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周承光的病

【我緊緊抓著蘇南,屏住呼吸,緊張得心跳加速,生怕被巡視的人發現我們藏在裏頭。

突然腳步聲一停,手電筒的光芒朝我們而來,我嚇得縮了縮脖子,蘇南抱住我,用身體擋住我,我抓著他的衣服,忐忑地看著他。

蘇南沒說話,但眼裏的安慰卻讓我逐漸放下心來。

我以為巡視的人會離開,沒想到他越走越近,眼見他的鞋子近在眼前,仿佛下一秒他就能看到我們。

蘇南看了我一眼,我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自己出去,讓我藏在裏麵,可他剛一動,我便緊緊地抓住他,他愣了下,我以口型對他說道:“要死一起死。”

反正我罪多不壓身。

在我和蘇南已經放棄的時候,突然遠處傳來周承光的聲音:“老師,是我。”

巡查的人被嚇了一跳,手電筒掉在地上,他彎腰撿起,眼見就要湊到我們跟前,見狀蘇南往旁邊擠了擠,將我牢牢圍住,我的腦袋抵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身體的溫度。

“嚇死我了,你是誰?”電燈啪地被人打開,巡視的人厲聲問道。

“老師,我是周承光。”

“大晚上的,你跑到監控室來做什麽?跟我去辦公室一趟。”

隨著他們的腳步聲遠去,門砰的一聲關上,我和蘇南長舒一口氣,我既內疚又心急:“怎麽辦,周承光會不會有事?”

“不知道。”蘇南道。

我動了動,想掙紮著出去,可剛一動,蘇南麵色一變,聲音低沉無比:“別動。”

他的語氣太過沉厲,我頓時嚇得一動都不敢動了。

我和蘇南緊貼著對方,他身上的熱度源源不斷傳遞到我身上,我隻覺得呼吸灼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間狹窄,空氣稀薄,蘇南俊臉微紅,胸膛起伏劇烈,他繃緊下巴,噴出的灼熱呼吸就這麽盡數落在我身上。

我有些擔心他:“蘇南,你沒事吧?”

說著,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探探他的額頭。

手剛一動,便被他握住,他的嗓音微啞,眸中閃著幽幽火光,像是黑夜中的鬼火:“別碰我。”

我有些委屈地解釋:“我就是想看看你發沒發燒,你不知道你的臉跟猴屁股一樣紅。”

蘇南:“……”

他頓了一下,艱澀地道:“我沒事,隻要你不要動,不要對著我呼吸就好。”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也別看著我。”

我:“……”

外頭傳來貓叫聲,不同於之前的撕心裂肺,此時的貓叫聲比較柔和,但隱含催促之意。

我倆相對無言許久,蘇南終於輕道:“我們出去吧。”

“好。”我動了動身體。

因為我們躲藏的空間過分狹窄,在起身的時候,我略一轉頭,擦過蘇南的鼻尖,過近的距離放大了蘇南的臉,我的眼底沒了聚焦,變成了鬥雞眼。

隻是,這些不是關鍵。

我現在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蘇南的鼻梁看上去挺直剛毅,但觸碰之下竟然冰涼又柔軟。

這麽一想,原本平靜下來的心髒又開始跑馬似的滿場撒歡,我掩飾性地轉過身,生怕自己過快的心跳聲讓蘇南聽了去。

“我、我們趕快出去吧。”我第一次結結巴巴。

蘇南輕輕嗯了一聲:“走吧。”

他語氣如常,似乎對剛剛的意外觸碰並沒有多大反應。

我和蘇南到了門外,方子聰從躲藏的角落裏頭出來,一臉菜色:“我的祖宗們啊,你們總算出來了,周承光被提溜走了,現在該怎麽辦?”

“先出去再說。”蘇南道。

我和方子聰雖然著急,但蘇南鎮定自若,倒也讓我們跟著慢慢平靜下來。

蘇南天生有種讓人信服和主動服從的氣場,這種氣場也不知道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慢慢養成的。

我們安全出了校門,蘇南將手電筒交給我,交代道:“你們先回去,方子聰,麻煩你把她們兩人安全送回去,少一根頭發,提頭來見。”

他那句“提頭來見”說得又重又狠,方子聰不禁把脖子縮了縮:“是,班長大人,保證完成任務。”

我見蘇南轉身朝學校走去,忙拉住他:“你做什麽去?”

“把周承光帶出來。”

“你怎麽帶他?”我心想,他該不會想把自己搭進去吧,這樣的話不是自投羅網嗎?

“我有辦法,你別擔心,走吧。”蘇南拉開我的手,斬釘截鐵地說道,“聽話。”

方曉靜過來拉我:“哎呀,我們快走吧,你還不相信班長的神通廣大嗎?”

他們兩人一左一後強硬地拽走我,等我再回頭,蘇南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方子聰和方曉靜先陪我回家,之後才披星戴月各自返家。

回去了我也睡不著,一直在門口忐忑不安地盯著,一個小時後,蘇南終於出現在我麵前。

路燈昏暗無比,而他的身影和麵龐卻清晰無比,他一步步走向我。

“他安全回家了。”他說。

“你沒事吧?”

我倆異口同聲,愣了片刻,蘇南淺笑著點頭:“我沒事。”

我跟著他回家。

不過一句我沒事,不足以打發我,我打破砂鍋問到底,想問他怎麽讓周承光安全脫身不被記過的,而他自己又是怎麽離開的,但蘇南始終緘默,我實在無能為力。

於是一賭氣:“你不說我就睡你房間了。”

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而連累他,即便他是老師的寵兒,但也不代表他可以肆無忌憚。

聞言,蘇南開櫃子的手一頓,接著揶揄地看著我:“你要睡就睡吧,剛好天冷,幫我暖暖被窩。”

我:“……”

這不是蘇南吧,難道他和周承光互換了身體?以蘇南的性格,怎麽會說出這種調侃話來。

見我狐疑地看著他,蘇南歎息一聲,走上前來,揉亂我的頭發:“要麽快回去睡覺,要麽替我暖被窩,二選一,給你三秒考慮。”

“一。”

當他數到二的時候,我恍然大悟,忙和兔子似的狂奔離去,也不計較身後傳來的一串笑聲。

翌日早上,課間操結束後,我和蘇南被老班傳喚到辦公室一頓批評。批評過後,蘇南實話實說,將昨晚在監控室的發現盡數告訴陳老師。

陳老師半信半疑,最終還是和我們重新看了一遍監控畫麵,待她看到畫麵中的那隻手以及紅繩後,麵色瞬間陰沉無比。

她之前看過監控,畫麵上隻有我,也虧得蘇南觀察入微,能在一閃而逝中發現“罪魁禍首”留下的罪證。

可是單憑一個紅繩無法揪出真正偷試卷的人,陳老師萬分苦惱,將此事告知教導主任,教導主任得知後,表揚了蘇南,但同時也批評了他私自進入監控室的事情。

旋即他按著蘇南的發現和分析,將目標鎖定在高二理科班,最終找出了罪魁禍首。

是高二二班的徐峰濤。

徐峰濤的成績雖不如蘇南,但也在年級排名前二十,他承認自己一時糊塗,動了偷試卷的念頭,並積極認錯。

學校念在他初犯又知錯就改的分兒上,給他記過,並且留校察看。

這件事就此塵埃落定。

教導主任利用此事,對各年級學生敲響警鍾,希望大家能認真學習,別投機取巧。

我的冤屈也被洗刷了,教導主任對我過意不去,還特意送了我一盒曲奇餅幹。他送我餅幹的時候,還拍拍我的肩膀說道:“蘇南說你喜歡這些小零食,送這給你一定沒錯。”

我:“……”

我是那種零食就能收買,吃了好吃的就能摒棄前嫌的人嗎?

好吧,我還真是那樣的人。

放學後,周承光盛情邀請,我們索性去他家大別墅吃飯,順便複習。

我將餅幹分給他們。方曉靜和方子聰搶得尤其凶,我攔住他們:“應該給大功臣吃,你們兩人少吃點。”

沒了好吃的,方曉靜險惡之心頓起,拉長音調說道:“哦,那誰是大功臣啊,是班長大人還是周承光啊?”

方子聰附和:“對,胡樂,你選一個。”

這兩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是嗎?

雖然是玩笑話,但蘇南和周承光聽了,皆停下了手中事,期待地看著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暗自咬牙,真想擰了方曉靜和方子聰這兩個家夥的腦袋當球踢。

方曉靜還嫌事情不夠大,繼續添油加醋:“你看周承光為了你,自己暴露自己,讓巡視的人給抓了,而班長大人為你忙前忙後洗刷冤屈。唉,兩個人都是情深義重哪!”

這還用你說嗎?我恨恨地瞪了方曉靜一眼,後者輕咳一聲,終於閉上嘴。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選擇,無論選擇誰,另一個都會不悅。所以說我最討厭二選一的選擇題,這讓我這種選擇困難症的人相當痛苦。

沉默許久,周承光突然輕輕一笑:“我的功勞當然比不過學長了。”

我詫異地看向他,連蘇南都不自覺地多看了他幾眼。

我趕緊順著周承光的台階下:“這次小女子要多感謝二位……”

“今生無以為報,來世願結草銜環,報答恩人的救命之恩。”方曉靜捏著嗓子搶了我的話。

我:“……”

好在周叔及時出現,替我解圍:“孩子們,可以吃飯了。”

吃完飯,天已經不早了,周叔挽留我們:“今晚就在這裏休息吧,反正房間多,這裏平時怪冷清的。”

我和方曉靜對視一眼,想著明天是周末,借宿也沒大礙。

周承光雖然不說話,但他眼底的挽留和期待讓人無法拒絕。

最後一合計,我們住下了。

周叔樂嗬嗬地準備著,我們在客廳玩遊戲。

人多,方曉靜提議:“要不我們來講鬼故事吧,誰說得最好,誰就能獲得一塊餅幹。”

這什麽餿主意,她怕不是忘了周承光有心髒病,聽不得這一驚一乍的故事嗎?

我正想提醒她,沒想到周承光第一個點頭:“好啊,沒想到方曉靜你這麽大膽,那學姐你呢,你怕鬼嗎?”

我隻能硬著頭皮回答:“不怕。”

話剛說完,一旁的蘇南嗤笑一聲。

好吧,我的確怕鬼。

但人都有這種逆反心理,越是害怕的東西,越是想一探究竟。

我記得某一年過年,我表哥不知道從哪兒倒騰來一部恐怖電影,我們幾個孩子圍在沙發旁,半遮著眼睛,一邊尖叫,一邊又止不住好奇地看完整部電影。

看完電影我就虛脫了。

恐怖電影給人留下的最深印象,絕對不是觀看之時的腎上腺素上升,而是觀看之後的後遺症。

看完電影解散之後,我從表哥家回到外婆家。

其實表哥家離外婆家不過百餘步的距離,但鄉村寂靜,路燈又昏暗,加上冷風時不時穿梭而過,帶動路兩旁的樹木沙沙作響,不經意一看,像是鬼怪張牙舞爪,嚇得我埋頭就走。

走了幾步,身後傳來腳步聲,我怕得汗毛直立。

想到如果我現在身處恐怖片當中,隻要一回頭,就能看到一個緊貼我後背的鬼臉。

我啊了一聲,不管不顧撒腿就跑,因為跑得著急,一個不注意撲倒在地,手掌擦在地上,火辣辣地疼。

身後的腳步聲越發近,我幾乎是哭著哀求:“別吃我,別吃我,我的肉很酸的。”

“你發什麽神經?”熟悉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響起,驅散了籠罩在我周圍的恐怖氣氛。

“嗚嗚,是你啊,嚇死我了。”我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蘇南歎了口氣,將我扶起來,拍了拍我身上的泥土草屑,又看了一眼我擦傷的手掌,埋怨道:“跑什麽跑,你欠誰錢了?”

他見我真嚇到了,於是扶著我回了他奶奶家。

這裏我要提一句,蘇南的奶奶和我外婆住在一個村,而且還是近鄰,而我和蘇南又成了鄰居,這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緣分。

不過蘇南說,這是他的孽緣。

孽緣就孽緣唄,都認識我了,還能重來不成?

蘇南帶著我回到家裏,蘇奶奶迎上來,看我摔得跟花貓似的,心疼道:“這是怎麽了?”

蘇南好笑道:“走道不看路,左腳絆右腳摔的。”

我:“……”

明明就是被你嚇的。

蘇奶奶拿了消毒的碘酒和紗布過來,蘇南讓我坐在小板凳上,他半蹲著,先用清水清理了我的傷口,灑碘酒的時候,低聲警告:“不準亂動。”

說完,他一灑碘酒,我痛得一哆嗦,剛要將手抽回,他用力握住:“我說什麽了?”

我疼得兩眼包著淚:“疼。”

“活該。”他嘴上這麽說,但卻將臉湊近,輕輕吹了吹我的手掌,一陣涼風過,那股刺痛感輕了不少。

我看著他。

蘇南的睫毛很長,吹氣的時候,兩頰微微鼓起,我覺得好玩,伸出完好的那隻手戳了戳他。

嗯,有點像吹了氣的海豚。

蘇南被我戳了一下,愣了下,抬頭疑惑又有些不滿地看著我:“你做什麽?”

我收回手指,故作淡然:“沒幹嗎啊。”

他也不多問,麻利地替我包紮好,沉聲道:“這幾天別亂碰水,知道了嗎?”

“哦。”

他起身,瞬間拔高的身高太具壓迫感,我需要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他問我:“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麽怕成那樣了嗎?”

我實在不太好意思:“嘿嘿,跟著我表哥看了一部恐怖片。”

蘇南:“……”

他的表情很是奇怪,最終長歎道?:“胡樂,有時候我真想揍你,真的。”

接著,蘇南又給我科普了一下要用科學的眼光看世界,這世界根本不存在鬼。

可是,理論是理論,擋不住我本能的聯想啊。

方曉靜可不管我,自顧自地開始說那些奇聞異事,我聽得雞皮疙瘩層層立起,但為了麵子,又裝作坦然淡定的模樣。

否則我老大的地位豈不是不保?

這方曉靜,完全可以去說書,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完全可將人代入恐怖的情景氛圍中,我正打算尿遁,剛想動,耳朵一熱,我詫異地回了頭。

蘇南麵無表情地看著前麵,手捂著我的耳朵,側臉冷峻,但輕顫的長睫卻泄露了他的情緒。

我小小聲道:“謝謝。”

他輕輕哼了聲:“明明怕還要強撐,你也是夠無聊。”

“反正有你,”我嘿嘿一笑,在他望過來的時候說道,“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蘇南這次沒再說話,但嘴角卻揚著一抹笑。

方曉靜說完,周承光又講述了中世紀關於吸血鬼的故事。

周承光講故事的方法和方曉靜截然不同,但他音色清然,說出的故事不怎麽恐怖,倒有幾分淒涼。

他講的是吸血鬼和人類女孩的故事。

從一開始,他們便注定了生離死別的命運,他們都知道,但誰也不願意就此低頭。

周承光說完,方曉靜已經淚眼汪汪,我也跟著有幾分傷感,方子聰安慰她:“放心,要是你變成吸血鬼,我也不會放棄你的。”

“麻煩在我這麽感動的時候,你別插嘴成嗎?”方曉靜白了他一眼。

我問蘇南:“哎,要是有一天我變成吸血鬼,快要餓死了,你會願意給我吸一口血嗎?”

蘇南淡淡地道:“不願意。”

“嘁,小氣。”

“因為吸血鬼不能互相吸血。”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腦袋頓了一下,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他也會變成吸血鬼……

我不自覺嘿嘿一笑,蘇南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笑得跟傻子似的。”

“我高興。”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閃著幾縷光芒,很快消失。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我開始犯困,剛好周叔也下來催我們去休息,我們順理成章地散了。

我今晚聽了恐怖故事,強烈要求方曉靜和我一個房間。

當然,我是想和她培養一下姐妹之情,不會暴露自己膽小的事實。

蘇南和方子聰一人一間,反正別墅房間多,不愁。

睡到後半夜,我覺得有些渴,想著今晚吃了太多肉,於是掙紮著起身,準備去樓下喝點水。

我半睜半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往樓下走去,中途我踢到一樣軟軟的東西,因為毫無準備,我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手觸到冰涼的皮膚,嚇得我一蹦三尺高,差點尖叫出聲。

驚慌失措中,我摸索著開了燈,亮光充盈整個客廳,我總算看清絆倒我的是什麽。

可看到的同時,我心一沉,整個人像是被人澆了冷水,從裏到外,刺骨的冷。

周承光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手捂著胸口,麵上毫無血色,唇瓣泛著淡紫色,我幾乎是顫抖著爬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方回落了一些。

還好,還有呼吸。

還好,他還在。

我不顧一切,忙奔上樓大喊:“全都醒醒,周承光出事了。”

淩晨兩點,急救車的聲音劃破寂靜的黑夜。

周承光已經被送入手術室,我們在手術室外徘徊。

周叔一臉自責:“都是我的疏忽,要是少爺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臉活了。”

我一樣心急如焚,但周叔年紀大了,今晚又驚又嚇又自責,早已憔悴不已,我忙安慰他:“周叔你放心,周承光一定會沒事的。”

周叔抓住我的手:“今晚要不是你發現少爺躺在地上,再晚一點……”

方曉靜和方子聰眼巴巴地看著手術室,蘇南一動不動地靠著牆,麵色晦暗不明。

搶救的時間中,我們每個人都仿佛坐在油鍋上,煎熬不已。

好在搶救及時,周承光並沒有太大的問題,觀察了幾個小時,便送入普通病房。

擔心了一晚上,我們各個形容憔悴,尤其是周叔,因為年紀大了,還頻頻咳嗽。

我勸他:“周叔,要不你回去休息一下,這裏有我們在。”

“我沒事,哪能讓你們幾個孩子忙裏忙外,何況你們也累了一晚上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少爺有我照顧著。”

“我們不走。”方曉靜和方子聰齊齊道。

我想這時候誰也不想走,索性天也亮了,於是吩咐他們兩人去外麵買點早餐。

周叔也去醫生那兒詢問具體情況。

我和蘇南來到周承光的病房。

他住的是單人病房,整個病房是清一色的白,將他的麵容襯托得越發蒼白,我隻要一想到昨晚周承光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便一陣陣後怕。

他還在昏睡中,但呼吸已平穩,胸膛微微起伏,點滴一滴滴下落,病房裏安靜無比,隻有儀器發出嘀嘀的聲音。

蘇南看了我一眼,聲音微啞:“我們出去一下。”

我將門輕輕關上,兩人來到走廊,風一吹,我的腦子清醒不少,但整個人還是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一夜未睡的後遺症,還是第一次麵對生死的後怕。

“你很早就知道了?”蘇南直視我,問道。

他問得沒頭沒尾,我卻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瞞著了:“嗯,我和方曉靜他們都知道。”

“什麽時候?”他問。

“就是我求你讓他加入學習小組的時候。”我苦笑一聲,“周承光真是個天生的演員,和我們在一起這麽久,卻瞞得滴水不漏。”

我手扶著欄杆,看著遠方的山巒起伏:“周叔說,周承光唯一的機會便是換心,否則等待他的隻有一個結果。”

我說著,眼前漸漸變得模糊:“他還這麽年輕,又沒做錯什麽,為什麽要承受這些?他和我們一樣,應該肆無忌憚地跑跑跳跳,而不是待在醫院,天天聞著藥水味。”

我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手拍著欄杆,以此發泄:“老天爺怎麽那麽不公平!”

手腕被溫熱的大掌握住,我抬起頭,蘇南眼底也帶著幾分傷感:“有些事,人無力抵抗,但我們能做的還有很多。”

他輕輕道:“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他這句對不起是對誰說的,隻覺得心裏堵得慌:“蘇南,我難受。”

他順勢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背,他不說話,但我也感受得到他的情緒。

他並不是冷血動物,即便一開始和周承光不對盤,但從昨晚知道周承光的病症之後,從頭至尾一直沉默著。

我說過,蘇南越是愧疚,便越沉默。

我知道他在自責。

“我們一起幫他。”他輕聲道。

我嗯了一聲,斬釘截鐵地道:“我們一起幫他。”

方曉靜他們回來後,周承光也慢慢醒來,他醒來發現自己在醫院,神情卻沒放鬆,反而多了幾分苦澀。

他讓方曉靜他們下去,卻把我留了下來。

他靠在枕頭上,病房很安靜。

片刻後,他問:“胡樂,你很早就知道我有心髒病了吧?”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第一次我去醫院看你,真以為你是肺炎。”

周承光似想起什麽,輕笑一聲:“難怪……”

難怪什麽?

他笑著看我,眼底卻帶著幾分苦澀和不悅:“胡樂,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沒有同情你。”我解釋。

他卻不太想聽我解釋,低頭看著自己青筋爆出的手背,低聲道:“你們回去吧,這裏有周叔在。”

“周承光……”

“我說,回去。”他的模樣有些虛弱,但語氣卻十分堅定,“回去吧。”

我張了張嘴,想著這時候還是讓他冷靜冷靜,多說無益,於是轉身離開。

回到家,我實在困乏,身體很沉重,但頭腦卻異常清醒,我在想,如果有心源的話,如果有的話……

他就有救了。

周承光住院期間,我和方曉靜他們天天來看他,前幾次他還閉門不見,後來在周叔的勸說下,總算願意見我們了。

方曉靜一看到他,想也未想,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嚇得我們心驚膽戰。

周承光輕咳一聲:“你做什麽?”

“做什麽?你以為你在演電視劇呢,裝什麽憂鬱,生個病有什麽大不了的,誰沒生過病,你看胡樂,小時候發燒差點燒成傻子,現在不還好好的。”

我怒視她,我什麽時候發燒快燒成傻子了,這是造謠。

方子聰也說道:“就是啊周承光,你太不講義氣了,說不見就不見,真不把我們當朋友。”

蘇南淡淡地道:“他年紀還小,任性也是正常的。”

眾人:“……”

我拚命向蘇南使眼色,人家是病人,能不能別言語刺激了。

豈料聽了蘇南的話,周承光反而恢複了戰鬥力:“我現在是沒力氣和你吵架……”

“你有力氣也未必吵得過我。”蘇南毫不猶豫地反擊。

周承光:“……”

為了避免周承光被蘇南氣出問題來,我忙拿了蘋果:“我去洗蘋果,蘇南,你輔導周承光哦,馬上要期末考試了。”

聞言,周承光自嘲一笑:“我考不考又有什麽區別。”

蘇南已經從書包裏拿出書本,聞言,點點頭:“有,不考的話你會拉低你們全班的平均分。”

我捂著臉,一臉不忍直視。

等我洗完蘋果回來的時候,蘇南已經開始輔導周承光了,而方曉靜和方子聰腦袋湊在一起,正在玩貪吃蛇。

蘇南可不會因為周承光住院而放鬆,依然嚴厲無比,周承光被他懟得麵無血色,終於忍不住求助於我:“學姐,他一直故意擠對我。”

我笑了笑:“怎麽了,不繼續生我的氣了?”

周承光愣了下,苦笑:“我怎麽可能會生你的氣,那天是我說話不對,我沒想明白。”

“你的確該說對不起。”蘇南冷哼一聲,“麻煩這麽多人。”

我撞了一下蘇南,他胳膊一歪,手裏的書差點掉地上,我叉了一塊蘋果,塞進他嘴裏:“講久了口渴了吧,吃點蘋果潤潤喉。”

蘇南猛不丁被我塞了一口蘋果,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又叉了一塊蘋果,遞給周承光:“給。”

他卻不接,無辜地說道:“我一隻手插著針,一隻手拿著筆,要不你喂我吧。”

我:“……”

我隻是猶豫一瞬便照做,還沒將蘋果送他嘴裏,身旁伸來一隻手,快速搶過我手中的蘋果,粗魯地塞進周承光的嘴巴中。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我幾乎沒反應過來。

蘇南木著一張臉,又叉了一塊蘋果,麵無表情地哄著周承光:“還吃不?”

周承光:“……”

我覺得周承光想打翻水果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