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姻緣前世定

“不要!”彩蝶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驚叫。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住了,當眾人回過神來時,阿發已是人仰馬翻地躺倒在地上,一旁的三屍燈也是橫倒在地,驟然熄滅,綠瑩瑩的**從燈罩中流了出來,發出一陣陣惡臭。

“完了,什麽都完了……”彩蝶癱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地說道。

阿發知道自己闖了禍,怔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快拿來吧,你個冒失鬼!”馬貴福趁著阿發分神之時,奪回了陰司帽,念了幾句陰冥咒語,半空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幽深混沌的巨大黑洞,陣陣陰風從裏麵刮出,讓人不寒而栗。馬貴福想也不想地就鑽進了洞裏,阿發氣惱著準備要跟上去追,卻被茅無極給叫住。

“這裏麵是冥界,你不要命了麽?”茅無極說得阿發一陣心悸。

茅無極繼續道:“這馬貴福身為冥界陰司,雖是個小官,但終歸是仙神之體,我們凡人法術是無法除掉他的。人間有人間的法律,陰間有陰間的規矩,他日若有機會見到冥王,我再言明今日之事,讓他來定奪。”

冥界之門消失了,整個花室內又恢複了平靜。這時茅無極手中的鎮魂骨耐不住烈炎的高溫,哢嚓一聲裂成了兩半,無數個流星一般的五彩光斑拖著光弧從鎮魂骨中竄出,流散在夜空中盤旋不去,如同深海追尾發光的魚群,璀璨無比,場麵極其壯觀。

一陣陣淒怨無比的哀嚎響徹了整個王府上空,攝人心魄,周圍山上的獵戶都聽見了,家家戶戶都關進了門窗,躲進了被子裏瑟瑟發抖。

半山腰的小茅草屋內,一燈如豆,有著白內障的佝僂老嫗顫巍巍地走到門口,望著光芒燦爛的王府方向,口中一個勁地呼喚道:“是小玲麽,是我家小玲回來了麽?”

“老婆子,快回去睡覺!”一個須發花白,目光矍鑠的老者將老嫗扶進了屋後,望著襄王府的方向若有所思。

“師父,這是怎麽回事?”巧雲聽到那些鬼哭狼嚎的叫聲直感覺瘮得慌,抓緊了茅無極的手臂。

茅無極凜然道:“看來是那三百個陰魄都被放出來了,因為找不到歸途,都盤旋在這襄王府的上空之中。”

正在這時,一抹光弧如同彗星墜地,騰地散出一片輕煙,煙霧朦朧中,出現了阿桓熟悉的身影。

“咦……我怎麽……怎麽還在這裏?”阿桓有些惘然若失道。

茅無極見到愛徒,心頭一喜,微笑道:“桓兒,你終於出來了。你如今陰氣外散,極為不妥,得趕快跟我們一起回去。”

阿桓這時看到了跌坐在襄王屍身旁滿臉絕望的彩蝶,不禁錯愕道:“師父,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茅無極看了看阿發,咳嗽了一聲,並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沒了三屍燈的輻照,襄王屍身開始大麵積潰爛,露出了森森白骨,臭氣熏天。沒多時,竟化為了一堆骨粉,隨著花室內流竄的陰風飛揚在天際。

彩蝶目光呆滯,伸出手想捧住那堆飛揚的骨粉,但卻怎麽也捧不住,她揚起伸在空中顫抖的雙手,幽幽抑抑地低語道:“夫君,彩蝶連你的屍身都保護不好,是不是很沒用?……明月姐……我們努力了幾百年……為什麽……為什麽到頭來竟是這樣的結果……”

阿桓十分心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飄到了彩蝶身旁的,他扶住彩蝶嬌柔的肩膀,瞪著茅無極三人,怨忿道:“你們……你們好狠的心!彩蝶姑娘雖然是陰鬼之身,但她心地卻十分善良,她隻想和她的夫君在一起,難道這也有錯麽?為什麽要破壞他們!!”

茅無極和巧雲不禁呆住了,他們從來沒見過阿桓發這樣大的火,阿發臉上也是掛不住了,結結巴巴道:“師弟……不關師父和巧雲的事,是我……是我不小心打翻了三屍燈……”

阿桓猛地轉向阿發,目中射火,揚起了拳頭便要揍下去。阿發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襲來,自己根本動彈不得,眼前的師弟阿桓眼眶通紅,拳頭也在顫抖,似乎正在下著很大的決心。

“如果你覺得揍我一頓能讓你舒服些,你就打吧!”阿發閉上了眼睛。

“阿桓,快住手,他是你師哥!”茅無極喊道,搶手一掌將阿桓的魂魄擊飛了數寸。

阿桓捂著胸口爬起來,怨毒地看了阿發一眼,咆哮道:“我再也不要看到你!”隨後又繼續來到了彩蝶身邊,全然不顧三人錯愕的眼光。

這一刻,對阿桓而言,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了他和彩蝶,這個楚楚可憐的女人。

彩蝶忽然抓著阿桓的手,呆滯地問道:“阿桓公子,我夫君再也不會回來了,對不對?”

阿桓緊緊摟住彩蝶顫抖的肩膀,痛苦地回道:“彩蝶……他……他真的走了……”

彩蝶緊緊地盯著阿桓,眼中滿是晶瑩的淚花,隻聽她輕輕地呢喃道:“阿桓公子,你是好人,真的,謝謝你。你和我一樣,什麽事都隻藏在心裏,這樣隻會讓自己更加痛苦……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就對她說吧!”

阿桓不知道彩蝶為什麽要忽然說出這番話,但見懷中的她傾城的容貌中竟是掛著祝福的笑靨,仿佛釋然了所有苦痛與思念。

彩蝶輕撫著阿桓淚痕未幹的麵頰,喃喃道:“阿桓公子,你知道麽,你和他真的好像……尤其是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神……”旋即又歎了口氣,說道:“但你終究不是他……”

阿桓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倒是很羨慕他,能娶到你這樣的紅顏知己,夫複何求。”

“謝謝你……謝謝你……”彩蝶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渾身陰力激**,將阿桓震開老遠,隨後張開雙爪,凶光畢露地朝著茅無極撲過來。

茅無極不知道彩蝶為何突然發難,吃了一大驚,這紅磷陰魄的實力他早已見識過,當下不敢怠慢,忙取出了桃木劍準備揮劍格擋。

接下來的一幕,卻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隻見彩蝶並沒有變招,竟然徑直撞向茅無極的桃木劍中,讓法劍穿破了自己的胸膛!

彩蝶痛苦地渾身抽搐,眼中黯然失色,臉上卻是帶著輕鬆釋然的微笑。

茅無極恍然大悟道:“你……你是故意想尋死的……”

阿桓像發了瘋一般地衝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彩蝶,哭道:“彩蝶,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你本可以去輪回轉世的……”

彩蝶強忍著胸口的痛苦,苦笑道:“因為有夫君,我才苦苦支撐到了現在。現在夫君沒有了,我一人終日躲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內,又有什麽意思?輪回轉世,哪怕能與他化作一對牛馬,或是貓狗,我也願意,可是已經不可能再遇到他了……”

阿桓捧著彩蝶黯然失色的臉,伊人依舊,淚眼朦朧中,他忽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這樣的場景曾幾何時也曾發生過,在夢裏?在現實?腦海中仿佛某種遙遠的記憶瞬間洞開一般,他忽然輕喚了一聲:“雪兒,我愛你……”

話剛出口,兩人同時一驚,阿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說出這番莫名其妙的話,但總感覺什麽東西一直在召喚著自己一般,從潛意識裏不由自主地便說出來了。

彩蝶兩片香唇顫抖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盡力氣追問道:“你方才喚我什麽?”

“我……叫你雪兒……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叫……”阿桓也是顯得錯愕萬分。

彩蝶的傷口仍在汨汨地噴著綠色血漿,她喘著粗氣說道:“雪兒……是我的藝名……隻有他才知道的……”

阿發和巧雲不禁驚呆了,這阿桓今天是撞了什麽邪了,怎麽會這樣奇怪?

“噓……不要說話……”阿桓見彩蝶十分辛苦,神色憂傷地在她額間親吻了一下。

這一吻,恍然若夢,一如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感覺,那樣青澀,那樣羞斂。她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那個碧光粼粼的西湖邊,那個白衣勝雪的翩翩公子將渾身濕漉漉的她救起……

彩蝶怔怔地看著阿桓那雙憂鬱的雙眸,身子開始變得若隱若現:“你和他……真的好像……”

彩蝶最終還是消失掉了,化作萬千螢火蟲一般優美地飛走了。她或許本來就是個天使,悄然而來,最後又悄然而去,沒有人會記得她那雨落花開的腳步,但他對她卻一直銘刻於心。

阿桓仍是保持著摟抱著彩蝶的姿勢,淚水卻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撲撲直落。茅無極三人沒有去打擾他,任憑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良久,阿桓麵色呆滯,嘴裏喃喃地念道:“一季秋雨一山紅,一輪明月一孤舟。一顰一笑一珠淚,一縷相思一場空……”

“師父,師哥他在念什麽?”巧雲紅腫著眼睛問道。經曆了彩蝶的悲情故事,巧雲覺得心中十分難受,堵得慌。為什麽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難道自己也會是同樣的結局麽?她想起了自己日思夜念的雲中子,心中更是疼痛。

茅無極歎了口氣:“這詩應該隻有他和彩蝶能明白吧……”隨後,茅無極又在手中掐算了一陣,皺眉道:“時間所剩不多了,雲兒,之前讓你準備的寶瓶可還在身上?”

巧雲點了點頭,從包袱裏取出一個白瓷寶瓶,在耳邊輕輕搖動了幾下,遞給了茅無極。

茅無極念了一段咒語,旋即喝道:“收!”

語畢,阿桓的魂魄便如同輕葉一般飄進了寶瓶之中。這寶瓶內裝的是正午時分摘下的五穀,可鎮住躁動的魂魄,使之不受雞鳴狗吠等牲畜的驚擾。

阿發看著寶瓶,搖了搖頭說道:“我看師弟八成是愛上那個彩蝶姑娘了。”說罷又轉頭看了一眼巧雲,巧雲卻低著頭不肯說話。

茅無極封住了瓶口,解釋道:“桓兒愛上她,是命中注定的,是他輪回了幾世,必須要麵對的情劫。”

阿發和巧雲同時大驚,問道:“輪回……師父你是說……”

茅無極的回答證實了兩人的猜想:“沒錯,阿桓便是襄王的轉世,四百多年了,至少也轉了五六世了。”

“難怪……難怪師哥會願意為她付出生命……”巧雲忽然眼中一亮,問道:“師父,其實你早就知道師哥是襄王轉世了吧?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他?”

茅無極沉吟道:“生死輪回,因果循環,生生不息。萬物自有其緣法,為師收阿桓為徒是緣,阿桓與你闖入襄王府是緣,阿桓魂魄離體是緣,阿桓愛上彩蝶,亦是緣。緣生緣滅,冥冥中自有定數,不是為師所能左右的,為師也隻是順應天意行事。”

阿發恍然大悟,有些悻悻道:“難怪師父你要派阿桓和巧雲去襄王府查探,卻把我丟在黑水鎮裏找那個汪老鬼,這也是緣。”

茅無極微微頷首:“桓兒命中犯金,今生必有情劫,這一點我在收養他時就看出來了。襄王之所以輪回幾世,也是為了借阿桓之身來找到這襄王府中見到彩蝶。雖然在輪回之時便已洗去了前塵記憶,但如果天機成熟,部分前塵記憶就會被喚醒,正如阿桓知道彩蝶小名叫雪兒一樣。”

阿發了解了事情始末,不無懊悔道:“唉,我將三屍燈弄倒,間接成了彩蝶自盡的凶手,師弟他一定都恨死我了。”

茅無極笑著拍了拍阿發的肩膀,道:“魂魄的記憶都是短暫的,待魂體歸一後,這些記憶就會消失掉,阿桓的真實記憶應該還停留在之前在地窖內魂魄離體的那一瞬間,這和轉世前喝孟婆湯消除前世記憶是一個道理。所以不用太擔心了。”

聽到茅無極這麽一說,阿發才吃了顆定心丸,接著開心地問道:“那師父,我們現在就回去讓師弟魂體歸一吧!”

茅無極擺了擺手道:“你和雲兒先出去,為師要做法超度這裏的亡魂,化去這襄王府的戾氣。”

阿發和巧雲出了襄王府,一道道柔和的陽光破曉而出,才知道已是到了清晨。樹林裏鳥蟲啁鳴,土木清潤,一片祥和溫暖之意。

“咦,師父怎麽還不出來?”等了半晌,巧雲有些擔心地問道。

阿發嘿嘿一笑:“師父他老人家神通廣大,還輪得到咱們來操心麽?”話剛落音,他眼角一笑,朝著王府的牆頭上一指:“這不,已經來了!”

果然,一個迅捷的身影左突右跳,不多時便來到了王府正門的院牆上,又不費吹灰之力地輕躍在了兩人身旁。

“師父!”巧雲驚喜地叫出聲來。

茅無極也不多言,催促道:“快走,我剛做法超度了亡魂,戾氣盡散,現在王府之中沒有了陰力的維持,沉朽的木樁決計是支撐不住的,馬上就要坍塌了。”

三人一路小跑,王府眼看著漸行漸遠,一聲驚天巨響傳來,如同晴空裏響了一聲驚雷,巍峨浩**的襄王府轟然倒塌,所有的一切,全都化為了一堆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