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無形無狀（下）
當那些殘破的軀幹將我完全淹沒的時候，對於這次是否還能夠活著走出天山，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那些軀幹此時就像流沙，正在緩慢地將我吞噬，我的胸口所遭受的壓力正在逐漸加大，用不了多久肺裏殘留的空氣都會被這股壓力擠壓殆盡，然後等待我的將會是痛苦的窒息。在這一致命的過程當中，我甚至連哀號都發不出來。
一切都結束了嗎？
在這一刻我的腦袋裏閃過無數片段，好像巨大的壓力不止在擠壓著我的胸口，也在擠壓著我所有的記憶，它們正在不斷地流失，我想要伸出手去把它們全抓回來，但一點兒用都沒有，我已經徹底無法動彈了。
就在我心中的火焰逐漸熄滅的時候，周圍貌似發生了什麽轉機？
隨著身子逐漸下陷我發現自己的腳懸空了，膝蓋以下的部位已經逃離軀幹的壓迫，這種掙脫束縛的暢快感持續不斷地從下至上延伸，不一會兒腰部以下的部位也騰空了，萬萬沒想到下麵竟然是空的！
我用盡力氣趕緊扭動起來，讓身體加快下陷的速度，比起痛苦而緩慢地窒息死，我寧願選擇暢快淋漓地摔死。
終於，那些軀幹就快要擺脫我的整個身體，希望就在眼前，我能夠感覺得到自己扭動的幅度正在不斷加大，先是肚子，然後是整個胳膊，最後就是我的腦袋。從軀幹當中完全脫離的一刹那，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一股異樣的氣息躥進我的鼻子，一下子衝上腦門，太奇怪了，這裏是怎麽回事？
我整個人已經騰在空中，暗紅色的地麵離我隻有七八米的距離，看來並不會摔死，然而當我低頭看了一眼，在我的正下方堆滿了密密麻麻的屍體，那些屍體的穿著一模一樣，就像楊董灰飛煙滅時看到的沈靜那無窮無盡的屍體，我不知道下麵的這些是屬於誰的。
層層疊疊的屍體給我的突然降落形成了極大的緩衝，那些屍體甚至還沒有徹底僵硬，說明他們死去的時間並沒有很長。我掙紮著站起身子，雖然沒有跌出什麽毛病來，不過經過那些軀幹的擠壓我已然渾身無力。這裏一模一樣的屍體起碼有上千具，我仔細看了一下，等等，為什麽又是我的模樣？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剛才的那個夢魘當中，不過我又分明能夠十分清楚地分辨出什麽是夢境，什麽是現實。比如現在，我確信周圍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除了地上成批的屍體。這裏簡直就是人間煉獄，我感到一陣恐懼正在不斷向我襲來，地上這些屍體釋放出的恐怖氣息正在蠶食著我最後理智，我必須要趕快離開，立刻！馬上！
這裏沒有一丁點兒生氣，所有的一切，包括空氣都已經死去，我邁著自己能夠邁出的最大步子穿行在屍體當中，眼睛不經意地往天上一瞟……那是什麽？
抬起頭，那些由無窮無盡的殘破軀體構成的天空正在飛速地旋轉，就像暴雨臨近前正在不斷聚攏、翻滾的烏雲，隻是這裏的烏雲都是由一具又一具融合在一起、支離破碎的軀幹組成，它們仿佛一孔巨大的混沌眼，吞噬著這裏所有的生命，而我在幾分鍾之前差點兒就死在了裏麵。
這裏的空間非常大，不過可以看到盡頭，除去屍體，其他地方都是**在外的暗紅色地麵和嶙峋的怪石。無論如何我都要趕快逃離這裏，逃到盡頭去，再待下去我可能會被自己腦中不斷冒出的稀奇古怪的想法給逼瘋。
走了好久，那些屍體終於離我遠去，我一腳踩在暗紅色的地麵上，原以為堅硬的土地突然悄悄地陷了下去，地麵是柔軟的，加上它的顏色，我隻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塊被切割過的肉上。
我趕緊加快腳步，不去管周圍的奇怪景象，再往前走一陣兒，零星的屍體又出現了，同樣長著我的麵孔。和之前的那些不同，這裏的屍體或多或少有殘缺，缺胳膊斷腿，或者就是沒有頭顱，隻剩下半個軀體，上麵還留有明顯的牙印，說明這些屍體都被某個東西撕咬過，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立即繃緊神經，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可依舊什麽都沒有。我始終都沒有停下正在逃離的腳步。一塊橫在路中間的巨石格外引起我的注意。隨著我不斷往前，我發現那塊大石頭突然動了起來，在這片死寂的空間當中，一個活物正在運動。
我不再敢輕舉妄動，前麵這東西的體形實在太大，這讓我嗅到一股危險至極的氣息，內心當中有一個聲音正在大叫：“趕快離開！趕快離開！”
我遠遠地躲開了麵前這東西，可不論我躲到哪裏去，隻要我一直往前走，那麽我必定會近距離地麵對它，怎麽辦？難道躲在這裏一輩子嗎？
越想越離譜，我趕緊搖了搖頭讓自己千萬要清醒過來，接著往前走，不過這次我不敢再看地上的屍體一眼了。
隨著不斷往前走，前方那東西的輪廓逐漸在我的眼前顯現，它巨大的身體像一隻毛茸茸的大老鼠，瀕死掙紮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會使它身上的毛掉落下來，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又靠近了一些，眼前的場景讓我的雙腳再也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那些從它身上掉下來的根本就不是毛，而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那隻大老鼠狀的生物身上背負著數不清的屍體，隨著它每次抖動，那些屍體便會跟著掉落下來，而後它**在外滿是深洞的皮膚內很快就會生產出一具新的，從那些千瘡百孔的深洞當中慢慢長出，而後進入無限的循環。現在我總算知道那些屍體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原來都是來自這個生物！
這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我的屍體會被它無限複製然後丟在這裏？
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可惜我再次否認了自己。
我迅速逃離了這片恐怖之地，幸好那個噩夢般的怪物並沒有注意到我，可當我向前確定路線的時候，令我心驚的一幕出現了。
在我的麵前有著數不清的怪物，它們持續不斷地抖動似乎是在進行著什麽儀式，我隻能再次遠遠地躲開。
跑了這麽久，我早就已經口幹舌燥，一陣強烈的饑餓感侵襲著我，我掃視著周圍，哪怕是一棵草，現在我也能把它生吞活剝了。可這裏除了屍體，除了暗紅色的地麵還有那些怪物，其他什麽都沒有。
我的肚子此時已經“咕咕”地叫了起來，再不吃點兒東西我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模模糊糊地從遠處傳了過來，那是吃東西咀嚼的聲音，這裏難道還有其他人的存在？我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往前走，一塊突兀的黑色大石頭擋住了我的去路，到這裏那個吃東西的聲音變得尤其明顯，聽起來聲音就是從這塊大石頭後麵傳來的，到底會是誰呢？
我扶住石壁確保自己不會餓得跌倒在地，往前看了一眼，隻見一個和那些屍體穿著一模一樣的人正蹲在地上，在他的麵前擺放著一具殘破不堪的屍體，他的嘴動了一會兒，確保嘴裏的東西咽進肚子裏後立刻俯下身去，一口咬在……
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頭皮一陣發麻，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心智已經越來越模糊，心底那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離開這裏！離開這裏！”
我轉身就跑，可沒想到地上的一具屍體絆了我一下，由於跑得太快，我整個人都騰空摔了出去，“嘭”的一聲落在地上。不好，要被發現了！
我驚恐地把目光轉向那人，果不其然，他也朝我看了過來，我再次看到了自己的麵龐，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滿是血跡，兩顆眼珠子沒有黑色的瞳孔，隻有兩片白色的眼白，那兩片眼白正死死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兒，他的嘴微微地動了一下，開始說話。
“你怎麽回來了？”
我驚恐地看著他，沒敢接話。
“你把我丟在這裏，我好寂寞啊！”
我準備說點兒什麽回應他，可還沒想好要怎麽說。
“別走了，留下來。”說完這句，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開始朝我靠近。
我想站起來，可是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我的控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朝我走來。他舔了舔嘴巴，露出一排尖利的獠牙，整個人朝我撲了過來……
“小吳，小吳，你在幹嗎？快下來！”
張國生的聲音！
我甩了甩頭，眼前的黑暗一下子消失，出現在我麵前的是那張戴著銀色薄片麵具的骷髏架子。我趕緊把視線轉離了，這副骷髏戴的麵具似有魔力！隻過了一分鍾左右，可當時的我仿佛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太恐怖了，這東西竟然會蠱惑人，讓人展開無窮的想象，更可怕的是根本讓人分辨不出真假。
轉回頭，張國生抱著還處在昏迷的陸飛朝我靠近，我趕緊跑過去接過陸飛，告訴他這裏有古怪，得趕快離開才行。
張國生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指著台座的一側說：“這裏有路可以過去，離開了這裏我們就到目的地了。大家都在那兒等著我們。”說完舉起火折子先行走了過去。
終於要結束了，我心裏說不出的高興，扛著陸飛跟在張國生身後往裏走，大片軀體般的麻花狀東西緊挨著我，我感覺有點虛驚未平，加快腳步離開了這裏。
穿過這裏之後，前麵不遠的距離就是出口所在的位置，張國生先行走了出去，站在出口處轉過頭看著我等我過去。我一步跨了出去，一直到這裏，那些凸起的青色地麵再也沒有出現。
張國生站在不遠處依舊盯著洞口，我剛想看看他在看什麽，隻見一顆碩大的青色蛇頭就這樣死死地鑲嵌在石壁當中，蛇頭的大小和石壁差不了多少，而我們出來的洞口其實就是這條巨蛇微微張開的嘴。這下子什麽都解釋得通了，之前我們所走過的青色地麵其實就是這條蛇的身體，而前一個地下空間……我們竟然莫名其妙地闖到它嘴裏去了！
太驚人了，這條巨蛇幾乎就是構成整個天山底部的天然通道，關鍵是，結合最開始幾次的鱗片突起和劇烈的搖晃，這條蛇還活著！
我趕緊把陸飛放到地上，走到張國生身邊剛想問點兒什麽，身後不知什麽東西帶著呼呼風聲，閃電一般朝我衝了過來。我的心隻“咯噔”一下，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脖子上傳來，耳朵深處“嗡嗡”直響，兩眼一黑，模糊間看到身後的陸飛突然站了起來，手中拿著塊石頭，兩隻眼睛冷冷地盯著我。
我再也支撐不下去，一陣天旋地轉後就此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