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是幽魂

莫可言從樓梯沿著原路飛奔而下,站在馬路邊上呆呆地看著來往車輛,耳邊是隆隆的雷聲,眼前蒼茫一片,就像那次溺水的感覺。

很久後,她拿出手機想給祈近人打電話,卻看到手機QQ上有人發了個表情,那人的頭像太過醒目,不用看昵稱,她也知道那是幽魂。

她手指微顫,花了很多時間才打出一句話:“你贏了,我會放棄他。”

“很好,這樣你和他都會過得很幸福。”

她氣血上湧,不想再和她打啞謎,輸入了她的名字“柳桑榆”,正準備發送,就聽到一個柔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可言,怎麽站在這裏不上去啊?”

她驚訝地回頭,果然是滿臉笑容的柳桑榆。柳桑榆和莫微然從小一起長大,從小學、中學到大學都是同班同學,後來全家移民,大學沒畢業就去了美國,之後和莫微然再也沒有聯係,一年多前她從美國回到中國工作,和莫微然在同學會上重逢,那次聚會後不久兩人就建立了戀愛關係。

這是莫可言從沐陽那裏聽到的版本。按說從小學到大學都是同班的話,柳桑榆和莫微然就應該是同歲,今年也三十出頭了,但她的容貌看上去隻有二十多歲,加上多年在國外生活,氣質很是不俗,她一站出來,連女人的眼球都會被吸引過去。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手機上的標識表明幽魂現在是在用電腦上網。

柳桑榆對於她看到她時那種疑惑,還帶著些恐懼的表情很不解:“怎麽了?”

“啊,沒什麽。我剛下來,現在準備回家做功課。”

“那你路上小心,一會兒我給你帶吃的回去。”

“好的。”她看著柳桑榆進了大樓後,在手機上刪除了剛才輸入的那三個字,發了另外三個字:“你是誰?”

幽魂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下線,莫可言有想把手機摔出去的衝動。

以前莫可言放學後都是自己做晚飯,後來功課比較多,莫微然請了個鍾點工阿姨每天來負責做飯和清潔工作,隻有周六周日是他們自己做。鍾點工一看到莫可言回來,就從廚房端著個大箱子過來問她:“可言,這些是莫先生理出來的廢品,讓我帶出去賣掉,他讓我再給你檢查下,看有沒有有用的東西混進去了。”

“你放這兒吧,我一會兒看。”

“我事情都做好了,馬上要回家,你能不能現在看一下,我能把這大箱子搬走,也讓家裏寬敞些。”

“好吧。”莫可言正心煩意亂著,也沒什麽心思好好檢查,想著莫微然做事很仔細,應該也不會把有用的東西當廢品。她看到裏麵有個本子還很新,封麵是她喜歡的一個卡通人物,就把它抽了出來,說其他都沒用了。

鍾點工把箱子重新打包一下,扛著就走了。莫可言無聊地翻了翻手上的本子,發現竟然打不開,仔細一看,原來這是一個密碼本,按封麵的風格看,這應該是她的本子,但她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買的。她將密碼調節成自己的生日,但無法打開,想了想又調節成莫微然的生日,結果也打不開。這讓她非常意外,因為所有需要設密碼的地方她都用的是這兩組數字,沒有任何例外。

她從莫微然的DIY工具盒裏找了把小錘子撬了半天,那個密碼鎖質量真好,居然紋絲不動。她隻好繼續用各種可能的數字組合不斷地試,在她幾乎放棄的時候,那個本子打開了。

她一愣,腦子有片刻的遲鈍,差點兒忘了打開的密碼到底是什麽數字,想明白後,她覺得非常不安,迫不及待地去看本子裏的內容,當看到第一頁上第一行她就明白了,這是她的日記本,之所以她不記得是什麽時候買的本子,也不記得密碼,是因為第一篇日記上的時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這是她一年前寫的日記,和她那段記憶一起忘記了。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一頁頁地看完整本日記,其實不能算整本,一共隻有十篇,後麵大半本都是空白的,可能前一本日記本剛剛寫完,換了這本新的後不久就沒記憶了。

從知道自己馬上能找到一年前記憶時的狂喜,到看到內容時的震驚隻不過短短十分鍾,她卻像已跋山涉水、過盡千帆,事情發生得這麽突然,讓她捧著日記本還覺得隻是做了一個夢。

這時祈近人的來電鈴聲把她驚得幾乎從椅子上摔下來,他像是看到她狼狽的樣子一樣,一開口就帶著笑意:“在哪裏?”

“家。”

“需要我把肩膀借給你嗎?”

“要。”她這麽肯定的回答倒是讓他一怔,她沒等他反應,馬上又說,“你在家等我,我打車過來。”說完掛了電話,抱著日記本就衝了出去。

她家離祈近人家不遠,但她心急如焚,還是攔了輛摩托車過去。他一見她那樣,就知道情況很嚴重。

“他定下結婚日期了,下個月,下周,還是明天?”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了另一件同樣讓他也很意外的事。“柳桑榆不是幽魂,我在診所樓下見到她時,幽魂正在QQ上和我說話,而且是電腦在線狀態。”

“如果不是柳桑榆,那你想一想還有誰知道你喜歡你哥,並且不希望你們在一起呢?”

“我想過了,隻剩下了一個人。”

“誰?”

“祈近人,別演戲了,你早就知道是誰?”

他一愣,仔細地看了看她,有點兒明白了:“看你這個眼神,難道以為我是幽魂?”

“你自己心裏清楚。知道安魂香的人並不多,那麽巧你不僅知道,連細節都一清二楚。還有你能在幾分鍾內查到Amanda的IP,幽魂的IP卻查不出來。我一告訴你有人威脅我,你馬上就咬定那人是柳桑榆,你說最希望我放棄我哥的人是柳桑榆,我當時受你誤導,沒有想到希望我放棄我哥的除了柳桑榆,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祈近人對她的指控表現得很氣憤:“這就是我所有的罪證了?那我告訴你,證據非常不足,你可以隨便找一個懂電腦的人,看看他是不是能查出幽魂的IP,如果我做不到的,我相信別人也不能輕易做到。我是有點兒喜歡你,但那點兒喜歡還不足以讓我發瘋。如果你不能說出更多說服我的話,那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副自以為聰明的樣子。”祈近人給她的印象是少年老成,比同齡人成熟很多,也有心機得多,還沒見過他將憤怒完全放在臉上的時候。

“我還沒有說完,我說你希望我放棄我哥,並不是說你喜歡我,是說為了你的自尊心。”

“什麽意思?”

“在我告訴你我丟失了一段一年前的記憶,一年前我好像和誰談過戀愛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出來。”她頓了頓,因為她看到他臉色大變。

“那個人就是你。”她揚了揚手上的日記本,“這個日記本是有密碼鎖的,但那個密碼居然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我哥的生日,而是你的。打開後我看到裏麵一共有十篇日記,時間都是一年前,第一篇寫的是我給你寫情書,第二篇是我故意數學測驗不及格,然後借機讓你為我補習,第三篇、第四篇、第五篇,都是我用各種方式追求你,第六篇你接受了我,第七篇、第八篇我們開始交往,第九篇我發現你和顧曉俊約會,第十篇我又發現你和呂嘉怡約會。”她把日記本重重地摔了過去,他急忙閃開,日記本隨即落到地上。

“原來顧曉俊那麽恨我,是以為我們複合,而你那時已經喜歡上呂嘉怡,就拿我當墊背的。日記隻記到這裏,後麵的事我有夢到過,那就是我失望、痛苦,在自己房間裏為你跳樓。當我們像陌生人一樣做了一年同學後,忽然有一天我在圍棋賽上贏了你,並且表現得對你不屑一顧,你的好勝心被激發起來了,你想讓我變成一年前跪在你腳下祈求愛情的莫可言,我一直對你突然拋棄校花朱斐斐,而對我這樣一個普通女生表示出好感,並且做過的事情就怕別人不知道一樣的行為感到很奇怪,現在我知道原因了,那是你的計劃,你想要回原來屬於你的東西。不幸的是你還沒有看到成效,就看到了我短信草稿箱裏的話,知道我愛著我哥,你不願意接受這種失敗,所以假扮幽魂,威脅我放棄對他的愛。”

祈近人在她說這麽一長段話期間,臉色變了多次,等她全部說完,他反而鎮定下來,彎腰撿起日記本,交還到她手上,隻是當她碰到他手指的時候,能感覺那裏一片冰涼,這讓她想起夢裏最後的記憶。

“一年前我確實不是真心喜歡你,我沒有說出來那個人是我,是希望你能對我有個嶄新的認識,因為現在我是真心喜歡你。還記得你告訴我你失憶時我說的那段話嗎?你一年前愛過誰、失去過誰,對於已經完全沒有記憶的你根本不重要,你隻需要記住最後那個人,那樣你的人生已經很完整。我希望我不是一年前你認識的祈近人,而是陪你走到最後的祈近人。對不起,我為一年前的事正式道歉。”

“不需要了,我是讀了日記才知道這些事,而我的腦海裏還是一點兒記憶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就像在看一本小說,雖然會為書中人物憂傷難過,但畢竟這是一個和我完全無關的故事,看過也就忘了。所以,祈近人,你說的那種情況永遠都不會發生,我們沒有可能走到最後。”

莫可言將日記本放回到桌子上:“這個我都看過了,不會再看第二遍。你想留就留,不想留,麻煩替我燒了。”

祈近人還想說什麽,莫可言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早上進教室門的時候,莫可言遇到小丸子,那時她正和祈近人並排走在一起。祈近人好像說了一句什麽,小丸子哈哈大笑起來,一轉頭,看到了莫可言,大聲叫她。她匆匆道了聲早安,一眼都沒有看祈近人,就走進了教室。

小丸子看到祈近人臉色發青,有點兒明白了。她在位子上坐下來,拿出自修課的書本,靠近莫可言耳邊問:“你和近人怎麽啦?”

莫可言低聲回答了一句:“我們本來就沒怎麽,現在連沒怎麽都沒有了。”

“你是說你和近人分手了?”小丸子像是恍然大悟,誇張地看看她又看看祈近人,莫可言被她這麽大聲地糾錯搞得哭笑不得。祈近人“騰”地從位置上站起來,走過一條走道,將她腿上的書包往桌子上一放,拉起她的手就往外疾步快走。

到了校園一角站定後,他狠狠甩開她的手:“我們倆的事,是我說了算。我沒說分手,不許你單方麵宣布分手。”

她見他發火,不想火上澆油,隻平靜地說了句:“小丸子不清楚,但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從來沒有開始過,都是假的。”

他再次抓過她的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很快那裏就紅了一圈,她忍著疼,倔強地仰視著他,這無聲的對抗讓他更加生氣,一字一頓地說:“我從來都沒有假過。”

她垂下眼簾,輕輕說了句:“對不起,我真不了。”

他放開了她,見她始終不願抬頭看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

“你會有機會對我說對不起的,但不是現在。”

她看到已有同學在看他們,不想再和他吵下去,轉身進了教室。

莫可言在家裏和莫微然冷戰,在學校又要麵對祈近人,日子過得史無前例地別扭,幸虧第二周就是五一勞動節,莫微然的媽媽、莫可言的幹媽文心從澳大利亞回來看望莫微然和莫可言,文心性格很開朗,有數不清的話題能說,讓沉悶了一周的房子裏總算有了人氣。

晚飯後文心正在給莫可言試穿她在國外給她買的新衣服,莫微然忽然在一旁問:“媽,你知道葵園小屋的鑰匙在哪兒嗎?”

文心一愣,審慎地看了他一眼後才回答:“我放在你臥室衣帽間的抽屜裏了,怎麽想到問這個?”

“明天我想去那裏看看,這麽多年沒去,也該去打掃一下了。”

“你是想租出去嗎?”

“不是,那個房子我不會隨便讓人進去住的。”

莫可言見文心很是擔憂的樣子,倒是有了好奇心,問:“葵園小屋是哪裏啊?”

文心見莫微然沒說話,替他回答:“是我們家的老房子,在山頂上,前後是種向日葵的花園,所以我們都叫它葵園小屋。”

她看了看莫微然,這一個星期她還沒主動和他說過話,所以猶豫了一下,才麵向著他開了金口:“怎麽沒聽你說過?”

“我讀書的時候假期裏經常和同學去那裏郊遊,晚上就在山上過夜,不過大一後就沒再去過,所以沒跟你提起。”

她想了想說:“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吧。聽幹媽的描述,我覺得那裏一定很美。”

“沒你想象的那麽好,那麽多年沒人住過,裏麵一定一片狼藉,而且那些向日葵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你的青春記憶都在,那裏就會是美的。”他一怔,小心地看了看文心,見她並沒注意到莫可言話裏的情感,鬆了口氣。他見莫可言總算肯好好跟他說話,又是期末考前的最後一個假期,想讓她放鬆下,便答應了。

莫可言沒想到葵園那麽遠,已經出暢市了,莫微然解釋說原來這個地界是屬於暢市的,後來地域有過重新劃分,就被分到了別的省市裏,因為知道很遠,所以才讓她準備好過夜物品的,這個時間去,當天趕回來肯定來不及。

等車子開上蜿蜒的山路後她才知道為什麽莫微然會對這裏有這麽深的感情。它果然很特別,小屋建在山頂上,向日葵園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花園都要壯觀,另外園內還有很多其他景觀,確實是一處難得的度假勝地。

那個小屋也讓她很驚喜,和她想象中的童話小屋沒什麽兩樣,上下兩層樓,這和莫微然現在房子的結構是一樣的,不知道莫微然是不是因為太喜歡這個小屋,所以才買了相同結構的房子。外牆是淡淡的綠色,二樓有兩間臥室,一樓是小客房、書房和客廳,廚房、浴室小巧精致,可能是追求度假的休閑風格,床都很矮,不仔細看,還以為床墊是直接鋪在地上的。客廳的屋頂上有一扇大天窗,陽光從那裏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屋子裏到處是暖暖的清香氣味,客廳牆角處有一扇小門,通往室外的大露台,站在露台上俯瞰群山,有一種振翅飛翔的夢幻感覺。

小屋裏到處都是陳年的積塵,確實像很多年沒人來過了。她看到最大的那間臥室一側牆麵上釘著很多照片,都是莫微然小時候拍的,最小的那張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其他的也就十幾歲。不過照片牆已經損壞,有一半的照片隻剩下白色的一角,感覺像是被人強行撕扯下來的。

莫微然說:“就睡一個晚上,二樓就不要花時間打掃了,你睡客房,我睡客廳的沙發。”

“客廳沙發很短,你這188cm的身高,睡著會很不舒服的,還是我睡客廳吧。”

雖然她說話的時候還是不肯看他,不過他聽出她的關心,笑了笑說:“不用了,應該是我照顧你。”

她冷冷地回了句:“謝謝你的照顧。”然後去露台上找了清潔工具,從客廳開始打掃起來。整理完客廳,也不和正在客房內擦桌子的莫微然打招呼,拿了個卡片機就去園裏拍照了。

莫可言邊走邊拍,看到前麵有個瀑布,看著很漂亮,就向那裏奔去,到了那裏才發現瀑布已是整個葵園的盡頭,緊靠瀑布的是懸崖,果然是美景在險峰,那裏地勢開闊,還能看到薄薄的雲霧在山間彌漫,隻是在離懸崖邊還很遠的地方就拉起了鐵絲網,無法再走近。她看著那鐵絲網不高,網的那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才到懸崖邊,想穿過鐵絲網,在靠近懸崖一點兒的地方拍照,便踩著網格向上爬,才爬了兩格,就被不知哪裏冒出來的一個管理員拉了下來。

“你不要命了?”

她拍拍身上的塵土,不屑地說:“這裏離懸崖邊還遠著呢,我就站那裏拍幾張照,有什麽危險的?”

“就是你這種想法才危險。你知不知道這裏十幾年前有人掉下去過,這鐵絲網就是從那時開始拉上的,那裏風景再漂亮也沒命重要,快回去吧,別再爬了啊。”

她見拍照無望了,隻好去別的地方轉悠。太陽一下山,山頂溫度驟降,莫可言覺得冷,想回小屋,可是走了很久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出來時隻帶了照相機,並沒有帶手機,天色越來越暗,心裏很著急,也不辨方向,看到有路就跑,這樣跑了一陣後就沒力氣了,想找個地方先坐一會兒,就看見了四處張望的莫微然,她高聲叫了他一聲,又有了力氣,大步奔跑到他麵前。

“怎麽不帶手機,害我到處找你。這裏有很多山崖,你又不熟悉地形,天一黑很容易發生危險,我……”

她撲進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他不敢再罵她,拍著她的背輕聲問:“可言,怎麽了?”

“我迷路了,很害怕,我也想找你,可是找不到。”

“這裏我很熟悉,不管你在哪條路上,都能把你找回來,你放心吧。”

她在他肩上點點頭。

“手這麽涼,快回房間去,會感冒的。”他自然地推開她,然後在前麵帶路,他明顯的疏離讓她心裏更涼,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害怕加上著涼,莫可言一回小屋就覺得喉嚨痛,幸好文心說山上涼,給他們包裏塞了感冒藥,莫可言吃完晚飯後吃了一粒藥,躺在**很快就睡著了。

但一睡著就夢到了幽魂,依然是在自己的臥室裏,房間很熱,窗外有橙色的火焰,幽魂站在遠處,麵前是燃燒的三支香,他的麵目一直在變化,一會兒是柳桑榆,一會兒是祈近人,最後變成了他的QQ頭像,流著血的骷髏頭。她大叫一聲醒了過來,起身打開牆上的頂燈按鍵,靠著牆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

剛想關燈繼續睡覺,忽然想到這麽大的動靜會不會把門外的莫微然吵醒,於是輕輕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縫兒向沙發位置看過去。天已蒙蒙亮,昏暗的白色光霧從屋頂天窗上瀉下來,雖然很暗淡,但她能看到沙發上沒有人,被子落在地上,連著客廳的洗手間裏也是暗的。她打開門,走到客廳裏叫了幾遍“哥”,始終沒有聽到回答,以莫微然的性格並不會和她搞這樣的惡作劇,那麽他是一個人出去了,可是天還沒亮,他這麽早出去幹什麽?

她有些驚慌,想去找客廳吊燈的開關,然後打他的手機問問他在哪兒,一轉頭,驚得再次叫出聲兒來。牆邊隔開客廳和露台的玻璃窗上正閃動著一簇橙色的光芒,在那橙色火焰四周有黑灰色煙霧繚繞,燃燒的氣味慢慢進入房內,越來越濃烈。夢中的景象乍然出現,讓她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夢還是真。

她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前,臉貼著玻璃向外看,眼前這一幕也曾經出現在她家的門口,長方形的白色大瓷盆內有一些燃燒物,隔著玻璃,天色很暗,但她還是看到了火盆邊緣上燃燒的香,她回頭去看牆上的掛鍾,顯示的時間是四點十五分。

她已經嚇得全身沒有一點兒力氣,軟軟地靠在門上,那門並未上鎖,她一靠上去,就向外打開一條縫兒,她驚叫一聲,頭向前摔倒在地,也顧不上疼痛,快速地站起來往房間內逃,可還沒站穩,就被人拽住了手腕,這一下她用盡全力地大叫起來。

隻聽到莫微然的聲音在急切地說:“可言,是我,別怕。”

莫可言轉過身,果然看見拉住自己的人是莫微然,一下子鬆懈下來,癱軟在他懷裏渾身發抖。莫微然抱緊她以示安慰,等她慢慢平靜下來後才放開她,問:“我出來時見你睡得很熟,怎麽突然跑出來了?”

莫可言被他一提醒,立刻離開他的懷抱,向後退了兩步。

淩晨山風很大,她再次打了個冷戰:“你為什麽要點安魂香?”

他一怔:“你知道安魂香?”

“我聽祈近人說過。”

他沒再說話,走到她麵前,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然後走回到火盆旁,看著盆裏的香全部燃燒完,隻是這次沒有麵對她,而是一直麵向著遠處的火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覺得他的背影很孤獨,走過去從後麵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刺骨,她這才發現他把外套給了她,自己隻穿著一件薄薄的棉布睡衣。

“這裏很冷,小心你也感冒了,我們進去吧。”他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她想把外套還給他,他轉過身按住了她的肩膀,他眼中濃烈的悲傷讓她吃了一驚。

“今天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冷江的忌日,那時我們就住在這附近的一個小城鎮上,鎮上安魂香盛行,冷江很相信這個,那時候他對我說,以後如果他比我先死,讓我一定要用安魂香找他回來相聚,我答應了。他死以後,每年他的忌日我都為他點香。”

她釋然了,所有的恐懼和疑慮也就不再存在,她靠近他,抱住他的身體試圖溫暖他。

“那我陪你,我想聽你說說你朋友的事。”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推開她,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聲音悶悶的像來自山穀。

“我和冷江是鄰居,這個小屋是我外公的房產。十四年前的五一節,我們來這裏郊遊,冷江從對麵的懸崖上掉了下去。”

她一震,想起昨晚那個管理員說過十幾年前曾有人從懸崖邊掉下去,原來那個人就是莫微然的好朋友。她抬起頭看著他,見他一直望著遠處,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的是無盡的穀底。

“怎麽會發生這種悲劇?”

“警察說從地上的鞋子位置看,他是從緊靠著瀑布的地方掉下去的,那個區域因為被瀑布的水流濺到,地上很滑。和他同睡一間房的同學說那天晚上他睡下後,看到冷江推門出去,早上醒來他依然不在房間裏,警察推斷冷江是獨自出去散步,晚間看不清路麵,失足掉下去的,懸崖這麽深,連屍體都沒辦法找。第二天冷江的父母趕到這裏,冷伯母當場哭昏過去。”他閉起眼睛,不知道是不忍看到眼前重回的那一幕,還是隻有閉上眼睛才能回到過去。

“一開始我們還抱有希望,希望冷江沒有掉下去,隻是在葵園裏迷路了,過幾天就會回來,可是他再沒有回來過。”

她看到他這麽傷感,心裏有一絲不安,冷江這個名字很中性,不知道是不是他喜歡過的女孩子。他像是聽到她內心的聲音一樣,睜開了眼,可能他也覺得冷,手上加力,將她抱得很緊。

“冷江是男孩兒,我們住在同一幢樓裏,從小玩到大,感情很深。”

她有些被他看穿後的羞愧,覺得這種時候自己還和一個死去的人吃醋實在太不應該,於是柔聲說:“那是他逃不過的劫數,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你就別再傷心了,他也不希望你一直為他傷心。”

正在此刻一陣大風吹過,最後一點兒火苗也熄滅了。她覺得氣氛有些詭異,不由地緊緊抓住他背後的衣服,卻發現他和她一樣也在顫抖。

“安魂香燒完了,我們進去吧。”她實在很害怕,想用這個理由說服他。

他看了一眼那個瓷盆,說了聲“好”,然後牽著她的手回到客廳,才一跨進去,覺得腿發軟,踉蹌了兩步就往地上倒去。莫可言大驚,死命地抱住他,好不容易將他扶到沙發上躺好。

她摸摸他的額頭,溫度不高,應該沒有發燒,放下了心,去廚房倒了杯熱水給他,他喝了一口說剛才是沒看清門檻,現在沒事了,讓她自己去睡。她想陪他,但看他那麽介意的樣子,也說不出口,隻好訕訕地答應著回自己房裏去。

五一假期剛過,文心要回澳大利亞,因為莫微然的姐姐剛生完孩子,需要她去照料。莫可言心裏不舍,用零花錢給她買了很多吃的,裝在袋子裏拿到一樓文心住的客房,走到門口,聽到莫微然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媽,我已經能夠在小屋裏過夜了,以後我不會再害怕麵對那些回憶。”

文心說:“你回家時我看到你的臉色就放心了很多,看來你回去一次是對的,你終於能從那件事情裏走出來了,媽真的很開心。”

文心的聲音中帶著哽咽,莫可言猜測她說的“那件事情”應該指的是冷江,從她住進莫家開始到那天去葵園之前,從沒聽說過冷江這個名字,現在才知道原來冷江的死在莫微然的心裏留下了這麽大的陰影,他甚至連再踏進那個小屋的勇氣都沒有。

裏麵沉默了一會兒後,莫微然說:“我去看看可言晚飯做好沒。”

莫可言急忙跑進廚房,莫微然在門口問了她一句什麽,她心不在焉地胡亂答應,心裏還在想著之前他們說的那些話。

因為期末考隻剩下最後一個月,每天到校後就是複習、做題,好不容易堅持到放學,和小丸子一起出校園,剛在外麵的世界裏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就看到祈近人站在她麵前。她臉色一沉,從他身邊過去,他一把拉住她。

“我有話對你說。”小丸子見這形勢,識趣地和莫可言說了聲“再見”後一溜煙兒地跑開了。莫可言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向一個方向一指。

“去那裏說吧,人少點兒。”

“這附近人都多,你上來,我開一段路出去再說吧。”

莫可言接過頭盔,沉默地坐上後座,從後抱住他的腰,祈近人身體動了一下,然後一直停在那裏,像是在考慮往哪個方向開。終於他發動車子,開了有幾站路的距離才在一條小路上停了下來。

莫可言下車,摘下頭盔遞還給他,然後一言不發地等待著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使勁兒向後撩了一下前額的頭發。

“那天你情緒很激動,我知道我再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但不和你說清楚,我心裏很難受。”

“你要說清楚什麽?”

“輸了那場比賽,我確實有過征服你的想法,但有些感覺是很模棱兩可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可能就因為你贏了我,所以我喜歡上了你。那天你走後,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去年參加比賽的話,那一切也許就會不同,我們能好好地走下去。”

“你覺得現在說這種話還有意義嗎?你的如果沒有發生,而我已經忘記了你,我真不該打開那本日記,否則我們還能繼續做好朋友。”

“可是我不隻想和你做朋友,”祈近人終於恢複了本來麵目,從容地微笑,目光淩厲而自信,“我很慶幸你看到那本日記,這樣你才能知道你曾經愛過我,我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一點兒都不記得喜歡你的事,我現在對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你要是沒有別的話要說,我們就在這兒分手吧,不用送我。”

“等一下,我還有句話要說。”

莫可言右手往前一伸,意思是“請說”。

“我承認我是在一年前和你談過戀愛的那個人,但是我不是幽魂,我不會去做裝神弄鬼的事。”

“不是你還能有誰會裝神弄鬼?”她忽然住口,臉上是一種恐懼的神色,祈近人看出不對,問了句:“你想到什麽人了嗎?”

“我不敢確定。”

“你要是有懷疑的人,我可以幫你確定,同時也是還我自己一個清白。”

“你怎麽確定?”

“你知道那個幽魂的嫌疑人是用哪台電腦和你聊天的嗎?”

“知道。”

祈近人拿出手機,鈴響了幾遍後,他對著話筒說:“正南舅舅,我是近人,我想問一下你們警署裏有沒有針孔攝像機。”對方說了一句什麽,祈近人大喜,回答:“那我現在就過來取。”

他收了電話,看著一臉狐疑的莫可言說:“上車,先跟我去拿武器,然後你再做一件事,就是等那人不在的時候,帶我去看一下他的電腦。”

“這個容易,那人是白天上網的,等晚上他離開那個電腦房間時,我們就過去。”

“那房間裏沒別人了嗎?”

“沒人。”

“那我還得問舅舅要把萬能鑰匙。”

“不用。”她從他手上重新取過頭盔,淡淡地說:“我有鑰匙。”

之後一個星期,莫可言每天都給幽魂留一條言,但幽魂始終沒有回複,這讓莫可言猜測幽魂是不是在她說了放棄後就棄用這個QQ號了,於是她又試了另一個方法聯係他,那就是給她一直保留著的那個陌生手機號碼發了一條短信,她說:“幽魂,你哪個中午有空上QQ,我有話對你說。莫可言。”

沒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複:“明天中午十二點。”她緊張地攥著那個手機,看了一眼後排的祈近人,見他正專心聽課,就給他也發了條短信,說已約好幽魂明天中午上線。祈近人很快回過來一條:“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一下課,祈近人就讓莫可言上他的摩托車,原本莫可言以為他會找個學校附近的餐廳,結果他去了很遠的地方,站在包房窗口能看到對麵林立的樓房。她知道他這麽安排的用意,沒有問什麽,隻是眼睛盯著祈近人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麵分別開了一個QQ聊天界麵和六個攝像頭監控窗口。

“趁幽魂還沒上線,你先吃點兒東西吧。”祈近人知道莫可言現在的心情很緊張,胃口肯定不好,所以隻為她點了一碗粥,和一份幹點心。

“我吃不下,你吃吧。”她把東西推到他麵前。

“我點的是你愛吃的蔥油炒麵,看著我吃,你可別嘴饞。”

等他把一盆麵條都吃完了,約定的12點也已經過了10分鍾,但還沒見幽魂上線,莫可言有些著急,問:“他會不會忘記了?”

“不會。”他回答得果斷利落,讓她很奇怪:“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他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會好奇你為什麽找他。”她很受不了他盯著她看,像是要把她五髒六腑中隱藏的情緒全部都挖出來,她不安地低下頭,卻在此時攝像頭裏出現了一個人影,讓她臉色大變。

他看到她的樣子,轉頭去看屏幕。攝像頭被放置在一個辦公室內,一共有六個。其中一個監控窗口中有個人正走過來,他的臉是麵對著鏡頭的,所以他們都看得很清楚,那人走到電腦前坐下,於是他的臉又出現在了另一個窗口內,依然很清楚。

六個攝像頭的位置是他們反複測試過的,無論椅子移動到電腦前的哪個位置,都有攝像頭能攝到電腦屏幕上的內容,和他的臉。

那人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然後動了動鼠標,他桌上的電腦立刻亮了起來。他關閉了一些界麵後,點開了桌麵上的QQ圖標,輸入密碼,按動確認鍵,與此同時莫可言和祈近人麵前的電腦右下角QQ圖標上出現了“幽魂已上線”的提示,莫可言再次看向監控畫麵,畫麵上顯示的QQ頭像和幽魂的一模一樣。

幽魂發了一句話過來:“找我什麽事?”

祈近人見莫可言呆呆地看著畫麵,一動都不動,便替她打字:“想知道你那時候為什麽要害我?”

“我不是要害你,隻是想讓你離莫微然遠一點兒。”

“你為什麽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他思索了一下,才開始打字:“他給不了你幸福。”

“你是說他不愛我?”

他像是在思考怎麽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來:“是,如果你不招惹他,他就不會煩惱,你們能回到平靜的生活中去,所以結束這件事得由你先做。”

莫可言站起身“啪”的一聲關上了電腦屏幕,祈近人吃驚地抬頭去看她,還未看清,她已抱著電腦向外衝去。

她一路狂奔著衝進對麵樓房,一直跑到那個樓層,大門開著,她走進去,看著小間內電腦後麵的他。他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看到她時很意外。

“可言,你怎麽會來,下午不上課嗎?”

她一步步走到他麵前,走得很慢,到他麵前的時候,已是滿臉淚水,他更加吃驚,低頭按動了兩下鼠標後,從桌子後麵快步走過來,摟住她問:“出什麽事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怎麽了?”

她推開他,抹了一下淚水,打開手上的筆記本電腦,找出硬盤上自動存儲的攝像視頻文件,他的臉色隨著畫麵的變化,越來越蒼白。

“你怎麽猜到是我?”

“我一開始懷疑的是柳桑榆,後來又以為是祈近人,但祈近人說的一句話提醒了我,他說他絕對不會做裝神弄鬼的事。這讓我想起你在葵園小屋的那個晚上,為冷江搞安魂香,你知道安魂香,並且還會動手做這種事。”

她見他直起身,向她靠近,急忙向後退去,又有新的淚水向外湧,把她的臉弄得很潮濕。

“我雖然有這個猜測,但根本不相信是你,不相信你會這麽對我,事實證明是我高估自己了。莫微然,就算你不愛我,怕我破壞你和桑榆的感情,也不應該在我窗口下用安魂香來嚇唬我,還找人用車來撞我和你自己,不管怎樣,我是你妹妹啊,你怎麽可以對我耍陰謀。”

“還解釋什麽,剛才在QQ上你不都解釋過了嘛,你不愛我,也不希望我愛你,我讓你很煩,所以你就用這麽卑鄙的手段來逼我放棄。你可以決定自己要不要愛我,可是憑什麽決定我要不要愛你?”

他衝到她麵前,將已接近瘋狂的她緊緊抱住。她拚命掙紮,但這反而讓他更用力,她一把扯開他的襯衫領口,對著他的肩膀狠狠咬上去,他痛得大叫了一聲,但依然沒有放手。

“你想怎麽解氣就怎麽做吧,我不會有任何意見,隻是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他感覺她不再動彈,便稍稍放開了她一些,然後抬起她的臉,讓她正視著自己。

“我是心理醫生,早就感覺到你對我有超出兄妹的情感,怕你會越陷越深,所以希望能讓你冷卻一下對我的熱情。我很了解你,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說教,可能我越拒絕,你越堅定,所以才想到用一個虛擬人物來逼你放棄,可是我沒有用車撞過你,我的那次撞車隻是一個意外。另外窗口下的安魂香不是為了嚇唬你,那天我夢到了冷江,他要我用安魂香讓他進我的房間。冷江死後我帶走了他的手機留作紀念,那個手機號碼是他的,傳說在安魂香結束的時候如果能用那個號碼向房內的人說出這四個字,法術會更靈驗。我本來是要發到自己的手機上,可是你突然闖入我的房間,還說了一些失不失去的話,讓我心神不安,結果就錯發給了你。”

她安靜地倚在他胸前,不說話也不再掙紮。他等待了一會兒,忍不住低頭去看她,當他看到她的淚水時情不自禁地想伸手為她去擦,被她甩開了。

她推開他,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他。

“哥,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愛我嗎?”

他的眼睛顯露了他的內心正在做劇烈的掙紮,不過最後他還是決定用最殘忍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

“我隻把你當妹妹一樣疼愛,從來沒有過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對不起可言,你必須認清這一點,我馬上要和桑榆結婚了。”

她低下頭,手放在斜挎的書包上,這個位置恰好讓她的淚水落到手背上。感覺到有陰影向她靠近,她一抬頭就看到了他。

她終於被他眼底的歉意徹底擊敗,他的道歉是真誠的,說明他的拒絕是堅定的。她抓起身旁沙發上的一個靠墊狠狠向他身上扔過去,莫微然側身躲閃的時候,莫可言已經奔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