,把你的手機和你身上別人給的任何金屬質的東西,都放回你的屋子去。我們要談的,直接關係你父母的生命安危。事出突然,你也肯定不敢輕易相信我,沒關係,我理解,你可以先用繩子把我綁起來,然後我們再談。
寫好後,我找來一小捆尼龍繩放在身邊。然後叫楊菲來客廳,說有個烹飪問題想請教她。待她過來後,我一邊遞給她便簽條,一邊說:“你幫我看看這道菜的配料有沒有問題。”
在估計她差不多看完紙條上的字的時候,我坐在椅子上,雙手背在椅背後。
這時,楊菲把目光從紙條上移到我臉上,瞪大眼睛。眼裏充滿驚訝、疑惑,就像坐在她麵前的我已不是我,而是一個大腦袋細脖子的外星人。
她盯著我看了有五六秒鍾,又重新看一遍紙條。之後,她快速把紙條放在桌子上,拿起繩子,像捆強盜似的把我捆起來。
捆得很不專業,如果我願意,兩分鍾之內就可以毫不費力地逃脫。
“沒錯,就是這樣的。我要回去休息了。”楊菲看著被五花大綁的我,才多少放下心來說。
三分鍾後,她再次來到我麵前,虎視眈眈的樣子。“好了,我已經把手機放回去了,身上的衣服都是我自己買的。”
“謝謝你相信我,”她這樣配合,我很感激,“首先,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之後,你可以保持沉默,隻聽我說就行了。”
“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幹什麽?”楊菲卻沒有繼續配合,她反問道。
聽我這樣說,楊菲更加吃驚地注視著我。她這樣看著我,不用回答,我心裏已經有數了。
“首先,說明一點,”我繼續平和地對她說,“我是昨天才知道你和你爺爺的事情。所以,在那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故意接近你而特意而為。我和舒姐的相識、與你的相識,純屬偶然。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們現在依然是朋友,我想幫助你。同時,你這也是在幫助我。”
楊菲看著我,沒有回話,她現在肯定一時難以接受。
緊接著,我把穀姐接手的這個任務,以及我為何也被卷入,以及我和穀姐目前麵臨的疑問以及幾種猜測,都說了出來。
其實,楊菲早已清楚整個事件的始末,而且肯定知道得比我和穀姐還要詳細。直到聽到我說出幫助她和她爺爺逃來上海的那個人可能是整個事件的幕後黑手時,她才表現出難以相信的震驚和恐懼。
“你身為局內者,肯定不清楚誰真誰假。現在,我和我的同事也並不是僅為完成任務而調查你。在沒有確鑿證據證實誰是真正的幕後之前,我們不會向任何人匯報任何情況。”
看得出來,楊菲已經被我弄糊塗了。我知道,現在再說下去也沒有用,必須要她自己去理解。
沉默良久後,她終於開口:“如果我相信你,你又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
局麵開始緩和,我趕緊說:“我想知道你爺爺當時是如何從‘沙漠孤舟’逃出來的?你們上麵的那個人又為何安排你和你爺爺來這裏?他這樣安排的目的是什麽?”
“如果我告訴你,你就能找出那個幕後嗎?”
“不敢確定,”我坦言相告,“但這些必須先弄清楚,否則就無法再向前推進。”
“那我為什麽就相信,你不是那個幕後黑手派來的奸細呢?”
“如果我與那個幕後黑手是一夥,我現在根本沒必要問你剛才這些問題,也沒必要坐在這裏與你談。直接把你和你爺爺抓起來,送到‘沙漠孤舟’去就是了。”
楊菲依舊那樣直直地注視著我,但聽我這一解釋,剛才眼睛裏的懷疑明顯地減去了一些。
我趁機繼續說。“你不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也可以。你結合我剛才說的,自己好好分析分析,一直在指揮你們的那個人有沒有可能就是那個幕後黑手。同時,也希望你不要把我們剛才的談話告訴任何人,我知道在上海有人在暗中監視保護你。剛才說了,在沒有確定誰是真正的幕後之前,我和我的另一名搭檔也不會向任何人匯報任何真實的情況。這項至少關係到我們內部穩定的重大任務,也是沒有任何預兆地突然降落到我和我搭檔兩個人的肩上,沒給我們絲毫準備,我們也一時難以相信,感覺壓力很大。”我把我的真實感受講出來,希望她盡快理解,“現在,你是第三個比較全麵知道整個事件的人,而且肯定知道許多我和我搭檔都不知道的重要內情,所以,我和她需要你的幫助。現在時間緊迫,請你……”
這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她知道在這個緊張時刻,不能在我麵前露出任何思考的外在表現,以免讓我看出她心理的變化而處於被動。我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在楊菲回自己屋裏思考的時間裏,我從被綁的繩索裏抽出一隻手,從褲兜裏掏出加密手機,接通穀姐。
“我剛才已經和楊菲談過了,不,是胡依禕,”我糾正說,“她現在還不是很相信我們。”
那邊沉默了幾秒鍾。穀姐肯定也在激動中。
“這很正常,”之後,她開口,話語裏有一股明顯被壓抑的興奮,“如果她現在馬上什麽都告訴你,這才值得懷疑。畢竟這不是一件一下子就能想明白的事情。你認為她與我們聯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九成,她是一個聰明人,想明白之後,應該會與我們合作。”
“好,等你的消息,記得不要太急,不要太催她。”
“明白。”
差不多十分鍾後,胡依禕再次過來。我的判斷是對的,她選擇了我和穀姐這邊。但她依舊沒有放棄警覺,沒有給我鬆綁。
她直直地站在我麵前,回答了我之前的那些問題。
“你認為田將軍有可能是那個幕後黑手嗎?”說完後,她問我。
我細細地想了一番。“有可能,畢竟他是整個研究計劃的直接領導者,對情況最清楚。”
“如果是,”對我的這個推斷,胡依禕卻顯然持懷疑的態度,“那他當年為什麽還放我爺爺出來?直接讓我爺爺在實驗室裏研究不是很好嗎?那樣的話速度也會更快。而且,當時的實驗眼看就要結束了,他需要的東西很快就可以批量生產出來了啊!”
這些問題,現在我還無法回答。對此,她很失望。“那我們下麵怎麽辦?”
“我晚上回去後與我的搭檔商量,明天上午再告訴你下一步計劃。”
“你現在把她叫過來,我們一起商量不好嗎?”對我的這個回答,胡依禕也頗有不滿,“莫非你們還對我有什麽隱瞞的嗎?”
“沒有,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絕不比你多一個字。我是擔心,附近可能有人正在監視你,我搭檔過來,要是被他們發現,那我們就……”
“那你現在回去和她商量,”她打斷我,“待會兒再過來告訴我,不行嗎?童童我來看著。”
“也行,”我想了一下,然後叮囑她說,“如果你那邊有人監視到我離開,問你,你就說不知道,你一直待在家裏。”
“嗯。”胡依禕點頭,然後把捆在我身上的繩子解開。
回到公司,跟穀姐說了我從胡依禕那裏了解到的情況後,我們進入情報數據庫,查到田將軍比較詳細的資料。
田永升出生於農村,從小父母雙亡(被洪水卷走),吃百家飯長大。他天資聰慧,從上學開始,成績排名從未退出年級前三。由於成績好,一直免費入學至高中畢業。在CICA裏,也是各科的尖子生。畢業後,被直接分配進入軍方特別情報機關——×局。先後調入國家安全機構、軍隊第一裝備材料研究所。工作努力,成績出色,20××年晉升少將軍銜。田永升把全部精力都奉獻給了國防事業,一直未婚。
“你相信他一直未婚的原因?”看完田永升的材料後,穀姐問我。
“雖然現在像他這樣的人很少,但我相信還沒有絕跡。”我回答。
穀姐起身。“我想現在就去他老家看看。在我回來之前,你和胡依禕不要輕舉妄動,尤其要穩住她。”
我沒有意見。
回到舒姐家,給胡依禕說了我和穀姐的計劃。她也沒有異議。
現在,就等穀姐調查回來。
這時,穀姐已經坐上了最近一趟飛往石家莊的航班。
夢二十一(新任務)
這天晚上,已有好幾天沒有做夢的我再次回到夢裏。這次,我沒有縮成一個點,也不是在海裏。我麵朝天躺在自己**,讀精神的老人就在上方的天花板上,如浮雕一般。
“您好!”我像見到好久不見的老朋友,有些激動地打招呼說。
“你好,”老人依舊麵如止水,“找到那個任務了吧?”
“是有一個很棘手的任務,”我回答,“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個。好像跟你讀到的精神沒有什麽聯係。”
老人不置可否:“如果像扔煙頭一樣容易,也不是重要任務了,也沒必要費這麽多周折了。”
“您現在肯定不能告訴我,”我明知不可能仍期望會出現意外地問,“誰是那‘孤舟’事件幕後的真正策劃者吧。”
“是的,”老人說,“現在,你必須找到一顆頭骨。隻有找到那顆頭骨,你才能最終製服這位幕後主使。如果沒有這顆頭骨,即使找到了他,也沒辦法抓住他,相反還可能害了自己。”
頭骨?怎麽又是頭骨?
“什麽樣的頭骨?”我問。
“一看便知就是你要的頭骨。”
“有什麽特征?”
“沒有特征。”
“那如何去找?”
“不用特意,隻要努力,就會遇到。”
我有些疑惑:“既然都不用特意去找,那何談努力?”
“那找到以後呢?”
“隻有找到以後才知道。”
我不禁歎口氣:“那這次醒來之後,我是否也會像以前一樣,把夢裏的事情都忘得一幹二淨?”
“是的。但它們會儲存在你的潛意識裏,會對你在現實中的行動有所幫助。”
我無言。
“有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老人停了一下後,說,“小姑娘很想你。”
我驚訝:“您以前不是說過她沒有感情嗎?”
“是的,以前是沒有。但那次與你握手之後,她有了。”
我替她高興。
“僅僅是因為握手的緣故?”我問。
“也可能是因為吸入了那個日本女子的精神,豐富了她的肉體。但畢竟那次握手對她影響很大,那是她第一次與別人肌膚接觸,而且是異性。”
“有感情了,”我自言自語道,“那太好了!”
“那她很高興嗎?”我問老人。
“世上不存在絕對的好壞。”
“難道有感情了不是好事?”
“不一定,”老人回答,“如同一個天生沒有味覺的人,感覺不出酸甜苦辣,什麽都能吃。旁人看來,他肯定是痛苦的,可他本人卻不會覺得自己在承受痛苦。直到有一天,他有了味覺,發現世上竟還有那麽美味的東西。這時,他才會覺得以前沒有味覺的日子是一種不幸。但有了味覺之後,隨之帶來的還有一些沒有味覺時不會有的煩惱。如果偏食的話,煩惱會更多。”老人看著我,“而且這個姑娘與你們不一樣,你們每個讀夢人都隻是匆匆過客,夢醒之後,你們就會把她忘記,讀完夢之後,更會把她永遠忘記,以後在夢中也不會再記起她。可她有了感情,會記著你們。如果感情很深,還要承受思念之苦。這對她以後讀精神沒有好處。”
可憐的女孩,我想,就像殺手不應該有惻隱之心,和尚不應該有七情六欲一樣,她的職業要求她不能有感情。
“那她在哪裏?”我問。
“在尋找新的精神。”
“還在我夢裏?”
“沒有。在你夢裏的任務,我們已經完成。”
“那在別人夢裏?”我有些難過。
“在沒有找到足夠的精神之前,我們不存在於任何人的夢裏。”
沉默了一會兒後,我看著老人,有些擔憂地說:“那這次夢醒之後,我是不是連您也不能再見到了?”在心裏,我已視他為老朋友。
“還有一次會麵機會,在你找到那顆頭骨之後。”
說完,老人慢慢變淺,慢慢變淺,最後消失。
“果不其然,另有原因。”第二天下午差不多五點,在辦公室裏,剛下飛機的穀姐對我說。
聽說田永升已經成為將軍,村民們都很激動。他們搶著跟穀姐介紹自己與田永升的關係,說田永升自小如何聰明如何懂事,在他們家吃了多少頓飯住了多久等。個個臉上都洋溢著自豪的神情。
可說到後來,村民們都搖頭歎息。原來,十五年前,事業正蒸蒸日上的田永升突然中斷了與村裏的一切聯係。村民們都很奇怪,但也沒有怪他,想他可能是職務高了,事務繁忙。可令村民們有些怨憤的是,即使再忙,他也不該連阿蓮都不聯係。阿蓮與田永升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的。
田永升小時候在阿蓮家住的時間最長。阿蓮比田永升小三歲,田永升很疼她,還曾答應阿蓮,長大後要娶她,讓她過上好日子。
阿蓮的學習成績本來也不錯,可村裏自來重男輕女,加上貧困,初中沒念完就退了學。後來她在鎮裏的小理發店裏當學徒,之後回村裏開了個小理發店。那時,她常常把積攢下來的錢拿給還在念高中的田永升。
田永升很感激,在被推薦進入CICA後,他告訴阿蓮,等他畢業工作有了工資,就供她繼續念書。
田永升畢業工作一年後,有了一些積蓄,也確實勸過阿蓮再去上學。可阿蓮拒絕了,她知道田永升工資不高,不想拖累他。而且自己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再重新拿起書本,不現實。
田永升一直沒有忘記阿蓮一家對他的照顧,每個月發了工資,自己隻留一小部分,其他的都存起來,三年後就給阿蓮家蓋了新房子。他也一直沒有忘記小時候對阿蓮的承諾。可這時,他剛參加工作,作為單位培養的年輕骨幹,常年在外出差,根本沒時間停下來想自己的事情;之後又被派往蘇聯學習了四年;回國後,又馬上領命組建新的部門,接受新的任務。這一忙,又是三四年過去了。
雖然沒有和阿蓮成婚,但田永升實際上早已把自己當成阿蓮家的人,每個月都會寄錢給阿蓮父母,剩下的也都全部留給阿蓮,讓她保管。
可是後來,田永升卻突然消失了,好幾個月沒有隻言片語寄回來。打電話去他的單位,他們隻說他調走了,具體去了哪裏,說是部隊秘密不能講。就這樣,田永升之後再沒有回過村裏,也再沒有與村裏任何人有過任何聯係。
十幾年過去了,村民們都漸漸淡忘了這個人。可阿蓮一直沒有忘。她一直沒有結婚。穀姐找到她詢問起田永升時,已兩鬢全白的阿蓮除了流淚,什麽也不願意說。
大多數村民都相信田永升是因為自身之外的什麽原因,才中斷了與村裏的聯係,也都表示理解。不過也有少數村民說起田永升時很氣憤,說他忘本,是沒有良心的白眼狼。
“恐怕也沒這麽簡單,”我說,“他是一個聰明人,如果真是忘恩負義,可以編出無數理由不再與村裏聯係,沒必要留下這種被人背後戳脊梁骨的話柄。我想,他有可能是被迫的。”
穀姐看著我:“目前,已沒有更多的線索。現在,我們最好不要打草驚蛇。先看看胡凱帶回什麽信息,到時再做下一步的計劃。至於胡依禕,你一定要安撫住她,叮囑她千萬不要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這個我明白,放心。”
這之後的幾天,我、穀姐、胡依禕就像蟄伏的青蛙一樣趴著一動不動,靜靜等待。奇怪的是,這兩天,周圍的世界也好像在跟著我們一起蟄伏,就連伊拉克、阿富汗幾乎每天必有的自殺性恐怖襲擊的新聞也都奇跡般地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