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親愛的媽媽：

我本不應該這麽快給您寫信，不僅是因為上次征求您的意見，您沒回（您以前就很任性，從不給我中肯的建議），而且時間相隔太近，我不會一周內給您寫兩封信。但我得知了兩件令我十分震驚的事，情難自禁，不訴不快。

我還是先從跟您無關的事情說起。

真不敢相信，警察這麽快就發現了我的程序。他們觸碰了我的“守護神”，還向我的敵人發出了合作邀請，使敵人更加得意忘形，竟然向我勒索股份。

為什麽警察沒有直接上門呢？答案很簡單。一是他們根本破解不了我的程序，這或許也是他們求助於“梭哈”的原因；二是他們想放長線釣大魚，將由更高層的警察控製這次案件調查。不過，第一個理由的可能性更大，不是我蔑視警察的權威，我編寫的一個路由跟蹤程序畫出了整個網絡，沒有發現追蹤信息。並且，我已經準備好合適的手段，擾亂他們對案件的調查。

我懷著前所未有的信心，在俱樂部狂歡了一整夜，現在坐下來給您寫信。感謝老天，我早就預料到警察會發現它，卻永遠找不到它。我的程序無法破解，源代碼埋藏在特別的文件中，一旦有人破壞，它爆炸的威力足以使任何一台電腦失靈。

既然警察還在求助，那答案不言自明，且看我如何實行下一步措施。

說完這事，盡管我力圖保持平靜，但此刻血液已經在加速流動。

我猛地站起，又克製地坐下，極度壓抑的感覺籠罩著我，亂糟糟的書櫃加重了我的焦慮。那是我自己對它造成的嚴重浩劫。櫃裏的東西，無論廉價，還是昂貴，都被隨手扔了出來。就連跟了我十二年的古董照相機也躺在地板上，上麵還壓著舊書信、舊日記。

問題就出在日記上。

翻開第一頁時，我心中納悶兒，不知它何以放在我少年時代的戀愛書信裏，那是我珍藏的一段記憶，誰知看到的卻是您最痛苦的日記。

不可能是您夾在那裏的，因為您離開後，我們已經搬過兩次家。一次是被掃地出門，一次是年前終於東山再起。這事我不知情，那就是父親幹的。

他為什麽要把這個東西塞在我的記憶裏呢？這與他一直向我標榜的形象不一致呀！

我閱讀了幾頁，心頭空****的。潮洇變色的紙上，碳素水筆的字跡還算清晰。接著，我懷著一種熟悉的歉疚感，將您的日記打開，一口氣讀到封底，思緒忽而飛到從前，忽而又回到現實，將父母的隱私掏個底朝天，這是一件多麽奇特而可怕的事。

您在日記裏記述了父親的過去。父親是獨子，十二歲便失去了父親。二十歲，奶奶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喪生。那時他正讀高三。像所有孤兒一樣，在種種打擊麵前他離開學校，開始在社會上闖**。奶奶有些積蓄，還有一筆不菲的賠償，加上他的生意頭腦，父親做起了生意，並注冊了一家商務貿易公司。

您就是這時認識他的。您夠大方，也夠坦誠，竟然在日記裏說喜歡他，是因為迷戀他的身體。看到這一段時，我在心裏預測您是開始便跟他發生了關係，還是純粹喜歡他的身材模樣？不過，看過幾頁，也就是幾天後的日記，您詳細記載了兩人毫無顧忌的**過程，如同兩個正在燃燒的男女，裏麵的描述幾乎把我嚇壞了。

你們很快結了婚，並有了我。這個過程似乎絲毫沒有影響你們的**，隻是近距離接觸，您發現了父親很多秘密。在一次公司聚會上，您誤入一間包房，竟然看到父親抱著一個爛醉如泥的姑娘，一絲不掛地躺在沙發上呻吟。您凝視了一會兒，怒火中燒，卻竟然忍了，狠狠地摔上門，走了出去。不久後，您去他辦公室，看到他正在脫去一位姑娘的褲子，直到對方害怕地逃了出去。第三次，您正在家裏睡覺，他竟然把女人帶了回來。

此後，您對他產生了恐懼心理，不再跟他親近，更不願讓養育孩子的苦差事妨礙社交生活。而他則以種種方法在家庭之外緩解他異乎尋常的性需求。

這些日記解釋了為什麽自我懂事起，隻有你們整天吵架的記憶。

我上初中那年，父親第一次被警察帶走。那時，我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家裏沒人說起，同學也無人嘲笑我。看到日記，才知道是父親公司的值班**死了一個女人。她服用了過量的興奮劑，死前跟父親在一起。父親在派出所待了兩天，就回來了。對我來說，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當然，事情的發展並不是我能知曉的。據您日記反映，公司從此開始走下坡路，每況愈下。父親的渾蛋變態卻變本加厲，以至於您每每在日記裏言辭尖刻地哭訴、謾罵、指責，甚至預測他不會有好的結局。

此時，早就遠離公司的您開始記述父親坑蒙拐騙的行徑。

一樁樁，一件件，令人發指。

詐騙無法挽救父親的公司，他把一切歸咎於您的詛咒！他怪您為什麽不撒手而去，他怪自己為什麽沒有勇氣丟下一切，去愛所愛的女人。你們的爭吵從唇槍舌劍升級為拳打腳踢，幾次驚動鄰居，數次讓父親被警察帶去。

這是一段我親身經曆的日子。我很奇怪您在日記裏隻如實記錄每一次“戰爭”，卻從沒闡述原因，甚至再也沒有發表長篇議論。

此時，父親注定要走一條與眾不同的路。

您在日記裏說，他想賺快錢，傳統的詐騙手段已不足以讓他滿足。他攪進了一個期貨投資公司。公司沒有任何貨物，賬麵上卻囤積著各種進出口商品，自稱與日、美歐溝通著東南亞及非洲的貨運，不需出門，就可以進行大筆交易。

父親欣喜若狂，當掉公司所有值錢的東西，獲準申請了一個貴賓賬號，進駐貴賓室，並且接受期貨交易專門訓練。對父親而言，這是畢生事業的頂峰，就在他熱切地領略期貨交易最幽晦的奧秘時，公司最高層卻在策劃一個巨大的陰謀。

公司由三人合夥注冊，一個是外貿商，一個是房地產商，一個是軟件開發技術員。前兩個喋喋不休，卻不斷把錢轉走，後者沉浸在後台操作，寡言少語，隻看到錢的數字，卻沒有真正到手。事情敗露後，前兩者買通殺手，將技術員沉了江。

技術員莫名消失，公司一片混亂。前兩者以前隻會拿錢，不知公司的運作程序，慌亂之下，卷款潛逃了。

父親瞬間跌入了絕望的深淵。

媽媽，您的日記到此結束。不知道您是因為父親的徹底破產，而砸碎了精神鐐銬，還是因為已無法從父親那裏得到生活資源，終於下定決心，遠走高飛。

您以為，您是趁著我熟睡時離開的。但其實我醒著，我聽見您向父親坦陳了自己的心願，而父親跪在地上，哀求您留下來，說我還未成年，隻有您能夠教育我成才。您看了一眼我的臥床，哈哈大笑。我深感屈辱，憤怒且尷尬，但依然裝睡。

好一會兒，您平靜下來，冷笑一聲，拖著皮箱毅然走了。我想，走出大門，您的臉上一定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

您走了，我終於明白了金錢的厲害。

父親公司沒了，房子被抵押了，我們被掃地出門。我失學了，看到別人吃烤餅，隻能砸吧嘴，以前我覺得吃那東西下賤；每天待在網吧裏，除非因欠費被趕出來，後來應聘在網吧當管理員……

我一直覺得您是因金錢而離開父親的，看了您的日記，雖然父親很多事對不起您，但我還是覺得您是因金錢而離開這個家的。現在，我們有錢了，有了很多很多的錢，甚至覺得那些錢隻是一個數字，您想要什麽，可以隨便買，如果您想去太空遨遊，哪個航天局願意承接，我都可以送您去。

可以滿足您所有心願！

唯願您能回到我的身邊，我需要您的愛、您的陪伴、您的建議，特別是您跟父親對抗的勇氣和能耐。他的所作所為，我也看不過眼，卻製止不了。您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