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無形無狀(上)

雖然剛下過一場大雨,悶熱的熱帶大雨林卻沒有降下一丁點兒溫度。

這裏是位於西雙版納的中緬邊境帶,廣袤的雨林如同一個巨大的、綠色的屏障,中間一條國界線將兩個國家分隔開來,卻無法將當中的美好與罪惡阻隔。

雨林中隱藏著無數的村村寨寨,淳樸的鄉民們自小在這裏成長。他們的衣食住行都與這片密林擁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村寨裏上了年紀的老人們長久以來對密林有著難以想象的敬畏心理,在他們的語言中,這片密林的名字喚作“母親”。

不過由於地理位置的獨特,加上這道得天獨厚的天然屏障,美好與罪惡經常會在這裏進行血腥的廝殺,密不透風的大雨林下埋藏著森森白骨,黑暗的腐臭氣味時常籠罩於此,天堂與地獄僅有一步之遙。

陸飛從懷裏抓了把花生,放到嘴裏反複地咀嚼,這把散發著濃香的花生讓旁邊負責補射的隊友使勁兒吞了口口水,但在陸飛的嘴裏,無論他怎麽換著方式地嚼,還是一點兒味道都沒有,他們已經在大雨林趴了整整三天三夜,獵物始終沒有出現。

在他們之前,曾有一支緝毒小隊在這裏遭到對手猛烈地打擊,他們甚至沒有弄清楚對方有多少人、多少槍,隻知道他們攜帶的“貨”的數量大得驚人,並且這場戰鬥必須拿下來。雖然沒能將他們一舉攻下,但好歹也暫時拖住了他們跨越雨林的前行速度,還有機會。不過對於損失慘重的緝毒隊來說,他們已經沒機會了,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這群凶惡毒販的對手。

由陸飛帶隊的特種部隊臨危受命,這支裝備精良的部隊來自西南本土,擅長林間作戰,自從他們入駐熱帶雨林以來,隻見過那群幽靈似的毒販一麵,還讓他們跑了,已經打草驚蛇。陸飛在想,他是不是和之前的緝毒隊一樣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

接到任務時那種勝券在握的信心,此時在他的心裏早已**然無存。

這群毒販對於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經過一次正麵交鋒,毒販們顯然已經意識到這支新的隊伍和之前的有著天壤之別,他們早早地潛伏了起來。

對於陸飛來說,他發現獵物似乎來頭不簡單,經過專門的軍事訓練,反偵察技術運用得爐火純青。他雖然急躁,但也知道必須按捺下性子,否則就真的沒機會了。

這場戰鬥現在完全成了一場持久戰。

第四天天還沒亮,當陸飛把懷裏的最後一把花生掏出來,準備往嘴裏送的時候,周圍出現了動靜。

他悄悄地把花生裝回口袋裏,瞄準鏡早已對準了動靜發出的地方,他以為獵物已經等不下去,自己跳出來送死,沒想到瞄準鏡裏看到的是一群由五人組成的進山小隊,兩個大人,三個小孩,最大的十歲左右,最小的大約隻有三歲,應該是一家人,趁著雨後采菌子來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經過盤查確認身份,確實是附近村寨的村民。他們可能不知道這片大雨林中潛藏的危險。

這一家子出現得太不是時候,計劃都被打亂了,陸飛隻能祈禱時間還能趕得上。現在想要確保他們的安全,隻能把他們護送出去,但就在這時,槍響了,他的補射手站在一片空地上成了槍靶子,被一槍斃命。

他們已經暴露了,更要命的是那個補射手離他們並不遠。

護送出去已經不可能,隻能把他們藏起來。藏哪兒?地下!大雨林裏到處都是齊膝的落葉,鑽進去了隻要不動,很難被發現。

勇敢的特種兵們掩護一家五口到達一處絕佳的隱蔽地點,把他們全都藏了進去,而後邊吸引火力邊遠離他們重新尋找隱蔽。陸飛緊盯著藏有一家五口的那地方,他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五個人裏最小的隻有三歲,叫起來怎麽辦?哭出來怎麽辦?

盯了老半天,這些都沒有發生,那個最小的孩子直接站了起來,他可能以為是在放鞭炮,“哢哢嚓嚓”很熱鬧,一個勁兒地拍手。

暴露了一個,那一家五口隻怕都會沒命,沒辦法,陸飛躲躲藏藏地衝過去,抱起小孩就往落葉堆裏鑽,好歹沒被那些毒販發現。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毒販的狡猾遠超他的預想,他們好像根本就不怕死,在交火的過程中悄無聲息地向前靠近,不一會兒,整個隊伍都暴露在毒販的槍口之下。

陸飛透過葉縫遠遠地看到自己情同手足的隊友一個個倒在槍火中,他想從地上跳起來和他們拚了,但在他的身後是一家五口,五條活生生的性命,最小的那個才三歲,他一跳起來肯定會暴露他們的位置。

前麵是隊友,後麵是五個無辜的人,這道選擇題幾乎要了他的命。懷裏那個三歲的孩子又鬧騰起來,陸飛緊緊地抱著他,一隻大手捂住小孩的臉,卻沒人來幫他捂住他的臉,他親眼看著隊友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血泊中,趕緊往嘴裏塞了把花生。

“那把花生又幹又澀,我從沒有吃過那麽惡心的。”

後來他帶著一家五口逃出了大雨林,由我帶隊的隊伍頂替了他們的位置。

說完這些,陸飛長歎了口氣。我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但我非常了解他現在的心情,因為我們差點兒也被那些毒販團滅。我對他說了聲“抱歉”,我確實誤會他了,不過從這件事看來他並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會被安排來這裏?還有,他為什麽能知道這個隊伍每一個人那麽多的秘密?

陸飛沒有對我的這兩個問題進行回答,隻給了我一個含糊不清的答案:“從這裏出去之後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從這裏出去?關鍵是我們還出得去嗎?我甚至不知道現在我們處於地底的什麽位置。

再往前走,我們麵前出現一堵牆,旁邊有另一條通道,拐彎後通道逐漸變寬,再往前出現了一片寬闊場地。這裏的地形如同一個橫切的半截葫蘆。

隨著愈加深入,打火機的亮光照射出來的種種令我們再也難以平靜了。

走出甬道之後,我的腳下“劈啪”作響,往下一看,地上滿滿當當的枯骨不知在這裏擺放了多少歲月,早已化為黑色,一腳踏上去便踩折了。我們並非故意要去踩,但自甬道過後,這片開闊場地便鋪滿了森森枯骨,一層又一層,無窮無盡,說不清究竟有多厚,再加上枯骨路上無數具緩慢蠕動的血屍,數百隻通紅的眼珠子就這麽直直地盯著我們,口中“咯咯”作響……

陸飛提議從邊上扶著牆往前走,這裏的空間看著雖然不大,不過太過詭異,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這裏亂闖,扶著牆找到出口就趕緊出去。

他剛一說完,我手裏火機上的火光跳動了幾下,徹底熄滅了,任我再怎麽打也亮不起來,整個石室被黑暗籠罩,什麽都看不見,隻聽得見當中血屍此起彼伏的“咯咯”聲和蠕動的“沙沙”聲。

我們倆踮著腳尖往後移動,手在空中舉著,摸著牆壁。之前我們並沒有靠近過牆壁,我還以為這裏和甬道一樣都是灰磚堆砌成的,可當我的手摸一片滑手的所在時,我突然意識到靠著牆壁走這個方法似乎根本不可行。

牆壁上有一層很厚的黏液,手掌一碰到就整個按了進去,碰觸到的牆壁卻是坑坑窪窪的,似乎有許多小洞。

我趕緊把手抽回來,握了握手掌,依舊是黏糊糊的,但這次我的手似乎碰觸到黏液當中有一樣很不尋常的東西。

一個軟綿綿而又圓鼓鼓的長條狀事物,如小拇指一般大小,似乎是一隻蟲子,因為這東西在我的掌心裏慢慢蠕動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在水裏時出現的那些黑蟲子,不會是這裏也有吧?我的神經幾乎繃得如一張拉滿了的弓,這時手心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刺痛似乎隻在一瞬之間,疼得我腦袋裏“轟”的一下,但疼痛持續的時間極短,不一會兒就恢複了正常。

這時,石室當中突然火光閃爍,石室四麵牆角圍繞著一排淺溝,當中燃料遇火即燃,火焰便如長龍一般燃起,將整個石室照射得如同白晝。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我使勁兒眯了眯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卻見離我數百米遠的地方,這片空間的盡頭,一個人影站在那兒,手裏舉著一隻火把,這裏的火便是他點亮的,是誰?

我趕緊重新閉眼,使勁兒睜開,再一看,沒想到是張國生!可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呢?

不管怎麽樣,張國生的背後出現了一扇門,他一次次向我招手讓我們趕快過去,我叫了陸飛一聲,沒得到回應,轉頭一看,離我不遠的他不知發生了什麽,軟泥似的癱倒在地上,臉色發青,早已經昏迷。

我趕緊跑過去,探他鼻息還有些許細微的呼吸,放下心來,卻見他的右手從手掌到手踝部分呈現紫黑,拳頭裏好像握著什麽東西。

我又叫了他還是沒得到回應,把他的手用力撐開,一看,我的汗一下子流了下來,他的掌心裏滿是凝固的黑血,一條小拇指般粗細的紅色蟲子扭動著肥碩的尾部,露出半個軀體,頭部早已鑽進了他血肉模糊的手掌裏。

張國生趕了過來,看到這一景象直倒吸了口涼氣:“怎麽又是這種蟲子?”

血紅蟲子跟水裏的黑蟲沒什麽兩樣,頭部卻怪異無比,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仔細一看,那些倒刺似乎是這蟲子的牙齒,雖然小得很,但是看上去很是恐怖。

陸飛遲遲醒不過來,我心裏一急,伸出手掐住那蟲子的尾巴稍一用力就把它從他的掌心裏拉了出來。

那蟲子離開了陸飛的血肉,身子扭動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大,嘴裏發出“滋滋”的聲響,我隻感覺一陣惡心,將它丟到地上。我轉回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陸飛,擔心不已,對張國生說道:“這蟲子恐怕已經進入他的身體裏了,咱們趕快從這裏出去。”

張國生點點頭,站起身,指著他所來的方向說:“從這裏出去,大家都在等我們。”

我朝周圍看了一眼,這裏滿地的枯骨和血屍對我來說早已見怪不怪了,但石室四麵牆壁的異樣還是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一看,我的大腦似乎已經失去了控製全身行動的能力,腦子裏什麽都沒有,所有的思維全被眼前的一幕給擠壓幹淨了。

四麵牆壁加上頭頂上的牆壁上都結著一層厚厚的透明黏液,當中一條條細小的血紅蟲子扭動著身子,成千上萬的蟲子形成了洶湧澎湃的巨浪,一波又一波,整個場麵駭人無比,如果不是黏液的阻擋,那些蟲子隻怕已經排山倒海地鋪滿這裏所有的空間。

而在這些紅蟲子的後麵,無數巨大的屍體一字排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共同組成這裏的牆壁,這些屍體和我們一路上所見到的不同,起碼有它們的十幾倍大,並且這些屍體每一具的手腳都長有鴨掌似的蹼,兩顆碩大的腦袋看上去和正常人差不多,隻不過著實太大了。雙頭人!我一下子驚醒過來,這些屍體就是壁畫上的那些雙頭人!不過他們為什麽會在這裏,雕塑般嵌入黏液之中?我原以為我們不過是掉入了一個深藏在地底深處的空間當中,沒想到是落入這些雙頭人的屍體堆當中來了!

我的心髒跳動得越來越快,之前所有的不尋常都沒有如今這般親眼所見來得震撼,這裏真的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這句話我曾經重複了許多次,不過這次是我最發自內心的一次。在所有這些事物麵前我們都太過於渺小,連螞蟻都不如,我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就像人類第一次見識到外太空,無窮的、令人恐懼的未知一下子塞滿腦子裏所能想象或根本無從想象的空間,從這一刻,所見的事實成為更大的困惑,這種巨大的落差就快要把我的身體給撕碎了。

我趕緊把頭轉回,冷汗已經徹底填滿了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我甚至看得到自己呼出來的白霧。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讓自己趕快平靜下來,躺在一旁的陸飛的狀況不好,我鼓起最後的一點兒力氣,趕緊扛著他朝張國生所指的方向跑了過去。

跑了沒幾步,我的掌心裏又傳來一陣刺痛,那會兒光顧著陸飛,之前在我的手碰到牆壁的時候,有些蟲子也爬到我身上來,怎麽把這事忘記了?

我趕緊撐開手掌,碩大的血紅蟲子被我背起陸飛時用力擠壓,肚子早已裂開,從中流出豔麗的紅色,我以為是蟲子的血,細看下那血好像有生命,似乎慢慢地動了起來……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我看著自己的手掌,隻見當中滲出一大片鮮血,越流越快,不一會兒突然跳動起來,在半空中騰起一抹紅霧,這下我看明白了,不是血,而是一大堆紅色的飛蟲,密密麻麻的飛蟲!

我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奓開了,張國生朝我跑了過來,我趕緊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那團從我的掌心飛起的紅霧離著我越來越近,張國生大叫了一聲:“跑!”把陸飛扛到自己肩上轉身就跑。

我沒敢再停下來,雖然還有些許疑惑,但張國生這麽一叫,趕緊跟在了他的後麵,腳下踩得“劈啪”作響,在血屍堆中跳來跳去,往石室深處快速跑去。我們跑得很快,不小心踩到血屍,血屍的腹腔遭到擠壓,口鼻當中又飛騰起許許多多密密麻麻的紅色蟲子,那團紅霧越來越大,振翅聲“嗡嗡”作響,仿佛一陣驚雷。

原來那些肥碩的大蟲子和水裏黑蟲子不同,它們隻不過是培養這些飛蟲的容器。我們倆越跑越遠,火光逐漸遠去,這裏不知為什麽沒有燃料,再往前跑上一陣兒就要進入黑暗。這裏血屍的數量明顯減少了許多,隻幾具,地上也沒了枯骨,一丁點兒也沒有,那些枯骨似乎是在不經意間消失的。牆壁上的黏液連同那些雙頭巨人的屍體都不見了,它們好像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尋常的石牆,一幅幅色彩豔麗的壁畫布滿牆麵,壁畫上的內容大多是手持長條彩帶的飛天舞者,也有一些類似宗教的畫像。隻是這些豔麗的壁畫實在和這裏格格不入,如果之前沒有看到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我肯定以為自己闖進了某個寺廟。

大片豔麗壁畫顯得極為突兀,那些栩栩如生的畫像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似乎活了,數百雙眼睛就這麽直直地、冷冷地盯著我們。

我望著跑在前麵的張國生,不禁擔憂起來。他究竟要去哪裏?

正想著,張國生突然停了下來,這裏的空間到盡頭了。

麵前出現一堵石牆,當中壁畫五彩斑斕、錯綜複雜,沒想到這裏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都畫滿了這些似有生命的壁畫,萬千幅畫作如長龍一般蜿蜒盤亙,將這裏全部包圍,還有什麽比這裏更容易讓人感到神聖?

此時此刻,我隻想跪下身去,麵朝壁畫頂禮膜拜,隻是現在大敵在後,不能這麽做。

張國生站在牆壁麵前,突然極其詭異地閃進壁畫當中,立刻不見了身影。

身後的“嗡嗡”聲越來越近,我隻覺那陣聲響似乎就在自己的頭頂盤旋著,沒有停下腳步接著往前跑。

再往前幾步靠近了牆壁,隻見牆壁當中區域出現了一扇石門,石門開了一條小縫,幾乎和牆麵混為一體,因此隔得遠看不出來,張國生就是從這裏進去了。

石門上不僅畫有壁畫,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紋飾,左一條右一條,縱橫分布。

張國生站在門縫裏,看我還在東張西望,急急伸出手一把把我拉了進去,我們一齊用力,將石門重新關上,門後和外麵世界仿佛隔了一個時空,一片黑暗。

“呼——”

張國生將手中的一個很古老的火折子吹燃,又從包裹裏翻出兩個遞給我,我用力一吹,點燃了。但火折子的火光實在太弱,小小的火苗眼看著就要熄滅。

陸飛突然抽搐了一下,張國生急忙將他放到地上,將火折子靠近一看,隻見他的臉一片煞白,由手掌開始的紫黑已經蔓延到了手肘,細細一看,手臂的皮肉之下似乎有東西在動。我往前靠了靠,直看得心驚肉跳,數不盡的蟲子在他皮下不斷地蠕動,那些蟲子似乎要鑽破皮肉,從當中湧出來一般。

他的嘴唇已經沒有了絲毫的血色,眉頭一皺,嘴裏喃喃說道:“癢,好癢……”說著伸出另一隻手就去抓手臂。

我和張國生同時處在黑暗中,誰都沒有料到昏迷中的他會做出這麽一個舉動來,等發覺過來的時候,陸飛已經往手臂上狠狠抓了一把。

隻見被他抓過的地方鮮血汩汩流出,那塊三寸見方的皮一下子被他給扯了下來,皮下組織早已血肉模糊,當中紅色的小蟲劇烈蠕動,波浪一般在他的肉裏扭來扭去。

我隻感覺頭皮一陣發麻,那些血屍隻怕都是這樣被自己的手抓掉皮膚的。陸飛還想伸手去抓,我們沒辦法,隻能拿出繩子將他的雙手捆了起來。

我忙問張國生:“現在要到哪裏去?”

他沒和我說話,站起身朝前引路。

望著張國生高大的背影,我的疑惑越來越深,忍不住問道:“張老,你究竟來這裏做什麽?”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眼前這人處處透著怪異,這次的任務目的難道僅僅隻是為了走進這裏而不惜身陷險境?這當中肯定隱藏著什麽。

張國生把頭微微側了側,頭也不回:“找人。”

“找誰?”張國生這是要向我攤牌了嗎?

“你。”張國生接道:“找到你,然後把你帶進來。”

我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想再問上一句,話沒出口,隻聽張國生又開口問道:“這裏的一切難道並沒有讓你感覺到……熟悉?”

我聽得一頭霧水,心想:這張國生不會也被嚇瘋了吧?

“其他人呢?他們去了哪兒?”

“跟著我走,他們就在前麵。”

走了一會兒,眼前突然出現一團黑影,靠近了,那黑影原來隻是一根布滿了怪異紋飾的黑色石柱,在黑暗的籠罩下,當中仿佛冒著一股陰森的黑氣,不知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石柱足有頂梁柱那般厚實,極其突兀地立在地麵,離這根不遠的地方也有一根相同的,兩根之間的頂部又橫跨一根,組成一個框架,看上去像一個門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奇怪的東西。這個由黑石組成的框架就這麽矗立著,稀奇古怪。

我注意到,眼前的張國生望著眼前的事物,整個身子忽然都發起抖來,眼看著就要縮下身去,我不知他遭遇了什麽,忙伸手去扶。手還在半空,卻見他如遭雷擊一般跪了下去,頭深深地垂在地上,喉嚨當中“咳咳”作響,看似再也支撐不住了。

“太遲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你說什麽?”我拉了他幾次,張國生的腳下仿佛生了根,深深地紮在腳下的泥土當中,任我怎麽拉也拉不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我趕緊蹲下身去,話還在喉頭沒來得及吐出,腳下的地麵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緊接著一陣“轟隆隆”的悶響傳來,聽上去似乎是來自地下的鼓聲。

我把身子伏低了,想聽聽究竟是什麽,隻見張國生猛地抬起頭,雙手顫抖著抬起來,指著前方的黑暗區域。

“他……來……了……”

張國生的聲音好像變了個人,我看他臉色驟變,身子就快軟成一攤爛泥,以為他看到了什麽,就舉起把火折子,踮著腳尖一步步往前挪。穿過那兩根突兀的柱子之後,地勢慢慢走高,腳下的地麵也不再平坦,硌腳得很,隻不過不是踩在之前直立鱗片上的那種感覺,而是那種大小不一的硬石頭,踩上去坑坑窪窪的。

我把火折子放低,想看看自己究竟踩到什麽東西上來了,直覺告訴我腳下的事物隻怕不會是石頭那麽簡單。

低頭一看,媽的,這回又是什麽東西?

地麵上到處都是如同一條條蛇糾纏在一起的麻花狀的東西,呈現濃黑色,不過相對於蛇來說,這些條狀的事物太短、太粗,倒像是一具具被融在一起的屍體,這麽一想,我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堆支離破碎的軀幹,它們被緊密地粘連,順著走高的地勢沿著同一個方向不斷延伸,前方貌似存在著什麽東西,正在吸食這些屍體僅存的靈魂。

我心驚膽戰地繼續往前走,火折子在這時搖曳得十分厲害,好幾次差點兒熄滅,我眼睜睜地看著它一次次死灰複燃,心裏亂糟糟的,隱隱感覺前方還會有什麽東西在等待著我。我想停下來,但腳已經不受控製了。

往前再走十幾步的距離,坡度到這裏幾乎已經傾斜為四十五度,如果不是地麵上的凸起能卡住腳,爬上來還得費一番功夫。

走到這裏之後,那些屍體一樣的硬物不再順著地麵延伸,而是直立向上,高高地隆起,緊密地糾纏為一個和我差不多高的台座。

上麵是什麽東西?我不知道,除非爬上去看看。

令我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是,這一刻我竟然沒有半分遲疑,把火折子叼在嘴裏,雙手已經握住了那些黑色的條狀物,冷冰冰的,生鐵一般。

爬到頭時,鼻子裏呼出的氣沒有控製好,“呼——”嘴裏叼的火折子徹底熄滅,隻留下一個燃燒的紅點。四周恢複了黑暗,我的手腳都攀著,無法重新點燃火折子,隻能加快速度趕緊爬上去。我的心再也平靜不下來了,還好一伸手就抓到台座頂部的凸起,雙腳用力一蹬就爬了上去。

站在由屍體般的事物搭成的台座上,我調整了一下呼吸,準備吹燃火折子,這時,從張國生所在方向的位置突然亮起一團火光,我一眼看過去,張國生離我遠遠的,直挺挺地站著,手裏舉著火折子,閃爍的火光將他的臉龐照射得忽明忽暗,看上去很是詭異。更奇怪的是,我發現他正對著我“哧哧”地笑,聲音很大,似乎是故意要讓我聽見。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吹燃了火折子,就這樣站在高處盯著他,想看看他究竟要玩什麽花樣。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手,指著我。

“他——來——了——”

我反應過來,張國生指的是我的身後,什麽來了?我的心髒“怦怦”地跳動,猛地轉回頭去。透過手裏火折子的光,一具光溜溜的骷髏正坐在一副由那些長條狀事物糾纏而成的座椅上,座椅的靠背很高,那些長條狀的東西顯得極為突兀。

不過最讓我驚訝的是坐在上麵的那具骷髏,這副骷髏架子屬於一個尋常人,弓著腰坐著,兩隻早已化為白骨的手穩穩當當地搭在大腿骨上。骷髏頭的位置掛著一副銀光閃閃的麵具,這麵具我見過,正是張國生的那把“鑰匙”,上麵的蛇頭紋飾似有流光,將一顆吐著芯的蛇頭突顯得很是恐怖。

我竟看呆了,恍惚中兩條細長的蛇眼慢慢地透出紅光,幾秒鍾前才有針尖大小,不多時紅光就已經填滿兩隻眼睛,緊接著,蛇嘴中的芯突然微微地動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地吞吐,一下又一下地吞吐……我的全身上下像是被灌滿了鉛,怎麽都動不了。

來自地下的鼓聲再次“轟隆隆”傳來,狠狠地敲擊著我的耳膜,腳下那些被融在一起的屍體此刻如水一般流淌起來,屍體糾纏得越來越密,直至成為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更要命的是,我正處在這漩渦的中心,我驚恐地低下頭,屍體的漩渦讓我如同流沙一般陷下去,這時已經沒到我的腰間,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被徹底地吸進去,然而我卻連一丁點兒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眼前的骷髏架子正在微微顫動,原本擺放在大腿骨架上的手在這時抬了起來,伸到骷髏頭位置將蛇紋麵具摘下,沒想到麵具之下並不是骷髏頭,而是一顆有血有肉的腦袋。

在那些軀幹沒到我的鼻子上就要把我完全淹沒時,我發現麵具後麵的那張臉非常熟悉。

我看到了自己的臉,它正衝著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