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雖然人見廣介用巨額財富解決了各種難題，壓下了一切反對的聲音，但這些財富在千代子的愛情麵前卻軟弱無力。千代子的娘家人也被廣介用財富收買了，可千代子本人內心無法消除的哀傷，卻是人見廣介用任何方法都寬慰不了的。

丈夫死而複生後性情大變，這太奇怪了，好像一個謎，她無法想象其中的隱情，滿腹哀傷無處傾吐，除了獨自忍受，沒有任何選擇。另外，丈夫如此粗暴行事，會給菰田家帶來嚴重的財務問題，她同樣也很憂心。然而，最讓她煩惱的不是現實的財務問題，而是怎樣挽回丈夫的心。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她始終無法擺脫這種煩惱。過去深愛著她的丈夫經曆了那件事兒後，就對她冷漠至極，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她怎麽想都想不通。

“他冰冷的目光讓我膽戰心驚，可那種絕非仇恨我的目光。他眼中經常浮現出初戀似的隱晦感情，讓我很不解。過去，他眼中從未出現過那樣的感情，我能感知到，那是一種純粹的感情，可他對我卻是這樣的冷酷無情，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有過那種恐怖的經曆，若性情、身體都跟從前大不一樣了，也很正常。然而，他近來看見我就像看見了鬼，想要馬上逃走，我不能不起疑心。他若對我滿懷厭惡，大可以硬下心腸，跟我離婚。可他卻連一句難聽的話都不說，更別說離婚了。他在努力隱藏他的感情，我卻能看出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像要緊緊抱住我，這份執著讓人困惑。我該如何是好呢？”

人見廣介左右為難，千代子同樣深陷矛盾。人見廣介還能從夢想、事業中獲得安慰，終日沉浸其中，不必再麵對千代子，千代子卻無法得到安慰，她娘家人還反過來說是她沒本事，丈夫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單是這一點，她就已經覺得很難受了。除了一個陪嫁的奶娘，她無法從任何人身上得到慰藉。丈夫的事業乃至他本人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她由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悲傷。

人見廣介自然非常了解千代子的痛苦。大部分夜晚，他都是在衝之島的事務所中度過的。有時候，他回到家裏，不會接近千代子，不會跟她說什麽真心話，也不會跟她同房。夜裏，千代子總是在隔壁痛苦地抽泣。他聽到聲音，卻不能過去寬慰她，自己往往也會落下淚來，卻找不到任何出路。

讓人無法相信的是，為了避免陰謀敗露，他居然將這種扭曲的關係維持了近一年。對他們二人而言，一年已達到了忍耐的極限。很快，一件事兒發生了，給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

衝之島上的工程就快竣工了，土木工程、園林建造都已基本完成。菰田家舉辦了小型宴會，宴請幾位功臣，部分參與這項工程的年輕人也來湊熱鬧。人見廣介因夢想就要變為現實而興奮不已，熱情招待大家。到深夜十二點鍾，宴會才進行到尾聲。從鎮裏請來陪客人的藝伎都走了，客人們或是留在菰田家過夜，或是轉戰到別的地方尋歡作樂。宴會廳中一片狼藉，猶如潮水退去後的沙灘，除了喝得不省人事的人見廣介，以及在旁邊照料他的千代子，一個人都沒剩下。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人見廣介早早醒來，這對他來說很反常。一段美妙的記憶和一種無法描繪的悔恨讓他的胸脯不斷起伏，他猶豫再三，終於輕手輕腳走進千代子的房間，發現她像變了個人，神情怪異，麵色慘白，緊緊咬住嘴唇，靜靜坐在那兒，看著空中發呆。

他簡直要絕望了，卻裝出一切如常的樣子，問：“千代子，出什麽事兒了？”

千代子沒說話，繼續坐在那兒發呆。他已預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千代子……”他還想說什麽，可叫出她的名字後，他馬上沉默了。因為他看到了千代子的目光，那是一種洞悉真相的目光。人見廣介馬上意識到，千代子已經從他身上發現了跟死去的源三郎截然不同的特征。

他隱約記得，昨天晚上某個時候，千代子突然撇下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像一具屍體。她當時就發現了什麽。今天早上，她依舊麵色慘白，原本迷迷糊糊的困惑清晰起來。

打從一開始，人見廣介就極力防備著她，為了避免蒙受滅頂之災，他整整一年都在壓製自己熱烈的感情。結果昨天晚上一時疏忽，鑄成大錯，無法彌補。全完了。從今往後，她的懷疑非但不會消失，還會不斷加劇。若她隻將秘密埋在心底，他也不必擔心，可他是她丈夫的仇人，是搶奪菰田家財富的罪犯，她不可能這樣放過他。這件事兒將很快傳出去，警方會過來調查。若有厲害的偵探介入此事，詳細調查過後，一定能查出真相。

人見廣介悔恨不已：“喝醉了也不能犯這種錯誤，這下全完了，該如何是好呢？”

在千代子的房間中，這對“夫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最終，千代子好像對這種恐懼忍無可忍，低聲說：“抱歉，我身體欠佳，想單獨待一陣子。”拚盡全力說出這些話後，她立即倒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