伎 倆

九月十七日,星期一,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不出半小時,我們就到了位於七十一街的公寓。先前希茲警官的那番推論對傑蘇很不利,卻也合乎邏輯;但逮捕傑蘇,馬克漢並不十分認同,加上萬斯剛才的一番活,讓他的疑慮加重了。目前鎖上側門這一點,是對傑蘇最不利的因素;萬斯的話同樣讓他感到半信半疑,不過最終他還是和萬斯一同來了。希茲警官嘛,盡管仍然是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但還是跟過來想看個究竟。

史比夫裏站在電話總機旁,穿著咖啡色的製服,顯得很精神。我們的到來,讓他感到緊張。不過當萬斯好聲好氣地建議他到外麵休息時,就如同解脫了一般,很快出去了。

守在歐黛兒公寓外的警戒員走過來致敬。

“情況怎樣?”希茲警官問,“有什麽可疑人員?”

“有一個打扮得像個紳士的人來過。他說認識金絲雀,想看看這所公寓。我向他聲明隻有得到你或檢察官的許可才行。”

“做得不錯。”馬克漢讚賞道,隨即轉向萬斯說道,“可能是史伯斯蒂伍德那個不幸的家夥。”

“的確,”萬斯也表示同情,“如此執著的人還真是少見!”

希茲下令叫那名警察到外部巡邏後,現場就隻剩下我們一行人了。

“好的,警官,”萬斯神情愉悅地說,一手指著電話總機,“我確信你一定能讓這家夥正常運轉。那麽就請你委屈一下,在接下來的幾分鍾接替史比夫裏的工作。請先把側門閂牢——就如同那個死亡之夜一般。”

希茲莞爾一笑,回答道:“願意效勞!”他把食指放在唇邊,毛腰輕手輕腳地穿過大廳,樣子好像戲劇裏的滑稽探長,神秘兮兮的。不一會兒,他又輕手輕腳地返回到萬斯身旁,食指仍放在唇邊。對著萬斯輕聲耳語,一雙賊溜溜的眼睛骨碌碌亂轉。

“門已經閂好了——”他輕聲說著,隨後坐回總機旁,“我正等著你的好戲呢,萬斯先生!”

“馬上就要開演了,警官,”萬斯也順著希茲的話說,“聽好!預演時間是晚上九點半。你演史比夫裏,雖然氣質差點,而且還少了胡子,不過還是你最合適;我呢,就是那位俗氣的史比。大家就當我正穿著綢襯衫,戴著麂皮手套吧。至於馬克漢和老凡,你們就當觀眾好了。哦,對了,先把公寓的鑰匙給我吧,警官。史比的手上可不能沒有它啊!”

希茲拿出了鑰匙,一臉的壞笑。

“先說說劇情吧,”萬斯講道,“我從前門離開後,你就在這兒等上三分鍾,然後再去敲歐黛兒小姐的房門。”

萬斯走到前門,隨後轉身走向總機旁。我和馬克漢站在警官後麵,我們三人正對著大樓的正門,都站在總機所在的凹槽裏。

“該你了,史比!”萬斯囑咐道,“記好時間——剛好九點半。”當他走到總機旁時,萬斯又提醒道,“說台詞啊,警官。告訴我歐黛兒小姐已經外出了—不說也沒什麽。而我——史比先生,繼續朝那位小姐的門口走,像這樣——”

萬斯走過我們的身旁,他按了門鈴。片刻之後,又敲了門,隨後向著大廳往回走。

“我想你說得對。”他根據史比夫裏的描述,模擬史比的話。說完又繼續朝前門走去,出了大門,直奔百老匯大道。

在等待的三分鍾裏,大家一直保持著沉默。希茲猛抽著煙,馬克漢則表現出十分冷靜的樣子。時間一到,希茲就站起身,疾步走到小姐的房門口,馬克漢和我緊隨其後。希茲敲了敲門,門打開了——萬斯正站在裏麵。

“第一場結束。”萬斯輕鬆地說道,“史比先生就是這麽幹的——周一晚上,在側門上了鎖的情況下,他躲過接線生的視線,輕易進入了歐黛兒的房間。”

希茲警官眯起眼睛,繼續沉默著,之後突然轉身去查看後廳通道以及那扇側門。門閂的把手呈垂直狀,環扣被轉動過,門也被打開了。希茲對著門閂琢磨了好一陣,隨後將目光盯在了總機上,突然發出連串的讚歎聲:“高明,非常高明,萬斯先生!”他讚賞地點點頭,“完全不需要解釋說明,讓人一目了然:你按了門鈴後,立即穿過後廳通道跑到側門,將門打開,隨即又返回來敲門。此後你雖然出了大門,走向百老匯大道,實際上卻是轉回來鑽進大樓旁的小巷子裏,從側門悄悄地溜進了公寓。”

“並不複雜,對不對?”萬斯笑著說。

“的確,不過——”希茲話鋒一轉,“這並不能說明問題,如果這就是你所說的周一晚上發生的案情的重大疑點,那並不算厲害,誰都能夠想到。而我所關心的卻是在史比離開後,側門為何又被鎖上了?假設——注意,隻是‘假設’,像你剛才做的那樣,史比不可能離開公寓,因為隔天早上會鎖上側門。假如在他離開後,有人替他鎖上了門,那麽這個人也能夠在他進來之前替他打開門。這樣一來,他就沒必要自己跑來跑去的。因此,你這項有趣的實驗,並不能打動我放了傑蘇。”

“別性急嘛,好戲還在後頭。”萬斯答道,“下一場即將開演。”

希茲瞪大了眼睛。

“哦,是嗎?”希茲的聲調顯然是在嘲笑萬斯,卻顯出一副好奇與懷疑的樣子,“接下來的這場戲,你是想告訴我們,在沒有傑蘇的協助下,史比如何從裏麵鎖上側門而又成功脫身的嗎?”

“說得沒錯,警官。”

希茲還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巴,無趣地聳聳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馬克漢,那副神情仿佛在告訴他一同等著瞧萬斯的好戲吧。

“請跟我到大廳來。”萬斯並沒有理會警官,他領著我們走到總機斜對麵的小型會客室。會客室就在樓梯的旁邊,通往側門的後廳通道緊挨著客廳左麵的牆壁——正像我之前解釋過的那樣。

萬斯和顏悅色地領著我們來到椅子旁邊,望向希茲警官。

“你盡可以在椅子上休息一陣,直到聽到有人敲側門,再過來開門。”他走到會客室的門口,“我還是那個已經去見上帝的史比先生——更加精彩的第二場即將上演。”

萬斯優雅地鞠了一躬,走出會客室,朝後廳通道的方向走去。

坐在椅子上的希茲來回變換著坐姿,不安地看著馬克漢。

“您覺得這可能嗎,長官?”語氣中含有嘲弄的成分。

“很難說,”馬克漢依舊眉頭緊鎖,“如果他辦到了,那麽你隻能乖乖放了傑蘇。”

“這我倒並不擔心,”希茲一臉的不屑,“雖然萬斯先生知識淵博,一腦子的鬼主意,可他怎麽可能讓他那套見鬼的——”

話語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們幾人同時站起身來,快速跑到後廳通道那裏,但沒有人影。窄窄的通道被兩邊的牆挾持,隻有盡頭的那扇橡木門通到外部的空地。萬斯要想出去,隻能通過這扇門。而我們也很快注意到——下意識地——門閂的把手呈水平狀,這說明門是上了鎖的。

這讓希茲警官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馬克漢也瞪大了眼睛,好似見鬼一樣盯住空****的通道。躊躇了幾秒鍾後,希茲疾步穿過通道,來到橡木門前。但在打開門之前,他蹲下身子,認真地檢查了門閂。隨後拿出隨身帶的萬能刀,將刀刃插進門縫裏。但刀刃顯然被圓形的卡榫所阻擋。顯而易見,那厚重的門框和門鎖是牢牢地固定在一起的,而裏麵的門閂也是呈水平狀的。不過警官仍不放心,他用力拉了拉門把兒,見門沒有反應才打開了門。隻見萬斯正抽著煙,悠然地站在空地上,興致盎然地觀察著窄巷的磚牆。

“老夥計,過來看看這兒,”他對馬克漢說道,“這所公寓應該是老古董了,可這麵牆卻是最近才砌好的。不過采用的不是我們這年頭的直砌或橫砌法,而是佛蘭德斯式砌牆法,瞧瞧那兒——”他指向空地後方,“采用了棋盤式砌牆法,非常別致整齊,比英格蘭式的十字砌法還要漂亮。連磚縫也是V形糊法——真是太完美了!”

“別廢話了,萬斯!”馬克漢窩著一肚子火,“我又不是在砌牆。我想你應該知道此刻我們最關心的是什麽。”

“哦,那個好說!”萬斯扔掉了煙頭,走進屋來,“我隻是借助了一項作案工具,就和平常使用的工具一樣——實在太簡單了,我簡直都不好意思說了!”

萬斯從衣兜裏取出一個奇特的鑷子,尾端係著一根紫色的麻線,約四尺長。他將鑷子夾到垂直的門閂把手上,將把手朝左邊微微轉動後,將鑷子尾端的麻線穿過門與門檻間的縫隙,留下一尺左右的麻線露在外麵。然後走到門外,關上門。夾在門閂把手上的鑷子像虎頭鉗一樣牢牢地固定在上麵,一截麻線則穿過門下露在外麵。我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門外的萬斯輕輕拉動麻線,麻線向下的拉力慢慢扭動了門閂。當把手呈水平狀時,門自然被鎖上了。隨後,萬斯猛地一扯麻線,鑷子就鬆開了把手,掉在了厚厚的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當他再次拉動麻線時,鑷子就從門下的縫隙處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有點笨,對不對?”萬斯迎著開門的希茲說道,“但是,警官,這卻是那位不幸的慣犯屢試不爽的開門手法。現在,我們再去歐黛兒的房間看一看,我會更加詳細地解釋給你們聽。哦,那位史比夫裏先生也該回來值班了,我們可以休息會兒。”

“剛才的那套把戲,你是怎麽想到的?”我們剛剛在客廳落座,馬克漢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個嘛,我也想不起來了,”萬斯漫不經心地夾起一根香煙,懶懶地說道,“這是天才史比的傑作。很完美,對不對?”

“行了,別兜圈子了!”顯然,馬克漢的耐心已被萬斯耗盡了,“快告訴我們,你是怎麽知道的?”

“昨天早上,我在史比的晚禮服裏發現了這些。”

“什麽?!”警官挑釁地叫道,“昨天在搜查房間的時候,你吭都不吭一聲就把東西帶走啦?”

“嗯,確切地說,是在你的那幫經驗豐富的兄弟搜查之後,直到他們鎖上衣櫥門我才去看的。在史比的背心口袋裏,我發現了這套小東西,就壓在銀色煙盒下麵;我承認我還翻檢了他的晚禮服——就是歐黛兒被勒死的那晚他穿的那套,希望能多發現一些線索。當我翻出這支眉夾子時,我並沒有想到它還有這樣的用處。不過係在尾部的麻線卻讓我開了竅。史比總不會用它來拔眉毛吧,即便他真有這項癖好,這根麻線又有什麽用處呢?這支鑷子非常精致——或許那位美麗的金絲雀會用到它。上周二早上我曾注意到她放在梳妝台上的首飾盒旁邊有個裝著化妝品的小漆盤,但裏麵的用具並不全。”

萬斯一邊說著,一邊將我們的注意力轉移到桌旁的紙簍——裏麵有個揉皺的紙團。

“同時,我也發現了這張被揉皺的包裝紙,上麵印著一家精品店的店名。今天早上我在趕往下城的路上,剛好路過這家店——是第五大道非常有名的店家。隨後才知道他們用來捆紮商品的麻線恰好也是紫色的。由此我猜想,案發當天,史比是從這兒拿走的麻線。但他為何要把線係在眉夾上呢?這個問題著實讓我頭痛了好一陣。直到今早你說你逮捕了傑蘇,並反複強調是在史比離開後,是他鎖的側門,我這才突然恍然大悟,就像被賦予了神力一般,一下子靈光乍現。哦,親愛的馬克漢,或許憑借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我們很快就能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