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來自瓊斯的消息

漸漸地,布魯斯特有了新的想法。他這輩子都在想辦法搞到足夠的錢付賬單,從來沒意識到花錢可能和賺錢一樣難。這種想法讓他猶豫了一會兒。接著,他得意揚揚地喊道:“我可以拒絕接受我爺爺的那100萬。”

“你不能拒絕接受已經屬於你的東西。我聽說巴斯柯克先生已經把錢交給你了。你有100萬美元,布魯斯特先生,你否認不了。”

“你說的對,”蒙哥馬利沮喪地說,“說真的,格蘭特先生,這個條件讓我吃不消。如果你不需要馬上做出答複,我想仔細考慮一下。這聽上去像個夢。”

“那不是夢,布魯斯特先生,”律師笑著說,“你現在麵臨著一個令人吃驚的事實。明天上午再來找我吧!好好想想,想出辦法。記住遺囑的條件和你麵臨的狀況。與此同時,我會給執行人瓊斯先生寫信,問一下他究竟希望你要做什麽,以便打探出他本人對你舅舅的遺囑條款的見解。”

“不要寫,格蘭特先生。發電報吧,並且請他也用電報回複。就這種事務來說,一年時間不算長。”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該死的家族仇恨!為什麽詹姆斯舅舅就不能寬容一點兒?就因為我出生前發生的一次爭吵,他就給我無辜的大腦帶來了無窮的麻煩。”

“他是個怪人。一般來說,一個人不會這麽長時間還在記仇。不過,這說了也沒用。在這個案子中,他的遺囑就是法律。”

“就算我在下個9月的23日前把錢花得隻剩1000美元,我也會失去那700萬,然後就成了窮光蛋!那樣做的話,我的錢似乎花得不怎麽值呀!”

“這是個問題,老弟。不管怎樣,在做決定之前都要好好想想。與此同時,我們可以查證一下這份財產清單是否真的準確無誤。”

“無論如何都幹下去吧,還請你勸勸瓊斯先生,讓他不要對我吹毛求疵。如果限製條件沒那麽苛刻,我倒真想冒險試試。可要是瓊斯不近人情,我也可能放棄希望,滿足於我擁有的東西。”

“瓊斯先生可不像你說的那樣不近人情,但他非常務實,頭腦清楚。他肯定會要求你記開支賬,你花掉的每一美元都要有收據。”

“我的天呀!每筆支出都要記賬?”

“我估計,一般來說,是這樣。”

“看樣子我得雇一幫敗家子來想想揮霍掉這筆錢的法子。”

“你大概忘了那個禁止你把與這個問題有關的秘密透露給任何人的條款。好好想想吧。說不定好好睡一晚上之後,這個問題就沒那麽難了。”

“如果不是難得讓人睡不著的話。”

在這一天的剩餘時間裏,布魯斯特仿佛一直在夢遊。他憂心忡忡,深感困惑。他的老朋友們在路上遇到他的時候,發現他隻是遠遠地點點頭,就過去了。他們怨恨地斷定,他的財富讓他變了。他滿腦子都是統計數據、數字、計算,頭暈目眩。他還差點兒被一輛電車給撞了。他一個人在一條小巷子裏的一家規模不大的法國餐館吃了飯。他喝了不少黑咖啡,讓服務員感到吃驚,但他動都沒動鵪鶉和萵苣,這又讓服務員有些不高興。

那天晚上,他在格雷夫人家的房間的小桌子上堆滿了襯墊紙,每張紙上麵都寫滿了錯綜複雜、令人費解的數字。晚飯後他去了他自己的套間,忘了自己住在第五大街。他抽煙,計算,想象,一直到午夜過後很久。他第一次感到了那100萬的沉重。如果他從那一天(10月1日)開始執行花光100萬的任務,那麽他隻有三百五十七天的時間來實現目標。以這 100 萬美元的巨款為基礎,很容易就能算出他的日均開銷。他剛開始覺得完成任務並非絕對不可能,直到他舉起那一小片紙,悲傷地注視著那個簡單的數學問題的答案。

那個答案意味著他要在將近一年時間裏,平均每天花掉2801.12美元。即便如此,他還是會剩下16美分,因為在驗證他粗略的除法計算結果時,他隻能算到999999.84美元。接著,他想到,他的錢存在銀行會產生利息。

“可要是每天花2801.12美元,我就能得到7倍於這個數字的錢,”當他終於上床睡覺時,他自言自語地說,“那意味著每天19607.84美元,純獲利16806.72美元。太棒了!真的太棒了!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索取利息,銀行能不能不強製我。”

當他昏昏睡去時,那些數字自己一直在加加減減。他那一夜曾夢見斯威倫根·瓊斯判決他去法國餐廳吃價值100萬美元的野味和沙拉。他醒來時覺得他曾經大聲喊過:“我能做到,不過就這種事而言,一年時間不算很長。”

到了9點,布魯斯特才起了床。在洗了盆浴後,他覺得他已經能處理任何問題,甚至能吃一頓豐盛的早餐。格蘭特-瑞普利的格蘭特先生給他發來消息,通知他收到了一些從蒙大拿發來的重要電報,請他於下午1點共進午餐。他還有空閑時間。由於瑪格麗特和格雷夫人出去了,他打電話讓艾利斯立即把他的馬帶到公園入口。秋高氣爽時節是最適合騎馬的了。布魯斯特發現,一些衣著考究的人已經在公園裏騎馬、駕車了。他的馬喜歡慢跑。等到抵達了那塊方尖碑,他才勒住了馬。他準備橫穿馬路,結果差點兒被德魯小姐開的新法國汽車撞倒。

“請原諒,”她喊道,“你是我撞到的第三個人,因此你得明白,我不是有意針對你。”

“就是被你撞倒,我也應該深感榮幸。”

“那好吧,小心點兒。”她發動引擎,仿佛要衝向他。不過她及時停住了,並且笑著說,“你的勇氣值得獎勵。你要不要把你的馬送回家,和我一起去兜兜風?”

“我的朋友在第五十九大街等著我呢!如果你願意開那麽遠,我樂意和你一起去。”

蒙提和德魯小姐隻是點頭之交。他在晚宴和舞會上見過她。雖然他見過的女孩兒不少,但她給他留下的印象比其他女孩兒要深。每當他們四目相接,總是會產生某種不可言傳的東西。蒙提經常想知道那種東西究竟意味著什麽,但他總是意識到,那和柏拉圖式的情感無關。

“如果我沒和她四目相接,”他曾經對自己說,“我接下來甚至可以和她討論政治,但在她看我的那一刻,我知道她能看出我在想什麽。”他們一開始就認為他們是非常好的朋友,而在他們的第三次見麵後,他們互相用名字稱呼對方就顯得再正常不過了。蒙提知道他在玩火。他從沒想過要了解芭芭拉對他的看法。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對他的感覺要超過友情。當他們在馬車迷宮中穿行時,不斷地向碰到的朋友點頭致意。他們注意到,有些女人竟然轉過身來盯著他們,其中德克斯特老小姐最為明顯。

“你不擔心人們會對我們說三道四嗎?”蒙提笑著說。

“說我們一起在公園裏兜風?這裏可是和第五大街一樣安全。再說了,誰在意呀?我想我們能頂住那些流言蜚語。”

“你是大家閨秀,芭芭拉。我隻是不想讓他們議論你。等我走得太遠了,叫我一下,讓我下車。”

“我2點有個午餐會,但在那之前,我們可以一直兜風。”

蒙提喘了口氣,看了看他的手表。“離1點還有五分鍾。”他喊道。他完全忘了他和那位律師有約。德魯小姐的陪伴讓人興奮,他甚至忘了他舅舅詹姆斯的數百萬財富。

“我在1點有個約會,關係到我的生死。你是否介意把我送到離這兒最近的高架鐵路?要不幹脆就讓我來開車吧!”

芭芭拉幾乎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們就已經交換了位置。蒙提開著車,在路麵上飛馳。

“真是讓人想不到啊,”她激動地說,“我認為你在綁架我。”

但是,當她看到蒙提臉上嚴肅的表情,又看到警察一個接一個地向他發出警告時,她真的慌了神兒。她說:“蒙提·布魯斯特,這個速度真的挺危險的。”

“也許吧,”他回答說,“如果他們沒有充分意識到應該讓路,被車撞了就是活該。”

“我說的不是行人、汽車、輕型馬車、樹木或者紀念碑,蒙提。我說的是你和我。我知道我們要麽會被撞死,要麽會被逮捕。”

“如果一切如我所料,我就不會開這麽快。不用擔心,巴布絲。何況現在已經1點了。天哪,我沒有想到會遲到這麽久。”

“你的約會很重要嗎?”她問道,等著他回答。

“嗯,我應該說它……小心……你這個該死的蠢貨!你想被撞死嗎?”他後半句話是在罵一個行人。那個行人僥幸逃過一劫,很憤怒。

“我們到了,”當他們停在高架鐵路的入口旁時,他說,“非常感謝,你幫了我大忙了。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你。以後好好給你解釋。要不是你,我的約會就泡湯了。”

“我倒是覺得你是自己幫自己,”當他快步走上台階時,她在他身後喊道,“哪天來喝茶吧,給我說說那個小姐是誰。”

在布魯斯特走遠後,德魯小姐轉過身來,麵對著她的司機。他坐在汽車後座上。她大笑起來。司機也咧開嘴,臉上微微泛起笑意。

“恕我直言,小姐,”他說,“可我真的看好布魯斯特先生,不看好福尼爾。”

布魯斯特走進了格蘭特-瑞普利的辦公室,隻遲到了半個小時。他滿臉通紅,內心急切,沒有意識到他臉頰上沾著大泥點。

“非常抱歉,讓您久等了。”他道歉說。

“夏洛克·福爾摩斯會說你開車了,布魯斯特先生,”瑞普利先生一邊說,一邊和這個年輕人握手。

“那他就錯了,瑞普利先生。我一直在飛。蒙大拿那邊來信兒了嗎?”他問得那麽突然,那麽不耐煩,兩個律師忍不住笑了起來。片刻之後,布魯斯特也跟著笑了。不過,他再也不需要問了。律師們把半打電報放在了他麵前,它們是蒙大拿銀行家、律師和礦產經營者的回複。這些電報證實了詹姆斯·T.塞奇威克的財富涉及麵的廣泛。根據報告,他的財富比用實際數字顯示出來的還要多。

“那瓊斯先生說了什麽?”蒙哥馬利問道。

“他的回複像個新聞報道。他試圖把他的意思完全表達出來。如果還有什麽東西沒提到,就要看我們怎麽理解了。雖然如此,我還是要很遺憾地通知你,他已經付過電報費了。”格蘭特一邊說,一邊咧開嘴笑了。

“他在這件事上理智嗎?”蒙哥馬利緊張地問道。

格蘭特先生迅速、意味深長地瞥了他的合夥人一眼,然後從他桌子裏取出斯威倫根·瓊斯發來的那份長篇電報。電報全文如下:

10月2日

格蘭特-瑞普利,

尤卡坦大樓,紐約

我是這一事務的唯一仲裁者。你們被聘用為我的代理人,繼承人每個星期都要通過你們向我報告。繼承人的舅舅希望阻止繼承人的爺爺的遺產。我將尊重這個心願,嚴格執行遺囑條款。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委托我處置他的所有財產。我將嚴肅地處理此事。繼承人必須在給定時間內花光留給他的錢。出於對他舅舅死後的名聲的尊重,他不得把這個秘密透露給任何人。我不希望世人把塞奇威克當作大傻瓜。他不傻。下麵是我希望繼承人遵守的規則:

1.不得無所顧忌地賭博。

2.不得參與愚蠢的商品交易所投機活動。

3.不得向任何性質的機構捐贈,因為關於它們的記憶是一項無形的資產。

4.不得隨意把錢送出去。我無意通過這條規定讓他變得吝嗇。我和塞奇威克都非常厭惡小氣鬼。

5.不得花天酒地。我厭惡聖徒,塞奇威克也是如此。我們兩個都放浪形骸過。

6.不得過分給慈善機構捐款。如果他像其他百萬富翁那樣,那我就不再說下去了。不要認為做慈善不受限製。

花掉100萬不容易,我不會不講道理地待他。他可以隨意花錢,但不能愚蠢地花錢,他的錢不能白花。如果他能做到,我會認為他是個不錯的生意人。我認為給服務生小費超過1美元就是犯傻,給汽車搬運工小費最多5美元。他最多能掙1美元。如果繼承人想賭一把大的,那他最好迅速開始,因為他要是一直等,等到裁決的那天,他很可能會犯錯誤。剩下的時間已經不足一年了。祝他好運。我以後還會給你們寫信,更詳細地說明情況。

S·瓊斯

“更詳細地說明!”蒙哥馬利重複道,“還有什麽可寫的呢?”

“他說得很清楚了,”律師說,“不過在做決定之前,最好了解所有情況。你現在拿定主意了嗎?”

布魯斯特坐了好一陣子,眼睛死死地盯著地板。他的思想鬥爭非常激烈。

“這是一場賭博,一場大賭博,”他最後聳了聳肩說,“不過我願意賭一把。我不想顯得不忠於我的爺爺,可我覺得,就算是他,也會建議我接受。就這麽定了,你們給瓊斯先生寫信吧,我接受這個機遇。”

兩個律師讚揚了他的勇氣,並祝他成功。布魯斯特則對他們報以微笑。

“那我就先問問,你們覺得,在這樣一個案子中,律師費多少比較合理?我希望你們做我的代理。”

“你不想一口氣花完,對吧?”格蘭特先生笑著問,“我們不能既做你的法律顧問,同時又做瓊斯先生的法律顧問。”

“可我必須有個律師,再說遺囑限製了我心腹之交的數量。我該怎麽辦?”

“我們會就這一問題谘詢瓊斯先生。你也知道,這樣做不合規矩,不過我倒不擔心法律上的困難。但是呢,我們不能同時從雙方收費。”格蘭特先生說。

“可我需要幾個願意幫助我的律師。就算你們拒絕接受我的錢,也沒什麽用。”

“那我們就訴諸仲裁。”瑞普利笑著說。

天還沒黑,蒙哥馬利·布魯斯特就開始了一種新生活。如果真相為世人所知,他們一定會為此感到錯愕。出於對“富人家的小兒子們”的忠誠,他邀請他的朋友們共進晚餐,讓他們見識見識。

“香檳!”當他們坐到桌子旁時,哈裏森喊道,“我都忘了我上次喝香檳是什麽時候了。”

“正常,”“薩博威”·史密斯笑著說,“喝了香檳你就什麽也記不住了。”

隨著晚宴的進行,布魯斯特向大家解釋說,他打算在一年內讓他的財產翻一倍。“我還想找找樂子,”他說,“你們這些家夥可要幫幫我呀!”

“諾珀”·哈裏森被聘為“事務主管”,埃隆·加德納被聘為財務秘書,喬·布拉格登被聘為私人秘書,“薩博威”·史密斯被聘為“顧問”,其他成員也都有相應的職位。

“我想讓你給我找最漂亮的公寓,‘諾珀’,”他命令道,“不要擔心費用。讓佩廷吉爾把它從上到下重新裝修一遍。雇你能找到的最好的仆人。我準備去那兒住,‘諾珀’,不計後果。”