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人
諸戶道雄離我遠了一點兒。我像動物一樣，本能地擺出了戒備的姿態。我屏住呼吸，凝神細聽，聽到了生物的呼吸聲。
“咄！”諸戶道雄急急地喊了一聲，他是把對方當成狗在嗬斥嗎？
“果然有人？是人，對吧？”
沒想到，那個生物，雖然看不到長什麽樣子，居然說起了人話。聽聲音，應該是個老人家。
諸戶道雄不答反問：“你是誰？怎麽到這兒來的？”
對方也說：“你是誰？怎麽到這兒來的？”
因為洞穴裏有回聲，所以聲音在這裏多少會發生些變化。我覺得對方的聲音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隻好在記憶中仔細翻檢。出於戒備，雙方都不再出聲。
對方似乎在慢慢朝我們靠近，呼吸聲清楚了很多。
“你不會是諸戶家的那位客人吧？”聲音離我們大概隻有兩米遠,所以就算這次聲音很低，我也聽得十分清楚。
難道是他？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我親眼看到丈五郎動手的……這是死人的聲音，一時間，我甚至有了我們其實早已死去，這裏其實是地獄的想法。
“你是誰？難道是……”
我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對方興奮地喊道：“對，是我，你是蓑蒲先生吧？你身邊的，難道是道雄少爺嗎？我是老德，死在丈五郎手裏的老德。”
“天啊，是老德！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們忍不住順著聲音衝到對方身邊，抓著對方的身體摸索起來。
當初丈五郎推落魔鬼淵上的巨石，掀翻了老德的船。可是，老德沒有死。當時正趕上漲潮，他被潮水衝進了魔鬼淵的洞穴裏。潮水退去後，他在黑暗的迷宮中找不到出路，苟活至今。
“那，你兒子呢？為了掩人耳目，他不是扮成了我？”
“不知道，多半已經被鯊魚吃掉了！”老德絕望地說。是啊，他雖然死裏逃生，可在黑暗的地底困了這麽久，已經放棄了返回地麵的希望。
“如果不是我，你怎麽會遇到這樣的大禍，你肯定很恨我吧？”
無論如何，都是我對不起他，我該真心實意地向他道歉。可是，這裏是死亡洞穴，再真誠的道歉，聽起來也是那樣的蒼白無力、虛假做作。所以，老德什麽都沒說。
“你們看起來非常虛弱，是餓的嗎？我這裏有些食物，你們先吃一點兒。沒關係，這裏的螃蟹又肥又大，數量也多，想吃多少都行。”
我們還在想老德是怎麽活下來的，原來他一直靠生螃蟹充饑。老德將弄好的蟹肉遞給我們，冰涼滑嫩的蟹肉味道極好。不管是那之前還是之後，我都沒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
我們求老德再抓幾隻過來，用石頭敲開蟹殼，取出裏麵的肉，三兩下就吃了個精光。簡直是人間美味。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其實是非常恐怖和惡心的。我們抓著仍在掙紮擺動的蟹腿，吸出裏麵滑膩的白色嫩肉，隻覺得異常鮮美可口。
吃飽了之後，我們的精神恢複了一些，各自說起自己的經曆。
“所以，我們就是走到死，也離不開這個洞穴了，是嗎？”聽了我們的悲慘遭遇，老德長歎一聲，徹底失去了希望。
“唉！可惜了，早知道我應該拚死從原來的洞穴遊出去的。我當時想著被漩渦卷進去，肯定會沒命，就放棄了海上那條路，進了岩洞。沒想到這洞穴居然是個比漩渦還恐怖的迷宮。後來，我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是這裏岔路太多，縱橫交錯，我迷失了方向，根本找不到原來的洞穴了。不過，如果不是因為迷路而到處亂走，我也遇不上你們，這也算是好事兒吧！”
“既然有東西吃，就不算是絕路。如果僥幸逃生的希望隻有百分之一，那我們也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去爭取。即使要花幾天，甚至幾個月的時間，也絕不放棄！”
因為吃了螃蟹肉，且有了新同伴，我覺得精神好多了。
諸戶道雄忽然悲傷地說：“啊，你們一定很期待離開這座黑暗的地獄，重新回到外麵的世界，呼吸外麵的空氣吧？我真羨慕你們！”
“你這話說得太奇怪了，難道你想死在這裏？”老德疑惑地說。
“丈五郎是個殺人犯，是個把無辜孩童變成殘廢的惡魔，而我是他的兒子。我該怎麽站在陽光下，站在世人麵前，我要如何麵對世人的目光？魔鬼的兒子，或許正適合留在這黑暗的地底世界。”
可憐的諸戶道雄！他的絕望中，一定也包含了對剛才那種下流行徑的羞愧。
“這不是你的錯，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上島的時候，我就想把真相告訴你了。還記得嗎？那天傍晚，我蹲在海邊看著你們走遠。可是我怕被丈五郎報複，他若是惱了，我在這座島上就沒有活路了。”
老德這番話有些怪。他以前是諸戶大宅的幫傭，可能知道丈五郎不少秘密。
“告訴我真相？什麽真相？”諸戶道雄急急地湊過去問。
“告訴你，丈五郎不是你親生父親這一真相！到了現在，沒有什麽是不能說的。你是丈五郎從本島拐回來的。你想想啊，丈五郎夫婦那樣恐怖的殘廢，怎麽可能生出你這樣俊秀的孩子？那家夥確實有個兒子，現在正帶著曲馬團四處巡演呢！他和丈五郎一樣，也是個佝僂病人。”
讀者還記得吧，北川警官曾經跟著尾崎曲馬團去了靜岡縣的一個小鎮，還刻意拉攏過一個侏儒，向對方詢問阿爸的事兒。那個侏儒說曲馬團的師父是個年輕的佝僂病人，不是阿爸。事實上，那個師父就是丈五郎的親生兒子。
老德接著說道：“丈五郎原本也想把你變成殘廢，可是那個佝僂女人喜歡你，不許丈五郎動手，所以你才能健康長大。後來丈五郎見你十分聰穎，就改變了主意，把你當成兒子撫養，讓你上學讀書。”
丈五郎把諸戶道雄當成自己的兒子來撫養，自然是想和諸戶道雄建立難以斬斷的父子關係，以達成自己邪惡的目的。
諸戶道雄不是惡魔丈五郎的親兒子，這簡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