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張弛自白
【我一直不相信緣分這個詞,直到遇到她。
我第一次遇見她,她撞了我滿懷,還附贈了一句“好狗不擋道”。說實話,囂張的人我見過,可這麽囂張又理直氣壯的女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低頭,對上一雙清澈的黑眸,這雙眸子的主人猶帶憤怒,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獸。記憶深處有什麽東西驀地湧上來,我一時之間有些愣怔,不過馬上反應過來,冷靜地反擊她:“也不知道是誰先撞上來的,這句話我應該還給你。”
她聽了我這話,一改之前囂張跋扈的態度,杵在原地當啞巴,反而她身邊的朋友不停道歉。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
我以為不會再見到她,可五分鍾後,她卻再次出現在我麵前,說:“那個,我一個朋友生病了,幫幫我好嗎?”
我的第一反應便是轉身就走。第一,我和她在某種意義上隻是不小心撞在一起的陌生人;第二,我不喜歡麻煩。
可我剛轉身的一刹那,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我。我下意識甩開,一回頭卻對上她誠懇的目光。
我透過這雙一眼望不到頭的黑眸,似乎抓住了什麽,而愣神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原來她的朋友就是蘇南。此人我認識,物理係的天才,低調、從容、安靜,偶爾幾次在宿舍走廊裏碰到他,總見他低頭溫柔地打電話,我想電話那端的人一定是他珍惜的人。
我也有珍惜愛護的人,可惜很早很早之前,我把她弄丟了。
醫院的燈光永遠刺目逼人,我想起小時候我就是坐在醫院的長廊上,看著醫生穿著白大褂走到我麵前,告訴我最沉重的消息。
“喂,你沒事吧?今晚辛苦你了。”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頭,斂去眼裏的悲傷,抬頭看她。
今晚她與我一起將一米八幾的蘇南扶下宿舍樓,到了醫院又忙前忙後。相比較那些“塑料姐妹情”,她是真心對待她的朋友的。
她的朋友叫什麽來著?似乎叫胡樂,一個很特別也很奇怪的名字。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起身欲走。
“你餓了嗎?我請你吃夜宵吧。”她一笑,眉眼彎如月牙,“當成今天我對你口不擇言的補償。”
我又控製不住地望向她的眼睛,可下一刻便拉回了思緒,禮貌地說了聲“謝謝,不用了”便轉身離開。
我想,這一次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我很快又見到她了,還是在我的專業課上。
因為上一次幫忙,我認識了蘇南。在某些方麵,他和我很像,但又有本質的區別。他對所有人都淡淡的,唯獨麵對胡樂的時候,眼裏的深情藏都藏不住。我也是通過他,知道了她叫徐曼曼,是生物係的學生。
生物係的她跑來聽法學係的課程,除了別有目的,我實在猜不出她想幹什麽。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的目標竟然是我。
她一直在看我,炙熱的目光似乎要將我的臉戳出一個洞。這種狼一般的眼神我再熟悉不過,心裏覺得好笑又好氣,心想她該不會對我一見鍾情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隻能拒絕她了。
偏偏教授向她提問,我看她一臉強裝鎮定又無辜的表情,站起來拆穿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變相地替她解圍。
我說:“陳教授,她並不是我們係的同學。”
結果教授的回答讓我出乎意料,他笑嗬嗬問:“你們認識?是的話,那你就幫她回答一下吧。”
我的回答是不認識她。可想而知,這句話觸到了她的逆鱗。她口齒伶俐地反駁我,說的話有理有據,倒讓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辯駁,我甚至覺得她有這清晰的邏輯,不學法學真是太可惜了。
這一次,我們不歡而散。
大家聽說過墨菲定律嗎?你認為不會發生或者害怕發生的事情,總會不如你所願發生。
我在心裏祈禱不會再見到徐曼曼,可她偏偏出現在我麵前,就像影子一樣,甩都甩不掉。
我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她端著餐盤,嫋嫋婷婷地走在我對麵坐下,露出她標誌性的月牙眸子和酒窩,笑得比蜜糖還甜:“真巧啊,我又在食堂碰到你了。”
我用沉默回應她。
她也不惱,自顧自地說著話,從天南聊到地北。我聽著她嘰嘰喳喳說話,思緒再一次抽離。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身邊也有這麽一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她紮著雙馬尾,頭上戴著粉紅色的蝴蝶結,穿著蕾絲小裙子,咧嘴一笑,露出漏風的小牙齒。
“你發什麽呆呢?”清脆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回過神來,眼前不再是紮雙馬尾的小姑娘,而是明眸皓齒的少女。
我頓了頓,十分冷靜:“你以後能不能別出現在我麵前?”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愣神,眼裏也有一閃而逝的尷尬和難過,不過這種情緒隻出現了幾秒,很快她又恢複大大咧咧的本性,故意眨了眨眼說道:“如果我偏不呢?”
也是這時候,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似乎惹上了一個大麻煩。
是的,徐曼曼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麻煩,而且這種麻煩還是不可預知的。我的所有計劃被她打亂,她突然出現,擾亂我排好的人生圍棋。她橫衝直撞不說,下棋也毫無章法,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她。
是的,她出現在我麵前的次數越多,我就越發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也因為她的出現,我越發煩躁和不安。
舍友出於好意問我:“哎,生物係的徐曼曼那麽熱情地追求你,我看你並不是很排斥她,要不你索性和她在一起好了。”
我默默地白了他一眼。
舍友舉雙手做投降狀:“好好,我錯了,我知道你一直對你的‘青梅’念念不忘,可是那時候你們還小,而且你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你能肯定你這輩子可以找到她?”
我沉默了。
舍友說的“她”便是我的第一個朋友,那個永遠紮著雙馬尾、穿粉色小裙子的小姑娘。
七歲那年,我們相遇了,她幫我趕跑欺負我的壞孩子,因此額頭縫了好幾針。我隻要一想到那嫩白光滑的額頭上突兀地橫著一條小青蟲一樣的傷疤,便心亂如麻。
她是我的第一個朋友,而我弄丟了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麽,隻依稀記得有人喚她芬芬。我找遍了所有叫芬芬的人,可她們都不是她,直到我遇到徐曼曼。
看到她的時候,我甚至有種荒唐的錯覺,以為她就是芬芬,可是理智驅使我冷靜下來。
我想,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
可是,這種可怕的念頭一旦出現,便再也停不下來。我鬼使神差地去查有關徐曼曼的資料,因此我找到了她的一張露額頭的證件照。
在藍色的背景下,照片上的女孩將劉海全部梳了上去,星眸大而亮,所謂明眸皓齒不過如此。在這張漂亮的麵孔上,唯一突兀的是她左邊額頭上的傷疤,像一條小青蟲一樣橫在上麵。
我看到疤痕的那一刻,心跳幾乎停止,許久之後才回過神,狂喜隨之湧上心頭。
原來我一直找尋的小女孩就在我身邊,而我居然沒發現!
小時候,她是一個小胖墩,短胳膊、短腿兒,圓圓的臉蛋兒,黑白分明的眸子,紮著雙馬尾,雖然個子小小的,但攔在我麵前時,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我看著屏幕上的照片,小時候的她和現在的徐曼曼漸漸重合在一起,那雙黑眸一彎,彎出了最美的弧度。
我去找了她,可是迎接我的卻是兜頭一盆冷水。
我想都沒想過,不久前像小尾巴一樣跟著我的徐曼曼,現在像是變了一個人,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毫無幹係的陌生人。
我不明白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事,或許她已經對這場追逐膩了。我想到這一層原因,心裏的慌張不亞於看著爺爺在我眼前閉上眼睛。
我甚至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遠。我還來不及告訴她,其實我一直有句話想告訴她——我喜歡你。
當我重整旗鼓,決定重新去找她認真談一談的時候,朋友卻告訴我在燒烤攤看到她了,我幾乎是風馳電掣地趕到了那裏。
我看到她喝得爛醉如泥,還被流裏流氣的痞子欺負,當即怒從心起。我也不知道是生她的氣,還是看不慣那些口不擇言的家夥,最後我帶著她和她的朋友到了我平時住的公寓。
不知道為什麽,連她的朋友胡樂看我的眼神都十分怪異,仿佛在看一個負心漢。不過我無心顧及這些,看她醉得難受,我的心髒仿佛被一隻大手揉碎了。
我衝了蜂蜜水,禮貌交代胡樂照顧她,其實我更想自己照顧她。
那一晚,我徹夜難眠。
我躺在**,滿腦子都是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她第一次撞到我,罵我“好狗不擋道”,到她諂媚地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麵前,食堂、圖書館、池塘邊……她仿佛在我身上裝了GPS,無論我在哪裏,她都能第一時間出現在我麵前,朝我露出標誌性的笑容。
我承認,我無可救藥地淪陷了。表麵上,我排斥她的接近,對她冷漠,可我知道自己心裏最深處的渴望,渴望她的出現。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我一度覺得自己需要去谘詢心理醫生。
第二天早上,我和她、胡樂以及蘇南一起吃早飯。
她一反常態很安靜,而這樣安靜的她讓我很不適應。好在在胡樂的助攻下,我終於有機會和她獨處。
她昨晚吐了我一身,我剛好“威脅”她還我一套衣服。
在我們去商場的路上,她那副壯士斷腕赴刑場的神情讓我覺得好笑又無奈,我習慣了嘰嘰喳喳的她,這麽安靜和冷漠的她讓我十分不習慣。
我明白被人逼上梁山的感覺,她顯然有心事,而我並不想在她情緒低落時纏著她,這樣隻會適得其反。
晚上我回到宿舍的時候,兩個舍友正在拌嘴。其中一個舍友埋怨另一個舍友:“你怎麽扔垃圾也不認真看一下,那是徐曼曼親手給老大織的圍巾,就這麽被你隨手丟到垃圾桶裏,要是老大知道了,非擰掉你的狗頭不可。”
另一個舍友不以為然:“我看不會吧,老大不是老躲著她嗎?”
“圍巾在哪裏?”我鐵青著臉問。
他們被我的臉色嚇了一跳,誤扔圍巾的舍友戰戰兢兢道:“現在應該……應該在宿舍外麵的垃圾桶裏麵。”
夜深露重,我就著路燈一個垃圾桶一個垃圾桶地翻過去,其中不乏有人從我身邊經過,但我並不在乎。
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找到那條圍巾。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找到了那條圍巾,即便它和一堆爛菜葉待在一起,即便它被扭曲得不成形狀,可拿到手的那一刻,我卻如釋重負。
我把圍巾洗幹淨,再小心翼翼地曬幹。這條圍巾真是長得過分,針線也歪七扭八,一看就是新手的產物。
舍友嘖嘖感歎:“你可是有潔癖的人,這也是你第一次翻垃圾桶找一條圍巾。其實我記得顏色,你再買一條不就行了?”
“不一樣。”我喃喃道,“不一樣。”
即便我找到了圍巾,明白了徐曼曼對我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原因,她還是不理會我。
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一個平時樂樂嗬嗬沒脾氣的人,往往也是最有立場最固執的人,而我想打破她設立的屏障,隻能從根本入手。
我打算從她的朋友胡樂那裏打開缺口,因此我邀請他們一行人去我父親公司旗下的溫泉公館。
我終於有機會和她單獨相處,可在溫泉池,她一個過肩摔將我甩進池子裏。我嗆了不少水,等浮出水麵,她已經落荒而逃了。
這一次輪到我追在她身後,做她的影子,隻期望她一回頭便能看到我。
她麵對我的攻勢,終於敗下陣來,無可奈何地問我:“你為什麽突然改變態度?”
我實話實說。
她聽了我的敘述後,許久沒有出聲,最終幽幽道:“你突然對我改變態度,是因為我就是小時候幫助你的小女孩?”
還沒等我開口,她繼續幽幽道:“那你喜歡的究竟是小時候幫助你的小女孩,還是現在的我?畢竟在這之前,你還十分討厭我,甚至不屑地扔了我親手給你織的圍巾。”
“圍巾不是我扔的,那隻是一個誤會。”我解釋。
她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OK,就當圍巾的事情是一個誤會,但你之前討厭我是事實吧?接著你莫名其妙發現我是你小時候的玩伴,因為這個,我在你心裏從討厭的臭蟲變成了漂亮可愛的蝴蝶。你說你喜歡我,那你喜歡的到底是小時候的玩伴,還是現在的我?如果今天你一直尋找的小女孩不叫徐曼曼,而叫周曼曼、陳曼曼、許曼曼,你會喜歡她嗎?”
我說過她適合學法學,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能冷靜地分析前因後果,甚至還能舉一反三,實在讓人佩服。
我歎了一口氣,承認自己的心意?:“其實一開始我便對你有意。”
“什麽?”她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一開始就對我有所企圖,都是因為你那該死的驕傲,你才冷著我?”
我嘴角微抽:“你想太多了,我一開始對你並沒有企圖……”我瞥見她眼裏浮上的水汽,捏了捏眉心。作為一個法學係的學生,我竟然在她麵前詞窮了。
“好吧,我一開始的確對你有所企圖,但因為我那該死的驕傲才一直冷著你,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這次輪到她矜持了:“你讓我好好捋一捋吧。”
結果她這一捋,直接捋到了畢業,捋到了蘇南和胡樂結婚。
婚禮那天,她是伴娘,我是伴郎,我看到她為了一束捧花跟別人爭得麵紅耳赤。
我趁周圍沒人的時候,來到她身邊,問她:“你為什麽執著於搶捧花?”
她笑得一臉狡黠:“因為好玩啊。”
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除了好玩呢?”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馬上明白我話中有話。她看了我一會兒,接著踮起腳,湊近我耳邊。
她身上香甜的氣息撲麵而來,我的心跳瞬間失序,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
她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說完,她便像兔子一樣溜走了,獨留下我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的纖細背影。
百花盛開,我明白我離她已經越來越近了。
蘇南和胡樂結婚後的第一個聖誕節——我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聖誕節那天就是她的生日。
那一天,我開著車到她所住的小區樓下,車後座放著一束鮮豔的紅玫瑰,而我口袋中是我精心挑選的鑽戒。可當她下來的時候,我隻遞給她一個生日蛋糕。
她笑嘻嘻地接過蛋糕,接著探頭看了一眼我的車後座。她看到那束耀眼的紅玫瑰後,努了努嘴:“這麽小氣,就送蛋糕給我?”
我笑:“這束花是送給我心愛的女人的。”
“哦,那我不打擾了,謝謝你的蛋糕。”她拎著蛋糕轉身就走,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回頭定定地看著我,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璀璨如月,就如同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一樣。
我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一番情緒:“你還沒想明白嗎?”
她反問我:“想明白什麽?”
“我喜歡的是你,還是小時候的回憶,你得出答案了嗎?”我緊緊地盯著她。
她頓了頓,接著將蛋糕遞到我手裏,又從車後座拿出了那束花。她那張小臉幾乎被紅玫瑰淹沒,又低頭嗅了嗅,道:“我得出答案了。”
我承認,這一刻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甚至手心出汗。我怕她判我死刑,讓我連追求她的機會都沒有,也期待她的那句“我們在一起吧”。
她走到我麵前,踮起腳,閉上眼睛,而這無聲的舉動已經說明一切。我如釋重負一笑,伸手用力抱住她。
她嚇了一跳,手裏的花倏然落地,“哎哎”叫道:“我的花啊。”
我緊緊抱著她,幾乎想將她融入我的骨血中:“以後我天天給你買花。”
她回抱我,一臉好笑地“嘁”了一聲:“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小時候還說,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我出現,你一定會第一時間認出我,可你不還是沒認出我。”
“以後我不會認錯了。”我說道,“永遠不會。”
“喂,張弛,我問你,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你對我到底是什麽感覺?”
“漂亮得像一朵野玫瑰。”我實話實說。
“可現在這一朵野玫瑰願意為了你拔掉身上的刺,一直陪在你身邊。”她輕聲道。
我的回答是給她一個遲到的深吻。
找到失而複得的一束光需要時間,也許是五年,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一輩子,而我感謝老天爺,讓我的那束光就在我身邊。
兩年後,曾經揮舞著小胳膊、小腿保護我的小女孩,曾經和我撞個滿懷,罵我好狗不擋道的女孩,曾經一言不合就將我甩到溫泉池裏的女孩,已經成了我的妻子。
婚禮那天,在漫天飛舞的花瓣下,她仿佛還是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從今以後,請多多指教。”
我攬住她:“張太太,以後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