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遺 忘

窗外天空略顯灰暗,太陽苟延殘喘地在陰雲中時隱時現,散發出微不足道的慘白的光。

陳羽坐在窗前。窗台上放有一盆彼岸花,鮮紅如血,在涼風中微微擺動。然而在陳羽的記憶中,他並沒有養過彼岸花,那麽眼前的這盆花又是誰擺在這裏的呢?這花開得如此鮮豔,不禁讓他浮想聯翩。佛教總是在說彼岸,佛法就如同船。彼岸究竟是何光景,他不知道,但是他總覺得有時在夢裏能窺其一二。

想到這裏,他大約猜出自己身在何處了,但他仍不願意點破,因為在這裏,他已經47歲了,他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在紛亂的宇宙中取一處靜地安居。

下雨了,透過窗戶,他看見在離此處較遠的地方,有一隻大鵬鳥從天空滑落。這隻大鵬鳥和一架小型客機一般大小,但是它的翅膀看起來已經有些殘破,羽毛也不豐滿,就像是一座殘破的老房子屋頂上的瓦片。它無力地扇動翅膀,落到了一棟大樓之上,漆黑的腳爪略帶顫抖地抓著樓頂邊緣的金屬管道,嘴中不停地發出“咻咻”的聲音,似乎喘氣喘得很厲害。

“怎麽了?”一個女人走進房來,問道。她的麵容模糊,但能判斷出是一個中國人。她叫趙璐,是他的妻子。

“他們又來了。”陳羽說道。

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虛洞,接著,大鵬鳥的翅膀開始冒出火星,很快又躥出火苗,大鵬鳥悲慘啼鳴,最終無力地從樓頂掉落了下去,就像是一道火流星。

一瞬間,天地似乎都變了顏色。

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陳羽從睡夢中蘇醒。他對剛才的那個夢記憶猶新,因此在醒後的十分鍾之內,他都呆呆地坐在**,仍對夢境和眼前的現實感到迷惑,直到他看見手機上的時間——2046年6月2日。是的,終於回到了現實。

他叫陳羽,27歲,在南桐城開了一家名叫天網的偵探事務所。實際上,事務所就是在某寫字樓裏租賃的一個小屋子,老板和員工都是他。

他梳洗完畢,吃過早餐,便出發去事務所。他緩步而行,腦中仍在回想著夢中的場景。在那裏,他好像並不是偵探,而是某家公司裏的一個很普通的部門經理,難怪在夢裏他感覺自己的生活有些乏味。

到了事務所,他如往常一樣,打開電腦,開始瀏覽新聞。之前在梅蘿城發生的一起離奇的交通命案,與幾乎於同一時間內發生在倫敦的一件命案聯係在了一起。然而這種聯係卻顯得讓人費解,因為發生在梅蘿城的那起案件中,有人用手機拍攝到了整個過程:一個非常古怪的白人,在路上的汽車橫衝直撞、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時候,他竟然就站在路中間一動不動,任憑周圍的車子呼嘯而過。不僅如此,他左手拿著手機,右手的食指伸出,雖然在視頻裏看不太清楚,但仍然能大約地看出他的食指在高頻率顫抖著,當他收起食指的那一瞬間,一輛出租車旋轉而過,車尾就將路邊的一個男孩兒給撞飛了出去。

視頻被放到了網上。這當然不是一起簡單的交通肇事案。如此詭異的畫麵,不但在中國,甚至在國外都引發了軒然大波。中國的警方倍感壓力。

經過中國警方多方調查,並通過國安係統和外交係統,確定了這個出現在視頻裏的外國人,就是英國軍情五處的特工拉爾夫·克萊。可是英國方麵卻向中方通報,這個拉爾夫·克萊幾乎是與梅蘿城男孩兒被撞的同一時間死於自己在倫敦近郊的家中,所以在那一時間,他是不可能出現在梅蘿城並作案的。再後來,英國警方宣布將拉爾夫·克萊離奇死亡一案移交給軍情五處負責,就此沒了下文。

陳羽給自己泡了一杯拿鐵咖啡。雖然這兩起案子跟他無關,但是作為一名偵探,他仍有一種想要破解這兩起奇案的欲望,他相信全世界的特工、警察、偵探以及所有的推理迷都會有這種欲望。這種欲望是流淌在他們這些人血液裏的好奇心所驅使的,當然,還包含對破案後巨大榮譽的渴望。

他忽地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一個名叫莉迪亞的英國女孩兒。這段時間莉迪亞一直待在英國,也許她能知道更多的線索。

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這個聯想有些荒唐。除非莉迪亞也是軍情五處的特工,否則她又能知道些什麽呢?但他還是拿起了手機給莉迪亞打電話,不為別的,隻因好久不見,心有掛念。

這時,門鈴響了,陳羽放下手機,打開門,吃驚地看到莉迪亞正站在門口。她比陳羽小兩歲,一頭金色的長卷發,就好像瀑布一樣,高挺的鼻梁,淡粉色的嘴唇。然而這些都不是她最有魅力的地方——她的一雙眼睛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左眼呈碧綠色,右眼是深棕色,眼神像極了貓。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陳羽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了她。

莉迪亞用流利的中文回答:“你想我了吧?”

“我剛才還想給你打電話來著,結果你就來了,真是太巧了!”陳羽現在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莉迪亞鬆開了陳羽,說道:“給你看一樣東西。”說著,她從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陳羽。

“這是什麽?”陳羽一愣,接了過去。

“英國警方關於拉爾夫·克萊被殺一案的卷宗。”莉迪亞說道。

陳羽奇怪地看了莉迪亞一眼,便打開這份文件,上麵用英文所記載的內容,的確是關於拉爾夫·克萊被殺一案。今天這連續的兩個巧合讓陳羽覺得不可思議,他剛想著莉迪亞恐怕幫不了什麽,結果莉迪亞就送來了這份卷宗。他不禁笑了起來,問道:“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莉迪亞神秘一笑,問道:“你敢接嗎?”

陳羽看了一眼這份文件,又看著莉迪亞。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感到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被修改了,就好像有一個原本不屬於他的念頭在他的腦海裏生根發芽一樣。

他問道:“你為什麽希望我來破這個案子?”

“難道你不希望嗎?我想我是了解你的,所以才把這份卷宗給你。”莉迪亞說道。

陳羽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問道:“莉迪亞,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莉迪亞聽了並未驚訝,隻是反問道:“難道你不記得了?”

陳羽有些痛苦,看起來就像三叉神經疼痛一樣,他眉頭緊鎖,說道:“不知道怎麽搞的,昨晚我做了一個怪夢,醒過來之後,竟然就把和你第一次見麵的情形給忘了。”

莉迪亞並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說道:“那你就好好回憶吧,反正我相信你遲早是能再想起來的,同時我也相信你遲早能破了這個案子。”

陳羽的頭從剛才見到莉迪亞開始就漸漸地疼了起來,此刻更是疼得厲害。他捂著額頭,然而有一種更奇怪的感覺在他心裏迅速彌漫開來,那就是他對莉迪亞的愛,他不知為何,隻感到自己此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愛著莉迪亞。

“你說得對,我是想破這個案子!我愛你!莉迪亞!”陳羽像喝醉了酒一樣,語無倫次。他開始熱烈地親吻莉迪亞,莉迪亞順從地回應著他。

莉迪亞說,自己隻能在中國待兩天,馬上就要回英國了。也許下次回來,她會告訴他,自己是怎麽拿到這些資料的。他還想說什麽,她卻用更熱烈的吻堵住了他的嘴。

當莉迪亞離開之後,陳羽就好像是經曆了一場大醉,醒來後茫然若失。他一個人坐在空****的辦公室裏,桌上放著莉迪亞送來的那份文件。他感到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似乎是在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操控著,根本沒有辦法解釋。他對莉迪亞的愛比以往更加深刻了,然而他卻怎麽也無法記起他與莉迪亞是如何相識的,仿佛自己大腦的某一部分被塗改了。

他喝了一大口水,又洗了把臉,才漸漸清醒過來,頭痛的感覺不知不覺也消失了。他快速翻了翻莉迪亞送來的文件,最後一頁的空白處,莉迪亞在上麵用英語寫了一句話:當你查到水落石出的時候,我們將在“上帝的辦公室”裏重逢。

“上帝的辦公室”?陳羽笑了,他了解莉迪亞,這是個有點神秘又有點調皮的女孩,他覺得這句話隻是莉迪亞對他開了個玩笑而已,不過對於“上帝的辦公室”這個名字,他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晚上,他打了個電話給自己在省公安廳特案要案偵查組的朋友——一個名叫劉凱的刑偵專家。劉凱不到四十歲,已經是一級警督了。

不到二十分鍾,劉凱就來到了陳羽的家中。今天他穿的是便裝。

“老劉,自從上次那件珠寶盜竊案之後,我們就一直沒再見過麵了。”陳羽說道。

“是的,那件案子幸虧有你。”劉凱說道,“哦,對了,你要的資料我帶來了。”

“嗯,謝了,先放桌上吧。”陳羽說著,給劉凱倒了一杯果汁。

“你怎麽了?看起來像有什麽心事。”劉凱盯著陳羽看了幾眼說。

陳羽坐下來,停頓了幾秒鍾,問道:“你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有些對你來說特別重要的事情,你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你是忘了什麽嗎?”劉凱問道。

“我就問問你,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怎麽說呢,有是有過,但後來總是能想起來的,畢竟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不會就這麽輕易忘記。”

“那如果真的想不起來了,會不會是大腦出現了問題?”陳羽問道。

“這個你問我可沒用,我建議你抽空去醫院檢查一下。”劉凱說道,“不過像你這樣的偵探,思維邏輯應該是很清晰的,記憶力也不會差,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我也不知道,昨晚我做了個夢,醒過來之後,就忘掉了和莉迪亞剛認識時的情形。”陳羽搖了搖頭說道。

“哦,那個英國女孩兒。那後來呢?”

“後來你就來了。”

“看來這一天你都沒做什麽事情。你以前記得嗎?”劉凱問道。

陳羽愕然,他突然意識到,如果說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想不起來,那又如何肯定自己就是在做了那個夢後才想不起來的?也許在之前他就已經忘記了。

“看樣子你是得去醫院檢查一下了。”劉凱有些擔心地說道,“小陳,你可是我們特偵組特別聘請的顧問,可別有什麽閃失。我們還有很多案子要有勞你呢!”

陳羽沒有說話。

第二天一早,陳羽沒有去偵探事務所,而是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查,又多番詢問醫生,然而最終的檢查結果是他的健康狀況良好,大腦沒有發生任何病變,也沒有任何受過傷害的痕跡。

當他拿到這個體檢報告之後,心裏鬆了一口氣,最起碼知道自己並沒有得病。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偏偏忘記了與莉迪亞相識的場景。他又去谘詢了一位本城著名的心理醫生,但最終也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回到事務所之後,他隻能暫時把這件事拋到一邊,開始著手調查發生在梅蘿城和倫敦的這起詭異案件。然而當他把莉迪亞和劉凱帶來的兩份資料仔細看完之後,才發現這個案子更加撲朔迷離了。警方在拉爾夫·克萊的死亡現場提取到幾枚指紋和一根頭發,從中提取的DNA樣本與拉爾夫·克萊認識的或調查過的任何人都沒有交集。而在與中國警方交流信息時,英國警方發現在倫敦提取的殺死拉爾夫·克萊的凶手的指紋,竟然和梅蘿城被車撞死的小學生羅成的指紋一模一樣,隻是放大了一號而已。

這兩個案件形成了一道閉合的環路,沒有出口。

然而這道閉合的環路還多出了一條岔路,雖然這條岔路看起來似乎也是一條死路。劉凱帶來的資料裏顯示,就在2046年6月1日,也就是昨天,南桐城城內死了一個名叫江天佐的人,他的死法與拉爾夫·克萊幾乎一模一樣,並且他房間裏的電腦係統也被徹底破壞,似乎有人在其中竊取了什麽。警方在現場采集到了疑似凶手的指紋和毛發,經驗證,與殺死拉爾夫·克萊的疑凶指紋一樣,是屬於那名小學生羅成的。而從疑凶的毛發中提取的DNA經與小學生羅成的DNA相比,也證明凶手正是小學生羅成!

資料還顯示,這位名叫江天佐的死者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板,曾經還是一名卓有聲譽的科學家,智商極高,在五歲時,上小學之前,他就已經自學了微積分以及拓撲學。畢業於蘇黎世大學的物理係,是數學和量子力學的專家,但後來卻突然棄學經商。科學界的許多人都替他惋惜,甚至有人批評他這種行為是自甘墮落。

難道這個叫羅成的小學生,竟然能變成幽靈穿越到英國,先殺了軍情五處的資深探員拉爾夫·克萊,然後又在6月1日這天跑到南桐城殺掉了江天佐?可羅成明明在6月1日這天已經在梅蘿城被撞身亡了,而且又與這個拉爾夫·克萊有關。不!這簡直太荒謬了!絕對不可能!

陳羽歎了口氣,將兩份資料合上。他的頭好像又開始疼了。這時,他想起了莉迪亞的那句留言:當你查到水落石出的時候,我們將在“上帝的辦公室”裏重逢。

他撥打莉迪亞的手機,一個字正腔圓的倫敦女音告訴他: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再撥,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