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神 跡

我很想把手縮回來,但根本提不上一丁點兒力氣,身後的那股力量還在持續不斷地推著我向前,我的半個身子已經完全探出了濃漿。我的餘光注意到,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顆碩大的腦袋也正從當中慢慢地擠出來,轉頭一看,沒想到是陸飛!

陸飛同我一樣也被折磨得不輕,使勁兒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我所麵臨的困境。這些黑蟲子他也是見識過的,隻見他三下五除二從濃漿中掙脫出半個身子,扭動腰部把手抬到我麵前,我正奇怪他要做什麽,隻見他抓住我的兩條手臂,使勁兒往後拉扯,想要把我的手給拉出來。

那些黑蟲子就像一條條纖細的小蛇,順著我的手臂一下子躥到陸飛的手上,隻半秒鍾時間就把他的手完全圍住,陸飛疼得一陣齜牙咧嘴,握住我的手臂卻是不放,一個勁兒地在那兒抖,但根本沒什麽作用。

這些黑蟲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濃漿裏也充斥著許多,在裏麵的時候為什麽不攻擊我們,離開濃漿之後就開始瘋狂地往皮膚裏鑽?等等……難道問題就出在濃漿當中?那些墨綠色的濃漿是從活屍身上流出來的,而那些黑蟲子之前便是生長在活屍體內,難不成是在它們離開漿液之後誤把我們當成活屍,想鑽回去?

不過這個結論並沒有什麽用,身後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把我推出濃漿,陸飛因為抓著我的手也被拉了出去,那些黑蟲子此時變得更加瘋狂,開始往我和陸飛的全身攻擊。在一陣巨大的疼痛中,我忍不住吞了幾口水下去,肺裏再也沒有一丁點兒空氣,慌亂中隻見一道接一道的白光在我的手臂上方揮砍,那些黑蟲子被砍成幾截,掙紮幾下死了。我又驚又喜,結衣!但她就不怕把我的手指當成蟲子砍下來?

緊接著一隻白皙的小手出現,徑直伸到縮小的黑蟲子群中,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外拽。我轉頭看去確實是結衣,她受傷不輕,渾身滲血,恐怕是才擺脫黑蟲子不久,可她這一伸手,那些蟲子從我手上又一下子轉移到她的身上,她的臉上仍舊沒有一丁點兒表情,拉著我往下潛的力度卻不小,我趕緊抓住陸飛,雙腳劃水配合結衣往下遊。

陸飛轉過頭去,拉住濃漿中伸出的另一隻手,張國生?我們相互拉著往水底遊,成群的黑蟲子此時如同“嗡嗡”的蜂群,將我們徹底淹沒,全身無一幸免,疼痛感早已化為麻痹感,現在的我隻怕已經成為一個馬蜂窩了。

難道我們四個都要死在這兒?

我把頭轉向濃漿的位置,張國生的半個身子已經被陸飛拉了出來,瘋了似的黑蟲子在他出來的那一刻又全圍上去。我把視線稍微往上抬了抬,眼前的景象讓我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此時我們離水底非常近,而在我們上方,一團將近百米寬的碩大圓球就這樣漂浮在水中,成百上千的活屍相互聚集擠作一團,外圍數千隻慘白的手臂在瘋狂地搖動,圓球的四麵八方還有數不盡的活屍在緩慢靠攏……這一幕大概隻能在噩夢中才能見到,我不知道如果這次能夠活下來,這個噩夢會伴隨我多少時日,就算活下來,這輩子也不可能再睡上一個好覺了。

活屍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加,我的心髒怦怦直跳,腳下踩水的動作絲毫不敢停下。可奇怪的是,張國生探出半個身子後就再也拉不動了。陸飛放開我的手,伸出兩隻手去抓,我趕緊拉住他的褲腰帶,拉了一會兒張國生還是紋絲不動,這是怎麽回事?

張國生滿臉焦急,連著吐出一串氣泡把手從陸飛手上甩開,指著身後,那口型說的是:“他們來了”。我吃了一驚,張國生是被那些活屍抓住腿了!果然,就在這時,四五隻煞白的手臂從濃漿中伸出,抓住他的衣服往濃漿中拖。陸飛一看大事不妙,急忙從腰間把匕首拔出,掙脫我的手往前遊了一截就要去砍那些手臂。手剛舉起,隻見濃漿中突然又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抓住陸飛把他往濃漿裏拽。

這次活屍聚集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我趕緊伸手去抓陸飛,沒想到又伸出幾隻手來,一下子掐在陸飛的脖子上,猛地把他整個拉回了濃漿裏。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根本無法預料,我和結衣趕緊翻身遊回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張國生好不容易被陸飛拉出來的半個身子已經回去一半,他一臉的鎮定,把手伸到懷裏,抓出那片銀色薄片想要遞給我,我的手剛好可以抓住,接過薄片我剛想去拉他,身後的結衣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蠻力,拉住我的衣服直往後拽。我眼睜睜地看著張國生重新消失在濃漿之中,心裏說不出的難受。這個女人到底要幹什麽?

濃漿中隨即又探出許多手臂,五六具活屍從中探出頭來,朝我們遊了過來。結衣拉著我一直往下潛,我趕忙翻身回去跟著她一起往水底遊去。那些黑蟲子一直跟著我們,有幾隻已經完全鑽進我的皮膚裏,我眼睜睜地看著皮膚上正在不斷遊走的凸起,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雖然銀色大門離我們越來越近,但我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

水底的活屍接連朝我們遊來,都被結衣砍斷。水底的銀色門不是很大,長度看起來也就兩米多,寬度一米有餘,此時那扇門在我的眼前似乎成了會移動的活體,忽遠忽近,我總感覺伸手就能抓住,可一伸手抓了個空。結衣發現我的異常反應,知道我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再一次抓住我的手飛快往下遊,等我結結實實地撞在那扇門上的時候我又有了暫時的片刻清醒,接下來該怎麽辦?

門摸上去有些許的暖意,它的材質和我手中的薄片是一樣的,摸上去很潤,不過要怎麽打開?我發現它完全是被鑲嵌在水底的,上麵沒有暗扣之類的東西,到底該怎麽打開……

結衣圍著看了一小會兒,俯下身去指著門的一角讓我過去看看,我握緊薄片遊過去,低下頭仔細一看終於發現了異常。

這扇門通體刻有一道道明滅可見的文刻,頭頂的活屍群把陽光遮住了,看起來不是很清晰,現在這麽一看這個文刻刻的仿佛是一條扭曲的粗壯蛇身,而結衣所指的那個角卻是下陷的一個小凹槽,相當淺,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來,那個地方應該是蛇頭所在的位置,等等,蛇頭?

我把手中的薄片遞到眼前掃了一眼,蛇頭,不正是這個嗎?我沒敢再浪費時間,調轉好薄片的位置把它按進了凹槽中,大小正合適。頭頂突然襲來一陣亮光,門上的文刻閃了一下,一條栩栩如生的大蛇形象驀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還沒等我把頭抬起,周圍“轟隆”一聲,傳來一陣排山倒海的巨響,緊接著腳下的地麵開始劇烈震動,一波接一波,持續不斷,所有的水體不再平靜,搖晃得很厲害。我和結衣一下子就被那股夾雜著巨大力量的搖晃衝散了,在那種狀態下根本無法穩住身子。無數的活屍從我身邊一閃而過,頭頂那顆由活屍圍成的圓球也被衝得七零八落。

這是……地震了嗎?

這片水域現在正發生著一場巨變,無端而起的漩渦席卷著這裏所有的事物,包括我,還有現在不知道被卷去哪裏的結衣。也多虧了這個漩渦,我終於擺脫了環繞在我周圍揮之不去的黑色蟲子。可目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漩渦的下吸力擠壓著我的肺,再這樣下去,我根本堅持不了半分鍾。我的頭被甩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提不上一點兒力氣,眼前盡是翻滾的活屍,它們也算是遭受大難了,被鐵索捆住的腳被漩渦卷斷,隻剩下半個身子。情急中,一個肥胖的身子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那個肥碩的身子和我在同一條軌道上,我眼睜睜看著他艱難地把手伸進懷裏,緊緊攥著一把花生就往嘴裏送,等他一鬆手,那些花生一大半都被卷飛,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到。我見他又把手重新伸回懷裏,心裏簡直樂開花了,一用力伸出手拉住他的褲腰帶。可漩渦的力量實在太大了,我沒敢放手,隻覺手下一鬆,把他褲子拉成了兩截。

陸飛一直沒有注意到我,我這麽一弄讓他嚇得不輕,兩隻眼珠子睜得渾圓瞪著我,伸手就要去提褲子,但那褲子早不知被漩渦卷哪兒去了,隻剩一條褲衩。我實在憋不住笑,“咕咚咚”喝下去幾大口水,趕快咬住呼吸裝備的咬嘴吸了幾口氣。陸飛睜著兩隻大眼睛嘴巴一動一動,手一翻指著下麵,視線一直沒有從我身上移開。

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吃驚不小,這個巨大的漩渦原來是這麽來的。

水底的台階現在已經一層層向內塌陷了下去,之前的台階呈現的是“凹”,現在正好相反,處於最底層的銀色門以及那一圈平地完全凸了出來。那些台階層層向下,露出幾道黑漆漆的大裂縫,之前巨大的“轟隆”聲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水灌到那些大裂縫當中,在強大的吸力下產生了漩渦。而這一切都發生在我把銀色薄片安置在那扇銀色的門上之後。也就是說,張國生所說的“門”已經被我打開了。

我艱難地抬起頭,太陽的光線刺眼得很,我被水流衝到剛才休息的小島下方,水量減少,我甚至能夠看到正趴在岸邊看的阿曆克賽那顆碩大的腦袋。

水位正在急速下降,那些毫無抵抗之力的千百隻活屍翻滾著向水底落下,黑壓壓一片,這要是全掉下來非把我們壓成肉醬。我的腿已經徹底軟了,到時候還逃得了嗎?

正想著,身後一股力量把我硬生生拉了過去,雖然使得我終於在漩渦中停了下來,但還是讓我吃驚不小,是誰?轉回頭一看原來是陸飛,他身後還吊著兩個人,竟然是張國生和結衣。他們三人的手握在一起,張國生抓住下方用於支撐的石柱,那根石柱算不上粗,上麵纏著密密麻麻的鐵索,陸飛一手握著結衣,一手拉著我,把我往石柱上拉。我看他張大著嘴,白色的花生屑全噴了出來,他這是用上吃奶的勁兒了。張國生和結衣也在後麵用力把我往石柱上拉,等靠近了,我趕緊抓住石柱上的鐵索。那些鐵索冷冰冰的,比綁住活屍的要粗很多,一個環差不多有我的手掌那麽大,所以抓著也不是很困難。

我們四個人就這樣吊在石柱的鐵索上,不過情況其實也沒有多少好轉,漩渦席卷著巨大的水流一下又一下撞擊在身上,耳朵裏、鼻孔裏全是倒灌進去的水,這種感覺太難受了。我意識到這樣趴著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因為我的呼吸器裏已經沒有一丁點兒空氣,他們恐怕也差不多。我們處在水底附近,等這潭水完全幹了,我們隻怕也已經憋死在水裏。我索性把呼吸器扔了,朝他們三人指了指上麵,拉著鐵索開始往上爬,隻要爬到水麵以上就安全了。

數不盡的活屍一次次朝我們撞來,好在鐵索能夠很好地固定住身體,在凶猛的漩渦中爬行雖然困難無比,但從我們進入天山到現在,這已經是最順利的一次了。水位下降的速度非常快,再往上爬終於爬出水麵,我貪婪地呼吸著這裏有些腥臭的空氣,感覺無比受用。我大概已經忘記真正的空氣是什麽味兒了。陸飛三人也逐漸從水裏鑽了出來,大家身上都掛了彩,離開水之後身上的傷口不斷往外滲血,濕淋淋的衣服上紅一塊黑一塊,看上去很是狼狽。之前水底的遭遇就像做夢一樣,不過好歹活下來了。

我趕緊查看手上的傷口,在水裏時那些黑蟲子不少已經鑽進我的皮下,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得想個辦法把它們弄出來。這些怪東西幸好不是往身體裏鑽,否則我恐怕在水裏的時候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奇怪,那些蟲子哪兒去了?

我的手臂上隻有幾個血淋淋的創口,卻不見皮下蟲子的痕跡,難不成鑽到其他地方去了?可我不是應該感受得到嗎?這是怎麽回事?

我把手臂翻來覆去地看,除了血和傷口,其他一點兒異樣也沒有。我更加憂慮。這就好像門口趴著一條蛇,打開門看到它後嚇一跳匆忙把門關上,等了一會兒,再開門,蛇不見了。這種情況是最讓人後怕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此時危險正潛伏在哪兒,又該如何去防範。

“朋友,你們還好嗎?”阿曆克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把頭深垂下來,一臉焦急,許是看到我們也正抬頭看他,放下心來,指著我們下方的水域接著喊道:“怎麽回事?停水了嗎?”

“這死胖子,還停水,他怎麽不說是水管爆了?”陸飛恨恨地說了句,“不過這裏的水怎麽一下子泄了,老K,難不成是你把水底的水塞子拔了?”

“不,不是,門開了,這裏的大門終於向我們敞開了!”張國生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聲音有些發顫。

我把頭低下,這片水域的水就快要流幹,巨大的漩渦咆哮著、怒吼著,當中那些活屍不斷地翻滾起伏,就像一大鍋煮沸了的餃子。幾乎就在一瞬間,天色驟變,滾滾的烏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如帷幕般鋪滿天空,雲越來越沉,遮天蔽日,似乎要往地麵壓來。大風無端生起,毫不留情地呼呼吹刮,伴隨著轟鳴的雷聲若隱若現、時近時遠,那聲音無情地鑽進耳朵,似乎要把耳膜震碎。不一會兒,雲層吐出一片耀眼的火光,雷聲暫歇,數道細長的鋸齒形閃電穿透濃雲,利劍般直插而下,轉瞬間,絢麗閃爍的電火花迅速朝著我們所在的地方射了過來。伴隨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眼前一陣強烈的白光襲來,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睛,條件反射般緊緊閉了起來,可那白光還是穿過我那毫無招架之力的眼皮,那個瞬間就好像千百枚鋼針一齊插在我的眼珠子裏。

好在亮光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不一會兒周圍恢複了平靜,風聲、雷聲、閃電聲,還有我們下麵的漩渦得了號令一般一齊停下,靜得實在太可怕了,隻剩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其他什麽聲音都沒有,死一般的安靜。

剛剛發生了什麽?

我把眼睛緩緩睜開,餘光看到四周崖壁上的叢林裏全是一片黑壓壓的東西,看上去模模糊糊,等眼睛不再那麽刺痛,再看,大吃一驚,那些黑色的怪形又出現了!這次恐怕是集體出動,從洞口到離我們最近的地方全是它們的身影!

不過,它們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

它們全都一動不動地癱坐在樹上,渾身黑毛奓開得像一隻隻刺蝟,眼球圓睜,伸長了脖頸往深洞底下觀望,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老K,你的媳婦兒們又來找你了,告訴她們能不能先讓我們緩……”陸飛話沒說完,那些怪形猛地把頭抬起朝我們看來,當中不知哪隻大叫了一聲,緊接著鼎沸的“嘿嘿”聲再次響徹這孔深洞,那聲音與之前的雷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心想:這次完蛋了,如此數量的怪形跳下來,非把我們生吞活剝了不可。陸飛趕緊識相地閉了嘴,我們緊緊盯著眼前的怪形,說實話,如果他們真跳下來,我們一丁點兒辦法都沒有。不過盯了半天,它們好像根本就沒有要跳下來的意思,叫喚了一陣子,“嘿嘿”聲逐漸消散,那些東西把視線從我們身上移開,又不約而同地往底下觀望。這是怎麽回事?

我握緊鐵索,也把視線移到下麵,這一看,著實吃驚不小。

底部的水已經完全流幹,連鐵索都不見了,隻留下一個巨大的深坑,那些原本傾斜向下裂開一道道縫隙的台階此時已經不見了,成為一塊極其平坦的白色瓷磚地麵一樣的空地。這些建築就像一個巨型的機關,不斷運轉著,可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這些機關會是誰弄的呢?而那些活屍,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連我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理來說,這裏的水流幹後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應該是堆積成山的活屍群,但是放眼望去我竟然連一隻活屍都沒有見到,那些裂縫根本容不下它們的身子,不可能是被衝到下麵去了。它們到底去哪兒了?

底下空間那些閃閃發光的“瓷磚”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等等,奇怪,這些根本就不是瓷磚,根本就是那些活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