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7.安麗斯

寄往李斯特古堡的信

親愛的安麗斯·喬:

我的女兒(我早已認同),你近日過得可好?但願李斯特夫人沒有虧待你。

此時我正在伯明翰受理一樁大案子。可惡的紅種人向卡瑪利拉起訴了托馬斯家。遠在聖保羅的咖啡種植園附近發生了幾起“野獸”傷人的事故,受害者脖上有一排牙印,全部被吸幹了血液,紅種人斷言是血族所傷,並且去信卡瑪利拉要求給予公道,否則他們將請獵人們做主(這群野蠻人早就這麽做了)。他們請到了身為獵人的律師出席這次審判。

我確信我的種植園中絕不會有人像畜生似的外出咬人,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但紅種人的決斷也沒有錯,受害者的傷看上去真的是血族所致,這樣一來,問題就更嚴重了。我的意思是,咖啡園附近沒有其他血族居住,我的仆役們成為被懷疑對象,而我得為此付出代價。

接下來的兩個月內我會在伯明翰陸續出席幾次審判,所以你可以把信寄到此處,願撒旦保佑你我!

在上一封來信中,愛什米爾告訴我你受到了狼群襲擊,腰間受了重傷,肩上也撕出了口子,我非常擔心。原諒我不能及時趕去照顧你,但審判一結束,若我無罪(這是肯定的),我一定會在一天內趕到李斯特古堡。

你離開莊園已有三年之久,雖未尋得血族聖器,但你的毅力已說服奧洛拉夫子爵為你向親王求情,我相信不久親王將下令赦免你的罪過,那時你將能接受初擁儀式,獲得撒旦的祝福,正式邁入托馬斯莊園成為我家族一分子。

耐心等待吧!喬。

你的羅伯特·托馬斯

2月1日,伯明翰書

吃過午餐以後,丹尼爾還沒有起床,我到他房間門口敲了幾下門,但無人回應。我想他也許是太累了。

但隨之冒出的另一個想法讓我自己都驚訝——血族才是需要在白天睡眠的。

哦,撒旦!我覺得我是在自尋煩惱。

於是我回到廚房開始洗碗,依照信中的內容我將客廳打掃了一遍,並準備打掃整個古堡——我開始後悔將仆役們遣走了。正在我忙著拖地時,更不幸的事發生了,我想我腰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此時它正隱隱犯痛。我猜剛才一定是拖地動作過於劇烈了。我坐在沙發上,準備休息一下再繼續,但腰間突然涼了起來,我伸手一摸,是血。

回到房間的時候我還在心裏思考著要把仆役們雇回來,用兩倍的價錢遣走他們,我感覺自己的這個決定又瘋又傻,吃虧的還是自己。

我把纏在腰上的紗布解下來,用溫水稍微清洗了通紅的傷口,把管家給我的藥膏取來,對著鏡子抹藥膏。但脊背上的一處傷口卻夠不著——以往都是女仆為我上藥的。我看著鏡中自己後背上那條寬大的口子,不禁有些心涼。

原來這就是無助。這就是孤獨。

溢血的傷口爬滿了全身,如同一條條紅蛇遍布在冬天的雪地上,那樣張揚,那樣放肆。

換作以往,有家人、朋友,我受傷後會有人不辭辛勞地守候,而現在……

“需要我幫忙嗎?”那渾厚而熟悉的、略微沙啞的聲音隔空傳來,古堡裏隻有他。

丹尼爾。是丹尼爾。而我在鏡中卻沒看見他。

我匆忙轉過頭去看,卻見丹尼爾就在我的身後。當我神經質地再看鏡子時,我看見丹尼爾依舊在我身後。

與此同時,我意識到自己是**身子的,但丹爾尼仍舊麵無表情地盯著鏡子,胸膛離我很近。在鏡中他隻能看見我傷痕累累的後背。他沒有做出絲毫不敬的事情來,我聽見他輕聲說了一句:“失禮了。”下一秒他就瞬間扯下大衣將我的身體裹住。

我的臉埋在了他層層疊疊的褶邊領結裏,第一次聞見了他淡淡的體香。他的身體很冷,但我卻感覺很暖和。我的心跳得很快。

丹尼爾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輕問:“愛什米爾沒有為你治愈傷口嗎?”我的心一沉。愛什米爾是李斯特夫人的名,而丹尼爾竟然認識她,並且還敢直呼其名?

“你到底是什麽人?”我在他懷裏,話說得含糊不清。

“我是誰有那麽重要嗎?”他的聲音穿透一切傳到我的耳中,仿佛是撒旦忠實的邀請。他緩緩地從我的肩頭褪去衣物,然後說:“我來替你療傷。”

我感覺一切如同雲裏霧裏,我被丹尼爾攬腰抱起放到**,他讓我翻身趴在**,我照做了,身上卻沒有一絲疼痛,先前傷口上的痛楚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動彈了,甚至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我已經給你催眠了,傷口太深,不治愈很容易感染。”他像個稱職的醫師似的說著,“愛什米爾的能力或許幫不了你,不要擔心,可能有一點點疼,但我保證絕對不會留疤。”

後來我確實像是在夢中度過了一場小手術。這位醫師沒有拿刀也沒有拿針,傷口上也隻有仿佛螞蟻咬過的小針似的微微痛感。他冰涼的手輕緩地撫過我身上的傷,隻一會兒工夫,它們竟奇跡般地愈合,愈合時如同有針在縫合,有或痛或癢的感覺,我說不出來,但這感覺並不比流血時更難受。

丹尼爾把我身上的傷口全部治愈,在為每一道傷口治療時,他用衣物遮住了其他地方,我指的是,他沒有看到他不該看的。

催眠效果過去的時候,傷口也早已全部愈合,丹尼爾離開以後我去照鏡子,果真如他所說沒有留下疤痕,但剛剛治療的傷口上的皮膚有些通紅,同樣通紅的還有我的臉。

我把染血的裙子連同他的大衣一塊兒扔到了盥洗室,換上了一身幹淨的波西米亞裙,也是白色的,我喜歡這種無瑕的美感。

順帶一提,羅伯特從伯明翰來信,告知我他遇上了些麻煩,並對我的傷勢很關心,下午或者明日我將回信告訴他關於丹尼爾的一切,訴說我這幾日來的疑惑。

8.安麗斯

裙子上的血跡洗去了,但白裙失去了原有的鮮明,我記得草酸稀溶液能清除血跡殘餘,決定去李斯特夫人的藥品室找這種溶液,但我失望而歸。而令我又驚又喜的是,白裙已經被人洗淨烘幹,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盥洗室的架子上,丹尼爾的大衣也不見了。

一定又是他做的,我敢肯定。

拿起還有些餘熱的白裙,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仿佛他依舊在身邊。

下樓到客廳的時候我沒看見他,我很驚訝他竟然不餓。或許他是不好意思說出來,經過了一晚上和一上午的時間,正常人都會餓的。除非他不是人類。

我為自己找了個理由去見他,那是昨天下午發生的事。它發生得突然,但不慌張。我真正開始像一個優雅的貴族享受時光,而非揮霍光陰。

我把意大利芝士通心粉盛在盤子裏端到他的房間,值得說明的是,那是我親手做的而不是速凍食品。我沒有敲門就進去了,我沒有敲門的習慣,雖然我知道有時候我必須那麽做,但丹尼爾沒有責怪我,我也知道他不會。

他正端坐在書桌前寫東西,聽見我的腳步聲時他放下了鋼筆,站起來麵對著我,當他看見我手中的托盤時,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謝謝你,喬!”他當然知道那是給他準備的!

我把托盤放在桌上,走到他麵前,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你昨晚說今天會走,是嗎?”我問他。

“是的。”

“今晚?”我揚了揚眉頭。

“是的,喬。”

“可以不離開嗎?”我忽然甩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麵對他有些尷尬,我克製自己不要把這種難為情表現出來,就像是對朋友美好的問候與挽留,僅此而已,沒錯,就是這樣。

我正在說服自己的內心,這時候丹尼爾突然抱住了我,我又聞到那淡淡的體香了,隻是這次並不是催眠,聞到它讓我心安不少。

“我的皮膚好嗎?”我感覺嗓子發緊,說出這句話以後,我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我是說……”

我是在說什麽呢?我也不知道!天曉得我到底怎麽了!

丹尼爾的手從我的腦後環過,捧著我的後腦,微微抬起它,在我的額頭上烙下深深的一吻。我知道他即將放開我,而我並不希望,所以我緊緊抱著他,讓他不要放開。

古堡裏的一切安靜如故,連風都不能吹響窗子,暖氣也許開到很高的溫度了,所以我感覺很熱。丹尼爾房裏的窗簾一直沒有拉開,黑暗包圍著我們。我的心從未跳得如此快,血液也仿佛循環得飛快。我無力拒絕愛神的**,隻能沉沉地倒在冰冷的湖水中,任憑自己的思維與行動陷入了雷區。

丹尼爾正一步一步走向床邊,步子輕緩,不知是由於抱著我有礙於行動還是怕驚醒了他的“獵物”。他把我放到柔軟的席夢思上時我沒有拒絕。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

我所愛的丹尼爾(我終於承認),他已成功征服了他的獵物。我沉溺在湖水中,冰冷環繞著我的身體,耳畔傳來細微的情語,如同撒旦的呢喃,也跌入湖水。我望著丹尼爾那雙灰色的眸子,想將它深深銘記,我更希望這雙眸子的主人能夠為我留下來。

我的靈魂仿佛被撕裂,全部被他吞噬,作為他的食物。我哭著對他說:“不要走。”我在他懷中嗚咽,乞求他別走。他抱著我,依舊沉默,等待我停止哭泣。終於,在他的淡淡的體香中,我沉沉睡去。

當我醒來,時間已是第二日上午。

我又一次被那香味催眠了。丹尼爾還是離開了。我在枕邊看見一張留言和一枚藍寶石戒指。但我發現它並不是真正的藍寶石戒指,我是指,寶石裏麵是藍色的**。

我拿起留言的時候,在心底對撒旦祈禱留言上丹尼爾可以告訴我他將會去哪裏,但我打開留言,心冷了一半。

吾愛,我已離開,留下聖物作為你我愛的見證。不要擔憂,留在李斯特古堡享受短暫的單身,我終會回到你的身邊,等我歸來。

臨行前給予你最後一吻,我會想念你的。

愛你的丹

我在放下留言的瞬間跑出房間。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一起走!我不能失去他。

天哪,我做了些什麽,但我的身體沒有理會我內心的掙紮與猶豫,我的腳沒有半點猶豫。

跑出城堡之外的時候,寒意襲遍全身,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起來了。我赤腳跑進雪地,感覺雙腳轉瞬被凍成了冰塊,這比古堡裏的大理石地磚更加冰冷。風的精靈在我耳邊呼嘯,我顧不上凍得通紅的皮膚,像沒頭蒼蠅一般在森林裏亂竄。雪上明明會留下腳印,我卻沒有發現足以跟上他的痕跡,他像風一樣離開了。

漫天大雪還在接連不斷地下,雪花在我的皮膚上融化成了水,我落下淚無聲地哭泣。

此刻,我多麽無助。我向來不這樣覺得,可遇見他以後就變了。

我還在森林裏胡亂兜圈子,不想回去,我想好好清醒自己,等待那個古歐服飾男子身影的到來,留住他。

我的腳凍得麻木了,步伐卻不肯停止。

我像安徒生筆下穿了紅舞鞋的女孩,紅舞鞋帶著她翻遍了群山,踏遍了峽穀,紅舞鞋帶她去往墓地,去往灌木叢,去往有蕁麻的地方,雜草將她的腿劃出了一道道口子,石塊硌得她雙腳生疼,但紅舞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直到後來我在雪地上發現了一攤血跡。我蹲下去觸摸那攤血,手已經沒知覺了。除了他,還會有誰來到森林?但他不是很厲害嗎?他的能力異於常人,怎麽會流這麽多血?

我的腦子亂了,我伸手去摸後背,傷確實都不見了。古堡裏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癱坐在地上,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在血跡邊待了很久,後來我聽見了幾聲狼嚎,因恐於上次的重傷,我無可奈何地回到了古堡。

留言和戒指被我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隻是更加深了我對丹尼爾的想念。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那攤血並不是他的。相對於我先前的猜測,我更情願那是我的。我不想看到丹尼爾受傷。

之後我作出了一個決定。

我的傷勢已好,剛才也在雪地中曆練過了,就像那位“大法官”說的,準備萬全就出發,現如今除了尋找聖器,我還要尋找丹尼爾。我不能蜷縮在溫室裏做一個弱者。如果生命隻有等待,一開始我就不會主動尋找血族,更不會遇見我的所愛。等待是漫長而痛苦的,我不願承受,冒險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我要給李斯特夫人寫信告知此事,還有羅伯特。

寄往伯明翰的信

尊敬的父親:

原諒我這卑微的外族血緣如此稱呼您。

最近我的傷已完全治愈,是一位在古堡借宿的陌生人為我治好的。李斯特夫人正在巴黎凡爾賽宮享受她的社交活動。非常感謝奧洛拉夫子爵為我求情,但請您相信我的能力,我會依照承諾找到所有血族聖器,以此向親王證明我有資格成為托馬斯家族的一員,我正為此不懈努力。既然傷勢已無大礙,我會向王爵夫人道別,開始冒險行程,下一站將是巴黎,在巴黎收到您的回信後,我會寄信告訴您下一個目的地。

請父親莫為我擔憂,靜候我的佳音。

另外,我建議父親,何妨不用網絡代替書信,科學技術的進步血族也應與人類共享。

您的安麗斯·喬

2月5日,李斯特古堡書

寄往凡爾賽的信

尊貴的王爵夫人:

未經您的同意,我允許了一位迷路的旅行者在古堡中借宿,請您諒解,我想有必要一提的是,這位旅行者能夠叫出您的名,並且他說他叫作丹尼爾·艾德森。不知王爵夫人是否認識他?

作為回報(或許是這樣),艾德森先生治愈了我身上所有的傷,這有利於我的旅程盡早開始,而我也確實是這樣決定的。

感謝夫人一個多月來對我的照料,在拿到亞伯先生的聖器資料後,我會將承諾給您的報酬留在古堡內,然後離開。

獻上祝福。願您在巴黎玩得愉快!

您忠誠的安麗斯·喬

2月5日,李斯特古堡書

9.馬爾斯

在我成功擺脫了那個女獵人的威脅以後,不幸接踵而至。

古堡中為我開門的又是個有中國血統的姑娘,不過我認識她。

我介紹過的,在我還是個人類的時候,她糾纏我許久,對我問這問那。而現在,撒旦做證,她竟然自己找到了血族。

“我給自己的名字,安麗斯·喬·托馬斯,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姓或名。”她的目光中迸射出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寒意。而我知道,她恨我,或者是討厭我。對於我的到來,她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她像古堡的女主人一樣邀我到客廳喝茶,她的笑是冷的,凍結了我預先給李斯特夫人的說辭。

“李斯特夫人呢?她在不在?”

“是的,她在巴黎。”

心煩意亂的我根本無法喝下她倒的紅茶,她的眼神像針頭紮到了我的臉上,我越是不安,針就紮得更深一些。

“你為什麽在這裏?”我裝作鎮定,像一個長輩關心晚輩似的問她,“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事實上我早已看出,她明白自己身處血族的古堡,她也知道我會去。

“李斯特夫人托您帶來的資料呢?”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有權不回答。”

“我也有權不給你。”

她的臉陰沉下去:“你敢!”

我無心與她爭辯,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不能將資料交給她。

“我會等李斯特夫人回來,親手交給她!”

“哼,這有意義嗎?你心裏是清楚的,李斯特夫人從不對這些事物感興趣,你把資料給她,她也會直接給我,是我請求她幫我找到這些資料的。你所要做的事——將資料親手交到她手上,這毫無意義,浪費的是你我的時間!”

“我堅持我的想法。”

“固執!你和幾年前一樣固執!”

這就是我們全部的對話。

她還是老樣子——我的意思是,她還是個人類。然而這樣我就更難以明白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座古堡,並且沒有被李斯特夫人當作食物。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怪異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