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葉落枯萎,愛情萌生

張起揚這兩天窩在車裏就沒有出去過,李國勝並沒有什麽異常。異常是指區別於往常。

當李國勝蓋上床板的時候,張起揚看著屏幕,然後吐出一口煙,繚繞著的煙霧仿佛與屏幕上幹冰的霧氣交織在一起。

早晨王元趕來的時候,張起揚已經躺在椅子上睡著了,伴隨著沉沉的鼾聲。

屏幕上的李國勝已經準備出門了。

王元看著屏幕怔了一會兒,眼前是一個父親?還是一個殺手?還是他在扮演著這兩個不同的角色,像在遊戲中一樣可以切換自如,像神出鬼沒的魑魅……

但是又不像,難道我們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還會去恨他人的影子?難道我們愛著自己的孩子卻不能對他人的孩子抱以同樣的悲憫與愛心?難道我們的思路錯了?

李國勝推門出去,留給王元一個背影,滄桑的背影。

王元不忍叫醒張起揚,等張起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

王元看著張起揚疲倦的眼神,心裏閃過一絲不忍,欲言又止,說:“回家休息吧……”

張起揚走出兩步的時候,王元才甩出剛才沒說出來的話:“正好可以陪陪嫂子。”

張起揚在回家的路上真想把油門一腳踩到底,如果沒有限速牌的提示,如果沒有來來回回擁堵的車輛。

張起揚推門進去的時候才發現房間空****的,家裏的電器都靜止著,等待著被叫醒。

張起揚看李國勝的房間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即使家裏具備了各種陳設,甚至堆得滿滿的,房間卻還是顯得空****的。

藍欣並不在家。

可能出去買東西了?張起揚的內心泛起一股愧疚。一夜沒合眼,這個時候睡意又上來了,張起揚幹脆斜躺在沙發上。

藍欣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心裏卻有點兒像眼前的人流,雜亂無章。

地鐵上傳來一陣減速的聲音,藍欣習慣性地用手護住自己的腹部,然後等著他人匆匆下車、匆匆上車,密密麻麻,摩擦碰撞。

她這個習慣性的動作仿佛已經根植到了自己的腦海中,不用思考就可以做出反應,或者說永遠首要思考的都是肚子裏的小生命,小心翼翼地保護著。

保護來源於脆弱,而美好往往也來源於脆弱。

藍欣堅持著自己心中的美好,不過現在,她的心情卻和早晨出發的時候不一樣。

“前幾天那個男人是你丈夫吧。”藍欣想起小夥子的話,思緒有些亂。

藍欣到的時候,陽光正暖,給草坪鋪上一層金黃色的光澤,溫暖的空氣讓人的骨頭都可以酥化,達到最美好的放鬆。

老人正在草坪上小憩,微仰著頭,頭撇著看過來,臉頰上好像又爬上了幾道皺紋,皺紋裏麵好像處處藏匿了陽光的靜謐。

藍欣來的時候很少同老人聊天兒,老人也沒多少話說,隻是靜靜地看著藍欣,有時候輕輕地用手撫摩著藍欣長長的頭發,像是在為她梳妝,又不像。老人的眼神也是溫和的,蒼老的雙手讓發絲從指尖滑過,帶來輕柔的觸感。皺皺的雙手,烏黑亮麗的頭發,蒼老,年輕,老人好像是在回憶著自己曾經飽滿青春的歲月。

藍欣有時候會在這裏坐上一天,偶爾講個故事,老人像是漫不經心,又好像沉浸其中,藍欣也不去管,一直講完,然後看著老人滿意享受的笑容。

老人的精神頭兒比以前好太多了,隻是愈加的蒼老。

後來老人已經開始參加這裏的集體活動了,有時候幾個老人結伴聊天兒。藍欣這次還在老人的床邊發現了織到一半的毛衣,藍欣很是高興。

老人的身體在慢慢恢複著。醫生也曾說過,有人陪伴,也有助於恢複。醫生分析了一大堆,藍欣全沒記住。所以藍欣有時間的時候都會到這裏來,靜靜地待著、靜靜地陪著,然後每次給老人備上一些喜歡吃的水果和其他的東西。

送老人回房的時候,藍欣熱情地和這裏的一個小夥子打招呼。小夥子笑著說:“前幾天那個男人是你丈夫吧。”

“前幾天?”藍欣一愣,問道。

“嗯,怎麽啦?”小夥子也一愣,撓撓頭。

“他自己嗎?”藍欣有些尷尬,又問。

“嗯,還把老人接出去轉了一下呢!”

“什麽事啊?”藍欣疑惑。

“我也不知道,怎麽啦?”小夥子不知道怎麽了,隻好聳聳肩,“我隻是看見他了。”

“沒事。”藍欣笑笑說,然後將老人送回房去。

她登記的時候,翻到了登記簿上的名字,簽字處寫的名字有些像文藝體。藍欣皺了皺眉,心想張起揚怎麽這麽不認真,不禁在心裏“哼”了一聲。

外麵的陽光依然很暖,整個房間裏都被陽光填滿,仿佛讓人聯想到麥穗的香味。

藍欣回到家的時候,正看見張起揚在沙發上睡著了。

張起揚蜷著腿窩在沙發裏,頭枕在胳膊上,安靜地睡著,這個姿勢把藍欣逗笑了,那麽恬靜。看上去像一個嬰兒靜靜地睡在子宮裏,或是搖籃中。

藍欣隻好先去做飯,“劈裏啪啦”的聲音響起,當鍋裏蒸騰出陣陣香氣的時候,張起揚環起自己的手臂,輕輕地抱住藍欣,耳語著將勺子從她手裏接過來。

有時候愛人之間的溝通,就是這麽簡單。

“你前幾天去老太太那裏了?”藍欣把筷子放進嘴裏咬著。

張起揚放下筷子,驚訝地說:“沒有啊!”

“我今天去了,有人說前幾天看見你了。”藍欣噘著嘴。

“哦!”張起揚點點頭,“史進去的,這個我知道。”

“史進啊!”藍欣笑著說,心想,怪不得簽名那麽文藝,便不再細想,又說,“你們真是鐵哥兒倆,你還經常見到他?”

“嗯,他就在東陽區邊兒上,”張起揚說,“我常去啊,他畢業後就一直在那兒。”

畢業後張起揚經常和史進討論一些案子或者心理分析案例的問題,還是常去的,有時候張起揚回家之後嘴裏還會一直不停地念叨,像魔怔了一樣。這個藍欣知道,不過,她從不管他們那些“無聊”的內容。

事實上藍欣也不管張起揚的工作,要不是有一次去找張起揚,她甚至還不知道警局的大門朝哪邊開。

“對了,給你這個。”藍欣拿出一個便攜式的藥盒放在桌子上,“你以後隨時帶著。”

張起揚瞥見那個藥盒,心髒猛烈地跳動了一下,眼睛睜圓,瞳孔好像都跟著放大了,突然提到了音調:“我不吃藥!”然後一把將藥盒推開。

藍欣怔怔地看著張起揚,愣了一會兒,生氣地說:“不吃算了!”然後小臉蛋兒氣鼓鼓的,隻顧自己低著頭往嘴裏扒飯。

張起揚也坐在那裏怔了一會兒,時鍾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張起揚知道自己剛才態度太差勁了,心裏立刻開始反悔了,但還是繼續吃飯。

“前幾天可能就是太累了,不就是有些低血糖嗎,不用吃藥的。”張起揚說,又扶住藍欣的肩膀,“再說了,你知道我一向覺得西藥能不吃就不吃的。”

藍欣把臉別去一邊,嘴裏嚼著東西,專心吃飯的樣子。

“別生氣了,好不好。”張起揚完全丟掉在警隊時的威嚴,晃著藍欣的胳膊說。

“不吃就不吃,你多厲害啊!”藍欣指著藥盒又說,“你也不看看那裏是什麽!”

張起揚拿過藥盒,打開一看,然後“撲哧”一下笑了。

便攜式藥盒裏麵裝的是方糖。

“看見了吧,能毒死你吧!”藍欣故意這樣說。

張起揚笑了,心裏又流過一絲感動。

“能,肯定能!”張起揚說到這裏停下來,看著藍欣的表情,“能感動死我!”

藍欣得意地歪著頭不去看他。

張起揚站在那裏看著,笑得像個大男生,然後吻過來……

藍欣睡醒的時候已經過了清晨,太陽正暖,被子上也暖烘烘的,正吸滿了陽光的味道。

桌子上留下一張紙條:早餐做好了,熱一下就可以。

藍欣取出張起揚準備好的麵包的時候,“撲哧”一下笑了,上麵一顆心形令人垂涎欲滴。

藍欣之所以愛上張起揚,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等到藍欣覺得自己離不開他的時候,他卻依然能夠每天帶給她不一樣的溫柔。

藍欣吃著早飯,心裏開心地享受著,腦海裏開始浮現出一幅幅畫麵。

“其實我準確地判斷到這個時候會追到你。”張起揚得意地看著藍欣,一臉的神秘莫測。

想到這裏,藍欣歪著頭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藍欣和張起揚曾就讀於同一所大學。

人的記憶會自動變得模糊,並且經過自己的加工和美化,有時候回憶起來隻會想起一個標誌性的事物,而後其他的記憶都會圍繞這個標誌慢慢地浮現在腦海裏。

藍欣記憶中的那個標誌,就是××大學的紅葉,顏色像火一樣。

“在葉落之前,我能夠追到你!”一片葉子盤旋著落下去,張起揚一個箭步邁過去,矯健地接住,然後揣進兜裏,“這個太早。”

藍欣笑著給他一個白眼。

藍欣第一次見到張起揚是在兩人共同的選修課上,老師正在講台上**地講著:“我們要相信,心理學是一門科學,有著它本身的準確性和邏輯體係,變態心理學作為心理學最早發展的分支之一,當然也是如此。通過對個體的案例進行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個體的心理病症……”老師義正詞嚴。

“不是!”下麵傳來一聲。

“哦?不是什麽?”老師一怔。

“變態個體,很難去了解。”下麵的男生說。

“我講的這些都是很多研究者總結出來的東西,你不要隨便反對。”老師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沒有表現出來。

“我可以。”

“你可以什麽?”

“我可以反駁。”

“好,那你上來講一下。”老師的嘴角有些**。

男生走到講台上,用粉筆靜靜地畫了一個圓形,然後轉過頭來,沉默了一會兒。

“請問怎麽求這個圓形的麵積?”男生問。下麵突然哄堂大笑。

藍欣正坐在前麵,好奇地說:“π乘以半徑的平方。”下麵又是一陣零散的笑聲。

男生看了她一眼,又繼續講下去:“對,那麽我們怎麽求這個圓形外麵的麵積?”

“用黑板的麵積減去圓形的麵積。”下麵的人笑著,多半在起哄。

“如果我隻能站在這個圓形內,怎麽能夠得到外麵的麵積呢?”

下麵沒有人言語,藍欣隻是皺著眉頭看著。

“其實這個圓形就像我們可以了解到的調查個體的病症表現,因為我們知道它的半徑。整個黑板就像是被調查個體的心理世界,外界難以深入。我們就像站在圓圈裏麵,而且將永遠在圓圈裏麵,所以將對外麵的麵積不得而知。”男生頓了頓,“這個有點兒類似於冰山理論,我們隻是看到了它浮在水麵上的一部分。”

下麵仍然一片默然。

下課之後,人流匆匆而過。

“你好,我叫藍欣,管理科學專業。”藍欣喊住男生。

“張起揚。”男生眼裏含著笑意,“心理學三班。”

從那以後,張起揚每周都約藍欣出去。

第一次,藍欣奪走了張起揚一本三毛的書。月光初上的時候,兩個人走在路上,張起揚說:“送給你了。”

以後的每一次,張起揚都會送藍欣回到宿舍。

踏著月光,腳底下像沾了桂樹的光輝。

以後的每一次,藍欣都會很開心。

華燈初上的時候,藍欣興奮地說著夜場電影的情節,兩個人踏在紅葉下影影綽綽的路上。

張起揚說:“在葉落之前,我能夠追到你!”一片葉子盤旋著落下去,張起揚一個箭步邁過去,矯健地接住,然後揣進兜裏,“這個太早。”

很多周後,宿舍樓下,張起揚和藍欣緊緊地抱在一起。

張起揚說:“我準確地判斷到這個時候會追到你。”

張起揚打開藍欣的書包,拿出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取下封皮,裏麵掉出一張紙條:在葉落之前,我能夠追到你!

藍欣笑著給他一個白眼。

風吹動樹幹的時候,張起揚用身子撞了一下,一片落葉盤旋而下。

紅葉枯萎,愛情萌生。

以後藍欣的宿舍樓下多了張起揚的身影。

“我真傻,我現在隻知道你是心理學三班的張起揚,”藍欣吐吐舌頭,“說不好你是校外逃過來的一個流賊。你們院住哪棟樓?”

“C棟,119號。”張起揚拉住藍欣的手。

“哈!一本正經,你分明就是個流賊。”

一年多以後,兩人一同考研,去了另一個校區,告別了紅葉。

後來,紅葉正美,像火一樣熱烈,也像他們的愛情。張起揚帶著藍欣又回到這個校區,他們要用相機記錄下來這裏的點點滴滴。

取景器裏的藍欣嘴角揚起,像世界上最有韻味的笑,感覺下一秒鍾潔白的牙齒就會一躍而出。

張起揚未學過攝影,不知道如何構圖,但是將自己心愛的女人的笑容留存在眼前那一個小小的畫框裏,任誰都會無師自通的吧。

當按下快門的那一刻,紅葉正飄進藍欣的笑容裏。

張起揚把相機從眼前拿開,藍欣正伸手讓紅葉停駐在自己的手心,紅葉打了個轉,還浸透著陽光的溫暖。

葉落枯萎,愛情萌生。

藍欣突然想起那句“在葉落之前,我能夠追到你”。

“當時你為什麽那麽有把握?”藍欣歪著頭問,拿著紅葉搖了搖示意。

“怎麽?好奇呀!”張起揚得意地走過來,“其實,我一點兒把握也沒有,我很想這麽去做,所以就寫了。”張起揚一屁股坐在紅葉上,滿地的紅葉好像帶著淋過雨後的鮮豔,成了這個季節大地最美麗的著裝,張起揚又把拳頭放在胸口,“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對自己有信心,時刻準備著。”

“你正經點兒說!”張起揚的動作有些滑稽,把藍欣逗笑了,藍欣推了他一把故作嚴肅地說。

“我在正經說啊,”張起揚無辜地攤開雙手,然後又真的正經起來,搭上藍欣的肩膀,“其實……”張起揚想把身體裏的溫柔全都掏空,從眼睛中流露出來,那就可以讓藍欣全都感受到了,“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咱們學校圖書館的三樓,你常去的吧。三樓是存放文學類書籍的地方。假如一個女孩兒經常會在那裏逛來逛去,而且大多不是在埋頭自習,任誰都會有印象的吧,任誰都會覺得她出落得不一般了吧。”

張起揚記得那腳步,像是在公園賞花,像是在雨天漫步,踏出清靈的水聲。印象特別深刻的一次是在一個書架旁,女孩兒連續三天來那兒找了三次,張起揚默默記住了那個位置,那個空缺的位置和斷了的書籍編號。

“你還記得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嗎?藍色的精裝封皮,讓人聯想到沙漠也同海洋一樣,有著絕對的遼闊,有著人們站在中間張開雙臂時無盡的延伸,同時我們的腦海中也抱有了對這無邊的空曠的絕對自由的遐想。”張起揚說。

張起揚記住了那本書的編號,記住了那個空缺位置放的是《撒哈拉的故事》。

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張起揚帶著那本書,藍色的精裝本。

藍欣開心地從張起揚手裏奪走:“我在圖書館找了好幾次呢,一直不在。”

張起揚攤開雙手:“我看過了,送給你了。”

藍欣喜歡雨,這個很少有人知道。

雨從人們看不見的高空落下來的時候,就注定人們要對雨有著不存不滅的想象。有時候雨讓人們都躲避起來,於是空氣中仿佛就隻剩下了大自然之間的對話。這個時候女孩兒才來偷聽,反正確實很少有人能感受得到雨間的況味。

藍欣喜歡雨間的氣息,這個張起揚知道。

假如有那麽一個雨天,紅葉下的溫度正可以讓心間的暖流保暖,張起揚會說:“出來走走吧。”

於是雨中多了兩個人的密語,像跳躍的水珠聲。

藍欣以前的男朋友喜歡懸疑電影,典型的理工男,每次看電影的時候都會選擇懸疑類型的影片,看過之後興致勃勃地分析劇情,鍥而不舍。

藍欣不喜歡懸疑電影,但還是陪他一起。

這個沒人知道,隻被記在了女孩兒保留的電影票存根上,但是張起揚知道。

於是女孩兒看電影時,再也不用被一驚一乍的跳切與觀眾的呼聲驚擾了。

電影像咖啡,要慢慢品。

最後一個夜場電影,張起揚看好了那個情節,愛情劇;看好了那個故事,直擊女孩兒的心扉;看好了那個節奏,像雨天的漫步;看好了那個氛圍,散發著荷爾蒙的氣息。

當電影落幕的時候,兩個人心裏“咯噔”一下。

假如硬要說這些都是計劃好的,那麽張起揚勢必要承認了。但假如這是巧合,那麽張起揚也是巧合當中的一員。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個片子?”藍欣問。

“我早就打聽過了啊,包括你喜歡雨、喜歡看三毛的書……這一切,我都知道。”張起揚說完露出潔白的牙齒。

“好啊,哈!原來你是個預謀家!”藍欣噘著嘴。

愛情需要的巧合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個人的預謀在巧合麵前永遠都是不值一提的。

“可能是為了用心吧。”張起揚說。

“你是用心的嗎?”藍欣說著,手搭上張起揚的胸膛,“你是用心的呀!”

如果愛情是一個謎,那麽身處其中的我們已經再也無法拆開它了。

“我是一個很固執的人,固執到隻可以喜歡一個人。”張起揚說。

愛情有時候需要自己欺騙一下自己,心理學幫我們完成了這項工作。張起揚為這項工作收了尾,自己也深陷在愛情的旋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