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玉案

最近又開始失眠了。

時間忽然變得特別的長，黑夜之中，唯有心跳和時鍾的聲音在一個頻率上，急促而又緩慢。

青玉的腦袋裏空空的，唯有跟著心跳，從一數到一百。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她惱怒地坐了起來，索性把台燈開著。或許，是這房子太黑暗、太冷清了吧，才導致最近她經常失眠。沒有太多情緒，但有太多思緒。人一旦太清醒，就不得不想起那些讓自己心痛的事情。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台花榭，瑣窗朱戶，隻有春知處。碧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我既然叫淩鑄，我女兒就取這首詞的詞牌名，青玉，阿玉，我的小阿玉，這個名字喜歡嗎？”

那樣溫潤如玉的男子，輕吟這首詞的時候，該是怎樣的風度翩翩。可惜時光不能倒回到23年前，不能回到淩青玉出生的那個春天。要不然一定要看看這個男人，抱著剛出生的她，輕吟這首《青玉案》，給她取名字的樣子。

這是父親去世的第二年，青玉不敢回憶，甚至不敢回到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怕一不小心就陷入回憶之中，難以自拔。所以快要結束實習的她，沒有聽從舅舅的話，回家鄉工作，而是固執地留在了A市。

不敢回憶，偏又常常想起，可惜想念，通常是沒有結果的。

父親已經永遠不可能再站在自己麵前了。可人還是會固執地回憶，回憶自己腦海中有關他的一切。很多故事糾纏在一起，越是拉扯就越是很難解開,越是很難解開，越是睡不著。

淩青玉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格外閃亮的燈光，聽著自己的心跳，眼睛漸漸濕潤了。

實習期已經結束，明天就要擺脫大學生的身份，正式進入社會了。從這一刻起，在心理上，她也將真正成為一個獨立的成年人了。

她低頭輕歎，她的父親，會不會以她為傲？或許，她的父親已經轉世為人了。那樣的謙謙君子，不知道又得迷倒多少女生。

淩青玉逼著自己把眼淚咽下去，啪地關掉台燈。許是哭過的原因，她竟然有點昏昏沉沉，漸漸進入了夢鄉。

“青玉——青玉——快點，淩老師……他掉到山崖下麵了……你快點過來，在B市人民醫院……在搶救……”

“阿玉，待你穿上婚紗的時候，我就牽著你的手，把我的寶貝交給愛你的人。阿玉……”

淩青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掙紮著想爬起來看看深愛她的父親，身體卻仿佛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她在黑暗中似睡似醒，就這樣吧，反正隻是夢。

在青玉眼裏，父親是個英雄，為了救別人犧牲了自己。而父親往昔的疼愛，讓她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響起，“就讓我們彼此都可以好好過……”歌詞唱到了第二遍，淩青玉才懶洋洋地摸索到手機，果然是杜若。這死丫頭，大概是怕我賴床，錯過麵試的時間，一大早就把催魂奪命鈴打過來了，她想著。

淩青玉按下接聽鍵，還未說話，那邊就傳來杜若的大嗓門兒：“淩青玉同學，你今天麵試的衣服準備好了沒有？別又是休閑服、牛仔褲。你知道，天辰公司可是很在乎麵試人的儀容啊，你快點起來，趕緊打扮一下……”

淩青玉對人一向保持距離感，不近不遠，不親不疏，唯有對杜若不一樣。事實上，她們無論從身份、地位、性格、趣味中的任何一個方麵來說，都相差頗遠。

她還記得當時她們第一次相見，正是大學入學的第一天。杜大小姐穿著破破的牛仔褲，脖子上掛著相機，從一輛保時捷上慢悠悠地下來，臉上似笑非笑，悠悠地望著周圍的人群。後麵還跟著兩男一女，女的衣著靚麗，男的西服筆挺，卻都提著行李，神態恭謹，像是她的保姆、司機或保鏢。不知道的人莫名其妙，看不出這個一臉散漫、似貴不貴的美女是何來頭，知道的人便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杜大小姐報到來了。

杜大小姐天馬行空，我行我素。

在學校，杜大小姐自然是眾人矚目的，長得漂亮就不用說了，哪個新生報到時是她這個架勢？可是能讓杜大小姐矚目的人就太少了，也是，什麽人能入得了杜大小姐的法眼呢？據“路邊社”報道，杜大小姐在A市可是白富美中的白富美。

什麽人能和杜大小姐玩到一起呢？杜若的朋友太少，但不是說沒有，如果說杜大小姐在大學這幾年還有死黨加閨密的話，那麽便隻有淩青玉一個了。

還記得兩人初次打交道，各自介紹名字的時候，淩青玉一下子就看出了杜若名字的來源：“‘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好好聽的名字，你的名字是取自《楚辭》吧！”當時可是嚇了杜若一跳，她後來還開玩笑說：“淩青玉，你真的不是從宋朝穿越過來的李清照？”

淩青玉也曾問過杜若，為何千萬人中偏偏是我，沒想到杜大小姐說：“早在進校門的時候，我就遠遠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子，走起路來像是跳舞一般輕盈優雅。九月的陽光溫暖明亮，那時候無憂無慮的淩青玉恰如一朵午後的睡蓮，嬌豔而不妖嬈。”

淩青玉嬌嗔地打了她一下：“討厭，別把肉麻當有趣好不好？”

不過，有一個美女誇讚自己的容貌，是女孩子都會開心的。

電話那頭的咆哮聲打斷了淩青玉的遐想：“你是不是又神遊了，大小姐？你到底聽沒聽到我說的話……”看來杜若已經有些生氣了。

“啊？”青玉對著電話愣了愣神。杜若在電話那邊又氣又笑：“你還是快點換上美豔的正裝，和我去麵試，如果你不換，我估摸著，我也就15分鍾後就到你家了，到時候，我可要親自幫你化妝。”

“啊？不需要吧？”淩青玉頭大了一圈。

“啊什麽啊？對了，今天幫你看了一下，獅子座的運程是今日有桃花運。哈哈！”

“無聊！我相信，獅子座的女生就算今天有桃花，被你這個巫婆一摻和，也得敗了。”

“你不信就算了。就這樣，你快點起來，我到的時候，你還沒起，你就完蛋了。”

電話那邊傳來嘟嘟的聲音。想到杜若馬上就來了，青玉立馬掀開被子，下了床，往衛生間衝去。再不洗澡，回頭杜若來了，又要挨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