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改變夢境
Z站在那堆篝火邊上，小男孩依舊把自己抱得緊緊的，腦袋埋在雙腿裏，輕聲抽泣，微微顫抖。Z環顧四周，擔心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突然來臨而導致狼群**。在進入小男孩的夢境之後，Z才感受到他現在所能看到的狼群是他在外麵看到的狼群所不能比的。它們的眼裏都發出幽幽的紅光，齜著的牙齒如此鋒利並不停地向下淌著口水，低聲咆哮所呼出的混濁血腥的熱氣迎麵而來。Z看著它們手心裏陣陣發涼。
Z一邊防備著狼群一邊蹲下身子，手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搭在小男孩的肩膀上。他沒想到的是小男孩的反應非常激烈，他一下打掉了Z的手，從火堆裏抽出了一個火把不停地揮舞：“滾開，你們給我滾開。”
Z不由得向後退了兩三步，差點退到那火光之外。Z感覺到背後狼群的氣息，趕緊往前走兩步，靠近篝火一點兒，他一邊躲閃著小男孩揮舞的火把一邊說：“是我，不要害怕，是我。”
應該是聽到了人的聲音，小男孩停止了揮舞的動作，依舊把火把握在手裏，看著Z：“你是誰？”
“我是白天跟你問路的那個人啊，”Z說。不過他又馬上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在那個書店裏待了多少天，又說道：“我還有一條狗，你說跟你的羊一樣乖巧一樣柔軟，你記得嗎？”
小男孩看著他，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你。”然後，Z說到的羊又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我的羊群，我的羊群都被狼吃掉了。”他轉過身對著狼群，好像要衝到那狼群裏麵去，Z趕緊快走一步，一把拉住了小男孩。小男孩環抱住他的腰痛哭道：“它們把我的羊群都吃掉啦。”
Z摸著他的腦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許久之後，他抬頭看著前麵的狼群：“我們給你的羊群報仇好不好，我們把這些狼群都趕跑，讓它們再也不敢過來了。”Z的目光淩厲，那些被他目光盯住的狼群也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把它們都趕跑？”小男孩抬起頭來，慢慢停止了哭泣，臉上還掛著淚珠。
“嗯，把這些壞蛋都趕跑。”Z也不確定自己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勇敢。這是他之前從未出現過的念頭，去保護一個人或者什麽東西，他也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保護”可以讓一個人這麽勇敢。
“就我們兩個嗎？我們要怎麽趕跑它們？它們這麽多又這麽凶。”小男孩有點猶豫，一直以來他都害怕這些狼群。
“你有沒有發現，它們很害怕這些火？”Z說。
小男孩看了眼狼群，再看看火堆和手裏舉著的火把，點了點頭。
“我們可以用這些火把把它們都趕跑。”Z也從火堆裏抽出了一個火把。
“嗯。”小男孩用力地點點頭。
Z牽著小男孩的一隻手，一起舉著火把向那些狼群走過去。他們的腳步都很堅定。隨著火光的靠近，狼群被逼迫著向後慢慢退去，他們揮舞火把繼續往前走，不知道哪一隻狼最先低下了頭，轉身退後跑開了，第二隻、第三隻……越來越多的狼跑開了。
終於，所有的狼都消失了。他們這才停止了自己的腳步，小男孩抬起了頭，看著Z，他臉上的淚水已經被火把烤幹了。“謝謝你。”小男孩笑了。
小男孩的笑容並沒有保持多久，他的神情又變得低落下來，他低聲說，“可是，趕跑了它們，我的羊群也回不來啦。”
Z的眉頭也跟著微微皺起，他想了想，對小男孩說：“你的羊群其實還在的。”
“還在？”他抬起頭來，不相信地看著Z。
“嗯，還在，”Z點點頭，然後小心地說，“你相不相信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其實，現在我們都是在你的夢裏。”
小男孩看著Z說：“相信。”
“噢？”看到他回答得這麽肯定，Z反倒感覺有點詫異。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大概記得，好像狼群吃掉我的羊群之後，我好害怕，就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這個地方就是你說的夢，”小男孩認真地看著Z，“不過，我相信你說的話。”
“那你能先送我出去嗎？我去把你的羊群帶進來。”
“我？我怎麽送你出去？”小男孩說。
“我們是在你的夢境啊，你想送我出去就能送我出去。”Z說。
“我試試。”小男孩很好奇，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Z又回到了屋頂上，他發現，外麵的雨也已經停了，空中的烏雲也正在慢慢地散去。
Z把正在打瞌睡的食夢狗搖醒，跟它說，“你身體裏有沒有一些關於白雲的夢，弄出來一點兒給我？要那些最白、最柔軟的。”
食夢狗抬起眼皮看了Z一眼，像是在翻白眼，然後吐出了一個小小的光團。
Z拿著那個圖案再次進入了小男孩的夢境，小男孩還在原地等著他。Z張開握著光團的手，那個光團慢慢地飛到前方然後散開，變成了一朵朵潔白的雲。這些雲朵又緩緩湧動，變成了一隻隻羊。它們紛紛來到小男孩的跟前，對他“咩咩”地叫著。
小男孩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他拍著手掌歡快地對Z說：“你好厲害啊！”
“好了，你現在可以好好去跟你的羊群玩啦。”
“你也跟我們一起玩吧。”小男孩拉起他的手，走向那些羊群。
Z在陪他們玩了一會兒之後，再次讓小男孩把他送出夢境。
此刻，屋頂上的夜空格外寧靜，雨後的空氣也特別清新，天空中點綴著無數的星星，好像在Z改變了這個小男孩的夢境之後，這個世界就跟著一起改變了一樣。他靜靜地坐在屋頂上，看著在睡夢中不時撓撓自己耳朵的食夢狗和不時笑出聲來的小男孩，他的嘴角也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柔的微笑。他看著天上的那些星星，忍不住再次想，不知道小夢現在在哪裏。他也開始懷念自己之前所在的馬戲團，他突然覺得馬戲團裏的那些人也在想念著他，馬戲團裏那些演員的笑容也開始浮現出來，如同天上明亮的星辰，從來沒有這麽清晰過。
漸漸地，他有了睡意。
Z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他變成了一個護林員。他有很多夥伴卻缺少燈火，夥伴們總在夜晚來臨之後沉沉入睡，草木靜謐，動物安詳。他坐在最高處，守護它們的每一個睡眠。
Z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然後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太陽正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然後他看到那個小男孩正笑嘻嘻地站在自己的麵前，手裏拿著那根枝條，似乎還想伸過來撓他。
Z翻身坐了起來。
小男孩把雙手背到身後：“大懶豬，你醒啦。”
Z晃了晃腦袋，蹲在一旁看著他的食夢狗也學著他的動作晃了晃腦袋，讓Z又氣又笑。
“你還記得我？”
“我當然記得你，”小男孩撓撓後腦勺，“我在昨天的夢裏見過你，謝謝你。”
Z笑了笑，小男孩一再跟他說“謝謝”，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還好你醒了，不然我們就來不及啦。”小男孩說。
“什麽來不及？”Z很疑惑。
“電影快要開場啦，”小男孩拉過Z的手，讓他站起來，“我帶你去認識我的一些好朋友，他們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本來Z醒來，想著該和他告別了。看到小男孩這麽興奮，他又不好意思，隻好跟在他後麵在屋頂上奔跑。
“電影？”雖然他以前經過那些城市的時候也見過一些電影院，但是卻還從未進去看過。
小男孩在前麵不停地跑，一邊跑一邊嘴裏喊了：“晚了，晚了，來不及了。”
Z跟在他背後跑，想要開口喊住他，跟他說自己打算離開的事，可是看他那焦急的樣子又實在喊不出來，隻好也悶聲跑著。他們不知道從多少個屋頂上跑了過去，在天空完全黑掉之前，小男孩終於慢慢放慢了腳步，然後停了下來。
Z看到前麵的一些屋頂上坐了很多人，在他們的前方，這一大片屋頂的邊緣處有一股煙霧正從煙囪裏往外冒，變成了一張長方形的布幕，這讓Z想起自己曾經的舞台。
小男孩等Z來到他的身邊，然後帶著Z和食夢狗從一些人的身邊繞過，來到一個屋頂前，這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在等電影的開場。
小男孩低聲和Z說：“這些就是我的好朋友，等下我介紹給你認識。”
電影已經開場了。
Z跟其他人一樣，被這部電影吸引了，想要離開的念頭也徹底消失了，隻有食夢狗在不停地蹭著Z的腿。Z看著它那可憐巴巴的眼神才反應過來，於是把自己的手放在它的腦袋上，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捕捉下來，傳到食夢狗的身體裏去。
這是Z第一次看電影。他看到的一切，跟他在“閱讀”那些書的時候一樣，一切看上去都如此真實。Z看著入了迷，他跟著其他觀眾一起發出笑聲或者默默流淚。
電影最後的鏡頭裏有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一輛汽車不停地往前開，然後浮現出了一個大大的“完”字。大家看著那個大大的“完”字沉默了很久，好像所有人都不識字，不相信電影就這樣結束了。
等Z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抱著食夢狗不知不覺就跟著這個屋頂上的觀眾一起回到了地麵上，被他們推攘著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汽車。小男孩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Z想去跟司機說自己沒打算要上這輛汽車的，可是這個時候汽車已經發動了。Z猶豫了一下又坐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車上的人都在用很好奇的眼神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