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鬼訓練

整整一個月,邊江和翠花受盡了非人的苦訓和折磨。從早晨四點到深夜十二點,全天都在進行高強度的訓練。白天,主要訓練內容是散打、跑步,以及各種障礙和體能訓練。到了晚上,他們接受的訓練則有點古怪了,李剛教他們偷錢、開鎖、罵街,讓他們熟記火車路線,還讓他們背熟一種行業黑話。到了後期,李剛幾乎不要求他們站標準的軍姿了,給他們發煙抽,要求他們做出流裏流氣的站姿、坐姿,要是站得太標準,反而會挨揍。

這期間,翠花挨打最多。因為他體能訓練一直不達標,還總能找出各種理由搪塞。不過翠花在其他方麵非常有天賦,黑話一學就會,那叼著煙的架勢,活脫脫就是混黑道的。漸漸地,邊江和翠花逐漸了解了自己的任務內容,漢都市幾個火車站周圍,一直流竄著一個犯罪團夥。他們散布在各個火車站中,進行有組織的倒票、詐騙、偷盜活動,嚴重威脅到人民群眾的安全。

團夥內部大部分成員采用單線的方式聯絡,平時抓住的那些犯罪分子,都沒見過頭目,又因為罪行不重,通常都是被關押一陣子,便放了出來。而放出來後,他們又回到團夥中,隻不過行事更加隱蔽。通過長期與警方打交道,他們越來越老練,有很多次,竟然能將警方耍得團團轉。這個團夥的老大,叫柴狗,是個極為狡猾的人,派出所連他的長相都沒摸清楚。

李剛是便衣大隊的大隊長,手下有一批便衣警察,長年駐紮在火車站附近。可隨著犯罪團夥勢力的擴大,他們已經將所有便衣人員的資料摸得一清二楚,隻要便衣一靠近某個區域,那裏的犯罪分子便知道了,加上火車站人流量大,實施抓捕非常困難。所以李剛才決定選出得力幹將,打入柴狗團夥內部。邊江和翠花的任務是摸清柴狗的真實身份和柴狗團夥的底細,配合警方將他們一網打盡。

訓練的最後一個夜晚,李剛搬來了一箱白酒。翠花已經喝吐了,趴在桌子上呼嚕呼嚕地睡著。邊江喝得不少,腦袋卻異常清醒,給李剛點了一支煙後,問:“為什麽單單選中了我?從武警部隊找人,不是更合適?身體素質可比我好多了。”李剛吸一口煙,淡淡地說:“你以為我不想啊。可當過兵的人,身上兵味兒太重。柴狗的鼻子非常靈敏,隻要讓他嗅到異常的味道,就會……”邊江一愣:“你之前派人打進去了?”李剛眼神閃爍了一下,尷尬地笑笑:“沒有,你是第一個。”

“真的?”邊江有點不信,自己跟李剛吃住一個月,始終摸不透李剛的性子,而且從格鬥到偷錢,從假火車票到各條火車路線,都是他親自授課,簡直無所不能。如果不是他穿著這身警服,又出現在人民警察訓練基地,邊江幾乎都要認為,他是個盤踞火車站多年的老騙子了。

李剛卻換了個話題:“實話告訴你吧,選上你,是因為你是個被開除的公務員,在培訓第一天就因滋事被開除,既冤枉又委屈,有充分的理由仇恨國家、仇恨警方。而你這樣的人,是他們最喜歡的。不過,你不需要上來就說出自己的身份,讓他們自己去發現更好。”邊江一愣,表情越發凝重,問李剛:“其實我原本不用被開除,是你跟王誌總教練提議後,他才將我開除的?”李剛沒有回答,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要不是看上你小子身上那股勁兒,我也不會選你。”

一旁,翠花悠悠醒來,小聲嘟囔著:“真他媽刺激!無間道啊!”李剛點燃一根煙,塞到翠花嘴裏,打開筆記本電腦,敲了幾下,從裏麵找出了一個文檔,說道:“這是目前我們掌握的柴狗的資料。他應該是男性,年齡在二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心狠手辣,吸毒,身上無文身,喜歡打桌球。”隨後,他又打開幾張照片:“這是我們掌握的柴狗團夥成員,他們都進過局子,有的還進過多次。不過,他們都是外圍成員,沒有見過柴狗的真麵目。”邊江接過照片,照片上有男有女。其中,有個女孩子長得挺漂亮,大約二十來歲的年紀,眼睛裏透著靈光。“淩哥,這女孩兒也是團夥成員?這麽漂亮,不會吧……”邊江和李剛已經熟絡了,便有什麽就問什麽。

“唉,說起她啊,話就長了。”李剛吸了一口煙,緩緩地說,“這丫頭叫田芳,是個東北人,從小無父無母,被小姨帶大。啊對了,她小姨是個小姐。田芳十六歲的時候,她小姨就把她送到漢都市上中專,是那種私立的中專,怕她留在自己身邊被禍害了。”這時,翠花迷迷瞪瞪坐起來,點點頭:“她小姨接觸的人沒好鳥,估計早都惦記上她了。”

李剛繼續說:“她小姨托自己在漢都市的一個女性朋友照顧她,沒想到那女的也是賣的,逼著小丫頭接客。再後來呢,她小姨的朋友就被車撞死了,她在社會上流浪了一段時間,就被那個團夥招了去。”翠花突然一拍桌子:“哎?她小姨朋友的死,會不會跟她有關?”李剛瞪了翠花一眼:“我不是刑警隊的,你問我也是白問,反正所有證據都顯示,那是一場意外。”

之後三個人又喝了幾杯,就各自睡去了。邊江躺在**,想著自己將要變成一個徹底的騙子了,心裏愈發憋悶起來。天亮時分,邊江和翠花告別了李剛,臨走之前,兩人的眼圈都紅了。雖然李剛教學嚴格,但學識和人品令兩人折服。而且三個人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在一起,艱苦的訓練讓三人建立了戰友般的友誼。兩人離開工廠後,便被不同的車接走,帶到了不同的地方。邊江和翠花的任務不同,邊江的任務是打入柴狗團夥內部,想辦法接近柴狗並且取得柴狗的信任。而翠花,則隻需要在柴狗外圍活動,作為邊江的策應人。

邊江被車扔到了西望地鐵站;然後坐地鐵來到漢都火車站。按照李剛的計劃,邊江先去漢都火車站;而翠花,則先去漢都東站。這兩個車站一直都被柴狗把持著,一打就散,不打就回來,很是煩人。

麵對廣場上攢動的人頭,邊江突然感到茫然。李剛從來沒有教過他騙術,更沒告訴他,怎麽才能接觸到那個詐騙團夥。另外一邊,和邊江不一樣,翠花一下車根本沒想太多,直接鑽進肯德基,點了個全家桶,吃得不亦樂乎。在訓練營中,夥食雖說不錯,可吃的東西太過健康,全是減肥增肌的,也沒什麽鹹淡味。翠花肚子裏的饞蟲早就耐不住寂寞了。吃飽喝足,翠花走進一家名牌運動衣商店,用李剛給的錢換了身行頭,反戴著棒球帽,大搖大擺地打車殺往漢都東站。

按照李剛的計劃,邊江要先做一個騙子,順利的話,馬上就會有柴狗的人來找他麻煩,然後他想辦法被柴狗組織吸收,再漸漸找機會立功並接近柴狗本人,進而收集他的犯罪證據,配合警方,將這個團夥一網打盡。可邊江在漢都火車站轉悠到天黑,偷也沒偷到多少,騙也沒騙成。他這時才意識到,理論和實踐相差甚遠,要想做一個合格的騙子,可沒那麽簡單。邊江倒是觀察了一些騙子的手段,還照貓畫虎地對著來往的人低聲重複著一句話:“要票嗎,要票嗎,要票嗎……”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該去哪兒弄票。但這樣折騰了一天,也一無所獲。

邊江又累又餓,買了個老玉米、一瓶礦泉水,蹲在角落裏啃著;一個女孩子站在了他的麵前,可憐巴巴地說:“大哥,我被人騙了,沒錢回家,就差十塊錢,您發發好心,幫幫我行嗎?”邊江一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女孩兒皮膚很白,柳葉眉,櫻桃嘴,一說話臉上就顯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身上穿著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像是個學生。如果是平時,邊江可能真的會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女學生,但邊江記得這張臉,正是李剛給他看的那幾張照片中名叫田芳的女孩兒。

聽過田芳的故事,邊江便對她有幾分同情,所以當見到她本人時,也沒有因為她是柴狗的手下而感到厭惡或充滿敵意。邊江掏掏兜,拿出皺巴巴的十塊錢,對田芳說:“妹子,我也沒啥錢了,這十塊錢給你。”說完把錢塞到田芳手裏,田芳的手心暖暖的。

田芳頓時激動不已,連連道謝:“大哥,太感謝你了!嗯……我不能讓你白幫我,能不能跟我過來下,我有個好東西要給你。”說著,她便拽起邊江,往廣場的東側走去。邊江愣了一下,把啃了一多半的玉米扔到地上,拎著礦泉水瓶子,跟在了田芳身後。田芳帶著他七拐八拐,越走人越少,最終走到一個充滿了尿騷味兒的角落裏,田芳停了下來。

邊江剛要問話,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身後圍過來幾個青壯男子,有的手裏拎著鐵管,有的手裏拎著板磚。田芳扭過頭,一改剛才可憐兮兮的樣子,臉若冰霜:“給我狠狠地揍,讓他長點記性。”田芳說著,青壯男子一擁而上,鐵管硬生生地砸在邊江的身上。

邊江立刻雙手抱頭,身體蜷縮在一起。他咬緊牙關,就那麽一聲不吭地硬扛著。跟著田芳過來的時候,邊江就知道這頓揍是免不了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鐵棍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身上,邊江的嘴裏、鼻子裏全是血,頭昏腦漲,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好了。”田芳對那幾個青壯男子擺了下手,那幾人馬上停了下來。邊江鬆了口氣,吐出一口鮮血,半靠在牆上,不卑不亢地看著田芳那張漂亮的臉。“沒想到,還是條漢子啊,咱哥們兒幾個下手這麽狠,這小子連吱都不吱一聲。”其中一個光頭壯漢說著,又朝邊江的小腿來了一腳,一副沒打爽的樣子。

邊江疼得直倒抽冷氣,但他既沒喊救命,也沒求饒。不喊救命,是因為他知道這地方偏僻,沒人會來。不求饒,則是因為他骨子裏不服軟。再說,不打不相識,這可是他結識田芳的好機會。邊江看一眼田芳,無辜地說:“姑娘,我好心幫你,你怎麽……”沒等邊江說完,田芳一個大嘴巴子抽在他的臉上,然後蹲在邊江麵前:“少裝蒜,你給我聽好了,這兒,是柴哥的地盤,你要再敢來這兒撈錢,下次可就沒這麽簡單了!”邊江緊緊抿著嘴唇,看著田芳愣了兩秒,說道:“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什麽?!”詫異、氣憤同時出現在田芳的臉上,要知道她在這一帶混了這麽久,收拾過不止一個不開眼的小混混兒,還從來沒遇到過敢跟她說“不”的。田芳起身,後退兩步,淡淡說了句:“哦,我明白了,不懂規矩。好啊,今天我就給你講講規矩。”她深吸一口氣,冷冷說道:“給我繼續打!”

當幾個青壯男子再次停手的時候,邊江已經坐不起來了,左側肋骨疼得厲害,幾乎喘不上氣。好在他之前挨過不少打,也接受過魔鬼訓練,知道在挨打的時候該怎麽保護自己。這時另一個壯漢抓住邊江的頭發:“臭小子,別讓我們再看見你!”說完朝邊江的臉啐了一口,然後直起身來,準備離開。邊江腦袋嗡嗡作響,隻聽到田芳說:“大家辛苦了,今晚我請客,咱們去老地方,吃銅鍋怎麽樣?”之後田芳帶著那幾個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邊江掀起衣服角,擦了把臉上髒兮兮的口水,過去的一幕猛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也是在這樣一個陰暗的角落裏,他被哥哥抱在懷裏,他們的周圍圍了三四個小混混兒,鐵棍子打在哥哥的身上,鮮血從哥哥的口中流出來,模糊了邊江的眼睛……

邊江搖搖頭,讓自己回到現實中來,試著站起來,根本沒辦法起身,於是拿出手機,撥通了一串爛記於心的號碼。“喂,淩哥……”邊江剛一張嘴,臉上的傷就拉扯地疼起來。“臭小子!幹嗎嘴硬?你是存心作死嗎?”李剛氣不打一處來。邊江立即朝四周看去,卻並沒有發現李剛的身影:“淩哥,你都看見了是不?”李剛說:“看見了,那又怎樣?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我會過去救你嗎?”邊江用力咽了咽口水,說道:“淩哥,我可能……可能自己走不回去了。”

手機裏頭傳來李剛冷冰冰的聲音:“120電話你會打吧?自己叫救護車。”之後他長歎一口氣,對邊江語重心長地說,他對邊江的期望很高,如果邊江真的被打成重傷,也會大大耽誤行動的進度,所以當他聽到邊江跟田芳嘴硬的時候,都快氣瘋了。邊江聽完,馬上壓低聲音說道:“淩哥,你是怕我的身份暴露嗎?你……你聽我說,這地方沒別人,他們都走了,也沒懷疑我……”李剛打斷了邊江的話:“幼稚!這麽多天的訓練白費了?你就知道旁邊真的沒人?你知道這幫孫子多狡猾?”邊江的精神頓時緊繃起來,他警惕地朝四下看了看:“對不起,淩哥。”

“你自己叫救護車吧。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聯係我,由我單方麵聯係你,還有,以後我不可能隨時監控著你,你小子自己注意著點,絕對不能再像今天這麽冒險!”李剛說完,邊江也不吭聲。李剛聲音立即拔高了兩度:“聽到沒有!”邊江不由挺了挺肩膀:“是,淩哥!”李剛這才長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邊江,你要記住,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次行動順利進行,除了這個,別的都不重要。”

“明白。”邊江掛斷電話,刪除通話記錄,把手機放回兜裏,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邊江咬緊牙關,爬出了這個陰暗的角落。不遠處,李剛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的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隨後撥通了另一串手機號碼。邊江沒叫救護車是對的。因為以他現在的身份,應該沒錢付醫藥費,不敢看病才對。剛一來到人多的地方,邊江就被好心人發現了,有人幫他打了急救電話,由於他身上的錢不夠,甚至有好心人給他付了醫藥費。邊江不知道的是,那位好心人就是李剛安排的。

好在沒有傷到骨頭,加上邊江身體條件過硬,三天就基本恢複了,不過臉上還掛著彩。這期間,他沒有跟任何人聯係,一恢複,就又回到了漢都火車站的站前廣場上。不過,打他的那幾個人的臉總是在腦子裏晃,尤其是田芳的臉。田芳比邊江在照片上看見的更加好看,也比他以為的更加冷酷。帶著一臉傷,邊江搖身一變,成了來到異鄉被人搶劫的倒黴蛋,跟路人借路費,借醫藥費,借一碗麵的錢。苦肉計的效果不錯,到了晚上,他的手裏就已經有八百多塊錢了。他特意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坐在路邊,假裝休息。邊江希望這一天的折騰能引起田芳的注意,但直到很晚,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找他的麻煩。邊江心裏不禁犯起了嘀咕。

邊江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店住了進去,第二天一早,準時去廣場行騙。等到傍晚的時候,有個好心人要帶邊江去吃飯。雖然這好心人換了身行頭,但邊江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家夥就是那天打他的其中一個。邊江跟著那人去了一家麵館,剛走到門口,就被那人捂著嘴巴,拽進了麵館旁邊的巷子裏。

此時,田芳已經和另外四個壯漢在巷子裏等著他了。邊江象征性地掙紮了兩下,最後被帶到了田芳的麵前。“能不能給條生路……”在田芳下令動手之前,邊江先開了口。那幾個壯漢互相看看,“撲哧”一聲笑出來。其中一個咧著大嘴說:“嘿嘿,好啊,你去問問閻王,看他給不給你生路!”“我……”沒等邊江說下去,另一個光頭大漢一腳踹在邊江肚子上,疼得他頓時喘不上氣來。

“哎,讓他說下去。”

“芳姐,跟他囉唆什麽啊。這樣的咱見多了。”說話的是個瘦竹竿一樣的人,一副猥瑣樣。田芳略帶厭惡地瞪了瘦竹竿一眼,瘦竹竿馬上就不說話了。邊江趕緊解釋,說自己打小跟妹妹相依為命,如今妹妹好不容易念了大學,卻得了急病,急需用錢,他迫不得已才開始在這騙錢。

“行了,別扯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為什麽上次都被打成那樣了,還敢來?”田芳識破了邊江的謊言,當然這也在邊江的預料之中。他立馬換了個語氣,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窮日子過怕了,不想再過沒錢的日子。這兒來錢快,挨打我也願意幹。隻要你們肯讓我在這幹,我可以上交一部分收入給你們,怎麽樣?”田芳一下子被逗樂了:“不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有點頭腦,還挺敢拚。”

邊江以為剛才那番話得到了田芳的賞識,沒想到她話鋒一轉,來了句:“可惜,這是柴哥的地盤,你說的這一套,”她撇了下嘴,繼續說,“我們不感興趣。”說完她後退了一步,背過身去,與此同時,兩個壯漢一左一後架住邊江,使他沒辦法再掙脫。那個光頭則從腰裏拔出一把短刀,嘿嘿一樂,在邊江麵前比畫著。

“左手,還是右手?”光頭用手指頭肚試了下刀刃,漫不經心地問邊江。一看這架勢,邊江知道這次是來真的了,他突然朝著巷子口喊道:“哎!警察同誌!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