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人見廣介覺得渾身上下的血都匯聚到了頭部,他已走到這一步,便不再從道德方麵考慮這個計劃有多恐怖。他不斷考慮、斟酌,差不多花費了一天一夜,最終決定開始執行計劃。之後回想起來,那時候,他好像在夢遊,內心在執行計劃時依舊感到空虛,明明是要去做大事,卻仿佛是要出去玩耍,這太反常了。一個想法冷不丁從他心裏跳出來:我在做夢,有個真實的世界正在等我,醒來時,我將抵達那個世界。他因此感到十分矛盾。
之前說過,人見廣介的計劃包括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讓他本人,即人見廣介從人世間消失。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去T市,到菰田家打聽一下,菰田源三郎是不是土葬,能不能輕而易舉進入他的墳墓,他那位年輕的太太以及那些仆人是什麽人。一旦查到任何可能讓計劃失敗的危險,都要及時中止計劃。
人見廣介去T市時,自然不能露出本來的樣貌。對他的計劃來說,他被人認出是人見廣介也好,被錯誤地當成菰田源三郎也罷,都是相當致命的。所以他在此生第一次前往T市之前,先喬裝打扮了一番。
他用了一種十分簡單的方法進行喬裝。他摘掉平時的眼鏡,戴了一副普通的大墨鏡,接著把一塊很大的紗布貼在臉上,從眉毛一直覆蓋到臉龐,中間的眼睛也不放過。他還把棉花球塞進嘴裏,又粘上很普通的胡須,並將頭發從中間分開。他用這種簡單的方法得到了非同一般的效果。
他在去T市的電車上遇到了一位朋友,對方完全沒認出他來。眼睛是人臉上最顯著、最獨特、最能彰顯個性的部分,我們不妨用手遮擋住鼻子及以上的半張臉,再遮擋住鼻子及以下的半張臉,給人的感覺像是兩個人的臉——捂住下半張臉露出眼睛,會被人輕而易舉認出來,捂住上半張臉擋住眼睛就不會這樣。於是,他把眼睛用墨鏡遮擋起來。盡管這樣能徹底遮擋住眼睛,但莫名其妙戴上墨鏡會讓人起疑心,他便用紗布遮住一隻眼睛,裝作患了眼病,以免讓人生疑。
然後,他又對自己的發型、衣服做了改變。如此一來,他的喬裝打扮已達到七分的效果。為了小心起見,他還用嘴裏的棉花改變了下巴的形狀,用假胡須擋住嘴巴的特征。他若能進一步改變走路的姿勢,就跟原先的人見廣介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了。
一直以來,他都對喬裝打扮有自己獨特的看法,認為假發、化妝缺少實用價值,難以操作且容易惹人注意。而利用這些簡簡單單的方法卻能輕而易舉裝扮成另一個人。
翌日,他進入公寓管理員的房間,說自己忽然遇到一點事兒,要退掉房間,到外地旅行。他說他將四處漂泊,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但伊豆半島南部將是他的第一站。說完這些,他就帶上少量行李動身了。
路上,他買了喬裝打扮必不可少的東西,走到一條沒人經過的小道上打扮了一番,然後直接去了東京車站。他把行李寄存了,買了張二等車廂的車票,在距離T市兩三站的站點上車,混入人群中。
他抵達T市後,用了兩天時間,準確說來是一天一夜,用他那種獨特的方法,靈活地到處打聽,成功達成了此行的目標。此處就不細述他是怎麽打聽的了,其中的細節過於瑣碎。簡而言之,他在調查過後確定,他的計劃是有可行性的。
他回到東京車站時,是在他從報社記者處收到消息的第三天,即菰田源三郎葬禮後第六天晚上將近八點。按照計劃,他要在菰田源三郎死後十天內安排其死而複生,所以他隻餘下四天時間了。在此期間,他一直在忙碌。他先是把寄存的行李取出來,走到車站衛生間,恢複了自己的本來麵目。然後,他來到靈岸島汽船碼頭,準備搭乘晚上九點鍾的船前往伊豆半島南部。
抵達候船室時,他聽到“當當當”的鈴聲在船上響起,是在催促乘客上船。他買了張二等船艙的票,目的地是下田港。碼頭上黑漆漆的,他提著行李跑過去,從結實的木板跳上船。
“嗚——”,出發的汽笛聲響起這一刻,他的腳剛剛踩上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