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遊泳

我小時候曾經玩過一個遊戲,就是用水把闖進鐵製捕鼠籠裏的老鼠淹死。我會將老鼠連著籠子一起放在臉盆裏,然後在上麵澆水,直到把它淹死。殺死老鼠的方法當然不止這一種,比如將火鉗伸進老鼠嘴裏,但這個太血腥了,我不敢做。水刑,其實也沒多溫和。臉盆裏的水越來越多,被關在小鐵籠子裏的老鼠,被嚇得上躥下跳。“為了捕鼠器裏的誘餌喪命,這家夥肯定後悔死了”,一想到這個,我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覺。

可是,那隻老鼠必須死,所以我不停地加水。等水到了捕鼠器的頂部,無路可逃的老鼠隻能拚命地把粉紅色的嘴從細小的網眼中伸出來,盡量向上擠,它焦急痛苦地嘶叫,努力維持著呼吸。這太慘了。

我不敢再看,閉著眼睛倒進最後一杯水,然後轉頭,飛也似的逃回房間。十分鍾後,我心驚膽戰地去查看情況。老鼠在鐵籠子裏漂著,肚子脹得老大。

我們在岩屋島洞穴裏的遭遇,說起來,和那隻老鼠也沒什麽區別。我站在洞穴中地勢較高的地方,感覺黑暗中水從腳底一點點往上升,忽然就想起了那隻老鼠。

“這個洞穴,不會被潮水徹底淹沒吧?”我摸索著,抓住諸戶道雄的手,大聲喊道。

“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諸戶道雄沉聲說,“我們下坡走得多,還是上坡走得多,你算過沒有?做個減法就行了。”

“我覺得下坡遠比上坡多。”

“我也有這種感覺。就算把地麵和海麵之間的距離減掉,也還是下坡比較多,對吧?”

“對!所以,我們死定了!”

諸戶道雄沒有說話,我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迷茫地站在墓穴般地洞的黑暗裏。水麵緩步而穩定地上升,沒過膝蓋,已經快到腰了。

我被冰冷的海水凍得瑟瑟發抖,大聲喊道:“你想想辦法啊,我們總不能就這樣等死吧?”

“等等,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剛才我借著燭光仔細觀察過這個洞穴,是下寬上窄的結構,像個不規則的圓錐。如果這個窄小的頂部是封死的,我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諸戶道雄想了一會兒,忽然這樣說道。

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也沒力氣發問。水已經沒過我的肚子了。我被水流一帶,腳下踉蹌,感覺稍不留神兒,就會一腳踩空,跌進水裏,我連忙抓住諸戶道雄的肩。

諸戶道雄伸手摸到我的腰,一把抱住。四周一片黑暗,我們甚至看不清兩三寸外對方的臉。我聽到諸戶道雄沉穩有序的呼吸聲,溫暖的氣息拂過我的麵頰。我被他抱在懷裏,隔著濕漉漉的衣服,能感覺到他堅實溫暖的肌肉。諸戶道雄的氣息在我身邊飄**,我對此沒有絲毫反感,是它們讓我在黑暗中充滿了力量。如果沒有諸戶道雄,我堅持不到現在。如果沒有諸戶道雄,我早就被水淹死了。

可是,海水一直在上升,不一會兒,就從腹部來到了胸部,眼看就要沒過脖子了。一分鍾之後,鼻子和嘴就會泡在水裏。現在唯有遊泳,才能讓我們繼續呼吸。

“不行了,諸戶君,我們死定了!”我放開喉嚨大喊。

“別灰心,還不到絕望的時候,要堅持到底!”諸戶道雄也大聲喊道,“你會遊泳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太明顯了。

“會,可是我不行了!我隻想快點兒死掉。”

“別這麽說,打起精神來,沒事兒的!黑暗會讓人膽怯,堅強點兒。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放棄!”

我們終於在水裏浮起身體,一邊踩水一邊呼吸。

可是用不了多久,我們的手腳就會失去力氣,現在雖然是夏天,地底的溫度卻很低,我們會不會被凍僵?就算沒有,等水漲到洞頂,又該如何?魚可以在水裏活,我們能嗎?我是那麽的軟弱怯懦,根本無法像諸戶道雄說的那樣振作起來。這些悲觀的想法在我心裏不斷冒頭,無法壓製,我真的是絕望了。

“蓑蒲君,蓑蒲君。”

諸戶道雄抓著我的手使勁搖晃,我驟然驚醒,原來我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失去意識,沉進了水裏。

“再這樣幾次,我就會徹底失去意識,然後死掉。這也沒什麽,死果然不是什麽難事兒。”

我在半夢半醒間,這樣胡亂思索著。

之後,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好像很長,又好像隻是一眨眼的時間,我被諸戶道雄瘋狂的喊叫聲驚醒了。

“蓑蒲君,沒事兒了!我們不用死啦!”

可是,我精疲力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虛弱地緊了緊抱住諸戶道雄的手,表示我聽到了。

“喂!喂!”諸戶道雄在水中使勁搖晃我的身體,“你能正常呼吸嗎?有沒有覺得空氣和之前有什麽不同?”

“嗯!嗯!”我無意識地回答道。

“水位不再上升了,停下來了!”

“退潮了?”

我因為這個好消息多少精神了一些。

“可能吧!不過,我覺得是因為其他事情,空氣和之前不一樣了。我的意思是,空氣處在一個封閉空間裏,產生的壓力讓海水無法再繼續上漲。你看,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洞頂狹窄,隻要沒有裂縫,我們就有一線生機。我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多虧空氣壓力,救了我們一命。”

囚禁我們的這個洞窟,因為其本身的特點,居然又給了我們一條活路。

之後的事兒,因為比較乏味,我就不一一寫明了。概括起來就是,我們逃過了魔鬼淵的漩渦,得以在地底繼續探險。

我們花了一些時間等待退潮。知道不會死,我們的精神好多了,並不覺得在水上多漂一會兒,有多難熬。果然,退潮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水位下降的速度和上升的速度差別不大。不過,水的入口應該比這個洞窟高,所以漲潮時,潮水在升到某個高度後,會一下子灌進來。退潮時,水除了這個入口,還有別的退路——洞窟的地麵上,有很多看不見的裂縫。要是沒有那些裂縫,這個洞窟怕是要一直泡在海水裏了。幾十分鍾之後,洞裏的水完全退去。我們站在洞窟的地麵上,算是真正得救了。可是,現實生活竟然也和小說一樣劫難重重嗎?我們的火柴,被海水弄濕了,有蠟燭,卻點不著。洞窟裏黑得什麽都看不見,但我知道,發現這件事兒之後,我們的臉已經毫無血色。

“我們可以用手摸著走。沒有亮光又怎麽樣,我已經習慣黑暗了。摸黑前進,也許方向感更強呢!”諸戶道雄這話說得倔強,聲音裏卻帶著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