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我回家時,諾拉正一手吃著一塊冷鴨肉,另一隻手騰出來玩拚圖。

“我還以為你去跟她住了,”她說,“你當過偵探,替我找塊棕色的,形狀像蛇一樣,有個長脖子。”

“是鴨肉還是拚圖?我們今晚別去艾吉的店了,他們好乏味。”

“好啊,不過他們會生氣的。”

“沒那麽好運,”我抱怨道,“他們會被昆恩夫婦惹得生氣,然後……”

“哈裏森打過電話給你。他叫我告訴你,現在去買麥金泰豪豬的股票——我想應該沒記錯名字吧——正是時候。他說現在股票接近二十點二五元。”她伸出手指指她的拚圖,“我正在找補這塊的。”我替她找到那塊,然後幾乎一字不漏地向她轉述咪咪的一言一行。

“我才不相信,”她說,“你胡謅出來的。才不會有人那樣,他們怎麽回事?新的怪物種族第一代嗎?”

“我隻負責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你,不負責解釋。”

“那你會怎麽解釋?這一家的怪物好像不光是一個而已——現在咪咪又反過來對付她親愛的克裏斯——他是唯一可能對其他人有點善意的人,不過他們這一家子還是非常像。”

“或許這就解釋了一切。”我示意。

“我想見見愛麗思姑媽,”她說,“你打算把那封信交給警方嗎?”

“我已經打電話給紀爾德了。”我回答,然後告訴她努漢的事情。

“這表示什麽?”她問。

“至少證明一件事,如果喬格森如我所想不在城裏,而子彈是出自射殺朱麗亞•沃夫的同一把槍——這是有可能的,那麽警方若想把罪名往他身上扣,就得找出他的共犯。”

“你以前大概是個差勁的偵探,否則應該會把事情向我解釋得更明白才對。”她又開始拚圖,頭也不抬地問:“你要回去看咪咪嗎?”

“我很懷疑。讓那個活寶休息一下,我們吃點晚餐如何?”

電話警鈴響了起來,我說我去接。是桃樂希•維南特打來的:“喂,尼克嗎?”

“沒錯,你好嗎,桃樂希?”

“吉柏特剛剛來這裏,問我那件你已經知道的事情,我想告訴你東西是我拿的,可是我隻不過是為了不讓他成為毒鬼而已。”

“你打算怎麽處理那個東西?”我問。

“他拿回去了,他不相信我的說法,可是我拿那個東西的唯一理由真的隻是這樣。”

“我相信你。”

“那你會告訴吉柏特嗎?如果你相信我,他也會相信,因為他覺得這種事情你都懂。”

“我下次見到他會跟他說的。”我答應。她暫停了一下,然後問:“諾拉好嗎?”

“我看還好。你要跟她講話嗎?”

“嗯,好,可是有件事我想問你。今天你去我家,媽媽有沒有——有沒有說我什麽?”

“我不記得有。怎麽?”

“那吉柏特有沒有說我什麽?”

“隻講了嗎啡的事情。”

“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我說,“怎麽了?”

“沒事,真的。如果你確定的話就沒事。隻是我自己笨而已。”

“好,我去叫諾拉。”我走進客廳說,“桃樂希想跟你講講話,別邀她過來吃晚飯。”諾拉講完電話回來,眼睛中有一絲異樣。“現在又怎麽了?”我問。

“沒事。隻是問好之類的。”我說:“如果你跟老頭子撒謊,上帝會懲罰你的。”

我們到五十八街的一個日本餐廳吃晚飯,然後我還是讓諾拉說服去了艾吉的店。賀西•艾吉是個五十來歲的瘦高個兒,一張皺皺的黃臉,腦袋全禿了。他自稱是個“職業和嗜好上的食尺鬼”——如果這算笑話的話,那也是他唯一的笑話——意思是他是個考古學家,他對於自己的收藏非常自豪。他其實還不壞,一旦你接受你隻是偶爾來替他收藏的軍械分類——石斧、銅斧、青銅斧、雙鋒斧、多刻麵斧、多邊斧、扇形斧、錘形斧、手斧、美索不達米亞斧、匈牙利斧、北歐斧,每一把斧頭看起來都老朽不堪。我們不喜歡的是他太太,她名叫蕾達,但他喊她“小不點”。她個子很小,而她的頭發、眼睛、皮膚,雖然很自然的深淺色調不同,卻全都帶著一種泥褐的顏色。她很少坐下——總是倚物而立——喜歡把頭略略側著昂起來。諾拉有個理論說,艾吉曾挖開一個古墓,小不點就從裏麵跳出來,而瑪歌•伊內斯總是煞有介事地把她說成一個小矮精。小不點有回告訴我,她認為所有二十年前的文學作品都不能流傳下來,因為裏麵沒有精神病學。這對夫妻住在格林威治村邊緣一棟舒適的三層樓房裏,他們賣的酒非常棒。

我們到的時候,店裏有十來個人。小不點向我們介紹幾個沒見過的人,然後把我拖到角落。“你怎麽沒告訴我聖誕節在你那兒碰到的人跟謀殺案有關?”她問,把頭往左傾,耳朵都貼在肩膀上了。

“我不知道他們跟謀殺案有關。何況現在這種時代,謀殺案算什麽?”

她的腦袋改向右傾說:“你甚至沒告訴我你接了那個案子。”

“我接了什麽?噢,我知道你在說什麽了。我當時沒接,現在也沒接。我中了彈,應該就可以證明我是個無辜的旁觀者。”

“傷得很重嗎?”

“小傷而已,今天下午我忘了該換繃帶。”

“諾拉可不嚇壞了嗎?”

“我也嚇壞了,開槍的那個家夥也嚇壞了。賀西來了,我還沒跟他打招呼。”

我離開她身邊時,她說:“哈裏森答應今天晚上要帶那個女兒來。”

我跟艾吉聊了幾分鍾——大半是在聊他買下的那塊地——然後我弄了杯酒,聽賴瑞•克羅利和菲爾•泰姆茲扯一堆低級故事,直到有幾位女士進來問菲爾——他在哥倫比亞大學教書——一個最近很熱門的技術統治的問題。賴瑞和我走向諾拉坐的地方。“看看你自己,”她告訴我,“那個小矮精拚命想從你那裏打聽朱麗亞•沃夫謀殺案的內幕。”

“讓她去跟桃樂希打聽吧,”我說,“她等會兒跟昆恩一起來。”

“我知道。”

賴瑞說:“他迷上那個妞兒了,不是嗎?他跟我說,他打算跟艾莉絲離婚娶這個妞兒。”

諾拉說:“可憐的艾莉絲。”言語中充滿同情。她不喜歡艾莉絲。

賴瑞說:“那要看你從哪個角度看。”他喜歡過艾莉絲。“我昨天看到娶了那個妞兒的母親的那個家夥了。你知道,就是在你家見過的那個高個子。”

“喬格森?”

“沒錯。當時他從靠四十六街的第六大道上一家當鋪走出來。”

“你跟他打了招呼嗎?”

“我當時坐在計程車裏麵。總之,假裝沒看到人家打當鋪出來大概會比較禮貌點。”

小不點朝著四麵八方:“噓——”李維•歐斯坎特開始彈奏鋼琴。昆恩和桃樂希在琴音中來到。昆恩醉了,而桃樂希則一臉紅通通的。

她走過來向我耳語:“等等我想跟你和諾拉一起離開。”

我說:“吃早餐之前我們會走的。”

小不點說:“噓——”朝著我這個方向。我們就聽了一陣子音樂。

桃樂希在我旁邊坐立不安了一會兒,又跟我咬耳朵:“吉柏特說你晚點會去看媽媽,是真的嗎?”

“我很懷疑。”

昆恩搖搖晃晃的走過來說:“你好嗎,小子?你好嗎,諾拉?替我把話帶到了吧?”(小不點又對著他噓,他理都沒理。其他人似乎鬆了口氣,也開始交談起來。)“小子,你的銀行是在舊金山的金門信托,對吧?”

“存了點錢。”

“提出來,小子。我今天晚上聽說他們快倒了。”

“好吧。不過那兒也沒多少錢。”

“沒多少錢,那你的錢都花哪兒去了?”

“拿去買法國金條了。”

他一本正經地搖搖頭:“就是你這種人搞得我們國家沒希望。”

“也就是我這種人不會自己跟著國家沒希望,”我說,“你去哪兒喝得這麽醉?”

“都是艾莉絲。她鬧脾氣鬧了一星期,我要不喝酒真會瘋掉。”

“她鬧些什麽?”

“氣我喝酒,她認為……”他往前傾,偷偷壓低聲音,“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才告訴你們我的打算。我要離婚,然後娶……”

他的手臂想環住桃樂希,她推開了,說:“你這笨瓜,討厭。拜托你給我清醒一點。”

“她覺得我又笨又討厭,”他告訴我,“你知道為什麽她不想嫁給我嗎?我敢說你們不知道。因為她……”

“閉嘴!閉嘴!你這醉酒的笨瓜!”桃樂希開始用雙手打他的臉。她紅著臉,尖叫著說,“你敢再說我就殺了你!”

我把桃樂希拉開,賴瑞抓住昆恩,扶住他免得他摔到地上去。他嗚咽著說:“她打我,尼克。”淚水滑下他的臉頰。桃樂希的臉抵住我的外套,好像在哭。

整個店裏的人都在看我們。小不點跑過來,臉上露出好奇。“怎麽回事,尼克?”

我說:“隻是喝醉酒鬧著玩兒。沒事。我會送他們平安回家的。”

小不點不同意,她希望他們至少待到讓她有機會查明發生了什麽事。她逼著桃樂希躺一下,又說要找個東西來給昆恩——不知她指的是什麽,不過無所為謂,因為他連站起來都有問題。

諾拉和我扶著他們出去。賴瑞想跟著,但我們覺得不需要。計程車開到昆恩家時,他縮在角落裏睡著了,桃樂希僵直地靜靜坐在另一角,諾拉則夾在他們中間。我下了車,心想至少我們沒在艾吉的店裏待太久。諾拉和桃樂希留在車上,我扶昆恩上樓,他的腳步非常不穩。

我按鈴後,艾莉絲開了門。她穿著綠色的長袖寬鬆睡衣褲,一手抓著梳子。她疲倦地看著昆恩,疲倦地開了口:“把他弄進來吧。”

我扶他進門,擺平在**,他嘴巴喃喃地說了些什麽,我沒法聽清楚,他伸出一隻手前後微弱地搖動,眼睛睜得奇大。“我來替他收拾睡覺。”我說,解鬆他的領帶。

艾莉絲靠在床尾說:“那就偏勞你了,我不替他弄了。”我脫掉他的外套、背心和襯衫。

“他這次醉倒在哪兒?”她不怎麽感興趣地問。人還是站在床尾,邊講話邊梳頭。

“在艾吉的店。”我解開他褲子的鈕扣。

“跟那個維南特小妞一道?”她隨意地問。

“那兒有很多人。”

“是啊,”她說,“他不會挑偏僻的地方。”她又梳了兩三下頭發,“你不想告訴我什麽對吧?”

她的丈夫微微動了一下,喃喃地說:“桃樂希。”我脫掉他的鞋子。

艾莉絲吸了口氣說:“我還記得他以前身上的肌肉。”她看著丈夫,直到我脫掉他最後一件衣服,讓他滾進被子裏。然後她又歎了口氣說:“我替你倒杯酒。”

“我不能待太久,諾拉還在計程車上等著呢。”

她張開嘴好像想講什麽,又閉上,然後再度開口說:“行。”我跟著她到廚房。

她很快就說:“這不關我的事,尼克,可是大家會怎麽想我?”

“你就像其他人一樣:有些人喜歡你,有些人不喜歡,還有一些人則什麽感覺都沒有。”

她皺起眉頭說:“我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我跟哈裏森是夫妻,卻讓他到處亂追**虛榮的女人,不知道大家會怎麽想。”

“我不知道,艾莉絲。”

“你怎麽想呢?”

“我想你也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不論你做什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不滿意地看著我。“你講話從來不惹麻煩,對吧?”她苦澀地一笑,“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隻是為了他的錢,對不對?那些錢對你來說也許不多,但對我來說很多——以我的出身來說。”

“離婚後都有繕養費,你應該已經……”

“喝光你的酒快滾吧。”她疲倦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