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咪咪雙手握住我說:“你肯原諒我,實在太好太好了,尼克,你一直是那麽好。我不知道星期一晚上我是怎麽搞的。”

我說:“過去就算了吧。”她的臉比平常紅,緊繃的肌肉看起來似乎年輕許多。她的藍色雙眼發亮,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她因為激動而整個人很緊張,但我猜不出是為什麽而激動。

她說:“你太太也實在好體貼……”

“別提這些了。”

“尼克,如果你隱藏某人謀殺的證據,警方會怎麽辦你?”

“必要的時候,他們就把你當成共犯——共犯其實是一個技術名詞。”

“即使你是自己改變心意,主動把證據交出來?”

“還是可以,不過通常警方不會這麽做。”

她掃視房子一圈,似乎是要確定房裏沒有其他人,然後說:“克萊德殺了朱麗亞,我發現了證據,藏了起來。警方會怎麽對付我?”

“如果你把證據交出來的話,大概痛罵你一頓就算了。他曾經是你的丈夫:你們夠親近了,不會有陪審團因為你企圖包庇他而怪你的。當然,除非他們有理由認為你有其他動機。”

她冷靜而慎重地問:“你這麽想嗎?”

“我不知道,”我說,“我猜你是故意利用他行凶的證據,等到你聯絡上他,就跟他敲一筆,可是現在發生了其他事情,讓你改變了心意。”她的右手彎成像爪子似的,用尖利的指甲攻擊我的臉,同時齜牙咧嘴的要咬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女人越來越凶悍了,”我說,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別有弦外之音,“我剛剛才看過一個女人用平底鍋往男人身上扔。”

她笑了,可是眼神不變:“你真是個大混蛋,永遠都把我想成最壞,對不對?”我鬆開她的手腕,她揉著上麵的指印。

“丟平底鍋的那個女人是誰?”她問,“我認得嗎?”

“不是諾拉。他們逮捕維多•羅斯華特兼克裏斯•喬格森了沒?”

“什麽?”

我相信她很茫然,不過她的茫然和我的相信都讓我覺得意外。“喬格森就是羅斯華特,”我說,“你記得他。我想你以前應該認得才對。”

“你是說那個恐怖的家夥……”

“對。”

“我不相信。”她站起來,兩手絞在一起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的臉害怕得發白,聲音變調,像表演腹語術似的不真實,“我不相信。”

“那就大有幫助了。”我說。她沒聽我講話,轉過身去,走向窗子,背對著我站在窗前。

我說:“外頭有幾個男人,看起來可能是警察,等著趁他在這裏出入的時候逮他……”

她轉過身來,急促地問:“你確定他是羅斯華特?”她臉上的害怕已經消失大半,而且講起話來也至少是人類的聲音。

“警方很確定。”我們瞪著彼此,兩人都忙於思考。我在想,她並不怕喬格森殺了朱麗亞•沃夫,甚或他可能會被逮捕,她怕的是喬格森跟她結婚的唯一原因,就是要對付維南特。

我笑了,不是因為這個念頭很可笑,而是這個念頭來得如此突然,她瞪著我,也不確定地笑了。“我不相信,”她說,現在聲音非常柔和,“除非他自己告訴我。”

“等到他自己告訴你——又怎麽樣?”

她雙肩抖了一下,下唇顫動說:“他是我丈夫。”

聽起來應該很可笑,但卻使我很苦惱。我說:“咪咪,我是尼克。你記得我的,尼——克。”

“我知道你對我從來沒有好感,”她認真地說,“你認為我……”

“好吧,好吧。不提這些了。我們回來談你發現維南特行凶的證據。”

“沒錯。”她說,轉身走開幾步。再度轉頭麵向我時,她的下唇又開始顫動。“剛剛我是在撒謊,尼克。我什麽都沒發現。”她走近我繼續說,“克萊德沒有權利寫那些信給愛麗思和麥考利,想讓每個人懷疑我。我以為編一些不利於他的謊話,是他活該,因為我本來真的認為——我是說,我現在也這樣想——他殺了她,而且那是唯一……”

“你編了些什麽謊?”我問。

“我……我還沒編出來。我想先知道警方會采取什麽行動——你知道,就是剛剛我一開頭問你的。我可能會謊稱其他人去打電話報警而讓我跟朱麗亞單獨在一起時,她曾告訴我凶手是維南特。”

“剛剛你並不是說你聽到了什麽沒告訴警方,而是說你發現了什麽東西,藏了起來。”

“可是剛剛我還沒決定要編什麽……”

“你什麽時候聽說維南特寫信給麥考利的事情?”

“今天下午,”她說,“有一個警察過來。”

“他有問你羅斯華特的事情嗎?”

“他問我認不認得羅斯華特,或是否聽說過這個人。我說不認得,當時我覺得自己說的是實話。”

“也許吧,”我說,“你剛剛說你發現某些不利於維南特的證據,現在我是頭一回相信你說的是實話。”

她瞪大眼睛說:“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情形可能是這樣的。你可能發現了一些東西,決定藏起來,或許想乘機向維南特敲詐。然後當他寫信叫大家提防你時,你決定放棄跟他要錢,把證物交給警方,既能報複他也可以保護自己。最後,當你知道喬格森就是羅斯華特時,你再度改變主意,決定隱瞞證據,這回不是為了錢,而是盡可能讓喬格森不利,以懲罰他跟你結婚隻是他對抗維南特遊戲的一個騙局,而不是因為愛你。”

她平靜地笑著問:“你真以為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對不對?”

“那不重要,”我說,“對你來說,重要的是,你可能會在某個監獄度過餘生。”

她尖叫起來,聲音不大,卻很恐怖,之前那種不知所措的恐懼又重新出現在她臉上。她緊緊地抓住我上衣的翻領,絮絮叨叨地說:“別這麽說,求求你。告訴我那不是你的想法。”她抖得好厲害,於是我伸出一隻手臂環住她,免得她倒下去。

吉柏特咳了一聲,我們才知道他進來了,他問:“你不舒服嗎,媽媽?”

她緩緩地放開抓住我領子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說:“你母親是個笨女人。”她還在發抖,可是向我微笑,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好殘忍,把我嚇成那樣。”

我說我很抱歉。吉柏特把他的外套和帽子放在一張椅子上,充滿興趣卻又不失禮貌地輪流看著我們兩人。很明顯,我們兩個都無意告訴他什麽,於是他再度咳了一聲,說:“真高興見到你。”然後過來跟我握手。我說我也很高興見到他。

咪咪說:“你的眼睛看起來好疲倦,我敢說你又不戴眼鏡看了一下午的書吧。”她搖搖頭告訴我:“他就跟他父親一樣不理性。”

“有父親的任何消息嗎?”他問。

“從他自殺的那個假情報之後就沒有了,”我說,“想必你已經聽說那是個假消息了。”

“是聽說了。”他猶豫著,“你走之前我想跟你談幾分鍾。”

“沒問題。”

“你現在就可以談了啊,親愛的,”咪咪說。“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我不該知道的秘密?”她已經不抖了,聲調非常輕快。

“你會嫌無聊的。”他拿起帽子和大衣,向我點點頭,然後離開客廳。

咪咪再度搖搖頭說:“我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小孩。不曉得他對剛剛那一幕會怎麽想。”她似乎並不很擔心。然後比較嚴肅地說:“你怎麽會那樣說,尼克?”

“是關於你最後的下場嗎?”

“不,算了。”她顫抖著,“我不想聽。你能不能留下來吃晚餐?可能隻有我一個人。”

“抱歉,沒辦法。關於你發現的那個證據是怎麽回事?”

“我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剛剛是撒謊。”她誠摯地皺起眉頭,“不要這樣看我,那真的是撒謊。”

“所以你叫我來,隻是為了要跟我撒謊?”我問,“那後來你為什麽又改變主意了呢?”

她低聲笑了:“你一定很喜歡我,尼克,不然不會這麽愛跟我唱反調。”

我沒法順著這個推論講下去,便說:“好吧,我去看看吉柏特要幹嗎,然後就走了。”

“我希望你留下來。”

“抱歉,沒辦法。”我又說了一次,“他在哪兒?”

“在二樓的——他們真的會逮捕克裏斯嗎?”

“看情形,”我告拆她,“要看他給警方什麽樣的答案。他得坦白一切才能脫身。”

“噢,他……”她停了下來,目光銳利地瞪著我問,“你不是在唬我吧?他真的就是那個羅斯華特嗎?”

“警方很確定。”

“可是下午來的那個警察沒問過半個有關克裏斯的問題,”她反駁道,“他隻問過我認不認識……”

“當時他們還不確定,”我解釋,“還隻是懷疑而已。”

“可是現在他們確定了?”我點點頭。

“他們是怎麽查出來的?”

“從一個他認識的女孩那兒查到的。”我說。

“誰?”她的眼睛稍稍黯了下來,但聲音依然保持鎮定。

“我不記得名字了。”然後我轉而告訴她實話,“就是替他提供謀殺那天下午不在場證明的女孩。”

“不在場證明?”她憤慨地問,“你的意思是,警方相信那種女人的話?”

“哪種?”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認得那個女孩嗎?”

“不認得。”她說,一副好像我侮辱了她的口吻。她眯起眼睛,把聲音壓低到近乎耳語:“尼克,你想是他殺了朱麗亞嗎?”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假設他娶我是為了要報複維南特,”她說,“而且——你知道他努力勸我回美國,是想從克萊德那邊榨點錢。或許是我建議的——我也忘了——可是他的確努力勸過我。然後假設他碰巧遇見朱麗亞,當然,她認得他,因為他們以前曾一起替克萊德工作。他知道我那天下午打算去找她,害怕如果我激怒她,她可能會把他真實的身份告訴我,於是——會不會是這樣呢?”

“一點兒也不合理。此外,那天下午你們是一起離開這兒的,他不會有時間去……”

“可是我搭的那輛計程車開得好慢,”她說,“然後我可能在哪兒停了一會兒——應該沒錯。我曾停在一家藥房買阿斯匹林。”她起勁地點點頭,“我記得是這樣。”

“那他必須先知道你中途會停下來,因為你曾告訴過他,”我示意道,“你不能這樣推下去,咪咪。謀殺是很嚴重的。不能因為人家曾耍過你就去陷害人家。”

“耍?”她瞪著我問,“為什麽,那個……”她用一堆肮髒下流還有其他侮辱的字眼兒稱呼喬格森,聲音越講越高亢,最後幾乎是對著我的臉大吼。

她停下來喘氣時,我說:“的確罵了個過癮,不過——”

“他甚至還有膽暗示人可能是我殺的,”她告訴我,“他沒膽問我,可是不斷往那個方向扯,直到最後我肯定的告訴他——呃,不是我幹的。”

“你一開始不是要這麽說的。你肯定地告訴他什麽?”

她一跺腳說:“不要刁難我嘛!”

“好,你去死吧,”我說,“又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動手拿帽子和外套。

她追過來,抓住我的手臂說:“拜托,尼克,對不起。我就是這個臭脾氣,我不知道我怎麽……”

吉柏特走進客廳說:“我陪你走一段路。”

咪咪皺眉瞪著他:“你在偷聽。”

“你叫得那麽大聲,我有什麽辦法?”他問,“給我一些錢好嗎?”

“我們還沒談完呢!”她說。

我看看手表說“我得走了,咪咪。我已經遲到了。”

“你赴約完可不可以再過來?”

“如果不太晚的話,就過來。別等我。”

“我會一直等著,”她說,“多晚都沒關係。”我說我試試看。她拿錢給吉柏特,我們兩個一起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